书城传记民国名媛的风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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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晚景凄凉

新中国成立后,上海的许多文艺名家都去了海外,像苏青的挚友张爱玲、许都远都远走他乡,但苏青选择留了下来。1949年底,苏青由九三学社吴藻溪介绍,加入妇女团体“妇女生产促进会”,然而,这只是一个虚职,她此时最需要的是一份能养家糊口的工作,正当她坐困愁城的时候,一个朋友找到她,说香港的《上海日报》想请当年的名家写稿,问苏青愿否赐稿,于是苏青写了《市妇运会请建厕所》、《夏明盈的自杀》等寄去,但这家日报信誉极差,没有给苏青一分钱的稿费,不但如此,由于向海外投稿,苏青还受到当时有关部门一顿批评。

1951年,上海市文化局戏剧编导学习班招生,苏青前往报名,希望日后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但结果这位当年的文坛名家竟然没有被录取,直到夏衍出面,才被特批。毕业后,她分到由尹桂芳任团长的芳华越剧团,作编剧。

当时,“三反”、“五反”等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全国已经进入了一个政治第一的时代,因而剧团也就整天都是为政治运动服务,苏青也就不得不按照上面的要求写了几个剧本,但都没什么影响。这之后,她又受命改编郭沫若的《屈原》,她为此费尽了心血,结果这出戏在1945年5月首演后反响颇好,好评如潮,其后又参加华东戏曲会演时大获成功,演员、音乐等许多项都得了奖,而最重要的剧本一项却没有获奖,原因就是苏青有历史问题。这一次,苏青低头了,她没有再拿出不服气的精神斗嘴,她知道这毫无用处,反而有可能伤害自己。为此,她忍气吞声,继续工作。而在这时,她编剧的《宝玉与黛玉》在北京、上海等地连演300场,创下了剧团的记录,这是她这段时间里最开心的事。

然而,她没有想到,她很快就因为一封信而落难。当时,她在改编历史剧《司马迁》,为此她向复旦大学教授贾植芳写信求教,但很不幸,受1955年胡风事件牵连,贾植芳被打成胡风分子,在抄家时,苏青的那封信被发现,结果不论青红皂白,她也被打成胡风分子,然后送进了提篮桥监狱。

一年半后,1957年6月27日苏青被“宽大释放”。但此时苏青在剧团已经无事可做,被派去看大门,她在闲暇时写的作品也被人窃用,却无处申辩。

就是这看大门的工作,苏青也没能干上多久,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苏青的劫难也就又开始了,她的家被抄,人也被反复批斗,工作也丢了,直到1975年,苏青从黄浦区文化馆退休。退休证上写明:原工资61.7元,按7折计算,实发退休费:43.19元。

晚年的苏青十分悲凉,她被迫从市区搬到了郊区,和小女儿李崇美、小外孙一家三口挤在一个十平米的小屋子里,此时她已经基本与外界隔绝了,只有抗战前《女生》杂志的主编偶尔会过来看望她一下,她就是在这样的晚景中孤独地生活着。在她病危的时候,她很想再看看自己的《结婚十年》,但此书仍在禁书之列,后来成为其女婿的谢蔚明悄悄借来了一本,但借书人要求尽快归还,不得以,他只好花高价请人复印了一套——一代文学名家,在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想看一眼自己的作品,竟然还要如此费周章!

她在给旧友的最后一封信有这样一段凄凉的话:“成天卧床,什么也吃不下,改请中医,出诊上门每次收费一元,不能报销,我病很苦,只求早死,死了什么人也不通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花落人亡两不知’的时期也不远了”1982年12月7日,苏青病逝。果如其所言,灵堂中只出现过四五个亲朋旧友,没有鲜花,没有哀乐,整个葬礼前后不过七八分钟。

苏青走了,她的命运就和周璇有些相似,只不过周璇死的更隆重些,但她们在生命最后的一段岁月里却是一样的悲伤、孤寂、无奈。

而她在卖她自己的《结婚十年》的时候,竟然不愿意给经销商35%的折扣,于是就亲自抱着自己的一摞书到街上叫卖,而且分文必记,俨然一个书商小贩,用上海话就叫做“讲斤头”,以至当时的聋哑作家周楞伽嘲弄道:“作为一个宁波女人,比男人还厉害!”还写了一首打油诗调侃她,说:“豆腐居然吃苏青,血型犹太赐嘉名”,苏青因而得了个“犹太作家”的绰号。苏青闻知后,也毫不手软,就以周耳聋为题反唇相讥:“你耳聋,一张嘴又说不清楚。”苏青骂完还愤愤不平地说:“情愿不当什么女作家,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张爱玲就笑她有一种“伟大的单纯”。回首苏青的一生,的确有一种单纯在里面,也可以说她就是一个内心单纯、外表泼辣的女人,单纯到了敢把女人的床上感觉拿出来晒一晒,单纯到了没有和张爱玲一样远走他乡。

她和张爱玲是人生知己,但她们偏偏在人生上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张爱玲文字飘渺,人活的却很实际,对社会的变迁看的很清;而苏青文字很现实,但人却活得很飘渺,对社会的气候冷暖变化反应迟钝,结果,他们最后的遭遇完全不同。

人生到底是什么呢?

苏青在《归宿》中对自己说:“三十年后,青山常在,绿水常流,而我却魂归黄土……总有我的葬身之地吧。我将在墓碑上大书‘文人苏青之墓’,因为我的文章虽不好,但我确是写它的,已经写了不少,而且还在继续写下去,预备把它当做终身职业,怎么不可以标明一下自己的身份呢?也许将来有人见了它说:哦,这就是苏青的坟吗?也许有人会说:苏青是谁呢?——是文人,她有什么作品?待我去找找看。虽然那时我已享用不到版税了,但我还是乐于有人买书的……什么地方是我的归宿?我真正的灵魂永远依傍着善良与爱。”

比起苏青的罗嗦,张爱玲就简洁多了,她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上海滩怎么就出了这么两个女人?一个赤裸裸地站在大街谈笑风生,一个穿着华丽旗袍抖抖满身虱子,弄得一街的居家好男人和正义文人尴尬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