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青瞳之大容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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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强弩之末

“本来我还当你们有很多人马,才能在草地上留下痕迹。可实际上,你们已经是强弩之末,疲惫不堪,现在打起仗来,都顶不上一百个人用。拔密扑只要一次围剿,你们就会全军覆没。可他没有,你说,除了这个原因,他有什么理由对你们手下留情?”

乌野冷汗涔涔而下,“可我布下的暗号整个队伍中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是什么意思,拔密扑肯定不会知道!”

青瞳摇头,“他不必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要盯着你留记号的地方,盯着你们这些人就行了,他没有办法找出阿苏勒,只好等着阿苏勒和你们相会,再一网打尽。你说这几日都能听见鹰鸣,定然是你们烧草留下记号的举动都被他暗中知道,早早就放出驯鹰,就等着阿苏勒现出行踪!”

“所以……”青瞳静静地看着他,“若有他的死讯传来,你就可以自杀谢罪了!”

“啊?!”乌野身体摇摇欲坠,脸色死人一般可怕,突然他跳了起来,转身便走,“我要去救王爷,是我害了王爷了!我……我拼了我的命……”

“你手中的实力要是能成,我早就去了!岂会和你废话!”青瞳一把拉住他的马缰,被他带得险些跌落,“你若自认有救他的本事,你就去吧!”

“那怎么办?”冰冷的天气,乌野汗珠一颗颗从额头滚落。

“先去折干城,回头我说给你听。”青瞳脸色阴沉。

折干城离此有半日的路程,尽管一路疾驰,到达的时候也已经是深夜了。这座小城小得连名字也没有,折干的意思是休息,说这只是用来暂时休息的地方。

此城方圆不超过二十里,有四个门,主街道是一条十字街,将城池像军营那样分成四块。城里面也没有过多寻常城池错综复杂的胡同,这样便于迅速集结部队,不论是集合还是守城都要方便得多。

同样的小城一共筹建了八十多个,都是萧图南在备战的这两年修建的,大半集中在西瞻聘原到大苑的通路上,存有粮食弓箭,作为行军路上休整和补给的落脚点。

没有战事的时候,小城便作为收留流浪牧民和关押囚犯的所在,每个小城都有一个官员管理,有军队路过,便要负责接待军队,没有军队路过的时候,便管理城中储备物资,并负责收集各种情报。

城中营房整整齐齐,但都是夯实的黄土打成的泥坯房子,十分简陋,只有储备军需物品的仓库和监狱才是坚固的石头房子。军营后面流民住所大部分还是依照牧民习惯自己支起来的帐篷,由于进入备城居住的牧民就要登记在册,限制随意走动,很多人都准备在城中过冬,所以小部分也学着前面营房的样子建起了牧草盖顶的土房,只是就更加简陋低矮。

城墙大概有四个人叠起来那么高,在草原中看着已经很不错了,但比起大苑那些军事重地来,只能算土坡,什么箭楼垛子吊桥之类护城建筑更是一概没有。

青瞳看得直叹气,吩咐全城人一起出动,准备箭支、礌石,麻包。另外一些人就挖沟,修内城是来不及了,不过用木头搭建一些简易的箭楼还可以做到。

士兵人数不多,好在牧民中精壮男子还有几百人,而西瞻的牧民百姓本来就人人都是战士。这些人全都聚集起来,勉强够分成两队,轮流守城。剩余的妇女儿童和老弱也有两千多,这些人就负责前线人员的饭食之类。

条件比她想象的更加简陋,她几乎想去问问乌野,这种东西也敢叫城吗?不过她也知道不能埋怨什么,备城只作为军需储备,周围都是西瞻自己的地盘,根本没有想过会遇到敌人。唯一担心的不过就是马匪窥视城中粮食军械,过来抢劫,这样的规划已经足够了。有总比没有要强吧!

中原守城的花样草原上的骑兵哪里有机会见过,乌野只看得眼花缭乱,然而他心中真正急不可耐的事情是萧图南的安危,终于见到青瞳停了下来,他赶紧插口问道:“我们在这里守城有什么用?王爷他还在拔密扑手中……”

“闭嘴!”青瞳冷冷道,“哪里有什么王爷?你金卫将军乌野,得知草原马匪将至,来协助守城的!拔密扑这几个字,不可被城中百姓知道!”

“这是为何?”

青瞳神色阴冷,低声道:“杀了振业王如同造反,那是全族不保的大罪!可贺敦不止有他拔密扑一家一户!他现在已经撕破了脸,他是没有退路了,但是八万精兵,几十万族人,这么多人的性命他不可能不掂量掂量!我要你去和他说我们被马匪困在城中,就是给他一个希望!他一定舍不得放弃的希望!我们据城而守,向他求援,他不能肯定我们是不是知道事情是他做的,那就保留着一丝希望!自然他也不会一厢情愿地往好处想,所以他是一定要借马匪的名义将我们杀光的!我们全死了的话,他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心杀了阿苏勒。但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活着,他就不敢把事情做绝!”

乌野颤声道:“那我们不如让大家分头跑,草原这么大,分头跑远了更难找到!”

“如果是那样,他没了后路,还会放过阿苏勒吗?”青瞳轻轻一叹,“我们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但是我们却绝对不能跑,一个也不能跑!只有我们都被他困在一处,看上去唾手可得,那才是致命的诱惑,才能吊住他不舍得撒手。拔密扑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都会多疑,不管是我们还是城中的牧民、囚犯……只要我们这些人中,还有任何一个人活着,他就不敢杀了阿苏勒,你明白了吗?但是同样,我们也就把城中所有无辜的人都绑上船了,他们莫名其妙就会遭到飞来横祸,拔密扑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人。我们不能逃走,不能打胜,更不能失败!只能守在原地,等着!等着草原马匪的消息传到关中,或者传到聘原,等着他们大军来援!如果你们皇帝够聪明,那他就会暗中行动,我们就有很大的机会平安。如果他直接派兵,我们能拖到那个时候,那阿苏勒更不会死,他会是拔密扑保住全族的救命稻草,越是势头不好,拔密扑越不敢杀了他!但我们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淡淡地看了乌野一眼,“我们这些人全都算上,不管是士兵,还是百姓,每一个人全算上,我们都要在这里死死挺着,把命换回拖延的天数。你若把事情揭穿,他们即便不恨你入骨,也要想办法逃走,如何还肯为我们卖命?”

乌野呆立半晌,却摇头道:“他是我们的王,每一个西瞻人都应该愿意为他而死!”

青瞳冷冷一笑,“我愿意,你愿意,你的士兵愿意,但是城中普通百姓却未必愿意!也许你们西瞻人的信仰和苑人不同,但我不敢相信,所有人都会把一个不认识的王者,看得比他们自己的生命和亲人更重要!即便真有这种炽烈的信仰存在,但利用了这种信仰的人,更是罪恶!乌野,你再看看这些人吧,他们无条件信任你这个金卫将军,为你忙碌,抵御恶魔!却不知你和我,才是他们的恶魔。”

乌野默然无语,只好静静看着满城忙碌的身影和身边那个好像有什么东西改变了的女人。

青瞳眼望远方——“阿苏勒,我做了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现在我明白你为何能毫无顾忌地杀了那么多苑人。因为这些人不是你的同胞,你丝毫也不放在心上。在我心中,其余西瞻人也都是蝼蚁,你一人的性命也比满城这千百人还重要!我再也没有立场说你狠毒,因为我发现了,如果有必要,我也一样狠毒!”

天色渐渐亮了,那个大眼睛的裨将者库在军营中睡得好不香甜,多日奔波,这才是第一次在房子里睡觉。

“对正!醒醒!醒醒!”一个人使劲摇他胳膊。

者库睁开硕大的眼睛,发现天色才刚刚发亮,不由恼火道:“你他娘的折腾什么?我好不容易才睡一个囫囵觉,王妃亲自说的,让我们都好好睡一觉,这才什么时候,就叫你给我晃荡醒了!滚!到我守城的时候我再起来!”

摇他的小兵小声道:“对正,夜里巡逻的兄弟换班回来,说见到王妃还站在城头上一动不动的,就那么呆呆望着城下,又没有敌人来,她就那么站着有什么用处?你和她亲近些,要不你去劝劝吧。”

“她没睡?她叫我们去睡,我还以为她早就去睡了呢?我们王爷这个女人也是邪门!心里想的什么,没一个人猜得出来!”

他穿好衣服,在寒冷的晨雾中哆哆嗦嗦上了城头,远远一见青瞳,顿时吓了一跳,心里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只见青瞳站在袅袅的雾气里,孤零零得就像一缕幽魂。她的发丝蒙了一层晨霜,看起来银丝闪烁,就像是头发都白了。那种疲惫不堪、心力交瘁的样子,便是这个粗人也觉得她即将支持不住了。

“你你……你这是咋了?”者库心中一急,早忘了她的身份,径直上前扯住了她的胳膊。

“拔密扑怎么还不来攻城?”青瞳转过来,颤声问道。

“攻城?这个……”者库挠挠头,他哪里知道为什么拔密扑不攻城?

忽然他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可贺敦部落离这里还有一天路程呢,没有点齐人马,他怎么能攻城?”

“就算人手不够攻城,至少也应该先围城,不能让我们跑了。”

“这……围城?围城可能也还没来得及吧。”者库四下看看,随口道。

“我也知道,我知道该往好处想,可是我总是忍不住。”青瞳的声音很瘆人,“我有很大把握,他得到了报信,就不敢杀了他,没有攻下城池之前,不敢杀了他。只要这座城被人包围,就是说他还没有死!可是……要是拔密扑气疯了,抓到他直接就杀了呢?要是拔密扑根本没有来得及收到我的信呢?……”她缓缓转过头来,者库吓得退了一步,她的双眼闪着异样的火苗,看着带着一点狂意。“你说……他这一夜怎么样了?他是还活着,还是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他会不会已经被分成几块?会不会已经被万马踏成肉糜?”

者库不自觉哆嗦起来,“我我我不知道,啊,不!我是说不会,肯定不会!那个……王爷吉人天相,你别说得那么吓人!”

“吉人……天相?”青瞳嘴角咧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能算得上吉人?

便在这时,一个西瞻士兵快步跑上城头,看见者库,立时叫道:“对正!不好了!我们被马匪包围了!”

者库一下子跳了起来,喜道:“你听见没有?太好了!我们被马匪包围了!”

战斗在中午时分打响。

中原人的守城之法是常年生活在草原上的可贺敦人想都没有想过的。

弹丸般大小的城池,本以为拉开架势,一个猛冲就能攻下来的小城,却已经整整坚守了五天还纹丝不动,不但如此,被这座小城吞噬的生命已经超过两千。

摆开阵势之后,最先遭遇的便是远距离一阵轮射,马匪们的箭术一样高超,但是守城人爬在箭楼上,居高临下,他们的箭可以射中马匪,马匪的箭却无法伤到他们。

离近了之后,地面又被挖得坑坑洼洼,让骑兵不能尽情跑马,再临近,十几重木头枝枝杈杈立在地上,如同无数的鹿角。推不开也跳不过,而骑兵只要在这里一慢下来,上面立即就是一阵轮射。

更可怕的是,攻城要紧的时候,城头上便会下来滚木和巨大的石块,强壮的骏马挨上一块石头,也要被砸塌了脊梁。

特别可怕的是一种形状奇怪的绞车,这绞车是个城门各有一个,卡在墙头,车上用铁链子系着一根粗大的圆木,那是拆了城中库房的梁木做成的,青瞳还命人在圆木上钉满尖尖的木头楔子,就像马匪手中那种铁棒放大了的样子。

等城门下聚集的“马匪”多了,那绞车便由两个士兵操纵着向下一抛,一片惨叫声过后,下面必定是红红白白的一片,等摇着绞索将圆木绞起来,上面必定带着些肉回来,然后再转好铁链子,等着给城下马匪下一次当头棒喝。

有那么一次,马匪们派出了一支行动特别利落的分队,在大量箭支的掩护下,他们成功地越过了拒马,躲过了礌石,一个个搭在一起,几下就翻上城头,跳入城中。

外面的人顿时精神大振,等着同伴从里面替他们打开城门,谁知等来等去,只听见里面一声声惨叫传来,再也没有丝毫消息。

原来城门里面已经被人用泥沙填实堵满,看过去如同小山,丝毫也不能撼动,这些人孤军深入,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外援,很快便全被蓄势待发的西瞻士兵杀个干净。

但是“马匪”人数却越来越多,将小城围了个严严实实,实在看不出希望,几天过去,西瞻士兵还好,但是城中原本只是百姓的牧人却越来越畏惧,没有上战场的女人和孩子眼中也都渐渐写上绝望。

到了第五天,大概拔密扑真的急了,将兵力一下子增加到近一万。草原上的俟斤们都知道马匪人数不过几千,这已经是冒着很大的风险了。

这夜是乌野轮换休息,他刚刚睡熟,便听见一阵超乎寻常的喊杀之声。乌野不放心,匆匆跑到墙垛前,刚刚扶住城墙向下看,一支利箭就嗖的一声贴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箭尾嗡嗡直颤,把他惊出一身冷汗。

草原人个个善于骑射,被敌人冲得太近,已经有箭支能射上来了,好在城墙虽然矮,却是仰射,如果箭支不能直接射中敌人,就会反弹回来伤了自己人。吃过几次亏之后,除了对自己臂力特别有自信的那寥寥几个人以外,其余人并不敢胡乱射箭了。但是马匪人数实在多,百人中有一个射箭的好手,对守军的伤害就不能小觑,越来越多的人惨叫着倒了下来。

乌野在城头奔走,指挥守城的士兵往来支援。然而眼见下面黑压压的,人越来越多,四面八方都有人扔上套索,顺着城头攀爬,眼见形势十分危殆,破城只在眨眼之间了。

一个牧民肚子上中了一箭,他的兄弟在一旁扶着他退了下来,正遇上乌野,那牧民远远看见乌野,叫道:“将军!草原大神抛弃我们了!恶魔越来越多,我们快要顶不住了!”

乌野嗓子都叫得嘶哑了,却还是安慰道:“大家再坚持一下,要让恶魔冲破了城池,我们都没命了,大家再坚持一下。”

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士兵急急跑过来,叫道:“将军,东边城门有人冲上来了!你快带人过去支援!”

那牧民的兄弟也听到了,脸上露出惊骇之色,突然他死命拽着中箭人的手臂,将他半托半抱夹在手中,口中叫道:“恶魔来了!哥啊,我们快逃吧!恶魔来了!”

乌野已经跑出几步,闻言回头厉声喝道:“站住!一个人也不许走!”那人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声音如同哭号:“恶魔来了!快走!恶魔来了!快走!”他胡乱去推城头的守兵,像是准备从城头上跳下去。

乌野牙齿一咬,嗖的一箭射出,血花飞溅!这兄弟两个的身子被钉在一起。四周一下子变得极度安静,乌野厉叫一声:“再有妄图逃亡者,处死!”说罢再也顾不上这里,转身向有敌人攻上来的东门跑去。

到了东门,并没有他想象中城头都是敌人、尸横遍地的场面,一个清冷冷的声音喝道:“绞车,放!第一队弓箭掩护!礌石!放,第二队弓箭掩护!者库,你带着第三队去北城门,支援守军,敌人下一波要攻北门。”

冲上来的乌野和者库碰了个正着,者库咧嘴一笑,“将军,你来啦!”

乌野看着者库身边人个个面生,却又个个眼中带着不同普通牧民那一股狰狞,不禁问道:“者库,这些是什么人?”

“是地牢中的囚犯,王妃命我放他们出来,一起御敌!王妃说了,打退了马匪,这些人一概免罪!和我们的士兵一样封赏!”

“啊?”乌野吓了一跳,青瞳这个王妃名不符实,萧图南虽然拿她当个宝贝,但是她毕竟曾私逃出境,真的到了聘原,会不会被皇室承认都还不一定。即便她被皇室承认,是实打实的振业王正妃,甚至更进一步,是西瞻的皇后,那也没有权利一下赦免这么多囚徒的罪过啊!她知道这些人都犯了什么罪?就狮子大开口说出一概免罪!

西瞻不施行什么天下大赦,犯罪就是犯罪,就是西瞻皇帝,也从来没有无故赦免这么多囚犯的举动。

他刚想开口,青瞳便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乌野打了个哆嗦,她的目光和萧图南一般,拥有让人战栗的压力,乌野明白得很,西瞻的律法在她心中没有一点约束效应。者库却没有他这么多仔细的想法,越是心思单纯的人,办事效率越快,只一个停顿他已经带着人大呼小叫直奔北门而去。

不用青瞳解释,乌野自己就闭上了自己的嘴,这座城中的人都已经绑上贼船,拔密扑若是破城,绝不会因为他们是囚犯变手下留情,既然这样,还不如让他们为自己生命拼搏一把,至于是不是能真正免罪,先看大家有没有命活下来了。

“乌野,你过来。”

“是!”乌野快步走上。

青瞳低声道:“你去找几个精细士兵,在城中逢人便说,说皇帝陛下已经得到马匪围城的消息,不出三日,就会前来救援了。”

乌野大喜,“真的?”

青瞳用看白痴的眼神瞪了他一眼,乌野立即醒悟,这只是青瞳鼓舞士气的办法,就算忽颜真的得信回来,也绝不可能这么快。

他额头微微冒出冷汗,慌忙躬身答应,下去布置了。

在这个生死未卜的时候,乌野却突然升起一个奇怪想法:“多亏我找老婆的标准和王爷不一样,我的妻子只是一个心直口快的草原女人。”

有了近三千囚徒的加入,围城以来最紧张的一次进攻被打退了。青瞳让士兵们善待百姓,也善待那些囚犯,并将自己的住所迁到他们身边,以增强他们的信心。

接下来两天,拔密扑并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战局又胶着起来,能看得出他越来越急躁,他试过一次放火,但城中都是黄土建筑,点不着,青瞳猜测他肯定十分后悔用光了所有的地狱之火,可惜用完了就是用完了,现在也毫无办法可想。

剩下的就只是舍命强攻罢了,城中士兵经过这些天的实战,守城已经形成套路,不用在一旁盯着,也知道一步步该做什么了,青瞳和乌野仍在城头每天巡视,更多的作用却已经从指挥变成了安抚民心。

“看来我们守到大军回援,肯定没有问题。”乌野长久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边甚至露出笑容。

青瞳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叹道:“我们不能守了。再这样下去,拔密扑恐怕要狗急跳墙,一定要给他一点希望,让他觉得只要再努力一下,就会把我们一网打尽才行。”

“我们准备……突围!不小心被他发现的突围!”她叹气凑近乌野耳边,低低吩咐起来。乌野神色说不出的无奈。

当天夜里,城中也效仿马匪,用大量点着了的枯草扔下去,这些枯草掺了狼粪,刺目的浓烟足足升起一丈高,熏得城外人等不得不后退十里。

等他们后退,城中人等突然杀出,一时气势如虹,竟将一路人马杀退,让他们逃了出去。

由于逃跑的人没有足够的马匹,只跑了几十里路就被围困在那条烟波浩渺的大河旁边。

马匪追来时,这些人利用残破的守城器械拼搭起一座浮桥,正从桥上狼奔鼠窜。

“马匪”们快快追赶过去,大部分人都过了桥,只有小部分人还在对岸时,上游突然顺流漂下两根巨大的圆木。很多马匪还认得这正是绞车上那根夺去了他们多人性命的“狼牙棒”。

只轻轻一碰,浮桥就被那根狼牙棒撞得粉碎,桥上几十个正在过河的士兵顿时被大水冲的无影无踪。

青瞳站在高坡,看着这一幕,轻轻叹息:“如果不是为了吊住他们,我会在中间拦个水坝,让巨木顺流而下的时候冲开水坝,引来一阵洪水。那拔密扑这些士兵,至少能给我留下三分之一来!”

她居高临下,远远地看着那一群小点,右手在他们头上虚虚切过,终于强行忍住心中那股升腾而起的噬血欲望,拨转马头,喝道:“跑吧!”

可贺敦人莫名其妙地跟着这队士兵奔跑很多天,直到抓到两个活口,拔密扑这才知道,不知什么人在城中散布了振业王被马匪杀害的消息,所以城中士兵才没有动力再守城,而是拼力突围,一部分奋力北上,看着像是要去聘原报信,其余的分成几个小队,向不同的方向逃命。

拔密扑十分气愤,这个散布谣言的人简直是给他添乱!

实力的巨大悬殊使得拔密扑既不怕这些士兵战斗,不怕他们困守,也不怕他们进攻,他只怕这些人没有了斗志,四散奔逃,那么他就算有再多的人马,也难保能一个不剩地杀死这么多人。

虽然现在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有人怀疑草原马匪就是他可贺敦的人马,但是他却不敢心存一点儿侥幸。他们一个不剩全部死了也就罢了,但要让他们一部分人活着回到聘原,就算开始不怀疑,一点点核对线索,聘原朝中总有人会怀疑到他身上。

振业王遇害是天大的事情,这些人就算为了推卸责任,他也一样要倒霉。只有把这些和振业王接触过的人全部杀了,一个也不剩地全杀了,那才来得及从容布置,到时候想做出什么假象就做出什么假象,想推给谁都行了。

振业王何曾死了?不是还好好地在他军中吗?本来还要留着他做最后用途,此刻他却只能提前露出这张底牌给人看了。西瞻士兵逃跑是因为振业王死了,如果他们知道振业王没死,他们就不会放弃希望,就会坚持到底。

拔密扑仍然要化妆成马匪,他本人因为有很多人认得的缘故,不方便追赶,只能让其他人率众急追。但是他又如何能忍得住待着不动,于是便只能跟在自己的军队后面,做出一副率领可贺敦残兵准备追击马匪、支援西瞻士兵的模样。

他甚至想办法派出了几个游骑,绕过“马匪”和西瞻士兵接头,说可贺敦人已经赶来支援,请他们再支持一阵,意图骗得西瞻士兵停下脚步。

可惜西瞻士兵们实在没有了斗志,他们什么也不顾,只想跑。

拔密扑无奈,只好传信,让“马匪”带着萧图南出现一次,这才终于让看到振业王的西瞻士兵留了下来,只是连番奔跑让他们的队形拉开很长,西瞻士兵消息传播困难,且战且退折腾了几乎一天时间,才好不容易再一次困住这些漏网之鱼。

“属下看到王爷了!”乌野上前,激动得全身发抖。

“王妃,你所料不差!拔密扑果然还不敢真的伤了王爷性命!我们现在做什么?”

“突围。”

“可是王爷就在那边!”乌野急道,“我们不想办法救他出来吗?”

“怎么救?”青瞳深深叹口气,“他们是故意给你看的,就是要引得我们去拼命,他现在在哪里,哪里就一定是陷阱!等我们的命全拼光了,阿苏勒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救出王爷?”

“等我们把命都拼光的时候。”青瞳眼望远方,“准确地说,是等拔密扑认为我们把命都拼光的时候。”

“乌野,回复可贺敦的使者,我们看到王爷了,王爷仍然无恙!就说我们会尽力支撑,请他尽快支援!”

“是!”乌野道。

于是新一轮的追逃又开始了,只是这一次,西瞻士兵们必须战斗得更艰苦、更努力。必须在付出极大的代价之后才能后退突围!必须让拔密扑占据绝对优势,必须让他有信心打赢!那么才能将他拖住。但是,那要多少生命才能换回这些时间?她自己能不能支持到那个时刻?

她不得不一次次抛弃对她有利的局势,制造下一个危局,好将可贺敦人吊住。可她怎么能保证,每一次险之又险的局面都能在她的算计之中,刚好化解?只要有一点错误,她就实实在在应了一句成语——作茧自缚。

谁都是在为生命而奋斗,所以谁都拼尽全力。青瞳无法停歇,她只能一路向前,想尽一切办法,向前!就像一支最锐利的长箭,一层层地撕开危机,但是无论多强的利箭,都有势尽的时候,她又能支持多久?

风起,尘飞,天地昏暗。

青瞳她们现在藏身之地是一座荒弃的黄土围子,大概一两百年前,这里曾经是一个大部落的牧场,至少要几万头牛羊才需要这么多的圈舍。如今圈舍的篱笆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纵横交错的黄土分隔,那些曾经能挡住牛群的黄土壁垒如今风化严重,只剩下半人高的轮廓,轻轻一碰,大片的黄土就簌簌往下掉,扬起一阵细烟。

他们的士兵就躲在黄土墙后面,一个小队还四周警戒,用弓箭威胁着敌人,其余人全都就地休息、吃饭、喂马,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追来的敌人也已经累惨了,人数甚至还不如他们,分成前前后后的几块,远远地和他们僵持着。

这是因为,青瞳他们是有备而走,干粮带得足够,追兵是匆匆赶来,饮水都没有了。他们又不敢丢下这些异常狡猾的敌人,只好一半人继续僵持,一半人回去取水。

明显不能等着他们回来,再休息片刻,青瞳他们就必须利用这个机会突围而去。

“我们现在突围吗?”

“不行,还得等等,拔密扑的耐心怕也用尽了,所以这一次,我们要非常危险才行。”

乌野轻轻叹了一口气,非常危险,这一句意味着什么,他一路走来已经十分明白了。

“阿苏勒说他为了我险些死了三次。”青瞳的面容异常憔悴,目光却异常明亮,“这一路来,我们遇到了多少次危险?绝对不止三次了,乌野,你说,我是不是不欠他了?”

“王妃……你?”

青瞳微微一笑,干裂的嘴唇挣出来几道血口,“别怕,我没打算丢下他不管,我只是奇怪,我心里觉得已经不欠他了,为什么还是放不下呢?”

太阳正当中午,阳光利箭一般射下来,很久没有喝水的“马匪”们都蔫蔫的。

却有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从北面传来,不一会儿地平线下就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身影。

黄土墙内外的人一起提起精神,“马匪”拉开架势,一个人纵马迎上去,远远地喊起来:“我们当家的在做生意,对面是哪个部落?识相的就快滚!草原恶魔是你们能惹得起的吗?”

往常无论什么人,被这一声都能吓得落荒而逃。

谁知这一次草原恶魔四个字出口,对面人马反而迎了上来,一个人纵声高叫:“老大快来!这里有人抢我们生意!”

“还用老子教你们?狠揍!”一个人影从后队向前纵马奔来,离得很远却也能看出这个人身形很是高大。

“是啦!”当先二十几个挎着长弓的人一起答应,骑着马跑了过来。

可贺敦人大惊,继而大怒,一人带着一队人马迎上来,他在马上挽起长弓,却先不射出,而是高声喝道:“不知死活的混账!我乃……”

话音未落,一箭射来,已经洞穿了他的咽喉,从脖子后面射出一蓬血花,那支长箭在血中穿过,又飞出好远才落在地上。

那人双目圆睁,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他眼睛渐渐失去神采,捂着咽喉栽倒在地,离得这么远,他没想到对面人几乎瞄也不瞄,就能毫无征兆地一箭将他射死。

对面那二十人中的一个放下长弓,其余人一起轰然笑道:“你奶不行,不如换你爷爷来试试!”

如果武本善见了他们,定然会大吃一惊,射箭的人是神弩先机营一个小队的对正冯羽,跟在他身后那二十几个也都是昔日神弩先机营的成员。

在定远军中,神弩先机营的弓手们身份特殊,训练极度刻苦,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冷血的职业军人,平日里惜字如金,很少说话。人们只能在他们脸上看到坚毅和冷酷。

此刻这二十人满脸风霜、衣衫破旧,形容十分狼狈,却个个嬉皮笑脸,骑在马上松松垮垮,如同一帮地痞流氓。

有些人天生就有能影响别人的气质,这些兵王经老任带过之后算是毁了,个个都和他有些个神似,让人一看他们的表情就不免怀疑他们的人品。

一个可贺敦人见鬼般指着冯羽叫道:“你这是偷袭!西姆是草原上的神箭手,你这个卑鄙的人,竟然趁他不备……”

嗖的一声,一支箭将他的话都逼回咽喉里。

“不好意思,你也不备?说那么半天,我还当你有备了呢!”冯羽身边一个弓手笑着放下弓来。

“你手那么快干吗?看,又成偷袭了吧!”冯羽笑道。

这一下连他怎么抬手的都看不清,可贺敦骑兵个个面无人色,纵然是生长在草原上,这样的箭术也不很难见到。

一人声嘶力竭地大叫:“快回去报告主人,我们遇到草原恶魔啦!”

一时之间,恶魔!恶魔的惊呼声不断响起。

“这么受欢迎,我还有点不习惯!”冯羽笑眯眯地纵马上前,短短时间,他的骑术已经异乎寻常的好,马儿在他松松垮垮的身下却如同他自己的腿一般,配合十分默契,“弟兄们!抄家伙,做买卖了!”

二十几个弓手应声而行,神态虽说轻松,但是眼中偶然闪过的光芒却更加锐利,他们纵马绕城而行,羽箭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准确地落在敌人咽喉上,只听破空声一出,便是一声惨叫响起,一箭一个,绝无落空。

那些提着铁棒的骑兵发出齐齐一声大喝,呈尖锥状插入敌人队伍中,已经被弓箭追逐打散了的队伍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被杀得人仰马翻,几无还手之力。

老任这时才跟着后队赶上来,对冯羽喝道:“老子还没有下命令,你就自己做起买卖了?好小子,你这叫吃里爬外!”

冯羽笑道:“老大想吃多少,都给你留着!我这不也是听你的,看到有机会就上嘛!”

“对方队形松散,士气不振,明显是一支疲军!他们一直守着这土城,既不攻打也不散去,必然是等援军!要是等来援军,买卖就不那么好做了!不如趁着现在下手!打他个出其不意!”冯羽指着土城嘿嘿笑道,“这一片草原我们已经蹚得差不多了,能组织起这么多人的部落可不多了!也就可贺敦、薛延陀、额那期那几个,都是上了十万人的大部落,能和他们对峙的肯定也是大部落!平时我们两边都不敢碰,现在可是个好机会。”

“谁也不知道我们来过。”他指指土城内外,两臂张开,做了一个包的手势,“要是我们现在把两边人都解决了,他们两个部落这仇可就结下了,准是狗咬狗一嘴毛!呵呵,可有一场好仗打啦!”

“吃得下吗?”任平生停住手。

“没问题!都是疲军,十成战力剩不下一成了!”

“那好,先外后内。”任平生点点头,“先让里面的以为我们是援军,不要两面受敌。”

可贺敦人却也凶狠,吃了这样大亏,反而激起彪悍之气,在领队人命令之下,这些人直直迎着箭雨而上,也组成了草原骑兵冲阵时最常用的扇面队形,尽管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剩下的人却成功组队,叫喊着向苑军猛冲过来。

苑军的弓手们早已蓄势以待,冯羽只是一个动作,三排羽箭立即呼啸而出,次第叠加,笼罩了前后各个角落。

这次远赴西瞻,元修将自己麾下两千个神弩先机营的弓手拨调了五百个给任平生,定远军解散后,五百个弓手出动已经是相当大的规模了。任平生也知道这些弓箭手的珍贵,通常只用他们做远距离攻击,所以数不清的攻击下来,骑兵们损失了超过一半,但五百个弓箭手只损失了不到五十个。

这一轮箭雨铺天盖地,羽箭从空中最高点开始下落的时候,正是可贺敦骑兵中充当锥子尖那些最精锐的前锋,堪堪冲进一箭之地的时候。

如同晴天突然下了一场暴雨,可贺敦人完全来不及拿出皮盾防护,立时被射得人仰马翻。外层敌军纷纷倒下,那把扇面就像竹笋般被完整地剥下来一层,成了更锋锐的尖锥形,以更快的速度向苑军冲过来。

这时敌军已经冲到眼前,最前面人狰狞的容貌已经能清晰看见了。然而每一个神弩先机营的弓手都是战斗经验极丰富的老兵,看着敌人几乎要扑面而来,却不见一个人惊慌,依然端平着弓箭等着,手指连最细微的颤抖都没有。

冯羽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看准了敌军近前的瞬间,又是一挥手,“放箭!”

“嗖!”绝对只有一声,几百支长箭便同时出手,如同蝗虫般扑向敌军。

如同洪水冲垮堤坝,只见无数匹战马同时倒地,因冲势甚急,许多战马摔倒在地仍余势未消,翻滚着滑出两丈多远,使得后面的冲过来的骑兵顿时大乱。

“铁骑!冲。”

早等在一旁的骑兵队长肖平军一声令下,声势浩大的骑兵队伍迎声杀出,朝着冲锋队形已经散乱的可贺敦骑兵压路机一般压了过去。

肖平军充分利用了骑兵的优点,此刻他们的人数虽然占据优势,却不四面追击,而是前锋专攻一翼,其余人游走掩杀,以保证最大限度减少自己队伍的损失。

眼看战局成了绝对的一边倒,苑军此刻的目标已经不是战胜敌人,而是全歼敌军!

“任平生!”

这句话是用汉语喊出来的,青瞳砰的一声从土墙后面站了出来,高声喝道:“是不是你?任平生?”

“哎呀!这里还有女人!”任平生嘿嘿笑起来,纵马上前道,“身份败露,只好杀人灭口,惭愧惭愧!”突然,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用绝对的震撼来形容。

他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喃喃道:“这是什么来着?海什么蜃什么?”

“任平生!”青瞳高声叫道,“是不是你?”

任平生啪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眼见青瞳仍然没有消失,反而向自己挥起了手。

他怪叫一声,纵马冲了过去,越走越快,小步变成大步,缓步变成疾驰!人还没到,眉毛也展了,眼睛也眯了,嘴巴也咧了,控制不住变成了喜出望外的表情。

“大眼睛!”

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青瞳呼吸一窒,落入一个密不透风的怀中,几乎喘不过气来。

“离开几天,你就想我想到这个程度?竟然跑到西瞻来找我了?”耳边传来洋洋得意的大笑。

说的话虽然很欠揍,但是微微颤抖的手臂暴露了主人的心思,他此刻激动得无以复加。

乌野抽刀而上,惊怒交加的喝道:“放手!你敢对王妃无礼?”

“妃你个头!自己一边飞去吧!”任平生手指轻轻一弹,乌野头脑一晕,不由自主地退后三步。

青瞳用尽全身力气,才从他怀中挣扎出来,见到任平生,她也颇为激动。

“壮壮,你怎么会在这?”

任平生嘿嘿笑道:“这是元修大元帅的军令,有意思得紧。”他看看战场,笑道,“你这应该没有时间吧?等你有时间,我就和你慢慢说。”

青瞳激动之极的心情顿时平复,回头望了乌野一下,见他满脸通红,却没有受伤的样子。乌野一直站在她身边,料想任平生也不会没有分寸。

青瞳顾不上他,急急对任平生问道:“先说一下,简单点说,你怎么会在西瞻?你有多少人?”不等任平生开口,她略微一沉吟,便叫道,“我明白了!这是元修定下的战术,你们就是那些马匪!就是最近闹得风声鹤唳的草原恶魔!”

“对!”任平生笑道,“你让我简单点说,可这也太简单了!才一个字,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不如我们先撤,你的事给我复杂点说吧!”

“不要撤!我有要事!”青瞳叫起来,神情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