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看了他一会儿才道:“去告诉太子吧,如果真是人佛,他会知道怎么做的,想不到堂堂佛像,是用人身与石泥堆砌起来,既是如此,为何不能砸,它究竟有何了不得?”
“事事谨慎,规行矩步,这便是皇宫人所有的特性,万一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如已故太子。”他轻抚着我的后背,没有温度的话语却含有深深的无奈。
“现在开始,任何情况下,我都不要你再被伤害。也不会再心慈手软,实因已受够了教训,以后的你将会永远陪着我……直到老死的那一刻。”
我含嗔含悲地笑着,什么也说不上来,只得酸楚地盯着他,能躲在他的羽翼中安憩,这是福气,若拖累了他,那我便是祸根,幸福二个字说得容易,要真实现起来却是难于上青天。
“砸吧,有何事我来担待,不需要去过问太子,他一定不会应同。我也想看看这里头究竟是人还是什么!若是人休怪我以后无情。他们的残暴我已看得太多。”他斜睨着我,嘴角挑勾着一抹阴狠的冷笑,炯炯的眸光锁住我的眼睑,已形于色的怒火提了上来,又沉沉地压了回去,用力举着一尊佛像。
“可是……倘若不是应该怎么办?万一真是佛,大王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你怎的都不为自己着想。”我双眉微微一挑,及时上前拉扯他的衣襟,可他当真要砸?
他不发一言,只是用力将这座佛像砸向另一具,“啪”的一声,砸得那尊佛像从头而裂,佛堂顿时静寂无声,怕是连一根针掉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明白,我俩都被眼前的一切所惊呆了,彼此陷入沉凝的默然,那烂的佛像流出汩汩腐水,尤为刺鼻,不知道是何腐水,只知道臭不可闻。
他走上前颤抖着双手,拿起佛头细看着,脸色大变地静静瞅着它,神情由骇异转为穷凶恶极的愤怒,猛得往地上一砸,那石泥顿时裂了开,露出苍白的女人头颅,他双手顿时攥得紧紧的,铁青着面孔跑了出去,
我走上前细瞧了眼,心中只觉一阵恶心,只得捂住嘴追了出去。
奔至长廊上便瞧见了他,拉住他的衣袖,心急如焚道:“你别冲动好不好,听我说……”
“我不要听!”他毫不留情地甩开我,这一刻已陷入疯狂,原本温柔多情的眸光暗敛,取而代之的是骇人的炙火,如头发疯的狮子,仿佛都忘了我是他想爱想保护的女人。
我不由自主冲至他前头,伸手拦住他,凄婉厉声道:“你想去干吗,想去杀了他们吗?杀了他们就能完事吗?如果此时杀了他们,你自己呢?”
“那你要我怎么做?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他痛苦地定视着我,全身散发的森冷怨气让我一阵哆嗦。
“不要冲动好不好,你不是说过总有一天胡人会消失的吗?别在这儿闹了好不好,我们先回府。”我只能压低音量劝着他,此刻也是无计可施。
他双目一敛,蹙起一道深刻的皱褶,目中茫然,吼道:“忍忍忍!到底忍到何时才是尽头,我真的受够了,你知不知道我心中的痛苦?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先跟我去禀了太子,我们就回府好不好?”除了用温柔声调安抚,我亦无言可劝,刚才的一切想必足已令我今生难忘。
他顿时安静了下来,凌厉的黑眸直盯着我,下巴正兀自颤抖不已道:“总有一天会消失的对不对……对啊,会消失的……忍住就好了,时机未成熟。”
我愕然地看着他,眸中倏冷,被他那绝望而痛楚的神情所摄住,半晌,才嗫嚅道:“是……他们会都消失的,一定会的……”
“太子,微臣已找到佛像流泪的真正缘由,只不过却因此损坏了一具佛像。”冉闵强抑愤怒地单膝跪着。
太子听闻便脸色倏冷道:“损坏了一具佛像?石将军可知损了佛像可是死罪?若让父王知道了,恐怕……”
“禀太子,因疑心佛像是由人身而做,不损坏又岂得真相?”
太子石宣首次露出诧异的表情,顿了许久才道:“人身?你是说它是由活人所做而成?”
“是,人身!”冉闵愤愤地回着,言语似从牙缝中迸出。
太子不明白他何以激动,只道:“将军为何如此激动,若是人身父王也不会怪罪将军,既然如此,将军免礼了,待回了父皇,定不会怪罪,是人身一切皆好办了,怪也只能怪那不争气早死的太子,真不配做我的大哥!”
我不由得冷哼,石宣你又好到哪儿去?还不是照样想图谋,最终还不是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弟?
“那微臣先行回府了,一切有劳太子。”冉闵仍是面无表情的寒暄着,只是那双了无波澜的黑眸,实则汹涌如滔滔百川,杀气亦是如此浓烈骇人!
一路上,他将我手腕攥得紧紧的,行将碎裂,痛不言而喻,却也只得随着他快步回府,片刻后回到府中,许久未见的董卿笑颜满面地迎了上来,见我时怔了怔,随即恢复温和道:“相公,你们平安回来就好了,这几日你一直在宫中,我真的好担心,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冉闵冷漠地瞥了她一眼,依旧攥着我回到房里,丝毫未放开我的手腕,而我只得轻扯着他的衣襟,压扁了嗓子道:“好了,别气了,也别恼了,放开我吧,手都让你快捏碎了。”
他似乎此时才回过神来,凝目视我,目光中亦蒙上淡淡的温柔,轻揉着我的手腕……道:“对不起……都让我握得毫无血色了,一定很痛,对不对?都怨我……”
“你别气就成了,你生气的模样真吓人。相信我,他们会有报应的……”
“嗯,我知道了,我马上吩咐下人准备热水给你洗净身子。”他眉宇间轻锁的愁思散开几分,目光炯然地看着我。转而吩咐房门外候着的下人:“快去准备热水。”
断指之痛加上仓促跋涉,我真的提不起劲儿,于是身子一软,整个人偎进他怀里。
他稳稳地抱住我,坐在床榻上,关切地问道:“要不要叫大夫来瞧瞧,你脸色苍白的骇人,真是苦了你了。”
我涩然一笑,连回答的力气也没了,这几天身心真的已是疲惫不堪,双目微阖着,须臾才道:“不用为我伤神了,休息片刻就没事了,你的怀里真的很温暖,曾经多少次幻想过,若你能一辈子抱着我,那会是何等的幸福?其实若能牵着你的手度过此生,我也真的无怨无悔,真的……”
他亦柔声在我耳畔低问道:“你想的我都懂,也都明白,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会伤你分毫,再也不会了……也不会让别人伤你分毫,我要保护你,守着你……”
“从现在起,由我做主,我不再听你的,我要你听我的,以后的你只能听我的,就算说我霸道也没关系,那些都无所谓了,以后你只能喜欢我,只能想我,一双眼也只能看着我,因为,以后的我也要这样,只喜欢你,只看你,只想着你,一颗心永远只有你…”我微眨着眼,含羞带怯地轻声诉说着。
他更为紧搂地着我,眸中有熠熠的亮泽,柔情道:“是……以后的我都听你的,你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你说叫我看着你,我绝不会再看别的女人,你说叫我想着你,我的心便只有一个你……从此以后,冉闵只为你而活着……”
“不只是为我而活着……而是因为我你必须活着……明白了吗?我要你知道,有一个人会永远等着你。无论是在什么时候,无论你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会有这样一个人,若是近在咫尺,她依然会想着你,若是分离了,她会日夜不眠地盼着你,祈求上苍带给你平安……”
心倏时激荡着,不是喜悦,也非慰籍,只是感到一股怪异的朦胧,我和他的明天会在哪里呀……谁能告诉我?我们会有未来吗……
“相公……热水准备好了,天雪可以净身了。”耳畔倏地响起的声响让我侧目寻去,原来董卿一直侍立在房里头,她温婉而有锋芒的黑眸直盯着我。
冉闵却连眼帘也未抬,只是淡然说:“你先出去吧,我帮她……叫人煮好补品,一会儿送进房里。”
“那……我先出去了,我会亲手做好端进房里。”董卿怔了怔,半晌,才终于启齿,神情依然端凝,声音亦是庄重的,只是水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快得让人无法察觉。
“你出去吧,我自己来就好了……”我小心翼翼地斜睨着他,一抹红云泛上了脸颊。
“你在害羞?”他思索着,唇边带笑,接道:“这有何害羞的?你手指不方便沾水,我来就好了……难不成你心里还在抗拒为夫?还是在责怪为夫让你受伤了……”
我静静而无言地汲取他唇边温柔的笑意,这个男人当真让我迷恋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寂静中,嗓音缥缈地开口道:“我未曾怪过你,你知道的……老爱拿我调侃。”
“是,为夫知道,现在帮夫人宽衣可好?”他眼眸带笑地盯着我,手温柔地解开我身上的束缚,才发现玉体充满了难数的伤痕,痛心道:“都是伤痕,鞭痕,烙印。”
“都是痕迹,不必在意,过去的种种遭遇我都忘记了……”我窘得连耳根都红了,而他只是怔愣地盯着我,半晌才回过神来,将我抱去大木桶中。
氤氲的水气加速了彼此的呼吸,腾腾的热水,令白嫩的肌肤由里透出炫目的桃红,掩饰了痕迹的难堪。他抓着布巾,从颈项以降,缓缓替我濯净,现今的他好温柔,温柔得令我炫目。
“相公,补品我端了来,可以开始吃了吗?要趁热。”董卿推门而入,眼中再次闪过一抹异样,“要不要我来替天雪洗,相公你也好休息片刻,想必这几日都未好好歇着。”
我只能垂眸,不敢睨视她,人也极为不自然,察觉到我的异样,冉闵轻淡地说:“你先出去吧,我来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是,那我先去陪智儿了。”她依然温和地回着,语气中依然毫无半点儿起伏,当我侧目凝向她时,她忽然轻扬眉梢,清亮的眸中流露冰冷……
穿戴好衣物后,我便坐在桌前,看着眼前的补品发愣,却怎么也不敢入口,董卿那冰凉彻骨的眼神让我怔了,不禁警惕起来,直觉告诉我,这事不简单,她原本就不属于那种有心机之人,可是那种眼神……
“怎么了,趁热吃……这是燕窝。”冉闵端起,轻吹着勺子里的便往我嘴里送。
“不能吃,真的不能吃……我怕如果我死了……可是……我现在还不想死。”我脸色如死灰般黯然,直盯着他不放,喉间干涩,嘴唇微微翕动着。
他诧异地盯着我,柔声安抚道:“没事,我们已经出宫了,这不是毒品,这是补品,来,乖乖喝了它。”
我颤抖地打掉他手中的燕窝,那掉落在地的燕窝果真冒出一层层气泡,真的有毒……“为什么,为什么她要下毒,她恨我对不对?恨我夺走了你……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为什么人人都想害我……”我竭力隐藏起眸子里的一丝惊悚,声音却是颤抖不已,倏然举目,惶然中带着几分尖锐地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