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轻叹着,长久默然,终还是轻声道:“那我真的走了……很快的,记得乖乖待在家中,哪里都别去,等我回来。”
“嗯……”我只能凝噎应着他,泪依然流个不停,女人是水做的,此刻我倒是真的信了。
片刻之后,我方从被里钻了出来,穿好衣物,走菱发镜前,挤出一个恐怖的笑容,哽咽自语道:“伊天雪,你要加油哦,不要哭……为什么要哭……他们都可以活命了,不是吗?应该要笑……笑一笑……你哭的样子好丑……真的……好丑……”
人已是抖不成言,泪却依然坠落了下来,用力拭干脸上的泪水,半晌,终于收住泪,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忧郁的痕迹,似乎我不曾伤心过,笑着朝外走去,只是笑中带泪,更为酸楚。
“夫人,你在吗?天雪有事找你。”迈步来到董卿的房前,轻敲着房门,片刻后,门打了开,董卿诧异地将我拉进房里,急切道:“天雪,你眼怎么红肿成这样,出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夫人,天雪有事相求,盼能答应。”我噙着泪,微微勾出僵硬的一笑。
“怎么了,快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经过昨天的事,你还会相信我吗?如果我能做的一定会帮你,只是希望你别怪我,我真的糊涂了……”她以为我是为了昨天的事伤心,心急如焚地和我解释着。
我轻摇头,泪水再次猝然坠下,怆然道:“我想请夫人帮助我离开,离开这里……我不能再拖累你们了,这是欺君大罪,不是他说能解决就能解决的,皇后想置兰灵于死地,想说她与闵之间不清不白,所以请夫人帮我离开。”
她怔了怔,眼神柔和,一瞬也不离我,半晌才问:“如果你离开了,相公怎么办?他这几日发疯般地在皇宫求情,如果你再次不见了,他……或许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或许不一定要离开才成的,对不对?”
泪水漫溢,模糊了我决然的神色,我只能无奈地摇头道:“没用的……欺君大罪应该怎么解决?这是死罪啊……唯一解决的办法是,我走,或是兰妃死,若换了你会怎么做?我和她之间始终只能存在一个,你明白吗……”
“我又何尝不明白……都怨我,若你这一走,只怕与相公再无相见之日了……你真的可以离开他吗?你当真忍心?”她眼中分明有悲戚,声音中亦有惋惜与悲痛,亦是十分不舍我离去。
“我舍不得离开,却是不得不离开……请你帮我离开吧,我身后有人紧跟着,想必是相公发觉了我想离开的念头,所以只有你能帮我了,夫人……你一定要帮我……”
“可是,我要如何帮你,我……我不知道……要如何方能帮你。”她急得有些语无伦次,紧蹙秀眉,眸中黯然,蓦然道,“帮你离开……我到底能不能帮你离开,我要怎么才能帮你离开呢?”
“可以的,请夫人佯装带天雪去佛寺上香,到时候大师会帮助我的……夫人……只要我离开就好了……只要我离开所有的问题就都可以解决了,求夫人帮我……”
“那,我试试看……其实……其实想想别的办法也行,天雪,给我弥补的机会……我……”她轻轻地揽住了我。一瞬间,只有一种欲落泪的心疼。
心中一刹那只觉温暖透底,她对我做过何事,不想再去计较,也无心计较些什么,默然看她久久才道:“这是唯一的方法,若是逼我留在府里,只是自寻短见罢了,因为……因为我的存在,只会让所有的人都濒临死亡,所以……放我离开吧,让我安静地离开……”
热泪再次忍不住在眼眶中会聚,心剧烈地颤抖着,似乎生生地在撕扯着,离开说得何其容易,可我真不想离开……
“那……我帮你准备好包袝,一个人在外要小心知道吗?若真是在外头待不住,记得回来,到时再想办法……”她殷切地嘱咐着我,眼中亦是莹莹泪光。
“是……我知道了……”拭干脸上的泪,唇边倏然衔起一丝矜持的笑,颇有几分酸楚及僵硬,我能离开了……只是为何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他们都能活了呀,我应该笑着离开,就仿佛从未出现过,除了那颗遗落的心能证明我真的曾经来过……
步履蹒跚茫然踱至房里,我的心也仿若被狠狠戳了一个大洞,无从补缀,汩汩地淌着鲜血,若有下辈子,我决不会再爱了……因为,情字当真太伤人了……
董卿体贴地叫下人帮我准备文房四宝,须臾,笔墨纸砚已然备妥,颤抖地拿着毛笔却无从下手,写了又扔,写了又扔,终还是泪流满面地写了封随笔,再次打量着他的房间,或许没有机会再见了吧,所有的留恋,所有的一切我都会让它成为过眼云烟……就当未曾相遇过……亦未曾将心遗落过……
“天雪……马车东西都已准备妥然了,我们去佛寺吧?”董卿眼眶微红地轻浅说着。
“嗯……”我强颜欢笑地挽着她,一同进了马车,将信件递与她,“以后他就有劳你照顾了,这封信麻烦你交给他,以后真的……真的不会再次相聚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伊天雪了……”
“你准备去哪儿?现在是乱世,哪里都不会安定,假如你出了什么万一该如何是好,或者……”她接过信,安不道。
“别……别为我伤神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我准备去南方,去东晋,北方的确是不安定,南方会很安全。”我坦言道。
她黯然地侧过身子,不敢再与我眼神交融,双肩却在轻颤着,强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传入耳畔,此时的情景却让我忆起北宋才女李清照的《一剪梅》。
情不自禁地喃喃低语道:“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泪水再次簌簌落下,一辈子的泪但愿能在一天流尽,往后的我,再也不要流泪……不再流泪……情字,当真不宜深究,今日一别就当是我欠了冉闵,以后定当永生永世地衔草结环报答,定不能放纵自己的私心,再次不顾一切地回头……
“二位夫人,佛寺已到。”马车外紧跟的随从替我们掀开了帘子,我们一步一步踏上了台阶,而身后的随从亦紧跟着,寸步不离。寺庙里香火依然很旺,川流不息的百姓及达官显贵都在佛寺内逗留。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你来了。”佛图澄脸上依然平静,淡然得波澜不生。
“是大师,天雪与夫人都有事想请教大师,还忘大师能单独谈谈。”
“跟老纳来吧……其他人请在此地稍等。”他似乎瞧出我有难言之隐,只是轻声喟叹着走向佛寺内,而随从听他吩咐亦不敢跟上前。
行至半路,我才拢着秀眉道:“请大师带天雪去后山,天雪想……想离开此地。”
“你要好自为之,任何事都无须逞强,我们还会有机会见面的……”
“是,大师,天雪会永远记住大师,受教之恩,永生不忘。”接过董卿递来的包袱,眼眸黯然盯着她,强颜欢笑道:“不要哭了,你眼都肿了,我真的走了……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彼此保重,帮我好好照顾他,叫他永远不要再找我了……因为不值得……”
她忧虑忡忡地盯着我,却无可奈何,只好悻然道:“你也要保重……一定要平安。”
我硬挤出一抹笑容,潇洒地随着大师朝后山走去,呵!一切都与我不相干了,千疮百孔的心,早已回复不了原状,离开,会是最好的方法,成全了所有的人,以后的我,当真茕茕孑立,孑然一身,天下无不散的筳席,而路,总归要一个人走的。
“万事小心知道吗?老纳就送你到此地吧,以后的路看你自己怎么走,一切都是取决于你。”片刻,便到达了后山,大师慈眉善目地定视着我。
“是……多谢大师了,兰妃的事有劳大师在大王面前说明缘由,一切都拜托大师了,天雪先走了……”不宜迟缓,我踉跄地朝后山奔去,等离开此地,去买了马车,过了长江,我便可以永远离开他了……
冉闵,当你看这封信时,或许我已经离你好远好远了,你要我答应你此生都不离不弃,我着实无法做到,那四个字太重了,压得我胸口窒息,无法喘息,所以我终于,不得不离去。以后的你,不要再为我伤心,也不要再找我,生不同衾,死却同穴,魂亦相随!那一瞬,我心绪激荡,又悲又喜,却又是满心凄苦,无法回答你,之所以离开你,皆只是因我,伤若沉疴,困于往昔之中……
所以请你永远记得,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会永远等着你。无论是在什么时候,无论你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会有这样一个人……她会无怨无悔地默默守着你,你若是怪我了,就怪我哭得不够多,只能靠笑与离开来自救吧!所以不要再想着我,也不要再念着我,哪怕是一丝丝的思念也别留给我,永别了……
望着静幽幽的树林,沉重的心思终于褪尽舒展了几分,此时也属盛夏,浓荫遮天的林中小路,到处都是奇花异草,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林中响彻着一片悦耳的鸟鸣之声,遍地都是萋萋芳草,匆匆来去数不尽的游蜂浪蝶,阳光亦垂照于无数层峦叠嶂之上。
在山中左穿右插,直到耳畔响起越来越近的马啼声,才慌忙躲到一旁过丈高的丛草中,连大气也不敢喘着,是他吗?是他追来了?
我的心,霎时乱成一团了,马正好停在我视线中,他的面容赫然就在眼前,只是微眯的眼,泄露了他心中的痛。
“将军,回去吧,找了这么远也不见人影,二夫人肯定已经走远了,我们追也是徒然。”随即吆喝停马的随从道。
“为什么你要离我而去……不弃,果真有那么难吗?你说啊!谁能告诉我,不离不弃当真这么困难吗!是不是真当如此困难……闵失声地在山中咆哮着,那些话,一直刺进我心里去,轻轻的,却又狠狠的,凝目看他,泪水再次顺着脸颊滑落。
“你为何要离我而去,什么是满心凄苦,无法回答,我不懂,也不会明白,我怪你,真的很怪你,不管你躲去哪儿,我都会找到你,我一定会找到你,这一生,你都休想逃离我,休想!”他依然对着幽幽的森林嘶喊着,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压力,骤然奔袭向我,真的好想不顾一切奔出去,但是我知道……我不能。
“你真当如此狠心……出来啊!你出来啊!你在附近对不对,我求求你出来好不好!我知道你一定听到的,出来好不好……跟我回去,我会保护你,没人可以伤得了你,只求你……出来!如果一定要离开,求你告诉我,我算什么?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他几欲吼得嗓子都哑了,一脸苍白地四处张望着,那绝望的眼神时时刺痛着我的心。
最终,他还是失望地往回走了,我踉跄地退了两步,但勉强站住,望着他的背影,笑而轻浅,只是含着荧荧泪珠,其实只要你回头便可看到我,可惜……你未曾回头。
这便是缘分,有缘无分空痴想,有分无缘望断肠,我们终究还是擦肩而过,这辈子……再也无法相聚了,你一定保重,只要你能平安,我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