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离婚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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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声色犬马 (1)

难怪在近两年里,伟东每次路过南山,跟我喝起酒来,都那么神色黯然,却又每每语焉不详。问他跟许菲关系如何,不说。问他糜烂到什么地步了,更是能装,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念叨两句共产党员经得住考验之类的,好像别的商人尽管可能变坏,却唯独他能够面对诱惑坚贞不屈。这在日后看来,大概可算是还没将荒唐生活当成荣耀。当然也可能是,考虑到我这种岸上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他宁愿少些显摆,而让我继续单纯下去。

但眼下情况已有所不同。我这趟跟他跑到东山来参观,不完全是假期无聊,单为瞻仰他的“先进事迹”的。当时正是小平南方讲话后的市场化浪潮在由南向北波及全国,我所在高校自然也不例外。眼睁睁看着身边人都在纷纷下海,上至副校长下至同僚教师,南下深圳北上京城,一个个全都像怀揣了多少神秘财富,晃得尚未动作的人没法不眼晕。周围已基本形成了这样一种氛围:都这时候了,谁要是还在原单位里待着,那简直就是纯种二百五,完全没得救了。正是有分教:有能耐的当官,没能耐的练摊,横路敬二才上班。连熟悉点的学生见了我都会关心地问道:“老师你没出去办个公司?”

实在受不了这种刺激,我简直攒了一身的难言之隐。

而每天小羽下班后回到家里,对我构成的则又是另一种难受。如今已成为我老婆的这个小女人,随着在外边一天天经风雨见世面,正渐渐显露出了她巍峨雄壮的内心世界,早不是当年那个清纯可爱的小羽同学了。

尽管说起来,她的工作单位还是我给联系的,她刚开始上班时,也是我每天晚上帮她补习外贸英语,隔三差五地跟同事有点矛盾,更要我苦口婆心来疏导她的心理障碍。但这些全都“俱往矣”了,近几年的外贸行业正走着前所未有的狗屎运,国营垄断,汇率下调,只考虑完成创汇指标而全然不计成本——世上居然有这样包赚不赔的买卖。于是,小羽同学也就开始了她的无限风光:收入比我高(卖回外汇就有奖金),职权比我大(手下有两个打杂的就算经理了,而我永远只能冲学生瞎吆喝),成天饭局不断,每年还能出几趟国,这显然已足够在家中形成两个阶级。孩子当然全部由我照看,谁让我不坐班呢,我不管谁管?当初小羽坐月子期间,我妈倒是来住过一阵,但后来由于房子不宽绰,小羽成天觉着别扭,我就让老妈回去了。结果,外面成天呼啸着所谓时代大潮,我竟成了一个居家男人。悲哀呀悲哀。

当然,小羽同学还是挺有涵养的,绝不会像许菲一样,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这除了她跟许菲的职业遭遇不同之外,也与她生长的家庭有关。她父母是那种很自我的知识分子,生活态度那叫一个细致严谨,对所有日常琐事都有周密的说道及规范的处理方式,家里简直连个小板凳都不能放错地方。即便我这个女婿专程上门看望,也绝不能影响到他们的生活规律,该午睡便午睡,该散步便散步,雷打不动,爱谁谁。我即便想跟他们闲聊几句,也只能控制在见缝插针的几分钟之内,常常是刚说不两句,便见老丈人拿起报纸说:“现在我该看报了,我们等会儿再聊。”

或者丈母娘突然起身,心烦意乱地说:“哎哟小罗呀,你看今天你来了,我们中午要特意多加一个菜,要多做好多事情喽。你先坐着啊,我要忙去了。”

害得我深感惭愧,简直恨不能自带盒饭前来搭伙。

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小羽同学,生活中的理性程度自然非常人可比,轻易不苟言笑,举止优雅适度。这在兄弟我当年的眼里,大约就是公主般尊贵的体现。加上此前被迟月同学给伤了一下自尊,挺适应这种冰霜女孩,结果她越淡漠我越觉得不俗,只知穷追不舍,完全就是倒霉催的。在这点上我倒跟伟东有点异曲同工,莫非是受他传染?

而小羽当初之所以会一时瞎眼答应了我,恐怕主要是她还年幼无知,以为研究生与本科生之间会永远存在着高低不同的差异;再者像我这样的贱骨头,估计也不可多得。于是,尽管带着老大的不情愿,但公主终于还是下嫁了。我迟早也就明白,跟公主一起过日子的滋味原来是如此的不好受。

尤其在这公主还有了点实实在在的身份感之后,兄弟我就更是憋闷难忍。当初校园里的那点学历差异,毕业后转眼便已不复存在。眼下的她,尽管不会直接贬低我什么,但神态却表露得明白无误,那分明就是:不屑。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她一律都不做过多关注。谁敢说那叫理解和放心吗?哼,那就是对老子不屑。而且她如今的趾高气扬,分明也就是对这种不屑的最好注解。一时间,我简直有些神志错乱,甚至都觉得,在大学就算混到教授算什么?校长又算什么(尽管我绝对混不到那地步)?跟市场上的风云人物相比,简直就一无实用性二无刺激度三无成就感,就这么个“三无”饭碗,我还有继续捧下去的必要吗?

所以这次回西山后,便向伟东交代了这番想法,并打算将孩子丢在父母这里,自己轻装上阵折腾它几年。伟东对此完全赞同,并进一步强调说:“你在外地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当地的市长,而到了我这里,随时想找谁吃饭,咱就一个电话呀。”

这种理念倒听得我一愣,因为我真没想到那方面。

然后他为我设计了多种离校方案,比如进银行,进政府,或者干脆自己注册个公司先干着。最后这条路又把我吓了一跳:“我可当不了老板。”

他一摆手道:“没什么!罗山我跟你说,真他妈没什么!现在的机会太多了,街上有无数人,啥都不是,也能到处戳狗牙,戳成一笔,就够吃好几年的。咱比他们谁差吗?”

一边跟我这么白话着,他同时还不断接一些云山雾罩的电话,一会是80万张三合板找下家,一会是5000吨线材只需现款就可提货,个个口气都挺大。他也很配合地一再吆喝着:“哎呀,咱这不做大了吗!哈哈。”

但放下电话他便不屑地说:“全他妈打算空手套白狼,戳狗牙居然戳到我头上来了。”

我这才明白,所谓“戳狗牙”,原来就是外地说的“对缝”(注:在贸易中两头牵线收取佣金)。

这么探讨了几天后,便先跟他来东山转一圈瞧瞧。期间也在家里把这想法说了一下,父母不置可否,只说等回头跟你大哥大姐再商量商量。小羽虽还是那么只听不说,但态度明显不反对。至于并无强烈支持的原因,恐怕主要是对我能耐的怀疑,所以也犯不上过分热心,总之,还是有那么点不屑。

在这种历史背景下,我终于又跟伟东黏糊到了一起,而不只是简单闲聊了。他显得很激动,大概生出了一些先驱权威面对追随者的那种自豪感。于是在大谈事业空间的同时,也将他如今的私生活来了个全盘展示。

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首先就是他开始甩开膀子找小姐,不管那许多了。每次跟狐朋狗友们喝过酒,便溜达到洗头房一条街上挨家推门,看到哪个有感觉了,便抬手一指,对方立马就会笑盈盈贴上来,共入密室,献上各种服务。哈哈,多好的社会,多有意思的男人生活,让许菲见鬼去吧!

有一次,他醉到了不省人事,小哥们几个用车把他拉到一家所谓美容院里,替他挑出个小姐,吩咐道:“陪这位大哥进去,唯一原则就是给他——弄出来!”

小姐领命而去。但可惜费尽浑身解数,仍难如愿。等在外面的哥们儿也理解小姐的难处,打算如数付账。想不到那相熟的老板娘却执意不收,只说服务不周,且待来日再说。次日,伟东酒醒后听说了这些,马上大叫道:“还有这么仗义的老板娘!我这不是给兄弟们丢人吗?走,再过去告我是哪个小姐,今天我还找她,付双份!”

“真是胡作非为呀。”他回忆着这些时,不由连声苦笑。但在我看来,其中也不乏好汉提起当年勇的自得。

此外就是跟各种来路的女人有些露水关系,包括饭馆女老板、宾馆女领班、批发市场女商贩、旅游景点女游客,以及生意场上遇到的那些四处乱跑的女经理、女办事员,总之,这么说吧,在伟东眼里,几乎遇到的所有女人,都可以考虑一下上床的可能。而且你还别以为他会在多数时候枉费心机,事实上,尽管白耽误工夫的次数确有不少,但令他大感意外的案例也时常出现。譬如有一次,在别人的饭局上认识了一个北京来的年轻女人,据说只是来此考察一下投资环境之类的,结果晚上又在酒店大堂偶然遇上,几句话就去了她的房间。

对此他只好说:“时代太疯狂了!”

还有个来自东北的女人,在街头开个卖鞋帽的小门头,自认识伟东之后,干脆就把他当成了命里的主人,每天的唯一愿望,就是盼他到自己住处去,酒菜摆上,外带睡前的洗脚伺候。

但这种痴情表现却不免令伟东恐惧,因为现在谁也不会轻易拿自己当地主老财了,正常人哪受得了这个!结果,伟东越是刻意减少见她的次数,她的期盼之情便越是炽烈,几近癫狂。

“唉,也是个麻烦。”伟东叹道,颇有种富贵病患者的烦恼。

我见他彻底说开了,便索性问透,让他如实交代跟吕波的情况。

他淡淡一笑道:“她倒是受了我的影响,也下海办起了公司。你肯定以为,我现在都这么流氓了,跟吕波也经常能见面,所以肯定少不了有事。但其实跟她还真是和往常一样,啥都没办。”

我纳闷道:“为什么?你这种属狼的,见了肉不该挑肥拣瘦啊。”

他停下安静了一会,才慢慢说:“她肯定不会拒绝我,但也不是像当年那么气势汹汹的,拿我继续当偶像了。而我呢,到了她面前,又似乎有点羞耻,倒不是对不对得起她的问题,而是为自己当年的瞎眼感到丢人。你明白这意思吧?”

我当然明白。“那就是说,你跟她其实还是早晚的事。”

他点点头:“可能吧。大概心里也就是觉着,反正这俩人,谁都跑不了,也就全都不急了。”

第二天,伟东带我见了一个东山农业银行的行长,让我接触一下这种社会人物。

行长姓苏,对我挺客气,看来伟东的面子够大。

伟东介绍说,他这同学多年来潜心研究商品经济理论,在国内理论界有着较大的影响,而目前有意离开学校,到实践中应用一下知识和才能,所以到东山来考察参观一下,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单位可以加盟。

我拦不住他的夸张,只好赔笑,好像真有那么著名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