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离婚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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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俗世风情浑如梦 (1)

秋后的一个晚上,我陪一个客户从外省办案回来,刚好路过东山。我们打算住下,明天再走。

快到伟东公司所在的那条街时,我才打电话联系他。他马上大叫道:“就在公司对面,有个饭馆,西北全羊。我在那门口等你。”

不消片刻,便到了他说的地方。几年前我第一次来这一带时,他这“东山三大建筑之一”的门前还是一片荒凉,如今却已变成繁华街市,放眼望去,宾馆、饭店、银行、夜市、洗浴、歌厅等应有尽有,一派灯红酒绿景象。其实东山的经济并不算发达,一直缺少支柱型产业,但凭着地理位置好,不愁没人气,看上去也就有了现代城市氛围。

伟东站在一家略显朴素的饭馆门前,正懒懒地笑。但一看见随我一同下车的客户,他马上抖起精神,伸着手迎上来,连同客户的司机,也热烈握手,一再寒暄,然后将我等三人请进饭馆大厅。

而我一进门就惊讶地咧开了嘴,因为我看到了迎面坐着的一个人,竟是许菲,心里第一感觉便是:如今都直接监控到第一线来了!

说起来我跟她真有好几年没见了,这一向都是跟伟东鬼鬼祟祟接头,听伟东描述些他们间的桑田沧海,如今再看到她,心下不免感慨万千。

仔细看她两眼,发现她倒真没怎么变。当然早年那种小姑娘的稚气肯定是没了,但她保养得比较好,脸上仍光彩照人。看来除了跟伟东斗气之外,她在生活中倒不会太跟自己过不去。

她见了我,自然也很开心,估计我在她心目中,还是早年那种聪明小孩的印象。据伟东说,他若是跟许菲说正陪我在什么地方,则许菲基本就会很放心,似乎伟东跟着我就能学好,而跟其他狐朋狗友便只会干坏事。为此我颇感荒诞。

同桌还有个既精神又敦壮的小伙,伟东说是他大侄子,叫小胡就行,估计是远房亲戚。我又打量一下饭馆,摆设很简单,没单间,就是个夫妻店。伟东把店主夫妇也介绍一番,分别称他们为孙大哥、孙大嫂,两位西北人一看就那么憨厚朴实,让人信赖。

不过我想,伟东如今都在这种地方请客了,这固然由于那位大侄子不是外人,但显然也反映出他的消费水准在整体下落。

随后,伟东将桌上已开始吃的菜撤下,重新整上来一批,再往我和客户面前各摆上四瓶啤酒,宣布道:“我们已经喝半天了,你俩先补上这些,然后咱们再接着喝。”

客户不由仰面叫苦,但解释无益,何况有许菲劝酒,跟客户几句话竟聊成了老乡。小胡也不含糊,对我们一律喊大叔,敬酒辞令更是扎实到位,掷地有声,令你不得不喝。看来这绝对是个跟伟东闯江湖的好材料。结果没多会儿,四瓶啤酒还真就补了下去,但客户已连声喊不行了,加上连日奔波,也确实有点累,他竟倒在旁边一条长沙发上睡了过去。临睡前冲我摆手道,你们先喝,别管我,喝完了咱们再去宾馆。司机没喝酒,也说吃饱了,坐到旁边看电视。

其实我同样差不多了,于是放慢进度,与伟东和许菲闲聊。当然,能当着他俩说出的话,肯定都是些废话。只是在中间许菲上卫生间时,我才冲伟东诡秘一笑道:“看咱们许菲,多场面!”

他脸上的器官往一起一撮:“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挺好。”

我悄声问:“现在她也来这边住了?”

伟东道:“反正她在单位已经办了停薪留职,不过来这边也住不惯,没人陪她玩。前几次都是住几天就回去,看情况吧。”

小胡插嘴道:“三婶这是不放心三叔的生活,特地来照顾他。”

伟东的脸又一苦,眼角瞄到许菲从卫生间出来了,便冲我们一闭眼,再次端杯。

许菲甩着手坐下道:“怎么了?是不是在说我呢?”

小胡笑嘻嘻地说:“罗教授在羡慕我三叔,说有你亲自来关心照料,太幸福了。”

许菲一撇嘴:“他哪用我来照料啊,外边愿意照料他的人多着呢!哪天一不留神,就能带家去几个。”

伟东只是苦着脸将右手往左手里摔,仿佛万般清白难以言表。

许菲又冲他不屑地说:“你也别装得那么无辜,前几天不还打算给公司招什么女员工吗?东山小报上的广告我都看见了。”

伟东道:“可实际上招了吗?”

许菲道:“那是本地没这种女闲人,结果最后就招了个做饭的,嘿哟,都替你寒碜。”

伟东咧嘴笑。这等于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而寒碜点显然就没什么。

我忽然有点犯贱或者犯傻,打算以很俗的那种模式劝导许菲几句:“许菲呀,我想跟你说这么句话啊……”

但刚说个开头便马上遭到打断。“你别说了,我知道你往下会说什么。”她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无非什么当年怎样怎样了,要珍惜这个那个的,是不是?我都想得出来。”

“得,您聪明。”我拱手闭嘴。一个这么明白的女人,你还能说什么。

她却又冲我道:“哎,罗山,你家小羽那怎么回事啊?出国不打算回来了?”

轮到我苦笑了:“那有什么办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许菲道:“娘要嫁人那是没办法,可这是你老婆呀。要照你这么说,我老公要娶人,我也得随他便吗?”

我说:“人家都跑地球那边去了,我鞭长莫及呀。依你该怎么办?”

许菲道:“依我呢,当初你就不该让她出去。现在你这么着,她总有回来探亲的时候吧?那你就别再把她放走。当然了,要实在留不住,那也只好随她去了,就让李伟东再给你介绍一个。他这手头,人选多极了,都欠着人家的孽债呢。”

伟东道:“怎么说着罗山,又扯回到我头上来了!”

齐笑。随后小胡和伟东还真就帮我数算起了东山、西山一带的合适人选,似乎哪个配我都绰绰有余。说着说着,简直都有马上就着手去办的意思,理由是小羽显然不会回来了,我总不能一直被动接受命运安排啊,所以得早做筹备,就好比接力选手,棒还没递过来就要先跑起来一样,等不久的将来,小羽同学一旦跟我解除了合同,这边马上就能有人替补上来,岂不是高效人生!

见大家能产生出如此开心的畅想,我顿感把自己的形象贡献这么一把也算很值。

但许菲最后还是冷冷地飞了伟东一眼道:“瞧瞧,一说到给罗山介绍女朋友就这么兴奋,心里是憋着替自己打算吧!”

一盆凉水又把伟东浇得生趣全无。

我看着许菲,不无敬意地想,她的前半生就是一本书啊,书名叫做《泼妇是怎样炼成的》。

最后酒宴草草收场。伟东陪我和客户去酒店开房间,顺便告诉许菲,他今晚就不回去了。许菲道:“随你便,再找点特殊服务都无所谓,当心别把罗山带坏了。”

刚从沙发上被叫醒的客户听得莫名其妙。许菲却已远去,剩下伟东若无其事地上了我们的车,指点着司机驶向一家据说他能打折扣的酒店。

开好两个房间,伟东非要抢着付款,客户当然不让,争执中双方都很激动,最后还是客户交的钱。

以我如今的社会知识,已能明白伟东这全是应酬性动作,不做不“场面”,但对方要真的顺坡下驴,则顿时就会在伟东心目中没了分量。

伟东跟我来到房间里。一进门,他便诡秘一笑道:“你来得真是——正好!”

我不解,以为他又有什么暧昧安排。

“这两天吧,吕波来了,就住这个酒店。”他坐到床上,神色很平静,“偏偏许菲一天三顿都跟着我,让我只能上班时候去跟吕波匆匆忙忙见个面。人家是专门来找我的,我这么东躲西藏,实在让人笑话!没承想,老天爷把你给派过来了,唉!我今晚上就可以光明正大不回家了。”

我顿时差点昏倒,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剩拿指头点他。

他也很明白,大张着双手连连作歉意状,嘴里不停说:“重色轻友重色轻友,理解万岁理解万岁,有话咱明早晨再聊。那什么,要不待会儿我给你安排个小姐过来?”

我嗤之以鼻:“算了吧,以前又不是没安排过,还不是白耽误工夫。”

“那好,明天一早见。”一边说着,他已挪动双脚到了门口,却又叹口气找补一句,“其实我眼下跟吕波吧,还真不是你想的那种单纯上床的事。一言难尽呀,她也挺不容易的,回头再跟你细说吧。”说着,终于退出了房间。

我哭笑不得。哼,一言难尽,无非就是吕波常年惦记他,影响了家庭生活呗。而此刻在这楼上的另一个房间里,转眼就将有一场狂欢,那样,所有的不容易也就该烟消云散了。

一宿无话。

次日早七点,他按时回到我房间里,自然满脸倦容。白天肯定又会对许菲解释说跟我聊了一通宵,让许菲说这俩人变态。

来不及多聊,客户便过来招呼吃饭,四人马上下楼去餐厅。我只来得及边吃饭边问了点伟东最近的生意状况,而一提这个,他脸色却刷一下阴沉下来,随即低声道:“我让老房这狗日的给骗了一把。”

“怎么回事?”我惊问。这样的事,昨晚他居然都没来得及透露。

“合作开始之后,设备是卖出去一些。但很快就有客户投诉,说他的设备在运转起来后,总有这样那样的故障,说白了就是技术不成熟。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边服务边发现问题,早晚做出个成熟的样板工程来,再继续大面积推广呗。但服务就需要他派人来常驻在这里,而且大老远跑过来,很多配件什么的不凑手,总是比较麻烦。加上他手下的技术人员看着也不像那么回事,一瞧就不踏实,敷衍糊弄的成分居多,中间还随时可能溜号,再派来的更是一个不如一个。后来又一次需要采购他一批设备的时候,本来都是货到付款的,他忽然来电话说,手头资金调度不开,让我先把款打过去。我想反正是合作者,先打一次似乎也不过分,就照办了。然后就没了下文。”他把事情做了个简要说明。

“人都找不着了吗?”我问。

“他把公司解散了,按理说人还能找到,他又不是大富豪,能跑到哪去,迟早还得吃这碗饭。但他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打官司是肯定没办法。就算是打赢了,按咱们这国情,你也拿不到款,还少不了在法官律师那里倒贴一把,这个你比我明白。你又不能找黑社会去要他的命,钱拿不到,光出气有什么用。总之,这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杂碎,无论骗人还是耍流氓,都能下狠手。如今骗人的都这样,不是熟人不骗,没交情的不骗,跟你好上几年,最后骗你一把,我碰上的不止一起了。”

“那这账就不算了?”尽管我不知该不该这么问。

“慢慢再说。”他眼中深藏仇恨。

早餐时间短,何况理论上我俩都聊一夜了,天亮还这么聊个没完,也让客户看着可疑,只好匆匆打住。伟东又开始挽留我们多玩一天,我相信他这回倒肯定是诚心的,那样他就可以再次打着陪我们的旗号,去跟吕波幽会了。但这显然不可能,因为碍着有客户,伟东也不便强留,只好放弃努力。

我意味深长地冲他一笑,他也既得意又无奈地一摊手,尽在不言中。

几个人正起身往外走,伟东忽然在我耳边轻声说:“你看那边桌上那女的,她就是吕波。”

我赶忙扭头看去,果然跟照片上见过的样子有几分相像。而且到了这种少妇年龄之后,看上去还更多了几分风韵。她面容里另有些许沧桑颜色,却不见那种通宵欢娱后的风情与倦怠。大概她也一直在注意伟东,所以马上就发现了我在看他。再加上伟东在旁那种不拿我当外人的样子,她随即就冲我浅浅一笑。看来她还是伟东描述过的那种做派,从不怕别人知道她对伟东的迷恋。同时在我理解,伟东把她亮到我面前,估计也有些炫耀的意思。

上车后,看着伟东在路边挥动的巴掌,我不由得想,不知他有没对吕波汇报过,我当年给他出过的那些馊主意,从而促进了他与许菲的顺利发展。这在一定意义上讲,也就等于阻碍了吕波的孤军奋战。那样的话,吕波现在如果对我有点成见,也没啥奇怪。

不管怎么说,伟东这家伙如今跟许菲玩起捉迷藏来,倒是已格外得心应手。

车上,我给他发信说:悠着点啊,许菲可不是吃素的。

他回信说:命不该绝,喝毒药都补身子!

我乐。看来他已经与许菲斗得其乐无穷了。恐怕他甚至会觉得,跟许菲如今这样也挺好玩的。俺就二皮脸了,怎么着吧!越难熬越要苦中作乐,笑傲江湖,谁奈我何?等再过两年公司经营得顺溜起来,孩子也长大一点,哼哼,到那时候再跟你彻底算账吧。

能把阿Q精神弘扬到这种境界,也算挺不容易。

于是又发信给他说:那就只能祝你健康。

他回道:共勉共勉,你也抓紧着点,千万别顽固不化到老,让朋友们替你寒心哪!

我摇头顿足,真没办法,又扯回我身上来了。估计在他眼里,凡尚未糜烂起来的人,基本上都是有病。

后来,伟东在没事的时候,又将有关情况对我作了一番补充汇报,我才算是对吕波的“不容易”有了较准确的理解。

追根溯源,要从当初吕波给伟东帮过的一次忙说起。

当时伟东才刚下海,做下几个办公设施的项目后,顿时信心膨胀,什么活儿都敢揽,哪路神仙来了也谈。去北山见到老同学,一请客就去高档场所。当然一开始并没叫上过吕波,这主要是对她还有种本能的躲闪感,尽管毕业前双方关系也算正常了,但仍怕被别的同学以别样眼光看待。但后来有一次,他碰到个愁事,要到省里的一个部门找个领导,却不得其门而入。到北山问起别的同学,有同学便说:“找吕波呀,她家那关系可深了!再者就你俩这交情,还有什么不能办的事?怎么着兄弟,后悔当初了吧?”

伟东任同学奚落,回头犹豫半天,真就咬咬牙找了吕波。他心里想的是,咱都下海的人了,不能跟钱过不去,脸不脸的就暂时不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