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温暖·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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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普陀海月朗 (1)

那晚的月亮却让我突然想起了母亲的目光。

在普陀山旅行,我和游伴们在这座被称之为“海天佛国”的岛屿上,悠然自得地行走着。我们走进一座座古庙巨刹,感受着佛心禅意对灵魂的氤氲;我们来到一个个景点,聆听着那些导游或僧人对圣迹灵踪绘声绘色的解说;我们登上一座座峰头,眺望大海,渴望着能一睹某处乍然而现的佛光奇观……

晚上,我们坐在凌海挺立的狮石上,享受着夏日的海风送来的阵阵清爽。暮色里,只见天苍苍,海茫茫,礁石点点,帆影绰绰。随着夜幕的降临,游人渐渐地离去,我不想走,非常的渴望能独自一人听听涨潮的波涛击打岩石的轰鸣,渴望在梵音经声里已经穿越了一天的心灵,也能在这块岩石上静静地聆听一番大自然的天籁之语。“哗──哗──”这来自海洋深处千古不变的神秘语言,到底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突然,东方的海面上泛起了一片殷殷的红光,我心中暗惊:是佛光吗?很快便见一轮水盈盈的圆月探出头来,你还没来得及细细地观赏,转眼之间,她便跳出了水面,清辉飘洒,云天顿开,原来还是一片黑沉沉的海面,刹那间便托起了一片朦胧而又略带感伤的诗意;这种诗意的感伤伴着岛上某个寺庙里传来的隐隐的诵经的梵音,很快便如一滴浓墨落入清水里一般,在我的心灵里渐渐地漫洇开来,不知不觉间,便有一滴清泪模糊了我的双眼;迷离惝恍之中,我仿佛看到海面上离我的不远处忽然乍现一团佛光,而佛光中惊现我的母亲正向我颔首微笑,她的目光慈祥而又平静,仿佛在问:“孩子,你生活得好吗?”惊异之中,我多么地想扑进已经让我苦苦地思念了40年的母亲怀抱啊!我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流倾泻而下;遗憾!遗憾的是我们已经人神相隔了!我只能轻泣着向母亲问好:“妈妈,你是特地现身来看看儿子的吗?”

佛光渐渐隐匿,但我依然能够感受到母亲依依不舍的深情和爱恋。

大概在我四五岁的时候,竟然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母亲,我天天缠着保姆王奶奶问她:“妈妈怎么不要我了?”王奶奶总是说:“你妈妈病了,在住院呢!”我那时还不懂什么是病。有一天黄昏,二舅终于用架子车把母亲拉回了家,我当时正在院子里玩耍,看到母亲,就不顾一切地喊着“妈妈”,爬上车子扑进了她的怀里,贴着母亲的体温,我的血液里也激荡着至今依然还感到幸福的热流。母亲脸色腊黄,气喘吁吁,二舅把我从母亲的怀里抱起来说:“你妈妈病了,没力气抱你,快玩去吧。”

有一天,二舅把我和母亲用架子车拉到了母亲师父的庙里,外婆和二妗也都来了。香烟袅袅的大殿里的蒲团上长跪着很多双手合十的尼姑,我母亲被外婆扶进殿里后,随着有节奏的几声木鱼“得得”的敲击后,诵经之声便轰然响起,阵阵梵声,一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觉得好玩极了,便往殿里冲,二舅把着门不让我进,说是在祈求神灵保佑母亲的平安。我不依不饶地正跟二舅闹着的时候,突然,外婆急唤二舅进殿,很快二舅便背着昏迷过去的母亲进了她师父的卧室里,师爷也跟了出来,她对身边泪流满面的外婆说:“菩萨救急不救穷,救命不救病。所以,我们都要看开一点。话虽是这样说,但也许佛祖慈悲,愿意为我们留下这可怜孩子!”

一天晚上,我正在外面玩耍,二妗把我叫回屋时说:“你的妈妈要看看你!”我走进里屋,看见母亲正半倚着躺在床上,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照着母亲腊黄的面容,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凄楚地看着我。我爬上床,一头就扎进了她的怀里,浑身都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慰;母亲搂着我,一滴滴的清泪落到了我的脸上。我看着母亲的脸问:“妈妈,你咋哭了?”母亲悲苦地说:“孩子,妈妈就要走了,以后,你咋活啊?”说着,便哭出了声,我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外婆很快把我从母亲的怀里拉出来,心痛地说:“你身体这么弱,哪里还禁得起这样哭啊?”随后,她又对我说:“天晚了,你睡觉去吧!”我这一夜睡得很死,可第二天早上起来母亲已经去了。那年,我还不满六岁……

我抬起头来向月亮望去,刹那间我仿佛从那洒落的清辉里,突然听懂了她用光的音符,在时间的琴弦上奏响的是万古不变的爱之曲;我侧耳倾听那来自大海深处的涛声,也在这一刻从她那单调的节奏中,我悟透了她以蔚蓝的韵律吟咏的是永恒的爱之诗。母爱如月,辉洒天地;母爱如海,绵延不绝;不管我们置身于何方,也不管母亲是否还与我们生活在这同一个世界上,但是,母爱将永远沐浴着我们的生命和心灵!

佛光远去,但是,我知道母亲那充满慈爱的目光将永远在冥冥之中注视着我!

十捆柴火。母亲在春节前夕来城里看我,带来村里没有食用精化饲料的猪肉和冻豆腐。其实我们在城里什么都不缺,可是做母亲的总会认为我们缺东少西,操劳着,惦念着,盈满爱的心,一日不得清闲。

我和妻子劝母亲留下来过年,母亲说城里住不惯,见不到那些老邻居,她会很憋闷的。

我知道,母亲哪里是不喜欢,她是怕给我们添麻烦。

一天晚上,我无意间看到,母亲正拿着一支指甲油,试着往自己又干又瘪的指甲上涂。看到我进来,她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急忙放下那支指甲油。喃喃地说:“不知道这是啥东西,一辈子没用过呢。”我告诉母亲,那是透明的指甲油,男人都可以用的,用来保养指甲的。

“来,我帮你涂。”母亲不肯,我却执拗地拽着母亲的手,将每个指甲都涂上指甲油,但任凭我涂多少遍,母亲的指甲都是灰突突的,无法亮起来。

“不涂了,不涂了,浪费了可惜。”母亲一个劲儿地阻止我。

母亲一辈子爱美,爱唱爱跳的,可是为了我们,她的那些好看的衣服只能放到柜子里,来不及去穿。为了我们,一次秧歌都没有扭成。每天都要忙她的没有边际的活儿,“行啊,我就把这些衣服当我的装老衣服穿,留着下辈子穿。”母亲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我知道,不光是指甲,母亲的身体里,流失了太多的营养。那些营养,都流进了我们的血液,使我们茁壮成长,母亲却日益衰老。

我捧过母亲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

被流年彻底淘空过的母亲的手,它们苍老干瘪;

被岁月彻底洗劫过的母亲的手,它们沟壑丛生。

母亲的手指上没戴过戒指,一生都没有富贵的标记。

母亲的手指上更多的时候戴的是顶针,把针线从坚硬的鞋底穿过,反复穿梭,为我们做出一双双温暖的鞋子。此刻,我多么想用风尘仆仆的衣裳,把母亲的顶针,这全身上下唯一的饰品擦亮。

母亲的手常常为我们破旧的衣服打上漂亮的补丁,缝补我们困苦的童年,常常会为我们嗑一堆儿瓜子仁儿,会剥开岁月之橘,滋润我们生长的疼痛。

母亲的手,会穿过时间、穿过骨头抚摸我们。

母亲不识字,母亲的手指从没握过笔,可是母亲却把爱写满了我们的人生。

在冬天,母亲就是家里的火。在我最初的记忆深处,灶火先是从母亲的掌心窜出,先是舔热母亲清瘦的手指,然后才回到锅底。灶火,照耀着母亲年轻的面颊,直至衰老。火的声音,摇憾着充满风霜的日子,让我们的家园布满温馨与祥和。

织毛衣的时候,母亲的手仿佛被火焰缠绕,所有的温暖从母亲的手上递过来。夏天,母亲的手拿着蒲扇,为我们驱赶闷热和蚊虫,母亲有风湿病,十根手指在雨天就变成了折磨她的魔鬼,钻心地疼痛。

母亲的手掌开始皴了,开始有了裂痕,可她擀出的饼依然那么薄,蒸出的馒头依然那么雪白,像我们日渐丰满起来的身体。

母亲的十根手指,就这样渐渐风干为十捆柴火,驱散着我们一生的寒冷。

迟子建在她的散文《女人的手》中写道:“……女人在临终前比男人喜欢伸出手来,她们总想抓住什么。她们那时已经丧失了呼唤的能力,她们表达自己最后的心愿时便伸出了手,也许因为手是她们一生使用了最多的语言,于是她们把最后的激情留给了手来表达……我现在是这样一个女人,我用手来写作,也用它来洗衣、铺床、切蔬菜瓜果、包饺子、腌制小菜、刷马桶。如果我爱一个人,我会把双手陷在他的头发间,抚弄他的发丝。如果我年事已高很不幸地在临终前像大多数女人一样伸出了手,但愿我苍老的手能哆哆嗦嗦地握住我深爱的人的手。”

这双手让我想起母亲的手来,母亲不就是一直在用她那双勤劳的手托举着我们的幸福吗?我们的平安,我们的喜悦,都与母亲的手息息相关。

昨天晚上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突然就听到一阵紧张的呼喊。我连忙起身,才发现是妈妈。是妈妈在睡梦中呼唤着什么,她的双眉紧皱,嘴唇不停地闭合。

我吃惊又紧张地连忙跑到她的床边,握住她的手,过了一会儿,母亲平静下来。渐渐地,我也就拉着母亲的手指睡着了。想起小时候,每天都是这样拉着母亲的手指睡着的,那样的梦里只有温暖,没有恶狗和严寒。

天亮了,母亲收拾东西要走。我突然变得极其任性起来,我说:“妈,不许走,请您一定要在儿子家里过年。明天我领您去扭秧歌,去看二人转……”母亲拗不过我,只好答应下来。我怕母亲变卦,非要和母亲拉钩。

母亲明明含着眼泪,却是笑着向我伸过她苍老弯曲的手指,和我说,拉钩!

我勾住母亲的小指,这十捆柴火中最小的一捆,便足以温暖我的一生。

世间最美的房子。当她生下女儿,幸福的潮水还没退去,却被医院告知,女儿是脑瘫。刹那之间,她世界中的温柔春雨变成了飞雪冰雹。有人劝她,就别要这个孩子了,这种病治不好,会拖累你一辈子。她和爱人商量了一下,决心要把这个孩子养大,不管前路上有多少艰辛。

抚养一个脑瘫的孩子,种种意想不到的困难接踵而至,她却从没有后悔过,没有退缩过。她把一个母亲所能付出的全部的爱,都给了女儿。虽然女儿长到十岁还不能说出一个字,还不能走路,甚至,从没有笑过。这是她最大的遗憾,她想尽办法去逗女儿,可这孩子仿佛天生不会笑,就像一朵不能开放的花。

后来,和她一直在同一战线的爱人退却了,他想再要一个孩子,可她却不同意,她怕有了另一个孩子,自己就不能全心全意地照顾这个女儿。终于,爱人和她离婚了,她没有丝毫的怨怼,甚至觉得是自己对不住他。她带着女儿艰难地生活着,可不管怎样苦怎样累,每天她都要用轮椅推着女儿去看夕阳。她还查阅了大量有关的资料,努力地教女儿一些知识,虽然收效甚微,她却从不放弃。

那是一个雨后初晴的黄昏,她推着女儿从外面回家。在家门前有一个小坡,下过雨有些滑,她推了几次都没能把轮椅推上去。后来,她用尽力气终于把女儿推上了坡顶,喘着粗气对女儿说:“宝贝,咱们又胜利了一次!”就在这一刻,那孩子忽然就笑了,而且笑出了声。她一下呆在那里,在斜阳之中,女儿的脸上就像绽放了一朵美丽的花,灿烂无比。她从没想到,女儿笑起来竟是这么美!多年的种种,在这笑容里,都变成了幸福的点滴。

那一瞬间,女儿笑了,妈妈却哭了。

几年以后,当她面对记者,仍能清晰地记起女儿第一次笑时的每一个细节,记起自己心中的那份幸福与感动。她此时已经开了一个学校,专门招收脑瘫儿童,她把自己的爱给了更多不幸的孩子。她说了一句让所有人动容的话:“天下没有不幸的脑瘫孩子,只有不称职的母亲!”

她的女儿在十六岁时画了平生的第一幅画,画中是一所房子,而这所房子却是一个母亲的怀抱,在房子里,在母亲的怀抱中,是一个笑靥如花的小孩。当这幅画出现在电视中,当人们知道了这对母女的故事,都哭了。许多人打电话对她说,那幅画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画,画中的房子是最美的房子。因为有了爱,那房子便成了最温暖的家!

是的,母亲的怀抱,永远是世界上最美的房子。

站着的大米。他6岁,是个干什么事情都要慢半拍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