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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岳飞茶的生意做火了,陈老板日进千文,没多久便小有积蓄了。有了积蓄,便想扩大规模,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陈星年两口子都想把南货店拆了重建,建成三层小楼,楼上住人、存放货物,楼下做铺面卖茶卖南货。对这事,张颂臣却不大同意陈星年两口子的意见,他另有新的想法。

张颂臣的新想法是什么呢?原来,他天天在码头上扛粮包米袋,看到了粮食生意的巨大潜力和发展前途,因而打上了经营米谷贸易的主意。他的具体想法是:南货店不动,继续保持原有的小规模经营,以维持老顾客,而把主要的财力、精力腾出来向米谷经营发展。也就是说,他主张乘着长沙米谷贸易方兴未艾的大好时机,赶紧杀入米谷贸易,借米谷贸易兴家致富,做大买卖,当大老板。

做米谷贸易,当然要找个好地方。米谷是大宗商品,经常要大批量长途运输。因而,做米谷贸易的地方,关键是要便于交通运输。这其中,尤以临近大河大江、便于水路运输的地方为最好。张颂臣常年在米行里当搬运工,在码头上行走得多,看得多,对湘江的粮食水路运输印象极深。他觉得,湘江东、西、南三面与湖南米谷的盛产地区直接相连,而北面又通过洞庭湖与长江相接,并通过长江与汉口、芜湖、苏州等各大米市连通在一起,正是米谷贸易的黄金水道。因此,要做粮食生意,就离不开这条黄金水道。而要充分利用这条黄金水道,那就不能不在湘江长沙段的两岸找一个适于建码头、建厂房、办行栈的好地方。

那时的长沙城不大,湘江流经长沙的江面只有很短的一段。而就是在这很短的一段中,也只有朱张渡那一块地方比较繁盛。当时的绝大部分粮商都把米行设在那里,而很多想做粮食生意的人也都是把目光投向那里。但是,张颂臣独有远见。他没有把目光投向朱张渡,而是投向了另外的一个地方。那地方在朱张渡的南边,是湘江东岸边上的一大片荒地。那地方面积不小,附近的人口却不多,而且地势还较高,不容易被洪水淹没,很适于建码头和仓房。他觉得,如果把那一大片荒地买进来,兴建一大批简易平房,用来做粮栈、开旅馆,专门接待外地来长沙做米谷贸易的商人,不仅成本不会很高,而且生意肯定会发展很快。

张颂臣是个有心人。找到了这个地方后,他就常到那里进行考察。包括那地方的地形、地价、河道的深度、河岸的坡度、岸边居民的构成成分等情况,他都了解得非常清楚详细。经过一段时间的详细考察和思考,张颂臣觉得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了,于是便把自己的想法详细地对陈星年说了。

那是一天傍晚,趁着饭后没事,张颂臣便拉着陈星年在店前的小树下坐了下来。他沏了两大杯姜盐豆子芝麻茶,自己端了一杯,给陈星年递了一杯。他抿了一口茶,轻声对陈星年说:“师傅,从古到今,你老人家见过开茶馆发大财的吗?没有吧!为什么呢?因为茶馆本太小,利太微,根本发不了大财。所以呀,没本钱的想寻碗饭吃,开个茶馆还是行的,但不能指着它发大财。做什么生意能发大财呢?实在说,做粮食生意是最能发大财的。自古至今,做粮食生意发大财的多的是。我听人家说,咱们中国商人的老祖宗白圭、范蠡还都是经营粮食起家的呐!现如今长沙的米谷贸易势头正盛,机会难得呀!我们为什么不赶紧乘机杀进去呢?朱张渡南头江边有一片很大的地方现今荒着,很适合建码头、栈房,做米谷买卖,而且这时买,价格也特别便宜。我们赶紧买过来,到那里去做米谷生意吧!做这事,动作要快,不能拖。拖得时间久了,别人就难保不打那地的主意了。而别人一旦盯上了,那地的价格就肯定会往上抬了。到那时,我们再想买,只怕就来不及了。”

陈星年当然知道米谷贸易是个好买卖,也早就想做,但他心有疑虑。疑虑什么呢?那就是自己的资金不够,担心做不起来。粮食生意不同于茶馆南货。茶馆南货是小本生意,不需要很多投资。而粮食生意是大买卖,是需要大本钱、大投资的。

有了资金不足的疑虑,陈星年便犹豫不决了。他打断张颂臣的话说:“颂臣,你真是个有心人,连建码头、建行栈的地方都找到了,难为你呀!但你这想法好是好,就是不大现实。米谷贸易是做得,有大赚头,但那可是大买卖啊,本钱少了是做不成的。我倒是想做呐,做梦都想做,可钱呢?我起早贪黑没命地做事,吃舍不得吃,穿舍不得穿,连一袋烟都舍不得抽,辛辛苦苦积攒了一辈子,现如今手头也就五六百块大洋,哪做得了粮食生意那样的大买卖呀?颂臣,南头江边那块荒地,你这一提起,我也有印象了。那地离城不远,挨着城边,地势又高,还临近江边,确实是一块好做粮食生意的宝地。而且,那地如果现在动手买,价格肯定不会很高。说真的,那地很不错,将来肯定会有不少人打它主意的。咱们今天不动手,赶紧把它买过来,只怕明天就得被别人买走了。所以呀,我现在就想去买过来。但是,买地是大买卖,要很多钱的!可钱呢?钱在哪里呀?那么大一块地,少说也得两三千大洋吧?这还只是买地的钱,没包括盖房盖屋的花销。倘若加上盖房盖屋的花销,再加上置办家具、雇请人工等其他费用,那还不得上万银子?往哪里去找这上万银子呀?我不是不想买那地,真他娘做梦都想,但手头哪有那么多钱呀?我是没钱干着急啊!他、他娘的,要是有人买老头子就好了,我把老子自己当街卖了算了,当牛做马都行。”

“师傅,你先别着急,”张颂臣扫了一眼陈星年,随即又把目光移向远处,“这钱的事嘛,我琢磨过,其实也不难解决。首先,我手头就有二百多块大洋。我这几年在码头上扛米袋,也挣下一点钱了。这些钱,我拿着也没用,你就先拿去用呗。”

“那哪行呢,那可是你的血汗钱,”陈星年连忙插话,“你多不容易呀,平常一点零钱都不舍得花,全都积攒下来了,好多年也才积攒那么一点点,我看着都心疼,哪能拿来用呢!”

“嗨,没事!我的钱还不都是你老人家和我师娘给的?你老人家拿去用,那也是该当的呀!放在我手里,闲着也是闲着,谁用不是用啊!你和师娘对我那么好,我待在这里就跟待在家里一个样,有吃有喝有住还有穿,要存着那闲钱干什么?再说喽,你老人家如果实在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就算借用不成吗?将来你老人家有余钱了,再还给我不也一样啊?”张颂臣一脸诚恳地说。

“那、那也不够哇!你的钱和我的钱,全部加在一起,也还只有七八百块呐!七八百把块钱够干什么的?”陈星年摆摆手说。

张颂臣看了看陈星年,一本正经地说:“不够没关系呀,师傅,找朋友借一点不就行了?现如今做事情,都讲究用借贷的方式来筹款子,凑本钱,这叫做借鸡生蛋。真正做大事,像开米行这样的大事,都得找人借钱的,谁家能一下子拿得出那么大的本钱呀?”

“找朋友借?颂臣,”陈星年面露难色,眉毛都拧到了一起,“那怕不行吧?谁家能借得出那么多的钱啦?我认识的人少,而且认识的人中也没几个有钱的。”

“啊,那好办,借钱的事我来做,”张颂臣淡淡地笑了笑,“我码头上朋友多,他们都有钱,不难借到。”

“找码头上的人借?那、那他们肯借吗?”

“我和他们关系好,他们会借的!”

“借了他们的钱,将来怎么还呢?只还本呢,还是连本带利?”

“只还本也可以,但我想,多少还是给一点利吧!给一点利,让他们感到有收入,觉得钱没有白借,将来我们再借的话,也就更容易了!你老人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呀?”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人家的钱,咱们哪能白使呢!在这事上,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只要生意好,赚了钱,我就肯定会连本带利一起还,决不拖欠。我绝不是那种不讲信用的人。怕就怕什么呢?怕就怕生意不好做,挣不到钱,亏了本,到头来没钱还人家!”

“哪会呢?师傅,这事我看准了,咱们做粮食生意绝对有赚没有亏!你老人家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张颂臣的这个主意出得非常好。码头上的那些工人,全都是从农村来的,离家比较远,而且多数是老婆孩子留在乡下家里,自己孤身一个在城里,手里大多捏着不少钱,却苦于无处存放,巴不得借出去生息呢!张颂臣人缘好,喜欢交朋友,码头上的工人们都喜欢他,把他视为信得过的知心朋友。张颂臣一开口,他们便都争先恐后地把多年的积蓄拿出来了。结果,不到三天时间,张颂臣就筹措到了一万三千大洋。

有了钱,事情就好办了。陈星年当即把那块荒地买了过来,又很快盖起了房子。于是,一个有模有样的米谷商行便初具规模了。房子自北向南依次排列,北头做客店,南头做栈房,中间做经营大厅兼日常杂用。陈星年和张颂臣商量好,他自己把主要精力放在茶馆和客店上,而张颂臣辞去码头活,专门负责栈房和经营大厅的事务。茶馆、栈房、客店和日常粮食贸易四大块经营业务独自成账,独自收支,但又共同组成为一个大商行。大商行的大老板当然是陈星年。他拿总,负总责。在这个问题上,他是当仁不让的。但在为这个大商行起名字时,他却有些犹豫了。这事很显然,买地盖房的钱差不多全都是张颂臣筹措的,商行如果还叫做“陈记”,就似乎不大合适。考虑到这一层,陈星年便对张颂臣说,要在店名的前头嵌入一个“张”字,叫做“陈张记”。

对陈星年的这个意见,张颂臣却坚决不同意。他诚恳地说:“师傅,我这条命都是你老人家捡来的,你老人家对我有再生之恩,再造之德,我哪能和你老人家平起平坐呢!你老人家不要再说了,店名只能叫‘陈记’,永远只能叫‘陈记’!不过嘛,在‘陈记’二字的下头,我倒觉得应该再加上两三个字,如‘福湘’、‘福益’、‘福祥’、‘福昌盛’、‘福德隆’等。这样的话,店名不仅好听些,而且也有利于和别的商行相区别,免得和它们重名了。”

张颂臣的这个主意好,陈星年当然乐意。他高兴得一拍大腿说:“好、好、好,颂臣,你这主意好,就加‘福湘’两个字吧,叫做‘陈记福湘米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