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世界教育艺术大观·百年教育人物传记第27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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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永蜇之谜

1927年6月2日上午,一位学者模样的老者,身着中式服装,鼻梁上架着深度的近视眼镜,雇好洋车,从清华大学出发,一直到达颐和园。他购好门票入园,步行到排云殿西的鱼藻轩前,面对着昆明湖水,若有所思,但态度异常镇定,还从怀里掏出烟盒,取纸烟一支,吸之至尽,然后向湖内纵身跳下。管理人员听见有人落水,连忙跑去,把他救了起来,却又不懂急救之法,于是,两分钟以后,老者气绝身死。入殓时,人们在老者的里衣中,发现他写给第三个儿子贞明的遗书一张,纸已湿透,但字迹完好。遗书非常简短,只有122字。全文如下:“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我死后,当草草棺殓,即行藁葬于清华茔地。汝等不能南归,亦可暂于城内居住。汝兄亦不必奔丧,因道路不通,渠又不曾出门故也。书籍可托陈吴二先生处理。家人自有人料理,必不至不能南归。我虽无财产分文遗汝等,然苟谨慎勤俭,亦必不至饿死也。五月初二父字。”

这个老者就是王国维。

1927年,正值国共合作的北伐战争开始不久,北洋系统的冯玉祥、阎锡山先后易帜。北洋政府分崩离析,京畿之地草木皆兵。此时,王国维任教的清华校园也失去往日宁静。其实,王国维虽然日常言行无异常,但言及时局,辄神色黯然,有“避乱移居之思”。而当时,他的知音罗振玉已携眷东渡,好朋友梁启超也正在津门养病。生性孤僻的王国维与他人少有交往,惟与清华研究院主任吴宓过从颇密。

6月2日,王国维像往常一样,吃完早饭便去了研究院。到校后,他先记起自己忘了把学生们的成绩册带到办公室,于是就让研究院的工友去家中取。此后他遇到研究院办公室秘书侯厚培,便与侯聊起下学期招生安排的话题,他谈了许多自己的设想和建议,过了许久才与侯分手。临别时,王国维向侯厚培提出借三元大洋,但侯厚培正好未带现洋,只能借给他五元钱一张的纸币。王国维从没有带钱的习惯,这是众所周知的,所以大家对此并不以为怪,也就没有人询问他干什么去。王国维拿了钱走出校门,叫了一辆由清华大学组织编号为35的人力车,径直要车夫将他拉往离清华园不远的颐和园。到颐和园时,大约是上午10点左右。王国维给了车钱,并嘱车夫在园门口等候,便径直走进颐和园。初夏时节,颐和园青山绿水,郁郁葱葱。不过临近中午,园内游人稀少。王国维来到排云殿西面的鱼藻轩驻足许久,这时,他点燃一支纸烟,慢慢地抽完后掐灭了烟头,便从鱼藻轩的石阶上猛然纵身跃入湖中,此时大约11时左右。当时有一园工正距王国维投水处不远,听到落水声后,急忙跑来解救,捞出来后约一二分钟的时间,王国维就断气了。尽管鱼藻轩前的湖水深不过二尺,但湖底满是松软的淤泥,王国维自沉时头先入水,以致口鼻都被泥土塞住,闻声而来的园工们又不懂急救之法,王国维最终因窒息而死。当园工们将王国维从水中救出时,他的内衣还未湿透。

一代国学大师就这样匆匆离去。

时至中午,王国维雇佣的那辆人力车仍等在颐和园外。下午2时许,家人等他吃饭却久久不见人归,就去学校询问。于是侯厚培到校门口问车夫们,得知载王国维的那辆车去了颐和园,还没有返回。侯厚培立即骑上自行车,前往颐和园找人。此前,王国维的儿子贞明在校门口已打听到情况,赶去颐和园,并于中途遇上那个送他父亲去颐和园的车夫,此时车夫的车上坐着警察,他们正要去学校禀报。因为车夫在颐和园外等候王国维直至下午3点,听说园内有人投水,进园一看,死者正是他要等的王国维。等贞明到了圆明园,证实死者就是他父亲,这时已是下午4点了。

昔日清华园噩耗直到当晚7时才传到清华大学。经过紧急商讨,8时许由校长曹元祥、教务长梅贻琦亲自带队,二十余名教职员和学生分乘两辆汽车赶赴颐和园,其中有王国维的好友陈寅恪教授和吴宓教授。当时,由于北京的政治气氛较为紧张,负责颐和园戒严的守兵不许师生进入,经过反复交涉后才容许校长和教务长等少数几人入内。由于尸体未经检验,学校当夜不能将王国维的遗体运回,于是众人回到清华大学后便组成了治丧委员会,商定第二天办理丧事。次日,清华园教职员工、学生及王国维家属众多人又齐赴颐和园。这时王国维的遗体仍停放在鱼藻轩亭内,上面覆盖了一张破旧的篾席,篾席四周用砖块压上,景象煞为不忍,使观者人人面呈惨淡之色。当时天气渐热,阴云四布,雷声频作,学生们齐候遗体旁3个小时以后,检查官才匆匆赶到,于是移开草席,只见死者面目紫胀,四肢蜷曲着匍匐在地,真是惨不忍睹。下午4时,家人和检查官从王国维的衣袋中寻出一封遗书和剩下的四元四角钱。这是一份布满昆明湖水渍的绝笔,16开白纸写成,用墨良好,因此字迹依然清晰。从墨迹的浸染,还可推知入封时的叠法。据当时人们的回忆记载,遗书发现于内衣袋中,外有封,封面上书写着:“送西院十八号王贞明先生收”。王贞明为王国维三子,是当时在京最年长的儿子。最后落款时间和签名是:“五月初二,父字。”显然,遗书是王国维在死前一天就写下的,临行前装在自己的衣袋内,其内容条理清晰,考虑周密,足见王国维早有此意,绝非仓促寻死。王国维之死成千古之谜。

今天,关于王国维遗书的函封已不知何往,遗书原件却完好地保留下来,被裱入一个四开对折纸版内,珍藏在国家图书馆善本地库里。另有两个相同纸版,一个上面裱有罗振玉的题款:“海宁王忠悫公遗墨,后公完大节后逾月。上虞罗振玉署”,并钤“罗印振玉”方章;另一为白折,当备题咏之用。

一代大师的自沉之举震惊了清华园,更震动了学术界,人们无不为失去这样一位卓有建树的国学大师而感到痛惜。王国维自尽的当日,梁启超已离开了清华大学,得到噩耗后又奔回清华,亲自参与料理其后事,并为王国维抚恤金一事向学校、外交部力争。他对王国维之死悲叹至极,并对自己的女儿说,王国维“治学方法,极新极密,今年仅五十一岁,若再延十年,为中国学界发明,当不可限量”。当时的青年学者顾颉刚感慨地把王国维的死和同年3月康有为的去世相比较,他说:“康长素先生逝世,我淡然置之。我在学问上受他的影响不亚于静安先生,我既是佩服他,为什么对于他的死倒不觉得悲伤呢?因为他的学问只起了一个头,没有继续加工。所以学术界上的康有为,三十六岁就死了。至于静安先生,确和康氏不同,他是一天比一天进步的。他的大贡献都在三十五岁以后,到近数年愈做愈邃密了,别人禁不住环境的压迫和诱惑,一齐变了节,唯独他还是不厌不倦地工作,成为中国学术界中惟一的重镇。今年他只有五十一岁,假如他能有康氏般的寿命,他的造就真不知道可以多么高。”

王国维自沉昆明湖后的第5天,他生前最敬重的良师益友、儿女亲家罗振玉得知了噩耗。于是,从天津急忙来到北平清华园进行吊唁。同时,他还带来了末代皇帝溥仪的一道“诏书”。

正是由于有了溥仪的这道“诏书”,使王国维之死顺理成章地被认为是“殉清”。特别是在这道“诏书”中,溥仪所提到王国维临终前的“遗章”,也就是后来罗振玉出示的所谓王国维的“遗折”,更加铁证如山,让人百口莫辩。然而,后来证明,王国维的“遗章”是伪造的,罗振玉得知王国维自沉昆明湖后,唆使其子模仿王国维的笔迹,以凄楚哀怨的语气伪造了所谓王国维的“遗章”,以致感动溥仪下了那道“诏书”。后来,溥仪在他的那本自传《我的前半生》中,揭露了这件事情的真相。他说:“王国维死后,社会上曾有一种关于国学大师殉清的传说,这其实是罗振玉做出的文章,而我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这篇文章的合作者。”

王国维自杀后,清朝遗老们也震动不已,溥仪赏两千元为其丧葬费,又赐谥号曰“忠悫”。当时的一些清朝遗老甚至把王国维比作屈原怀忠而自沉汨罗。《清史稿》还为他立了个“忠义传”。

1927年,王国维沉湖事件牵动了当时及后世众多学者的诸多情思,人们纷纷撰文阐述己见,至今聚讼纷纭,莫衷一是。一个人的死因受到学术界如此重视,也是历来少有的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