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6月12日,华罗庚在访日期间心脏病复发,在东京大学的讲坛上猝然倒地,结束了他为祖国数学事业贡献不止的一生。消息传来,举国悲哀,抱病的陈景润更是万分悲痛,泣不成声,他嘴里不停地念叨:“华老走了,支持我、爱护我的恩师走了。”
1985年6月21日,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了华罗庚骨灰安放仪式。此时,陈景润已是久病缠身,既不能自主行走又不能站立。数学所的领导和同事们都劝陈景润不要去了,但陈景润说:“华老如同我的父母,恩重如山,我一定要去见老师最后一面。”在他的坚持下,家人帮他穿衣、穿袜、穿鞋,由别人把他背下楼去的。到了八宝山,大家建议他先坐在车里,等仪式结束以后再扶他到华罗庚的遗像骨灰盒前鞠躬致敬,但陈景润坚持要和大家一样站在礼堂里。因参加仪式的人太多,又怕他摔倒,只好由三个人一左一右驾着胳臂,后边一个人支撑着。就是这样,陈景润一直坚持到华罗庚骨灰安放仪式结束。追悼会开了整整40分钟,他就硬撑着站了40分钟,40分钟里他一直在哭,在流泪。
1995年6月12日,华罗庚铜像揭幕仪式在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大楼前举行。正在中关村医院住院治病的陈景润抱着久病的身躯,坐着轮椅坚持出席。当瘦小苍白的陈景润被推进会场时,人们自动为他让出了一条通道,在场的领导同志和数学界的同行们无不为之动容。仪式结束之后,潘承洞走上前向他问好,他仍像往常一样,反复不停地说着:“你好,谢谢,老潘……”谁也没想到,华罗庚铜像揭幕9个多月之后,陈景润也匆匆离去。
华罗庚对陈景润有知遇之恩,陈景润视华罗庚更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生之间的隆情厚谊在数学界传为美谈。
华罗庚是国际上享有盛誉、成绩卓著的伟大科学家。他惊人的科学成就,从难从严,一丝不苟,严谨治学的精神更是为世人所赞叹和景仰。而他的学习起点又非常之低,与他一生所取得的巨大成就相比同样令人难以置信、不可思议。华罗庚少年时在江苏省金坛县的一个小学读书,因成绩差,学校没有给他小学毕业证书,只拿到一个修业证书。他曾在上海的中华职业学校学习,但由于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允许,他中断了自己的学业。20岁的时候,由于患伤寒症,华罗庚的左腿残废了。一个只受过初中教育的残疾青年,要利用一切零碎的时间无师自学,要节衣缩食买书买纸,要钻研高深的数论问题,其艰难可想而知。
一次,华罗庚从上海买来的《科学》和《学艺》杂志中,有一篇署名苏家驹的关于解代数方程的文章,华罗庚仔细看了又看,想了又想,认为是错的,就认真写了篇论文,大有“初生牛犊不怕死”之势,毫不犹豫地把论文寄给了这家杂志发表了,随即受到了当时清华大学数学系主任熊庆来的极大青睐。1931年,华罗庚这位没念过高中的、且身有残疾的青年一步跨入了清华大学的门槛。后来在熊庆来、唐培经、杨武之等名教授的提携栽培和他个人的顽强拼搏下,又被送往英国著名高等学府——剑桥大学深造。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华罗庚离开英国,来到西南联大任教授。当时的条件极为艰苦,华罗庚的课经常被敌机轰炸中断。他拖着残腿跑路极不方便,有一次甚至被弹片溅起的泥土盖住全身,后来他索性住在乡下农民家里。1946年,华罗庚到了美国,两年之后成为伊利诺大学的正教授。这时他的数学研究正处在巅峰状态,他的生活、工作有了保障,对于辛苦半生的华罗庚来讲,这无疑是个很好的归宿。
但是当新中国成立的消息传到美国的时候,华罗庚再也按捺不住他满腔的爱国热忱,1950年2月,华罗庚一家几经周折辗转、冲破层层阻挠终于返回了祖国的怀抱。在回国途中他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致中国全体留美学生的公开信》,信中说:“梁园虽好,非久居之乡,归去来兮……为了抉择真理,我们应当回去,为了国家民族,我们应当研究所所长,正式建所并取消数学研究所筹备处的日子是1952年7月1日。1953年秋,数学所成立了微分方程和数论两个组,成立微分方程组的初衷是为了理论联系实际,成立数论组则是考虑到这是华罗庚的专长,应优先发展。
无巧不成书,类似华罗庚这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经历,在他成名20多年后,又在中国大地上重新出现了。1956年,厦大李文清请数学所关肇直转交华罗庚一份稿件。华罗庚接到了这个和自己相似的、饱经苦难、经历沧桑的青年的来稿,看后十分惊喜地称赞这个青年,肯动脑筋,思考问题深刻。这个青年人就是后来和华罗庚一样家喻户晓的陈景润。
回忆在中科院工作的日子陈景润如是说,“我从一个学校图书资料室的狭小天地走出来,突然置身于全国名家高手云集的专门研究机构,眼界大开,如鱼得水。在数学所党委的直接领导下,在华罗庚教授的亲切指导和帮助下,我在这里充分领略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数论研究成果,使我耳目一新。当时数学所多次举行数论讨论,经过一番苦战,我先后写出了华林问题、圆内整点问题等多篇论文。这些成果也凝结着华老的心血,他为我操了不少心,并亲自为我修改论文。我每前进一步都是同华老的帮助和指导分不开的。正是华老的教导和熏陶,激励我逐步地走到解析数论前沿的。他是培养我成长的恩师。”
华罗庚指导学生的方法是以自学为主,指定一些要读的书,参加一些讨论班,并平均两周和学生谈一下专业。在一个权威人士的带领下,不同学科的人员共同探讨同一个课题,是华罗庚从事研究和培养人才十分显著的特点。
华罗庚的好友赛尔伯格曾经说过:“要是华罗庚像他的许多同胞那样,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仍然留在美国的话,毫无疑问,他本来会对数学作出更多贡献的。另一方面,我认为,他回国对中国是十分重要的,很难想象,如果他不曾回国,中国的数学会是什么样。”中国的数学会是什么样,现在已无法猜测,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华罗庚如果不曾回国,陈景润的命运和遭遇必定与现在不同。
正当陈景润利用数学所的有利条件埋头工作时,1958年,全国科教系统开展了所谓的拔白旗政治运动,在全所大会上华罗庚、张宗燧等人被指斥为大白旗。批判的矛头集中到华罗庚的所谓的资产阶级学术思想。陈景润也因此受到牵连。
华罗庚除了给予陈景润学术上的指导和帮助之外,还教会了他的学生如何对待困难和挫折,如何选择人生的道路。
文革时期,四人帮曾派迟群找陈景润搜集华罗庚的黑材料,让陈景润站出来揭发华罗庚盗窃他的成果。其证据是,1957年,华罗庚的《堆垒素数论》再版时,吸收了陈景润的成果。但是华罗庚在《堆垒素数论》的再版序言中已经写到,“作者趁此机会向越民义、王元、吴方、魏道政、陈景润诸同志表示谢意,他们或指出错误或给以帮助,不是他们的协同工作,再版是不会这样快就问世的。”
陈景润婉言拒绝了迟群。他单独找到华罗庚的学生陈德泉,据实对他讲:“迟群要我揭发所谓的华老师盗窃我的成果的问题,怎么办?”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陈德泉一下又摸不清陈景润的意图,他试探着问陈景润:“华老师到底有没有盗窃你的成果?”陈景润果断地回答“没有”。陈德泉暗暗舒了一口气:“那你就据实说吗,反正实事求是嘛。”
陈景润或许讲不出过高的政治理论,他也不会用华丽的词藻表达自己对老师、对祖国的爱,但是他的良心告诉他,搞科研没有错,尊敬老师没有错。他认定决不做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决不做恩将仇报的事。当有人再次来让他揭发华罗庚的剽窃罪状时,他断然拒绝了。来人威胁他:“我们已经掌握了人证物证。”陈景润坚决地说:“既然你们掌握了证据,还要我揭发什么!”正是凭借自己的良知和善心,陈景润保护了自己的老师,维护了党和国家的利益。
后来,华罗庚和陈德泉外出,路过陈景润住的医院,陈德泉建议去看望一下陈景润。由于避嫌,华罗庚没有下车,他委托陈德泉问候陈景润。陈德泉回来后,转达陈景润的话说:“华先生永远是老师,迟群说的完全没有那回事。”
上个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陈景润两次出国访问、讲学。出于对老师的尊敬,每次出访之前他都要到华老家道别、请教。华罗庚曾当面对陈景润和陪同他前来的李尚杰说:“景润的工作是建国以来,我们在数学领域最好的成果。”陈景润则谦虚地说:“谢谢华老师,您过奖了,都是华老的栽培,我才有今天的成绩。”坐在一边的华师母忍不住插话说:“景润是够用功的,刚才你没回来,等你的几分钟,他还拿出书来看呢。”华罗庚赞许地看着学生,满意地点了点头。
华罗庚对自己的得意弟子也是关爱有加的。1984年当得知陈景润患帕金森氏综合症时,华罗庚十分激动与难过,他说:“总不能让陈景润得这种无法工作下去的病呀!”
华罗庚1985年出访日本前,曾亲自到中日友好医院去探视正在住院治疗的弟子陈景润,并对他说:“王国湘主任(中日友好医院神经科)检查我也可能患有帕金森氏症,等我回国后,咱们都在这儿住院。”谁知,这一面竟成了陈景润与老师华罗庚的最后诀别。
陈景润对他的恩师的评价是很高的。1973年,他在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他称赞他的导师华罗庚是一位了不起的数学家,希望他在数论研究方面取得更丰硕的成果,认为他在应用数学方面花了太多工夫有点可惜。
华罗庚很少评价他的学生,何况他有那么多的学生,评价不当容易引起误会。他最多只是在个别谈话时偶尔讲几句。华罗庚曾单独对王元说过:“我的学生的工作中,最使我感动的是(1+2)。”当王元提起他学生的一些其他纯粹数学结果时,他仍然重复一遍:“最使我感动的是(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