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的书房,向来是全家最安静的地方。大门一关,窗帘拉上,人声喧哗都被隔绝在外面,屋子里静悄悄地,似乎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张其瑞倒了两杯威士忌,自己一杯,孙东平一杯。刘静云手里的则是香槟。
冰块在杯子里碰撞出清脆的响声,相比之下,屋里的三个人,沉默得有些太久了。
刘静云的脸上带着勉强的犹豫之色。孙东平冲她温柔地一笑,握了握她的手。这个男人对心爱的女人总是细心而温柔,这点并没有变。
“我们两个聊聊,你出去外面走走吧。”
很明显地爱护,刘静云没有拒绝。她冲张其瑞抱歉地点了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背影窈窕,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那声音逐渐远去,只留一室芳香。
张其瑞坐在沙发里,修长的双腿交叉着,杯子里的酒已经去了大半。大概是酒精的原因,他已经恢复了昔日清冷寡言的表情。
“什么时候回来的?”张其瑞先开了口。
“上个礼拜。”孙东平语气平和地回答,“本来,是想另外找个比较合适的场合再见你的。却被我姑妈拉过来,并不知道是你家。后来觉得中途退场太不礼貌了。”
这话,张其瑞相信。大家那么多年兄弟,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没必要来个这么刺激的重逢仪式。
孙东平的面容已经彻底褪去了少年的稚嫩和生涩,换成了男人式的英俊硬朗。当年只穿夹克和T恤的男孩,如今穿着手工西装,连脑后的发梢都精心修剪过。
张其瑞问:“什么时候的事?”
孙东平自然知道他在问什么。他顿了顿,低声道:“确定关系的话,五年多了。”
张其瑞眉毛极轻微地挑了一下,端起杯子来,又喝了一口,“我们也好几年没怎么联系了,连你要结婚这件大事都不知道。”
孙东平皱了一下眉头,他也不是听不出来话里的讽刺。
“这件事,我要说声抱歉的。”
张其瑞摇了摇头,笑了笑,“说什么呢?我和刘静云,高二的时候就分了,这都多少年的事了。从此男婚女嫁,早就各不相干了。”
孙东平也灌了一口酒,“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可不是吗?”张其瑞望了望天花板上吊着的仿古水晶吊灯,尾音扬起的话里似乎带着点讽刺。“当初听人说你们俩在英国好上了,我还以为是谣言。不过现在想来,也不奇怪,你原本也喜欢过她的。”
孙东平觉得手脚都不自在。但是关于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要给出一个完美的解释的。
“我在英国和她碰上,彼此都很意外。最开始,大家是老同学,又在同一个学校念书,学习生活上彼此帮助,时常有来往。后来……后来也发生了很多事——我是认真的。”
张其瑞的眉毛细微地颤了一下,说不清是惊讶还是不屑。偏偏他还是很了解孙东平的。这个人或许会插科打诨,或许会潇洒不羁,但是当他认真起来的时候,他就是真的认真的。
因为他以前也亲眼看到过孙东平对另外一个女孩子,那么认真过。
张其瑞调整了一下坐姿,换了一个话题,“这次回来,还回去吗?”
“那边的工作已经辞了,专门回来帮家里做事的。听说你也是?”
“管酒店。”张其瑞点了点头,“她呢?和你一起?”
“静云她读的是英国文学。她已经找到一家外文出版社,下个礼拜就去上班了。”
张其瑞浅笑道:“知书达理又漂亮,这样的媳妇,你妈挺喜欢的吧?”
孙东平不可抑制地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来,“是,双方家长都已经见过了。”
“什么时候办酒席?”
孙东平举到嘴边的酒杯顿了一下,“还没定。刚回国,太忙了。”
“是吗?”张其瑞瞟了他一眼,“别耽搁了。她都跟了你五年了,你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孙东平的手抖了一下。这句简单随意的话似乎不小心触碰到了他什么不为人知的伤处。张其瑞有点不解,不过他很明智地没有多问。
两个男人对坐着,中间隔着一个梨花木茶几,却像隔着整片海洋一样遥远。曾经一同上学,一同玩耍,一同打架的交情,已经被时间冲得越来越淡,彼此的影子都在心里模糊了。直到今天,再由一个女人把他们联系了起来。
孙东平问:“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
“出国、读书、毕业,和你走的是同一条路子。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比你早回来一年。对了,去年华跃十五周年校庆,回去了一趟,老师们都问到了你,挺想念你的。”
孙东平抬头看向张其瑞,“十五周年?这么快?”
“我们俩高中毕业都八年了,你日子过糊涂了?”
孙东平垂下眼帘,浓眉轻微皱了一下,“是的,八年了。”他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八年了。”一个字比一个字重,这几个字就像要凿刻在心上一样。
张其瑞悠闲地靠在沙发里,又抿了一口酒,“静云她爸,刘老师,现在都是校长了。哦对了,你见过家长了的,应该知道的。”
孙东平眼里一黯,过了片刻,才问:“同学们都来了吗?”
张其瑞盯着他,淡淡地说:“来的也不多,二十多个吧。”
孙东平咬了咬牙,灌了一口酒,终于问出了口,“有她的消息吗?”
张其瑞一动不动,只是眼睛眨了一下,“你是说顾湘?”
孙东平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一下泛起了白色。
张其瑞忽然倾过身来,扶住了他握着杯子的手,“当心点,酒要撒了。”
孙东平如梦初醒,将杯子放在了茶几上。
张其瑞坐了回去,极其自然地说:“我没有她的消息。我听阿敬说,你也一直在找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毛不自觉地抬了一下。如果有心理医生看到了,肯定会大叫着“你撒谎”。可惜孙东平完全沉浸在慌乱之中,根本无暇去研究张其瑞的眉毛。
孙东平声音低沉,充满了失落,“我一直给她写信,她从来不回。后来听说她减刑一年,提前出来,那时我要考试,就托阿敬去接她,可是没接到。阿敬跟我说,她外婆的房子租出去了,她爸爸也不知道她的行踪……她还是不想见我……”
话语尾音很空洞,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永远填补不满的黑洞。
张其瑞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你找她,静云知道吗?”
“知道的,”孙东平镇定地回答,“我和顾湘的事,我都告诉了她。她也支持我去找顾湘。”
找到了,做什么呢?
张其瑞没问出口。他再度举起了杯子,却发现里面没了酒。他失望地放下杯子,站了起来。
门上传来小心翼翼地敲门声。屋里的两个男人都怔了一下,仿佛方才的对话都是一场大梦。
张其瑞清了清喉咙,高声道:“进来。”
一个服务员谨慎地从门外探了进来,“那个,打搅了。张总,您母亲找您,说有客人要告辞了,请您和她一起送一下。”
“知道了,我这就出去。”
孙东平站了起来,“我也该回去了。”
“我送送你。”张其瑞拉开了门。
刘静云站在夜色里,珍珠色的裙子折射着柔软的光芒,月色和庭院里的灯光烘托着她的秀丽的面容。她的视线同张其瑞的对上,两个人的目光都有点闪烁,然后不约而同地转移开去。
孙东平挽着未婚妻,向主人一家道过谢,上了车。刘静云低着头,侧面轮廓优美清秀,睫毛纤长,微微颤抖着。
张其瑞神色肃然,摆了摆手,“一对贤伉俪有空常来走动。”
孙东平冲他点了点头,发动了车,尾灯的亮光不久就消失在马路拐角处。
客人都已经全部送走,工人也要明天早上才来收拾残局,喧嚣了大半夜的院子霎时变得冷冷清清。
夜已经很深了,秋风吹着头顶的树叶,带来阵阵凉意。路灯发出昏沉沉的光芒,邻居家的房子也都沉浸在黑暗之中。
张其瑞没有急着回家。他靠墙站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点燃了,深吸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白雾。
刘静云以前第一次看到他抽烟,惊讶得跟什么一样,眼睛瞪得圆圆的,气鼓鼓的,模样可爱极了。记得开学第一次见她,她也是生着气瞪圆了眼睛。
明明大家都一样大,就她总是一脸老沉,一板一眼地代替老师发号施令,成天忙得团团转,什么事都要管。别人占她便宜,她却只知道红着脸。他想牵她的手,她从来不肯……
他似乎又听到了那一声声的哭喊,“我是喜欢他!我没错!我只是喜欢他!你不要把我送走……”
可她还是走了,并且真的一去不返。
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张其瑞回过神来。他松开手,烟头掉落在地上,转眼就被碾在脚下。
孙东平敲了敲书房的门,没回音。他无奈地一笑。
拧开了门,里面一阵黑压压的气息扑面而来,冲得他差点倒退一步。
沙发上一床被子裹作一个大蛹,只有一缕头发露在外面。屋子里乱糟糟的,各类英法文笔记散落得满地都是,稿纸也是铺了一地。孙东平摇摇头,往里迈了一步,咔嚓一声,一支圆珠笔应声断成两截。
孙东平走到沙发前,俯下身去,费了一番劲才把被子拉开,露出刘静云的脸来。
刘静云还睡得迷迷糊糊,头发乱得像麻线一样。被吵醒了,不满意地哼了哼。
孙东平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睡得红扑扑的脸,“老婆,你又通宵啦?”
“不要吵……”刘静云像只虫子一样在被子里蠕动,妄图再钻回去。不过孙东平压根不给她这个机会,又把她拽了出来,“七点半了,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你今天不是要开会的吗?”
“开会”两个字让刘静云终于清醒了一些,开始缓慢地往外爬,“啊?这么快就七点半了?”
“你昨天又几点才睡的?我睡下去的时候看到这里灯还是亮着。”
刘静云眯着眼睛,伸出五个指头,“五点半。”
“你才睡了两个小时?”孙东平心疼又生气,拧了拧她的脸,“你怎么老这么乱来啊?身体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讨厌。”刘静云把他推开,“才刚上班,当然要努力啦。我才不要人家说我被你养。”
“我养你又怎么了?”孙东平气得牙痒,扑过去又捏未婚妻的脸,捏完了又心疼,赶紧亲一亲来弥补。
刘静云笑着高声叫:“流氓!变态!”
孙东平奸笑,“我就是变态,流氓也救不了你!”
刘静云一愣,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这么一闹,可是彻底清醒过来了。随即肚子咕噜响,饿了。
“赶快收拾一下,我去买早饭。”孙东平把她推进卧室,自己则下楼去买早点。
他们住的花园小区位于市东区,周围有商业中心、学校和公园,每平方米卖到两万多近三万。这么好的房子当然不是他们这样的年轻人负担得起的。这套八十多平方米的公寓是孙东平的父亲送给未来儿媳妇的见面礼。
小区的早晨很热闹,早起的老年人正在锻炼身体,录音机里轰隆一声“站如一棵松”,震得孙东平耳朵疼。早起上学的孩子们背着书包尖叫着从身边跑过,名贵的轿车缓缓行驶在小区的路上。
到底还是国内热闹些。孙东平闭着眼睛享受着秋日明媚的阳光,听着人们用他熟悉的语言在交谈,在欢笑。
告别了阴雨连绵的英国,回到温暖的祖国,看来真的是个正确的决定。
食铺的老板已经认得了他,热情地打着招呼,“先生,还是照老样子,三根油条,两份豆浆,一份不加糖,一份加三勺糖?”
孙东平想到刘静云那游魂般的样子,补充了一句,“今天再加两个茶叶蛋吧。”
“好的,一共八块钱。”老板熟练地包好食物,交到孙东平手上。
老板娘看着孙东平的背影,羡慕地对丈夫说:“这个男的可真好,这么帅,又有钱,还每天来帮老婆买早饭。这么好的男人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老板酸酸地说:“我见过他太太,年轻又漂亮,像个明星似的。所以说,什么锅配什么盖嘛!”
“死老头!”老板娘笑着拧了丈夫一把,转头继续算账去了。
孙东平把油条切好放盘子里,茶叶蛋剥干净了,再把豆浆倒进碗里,然后全部端到餐桌上。他心里数着时间,过了十秒,刘静云就像闻着了肉香的小动物一样从卧室里钻了出来。
还好,洗过了澡,换了衣服,除了头发凌乱加黑眼圈外,看着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了。
“啊!茶叶蛋!”刘静云欢呼一声,开动起来。
孙东平倒不忙着吃,他拿了一把梳子,走过去给未婚妻梳头发。
“我说,你这个翻译稿子到底要弄到什么时候?你这半个月每天都睡不到五个小时,人怎么扛得住?你还当自己十八岁啊?”
刘静云喝了一口豆浆,把嘴里的油条咽了下去,“我和你同一年的,我成了黄脸婆,你也不是什么年轻小伙子,半斤八两!”
孙东平说:“你自己说说,你这么卖命干什么?又不缺钱,也不缺男人!身体搞垮了怎么办?”
他说到气处,下手重了,刘静云哎哟叫疼,使劲踩他一脚,“谋杀我呢?”
孙东平丢下梳子跳了开去,“你都慢性自杀了,还用本尊动手?”
刘静云扑哧一声笑了。她腻歪歪地蹭了过去,搂着孙东平的脖子。
“好啦,老公,人家知道你疼我!这个礼拜交了稿子,总编准我两天假,我给你洗手做羹汤。”
孙东平搂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感受着她美好的线条,嘴里却讥讽道:“你唐门毕业的吧,做的那东西能吃吗?国防部生化武器研究科该请你去做研究员的,有了你,我们就不再惧怕美国了……”
话没说完就被刘静云追着打。
孙东平忙叫:“要迟到了!你开会要迟到了!”
刘静云一口气喝完了豆浆,把碗掼在桌子上,喝道:“回来跟你算账!”
孙东平笑得痞兮兮的,“老婆慈悲为怀。”
刘静云进了书房一趟,出来时怀里满满抱着书本和稿子。她对着镜子照了照,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看上去恢复了她都市白领的形象。
孙东平以前每天都开车送刘静云去地铁站。倒也不是不能直接送她到公司,但是刘静云强烈反对,觉得那辆奔驰太招摇。自己一个新职员,弄得和同事格格不入并不好。但是孙东平不忍心她每天来回挤一个多小时的地铁,上个礼拜就借了公司一辆别克,这下再坚持送到公司,刘静云也不反对了。
车开上环城路,刘静云坐在后座里,一边看着手稿,一边翻着书。他们出版社最近在做一批法国建筑类的学术书籍,她的法语不好不坏,专业词汇却懂得不多,所以到头来还得恶补法语,忙得焦头烂额,恨不能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可用。
车开到出版社楼下,刘静云抱着文件下了车。
孙东平从窗里探出头来,“中午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刘静云摇摇头,“法国那边来了人,中午肯定有工作餐的。”
孙东平有点失望,“那我下班来接你。你也悠着点,别太累了。”
刘静云嫣然一笑,凑过去在未婚夫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知道啦,老公!”
孙东平傻笑,把车开走了,刘静云在后面冲他挥了挥手。
车开过十字路口,孙东平才摸了摸脸,“这丫头,吃了油条不擦嘴巴。”
孙东平回国,也是因为父亲身体不好,拜托他回来接替公司。孙家商场的规模已是当年的十倍不止,除了连锁超市外,大型购物商厦在本市就有两家。管理这么庞大的企业,对于毕业后工作还不到两年的孙东平来说,并不是容易的事。
他停好车,搭乘电梯,没有去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一楼。
特助徐杨已经在老地方等他了,手里还拿着文件。见孙东平出现,便快步迎了过去。
孙东平一看到这个女人,头皮就有点发麻。
“九点零八分,你迟到了八分钟。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我现在就可以告你谋杀。”徐杨冷冷地宣判,“领带还没打好?头发也是乱的,空着手的?昨天下班前请你看的那份国庆促销企划你签字了吗?可千万别用来垫汤锅了。王总的电话你回复了吗?还有……”
一边听她念叨,孙东平一边打着领带,后颈使劲冒着凉气。
徐杨是学法律出身,干过四年民事诉讼律师,专打清官难断的家务案。于是练就一张铁嘴,说话流利,字句清晰有条理,引经据典滔滔不绝。人家是事实胜过雄辩,到她这里,从来都是雄辩击败事实。听说客服部一直将她供为女神敬仰,香火不断。
徐杨的父亲是孙爷爷战友的遗孤,和孙东平的父亲一道长大。徐杨六岁的时候,徐氏夫妇出了车祸,母亲当场死亡,父亲在医院里拖了五天,还是没能挺过来。孙家当年既然收留了她父亲,自然也乐意收留她,于是她就做了孙东平的干姐姐。
这姑娘打小就甚得孙父喜爱,高中的时候就跟着孙父领略商场风云,加上本来性格刚硬,于是顺理成章地被培养成了一位铁娘子。孙东平小时候在外面横行霸道,把别家的孩子的头打破了,回家后谁都不怕,就怕这干姐姐收拾他。徐杨个子娇小,但是手劲大,又专捏人痛处,总能把孙东平追得满院子跑。
积威已久,弄得孙东平长大了也一如既往地畏惧徐杨,看到她就像犯人见到典狱长。孙父半退休,把公司交给儿子的同时,也把儿子交给了干女儿管教,觉得这样的安排最放心。徐杨知道义父的打算,二话不说,就辞了律师事务所的高薪工作,回公司来帮忙打点。
孙东平当然也不是无所事事的二世祖,只是在国外待久了,生活习惯难免懒散一点。他回国本来想着自己做少东家,自主权多多,好过在美国给人打工。但是在公司大会上一看到徐杨的身影,只觉得当头一盆冷水,就有种飞奔去机场,逃回美国的冲动。
真是的,也是三十出头的女人了,穿得一身黑,没嫁人,也没谈对象,成天就埋在公事里,像个什么样啊。
“我嫁不嫁人和你没关系。”徐杨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吓得孙东平一大跳。
“姐……”心里话都能知道?
“公司里要叫我徐小姐。”徐杨瞪了孙东平一眼。
当然是小姐,他可没这胆量称呼徐杨为大姐。
孙东平叹气,“是,徐小姐,您的话训完了,我们可以开始巡场了吗?”
徐杨恨铁不成钢地又瞪了瞪弟弟一眼,带头朝着一楼名牌专柜区走去。
孙东平笑着摇了摇头,跟上她的脚步。
忽然一个人影从他视线角落里晃过。
孙东平浑身一震,猛地停下了脚步。他屏住呼吸,转过头去。
不远处DIOR专柜前,一个女子正背对着他,低头看化妆品。瘦削羸弱的腰身,半长过肩的头发,和脑海里的那个身影就这么重叠在了一起。
所有的声音都在这瞬间化成嗡嗡巨响,孙东平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都要跳出来了。他就像是被定住一样站在那里,无法移动半步。
女子站直,侧过头来和店员说话,眼睛细长,塌鼻子,皮肤粗黑,是一副东南亚人的长相。
魔法消失,周围的声音回来了,身体可以动了,心跳也慢慢恢复了正常的速度。刚才的一切那么短暂,就像是一场梦。
孙东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觉得有种深深的遗憾。他再多看了那个女子几眼。她比这个女人要高些,也没这个女人瘦得这么离谱。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如果过得不好,没准还没有这个女人看着健康吧……
“还磨蹭什么?”徐杨催促道。
孙东平回过神来,“是,这就来了。”
脚步迟缓了一下,还是步步沉重地跟了上去。
繁忙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孙东平婉拒了徐杨的饭局,去见几个旧友。
流浪者酒吧开在城北风月繁华之处,却是闹中取静,嵌在河后的居民房里,门口除了一张牌子,什么都没有,不是熟人,极少知道这里是个酒吧。
上门的自然都是熟客,且以都市金领居多。这里环境幽雅舒适,安静清幽,来往客人都是高雅斯文的人。都说物以类聚,流浪者酒吧也就成了城里高品位小资消费场所的代名词。
孙东平回国不久,一路走来,被沿途闹哄哄的酒吧炸了个晕头转向,进了流浪者,耳朵里只有轻轻流水和曼妙的钢琴旋律,他浑身霎时放松,真觉得舒畅自在。
光线幽暗的角落里,几个朋友正朝他们两个招手。一帮子人都是和孙东平家世相当的人家的子弟,一个学音乐,两个和孙东平一样读的MBA,还有一个是学法律,富家却并不纨绔,所以一直比较合得来。
才刚坐下,就有兄弟半开玩笑道:“四哥今天出来,同嫂子报备过了吧?别回去一进家门,就要跪电脑主板。”
孙东平偕未婚妻归国一事,大家都知道。在座的其他几个都是单身汉,自然要把孙东平拎出来调笑一番。
孙东平点了一支烟,靠在柔软的沙发里,“我能出来,当然是得了她御批的。本来是要带她一起来的,她昨天加班,今天很早就回去休息了。”
“屋里有人就是不同了。”田世文啧啧有声,“以前四哥多生猛的人啊,如今猛虎也被驯成小猫了。晚上出来都要老婆盖章批准,等再过两年,家里添了小的,估计就要把我们兄弟抛在脑后了。”
“东平,这样也好。”另外一个年纪稍长的朋友说,“年少的时候玩玩也就罢了。早点安定下来,经营好家庭,才是正事。”
孙东平戏谑地一笑,“家俊哥,你理论总是一套一套的。我问你,你什么时候把徐杨这母老虎娶回去,将我从大山下解放出来?”
林家俊斯文地说:“东平,这可不是我的错。你自己问你姐去。她硬是不肯嫁,我又不能把她抢来做新娘。”
孙东平不无恶劣地坏笑,“她那么闷骚的人,也许就是天天等着你去抢她做媳妇儿呢!”
“老四不行了。”友人连连摇头,“以后十一月十一,又少了一个人和我们一起过节。”
孙东平哈哈笑,“你四哥我本来就是一个专情的好苗子,新世纪新好男人,女人心中最完美的情人和丈夫……”
“适可而止吧!”田世文勒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后面的话给截了。
林家俊看着他们闹着,眼角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惊讶地扬起了眉毛。
他也来了?真是巧得不幸。
林家俊本来打算不去打招呼的,可是田世文显然没有像他这样多长一点心眼。他也看到了那个人,张口就喊:“那不是三哥吗,他也来了?”
孙东平转过头去,看到张其瑞略微僵硬的身影。
林家俊狠狠瞪了田世文这个白痴一眼。田世文恍然大悟,抓了抓脑袋。
张其瑞也是被人叫了一声后,才看到孙东平他们的。他这个时候再装作没看见悄悄离开已经晚了,后悔的心思也只是在脑海里一晃而过,脸上尴尬的表情瞬间就被抹去,换上了温和的笑,姿态随意自然,仿佛刚才的千回百转都不曾存在过。
林家俊全都看在眼里,暗暗赞叹,这人脸皮功夫做得是越来越滴水不漏了。
张其瑞用恰到好处的熟悉热络语气打招呼,“大家都在啊。老四,你也在啊。”
孙东平和气地笑着站起来,“难得碰上,坐下来一起喝一杯吧。”
两人面对面。在张其瑞的眼里,平静之中有着十分明显的生疏和隔离,那笑容虽然完美,却也有着很明显的勉强。
“不用了。”张其瑞略微不自在地摇了摇头,“我妈等着我回去。你们玩得愉快。”
他转身走了,留下来的人冷冷地坐着,先前欢乐沸腾的气氛都被张其瑞一盆冷水浇灭了。
孙东平又点了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长长吐了出来。烟雾缭绕里,他英俊的面容显得有些阴翳。
“也是我先对不起他。”孙东平开口说。
他是当事人,他主动开口,挽救了众人于尴尬中。于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林家俊摇了摇头,“算了,过去的事了。”
孙东平说:“我当初决定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会这样的。是我和静云把事情搞复杂的。”
“其瑞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
“可还是很尴尬。”孙东平十分无奈,“我能怎么办?我想保留友情,我也想维持爱情。但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大家都不做声,只有小八实在耐不住好奇,问道:“你和嫂子是怎么好上的?”
田世文忙拍了他脑袋一下。小八委屈地摸了摸脑袋,可还是不死心,又问:“三哥和静云姐那都是高中时候的事了。小孩子谈恋爱算得了什么真?即使有什么,也都过了那么多年了。再怎么,兄弟总比女人重要嘛……”
田世文恨不能掐死这傻小子。
孙东平反倒笑了,带着几分冷意,又有些莫名的怨气,“屁事?”
他把烟蒂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语气却淡得像叹息,“真的进了心里了,就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事了。”
聚会不欢而散。孙东平喝了点酒,林家俊便主动送他回去。
“你走了八年了,热地皮早冷了。听话,哥送你回去,省得回头再去交警那里接你。”
孙东平喝白酒从来不上头,偏偏洋酒不怎么行,今天有点闷气,多喝了几口,头的确晕,便上了林家俊的奔驰。
林家俊比孙东平大五岁,和徐杨同年,又在同一所大学念书。他和徐杨做了三年情侣,那阵子也是孙家常客。他性格沉稳,细心谦和,甚得孙父的喜爱和倚重。若不是徐杨后来忙工作不肯结婚,两人的孩子现在都可以打酱油了。孙东平把他当大哥,很多心里话也会对他说,十分信任他。
林家俊是除了孙家人外,唯一一个清楚八年前发生的那件事的外人。孙家人信任他,肯把家丑告诉他,也是为了让他去安慰快要崩溃了的孙东平。
十八岁的孩子,法律上是成人了,心灵却还是稚嫩的。发生那么大的事,没有精神崩溃已是不错了。那阵子孙东平被反锁在家里,天天都想逃出去,什么法子都使尽了。家里人把他屋里所有硬的尖的东西都搬走了,孙东平就绝食。徐杨手腕强硬,给孙东平打麻醉针,剂量轻微,让他神智迷糊就行了,然后把东西填进他的嘴里。后来孙东平吃什么都吐,连徐杨都哭了,这才终于把林家俊请了来。
林家俊跟孙东平说了很久的话,从男人的立场来和他交谈,讲道理,鼓劲,要让这个孩子重新站起来。也是他帮孙东平往狱里给顾湘打去第一通电话,递去第一封信的。
林家俊想到这里,也叹了一口气。车窗外,路灯在飞速地倒退,后座的孙东平已经睡着了。年轻有为的男人看起来人生似乎没有阴影,前途一片光明。那是因为,有人替他背负了黑暗。
那个叫顾湘的女孩子,林家俊从来没见过,不过想必是个水晶心肝的人。
因为她如他所愿,果真什么消息都没有回。
他跑得很急,接到消息后,他一刻不停立刻打的奔了过去。那片居民区地形又那么复杂,他似乎怎么跑都跑不到他要去的地方。但是他一定要去,他一定要去阻止!
小楼下,阳光亮得晃眼。楼上传来争执吵闹的声音,她在大叫:“不要打我外婆!”
他往上冲,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的名字:“不要!顾湘,不要——”
可是那个男人已经捂着胸滚落了下来,眼前一片血红。
孙东平在黑暗里惊醒过来。
心脏还在激烈地跳动着,额头汗湿。他觉得手脚冰凉,脸颊却滚烫。
床上只有自己,刘静云应该又是在书房里加班,然后就睡在那边了。他身上的睡衣应该也是她换的,床头还贴心地放着一杯水,胃药摆在旁边。
孙东平坐了起来,拧亮了台灯,吞下药片,然后把杯里的水一饮而尽。他的喉咙里那股火烧的感觉略有消退。这时他才觉得原来背上的汗水把床单都打湿了。
刚才把他惊醒过来的噩梦,现在回想起来,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漂浮在黑暗里。但是他却很清楚自己刚才梦到了什么。
那是过去。
也只有过去,才会屡次让他从梦中醒过来。有时候是一身汗水,有时候则是满脸的泪。
那条路有时候漫长得没有尽头,白日耀眼,微风和煦,他们也总是不知疲倦地奔跑。他感觉幸福得就像快要飞起来一样。
但是有时候那条路则被黑暗笼罩着,树荫犹如鬼魅。有什么东西总是追逐在他们身后,黑暗里似是有东西潜伏着,伺机扑出来将他们撕成碎片。
那时候他就紧拉着她的手狂奔,疯了一般想逃离这里。但是身后的女孩子却越跑越慢,渐渐脱力。一个不留神,手就从他的手里滑落。他惊慌地回头,便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黑暗吞噬。
然后自然是惊醒过来,再无睡意,睁着眼睛到天明。
以前他惊醒的时候,刘静云会关切地问他怎么了,但是他从来都说不出口。刘静云是个非常聪明贴心的人,她心里明白,便不再追问。以后他再从梦里惊醒,她只会温柔地帮他擦去额头的汗水。
这是他心里的负担,他一个人背负就够了,也真的不用再拖累别人下水。
孙东平去浴室里洗了一把脸,然后走去书房。现在是凌晨三点了,刘静云也已经结束加班,在书房的床上睡下了。
他轻轻走过去,帮她拢了拢被角。未婚妻睡颜柔美,小巧的鼻尖带着几分孩子气。
他把空调设成“睡眠”状态,然后悄悄退出了书房,关上了门。
第二天是星期四,对于上班族来说,是一个星期里最黑暗的日子。刘静云到了办公室,凳子还没坐热,就被领导一通电话叫去,说印刷厂里出了问题,要她赶紧去看看。她只好带上助理小赵,打的去市郊的印刷厂。
车开到一半,天上就落起了雨。汽车雨刷徒劳地运作着,玻璃上的水瞬间就又模糊了视线。
红灯亮了,司机踩下了刹车,车子突然猛地一震,原来是后面的车撞了上来。出租车司机气得直骂娘,顾不得这么大的雨就开门跳出去,和后面的司机理论起来。好在撞得不严重,坐在后座的刘静云和小赵都只是吓了一跳而已。
只是这么一来,车是没法搭乘了,这路段被这场小车祸弄得堵塞住了。刘静云她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路边找个地方躲雨,等雨小了再叫辆车。
这边是近郊,马路边商铺很少,只有拐角一家旅馆有个宽大的屋檐。屋檐下已站了不少躲雨的路人,大家都衣衫半湿,将这里挤得满满的。
旅馆的工作人员推门出来,却并不是赶人,“各位先生小姐,外面雨大,请大家进来躲雨。”
众人纷纷道谢,走进旅馆大堂。这是一家经济型旅馆,小巧别致,到处透露着一股安宁舒适之意,给人宾至如归的感觉。
小赵抽了抽鼻子,打了一个喷嚏。秋天的雨很凉,她本来身子就比较虚,似乎是有点感冒了。
刘静云拉着她去了洗手间。这年头,稍微好点的洗手间都有干手机。刘静云把小赵的脑袋按在机器下,呼呼地吹了好一阵,这才放开她。
小赵抓着乱蓬蓬的头发,可怜兮兮地说:“刘姐,你看着怪柔弱的,原来也是大力怪。”
“可不是吗?”刘静云自己也去吹了吹头发,“我又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小时候我爸工作忙,总是加班带学生,我妈身体又不好,咱家没儿子,很多活都得我来做。”
“刘姐小时候生活不好?”
“那倒也不是。我爸当年是中学老师,我妈是音乐老师,收入还算不错的。”
小赵又兴致勃勃地问:“英国怎么样?留学好玩不?”
刘静云从包里拿出梳子梳头,“哪里有那工夫玩?下了课就得去餐馆打工,端盘子,帮人看孩子,遛狗,做过不少事。法国离英国那么近,我还一直没去过巴黎。”
“你先生不是挺有钱的吗?”
“他呀,”刘静云笑着摇了摇头,“他家是有钱,可是读书要靠的是打工,没好到哪里去呢。”
甚至还要更糟糕,刘静云心里想。
孙东平当年几乎是被孙家流放到英国来的。孙母把儿子带过来,往学校一丢,给了点钱,然后就和丈夫去加拿大了。那点钱交了学费和半年房租后也没剩多少。孙东平那种大少爷,花起钱来心里也没个谱,钱包很快就见底了。为此,后来真是吃了不少的苦。
那时候要是没遇见刘静云,那家伙恐怕早就饿死了吧?刘静云叹了一口气。
两人在洗手间里拾掇整齐,走了出去。
外面走廊上,几个酒店员工正站在一处,似乎商讨着什么。
刘静云低头走过他们,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工作要做得细致全面,不要留下纰漏,一会儿叫马经理再检查一遍……”
她不禁站住,扭头看了一眼。
张其瑞站在员工之中,雪白衬衫,深灰色西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沉静如水,英俊如斯。
刘静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张其瑞。她上次在宴会上见到张其瑞只是个意外。虽然事后她也想着什么时候抽空私下见一面,再好好聊一下。有很多话,他们当年没机会说。
张其瑞感觉到了那股视线,转头就看到了刘静云,嘴里说的话不由一顿。
刘静云冲他点头笑了一下。
张其瑞回头看了跟班一眼,员工们纷纷散去,小赵也赶紧走了开来。
“好巧。”张其瑞算是发自肺腑地感叹了一句。他和刘静云这两次碰面,都真的好巧。
刘静云局促地浅笑,忍不住低下头,摸了摸耳垂。张其瑞看在眼里,心里也是一紧。
这个小动作还是那么熟悉。当年他第一次拉她的手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低着头,摸了摸耳垂。那时候两个人都有些慌,触电般的感觉是两个人都陌生的。心跳加速,手心出汗,还没亲吻,就神魂颠倒。
过去的无数片段倒带一样在两人的脑海里飞速地播放着,那么多零碎的事,似乎没一样值得留念的,可是这么些年来,就是怎么都忘不掉。
“我路过,躲雨。”刘静云话说得不怎么流利,当年学生辩论会上口若莲花把对方压得抬不起头来的那个女孩,居然也有今天,“那个……要去印刷厂里走一趟,结果遇上汽车追尾。这大雨天的……你是……”
“这是我家的旅馆,我定期巡视,今天刚好轮到这家店。”
啊,原来如此。记得他家以前就是开酒店的,似乎不是叫这个名字,大概后来改了吧。
张其瑞像是能读心术似的,说:“六年前改的。我爸出了车祸,算命的说了一通,就改了酒店名字。”
“叔叔没事吧?”
“早就没事了。”
“阿姨呢?”
“还是老样子。最近加入一个什么插花协会,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两人就像最地道的老同学一样,一问一答,谈论着彼此的近况。轻松的语调里充满了关怀,原本的拘束也随之慢慢化解开来。
“听说你在出版社工作,怎么样,出国这么久,回来还习惯吗?”
“都挺好的,老板也不苛刻。”刘静云说,“不过我始终有颗教书育人的心,考虑回学校。”
“学校不错,环境单纯,又有两个长假。”张其瑞赞同。
“你家生意也发展得不错呢。”刘静云说。
赞美恭维的词说完,冷场了。两人心中真正想谈的,却是都没勇气开口。
当年的事,其实就像一个缝合得中规中矩的伤口,现在已经愈合了,拆了线,只留一条疤痕。只要不碰撞就不会痛。但是遮掩伤疤的袖子突然被拉了起来,伤疤暴露在阳光之下,大家都看到了,总免不了回想起当年受伤时的疼痛。
“其实没什么。”张其瑞小声地说。
刘静云轻颤了一下,她明白他的意思。
“嗯……”她说,“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让你和孙东平的关系变得这么尴尬。”
“怎么是你的错?”张其瑞说,“我和他几年没联络,本来交情就很淡了。”
“那,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刘静云大着胆子问,“总该有对象了吧?”
张其瑞说:“目前没有。”
“哦。”刘静云听得出来这句话里包含的意思。
两人又陷入微妙的冷场之中。
“外面的雨好像已经小了。”张其瑞打破沉默,“这样吧,我叫司机送你去厂里好了。”
“不用麻烦了。”刘静云忙摆手,“那厂子偏远,我和同事打的过去就行了。”
“既然偏远,我自然更不放心了。有司机送也安全点。”张其瑞语气坚持,不容反对,立刻就吩咐助理叫司机开车过来。
刘静云叹了口气,她了解张其瑞的性格,看着温柔斯文的人,其实最是刚强独断。他决定的事,旁人反对是没用的。
张其瑞说,“有空大家出来坐坐。”
刘静云点了点头。
张家的司机把车开了过来,刘静云拉着小赵同张其瑞道过谢,上了车。
张其瑞冲她们挥了一下手,目送车远去。他孤单的身影站立在街边,渐渐融入背后一片灰色中去,再也看不清楚。
刘静云似乎松了一口气,揉了揉鼻梁,眼睛有点酸。
张其瑞送走了刘静云,转头跟助理要了一把伞,说去附近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