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开学,正在一年暑意刚刚有少许消退的时候。但是对于这个位于南部海边的城市来说,八月还是离凉爽的秋天有着遥远的距离。
早上八点的时候,太阳已经把这个城市烘烤得犹如一口大锅炉了。现代化的体育馆里,空调吹着强劲有力的凉风。可是数百学生和他们的家长把这里挤得像个沙丁鱼罐头,沸腾的热情完全抵消了冷气的作用。大家依旧满头大汗,燥热不安。
顾湘拿着登记表走进学校礼堂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孙东平。男孩子个头挺高的,剪着板寸头,眉毛很浓,五官分明。那个时候学生们的穿着都还很朴素,可是孙东平全身上下都是他妈妈给他从香港带回来的名牌衣服,T恤上印着有非常新潮的英文字,脚上的球鞋也是顾湘从来没见过的样式。
顾湘心想,这大概就是别的同学提起过的富家子弟,都是家里交钱进来的。看起来果真和其他同学不一样呢,真像不良少年。
那时候的孙东平正郁闷着呢。堂堂一所高中,这一届的女孩子居然都不怎么样。短头发的,戴眼镜的,长青春痘的,总之没有一个入得了他的法眼。
南方的女孩子大都瘦小,黑皮肤,这让已经习惯了高挑白皙的北方姑娘的孙东平十分失望。他读初中的时候倒是有好几个女朋友,漂亮又温柔。可惜他转来南方,不得不和她们分了。
顾湘是免了学费的特优生,她这样的学生自然被分到都是优秀生的一班。老师总是偏爱好学生,所以对顾湘也特别和颜悦色,还告诉她,高中生活比初中要复杂和艰难,希望她打起精神,做好准备,为高考打好一场仗。
老师的关爱让顾湘心情很好,只是这个好心情,也只是持续到回到家为止。
其实该说,是回到父亲的家。
顾建国是水产厂的职工,一家三口,如今加上大女儿顾湘,都挤在单位分配的不足五十平方米的房间里。
两室一厅,夫妻两人睡一间,十四岁的儿子睡一间。剩下的厅,其实也只有六个平方米不到。拉了一张帘子,里面一张弹簧床,一张小桌子,就充当女儿的房间。家里人进进出出,都得从帘子外面过,脚步声、说话声也都听得清清楚楚。真是说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继母林淑雯也是水产厂的职工,说是卫生员,其实做的不过是包扎伤口,发点感冒药的工作。丈夫的女儿进门这事,她是很不乐意的。家里这么小,对方又是一个大姑娘了,一来生活不方便,二来也相处不来。而且丈夫最开始是提议要让他们自己的儿子睡客厅,把卧室让出来的。林淑雯当时就摔了盘子:你女儿要念重点高中,我儿子就不考中考了?
所以顾湘住进来,她也并没有什么好脸色。顾建国后来当然对妻子妥协了,让顾湘睡客厅。林淑雯虽然不欢迎继女,但也不是坏人,还是很配合地叮嘱儿子平时安静些,不要打搅了姐姐学习。
顾湘是独自去报到的,回到家还早。父母都没下班,只有弟弟顾敏在。
顾湘才走到楼下,就听到楼上传出来的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屋里自然乌烟瘴气的,果皮纸屑撒得满地都是,十多个男孩女孩挤在屋子里,尖叫、嬉闹,在沙发上跳来跳去。
顾湘的隔间的帘子自然被拉开了,两个女孩坐在她的床上吃瓜子,把瓜子壳吐得到处都是。出门前还收拾得很整齐的桌子现在一片狼藉。书本被扫落到地上,跳舞的人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又嫌硌着,一脚把本子踢到了床底下。
“你是怎么搞的?”顾敏粗声粗气地冲顾湘嚷嚷,“妈不是要你十一点之前回来给我做饭的吗?你看,现在都十一点半了!你跑哪里去了?回头我告诉爸去!”
顾湘板着脸说:“林姨要你今天在家里好好写作业的。你就要开学了,作业还没写完……”
“关你什么事?”顾敏一脸不屑,“不过是寄住在我家的,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
旁观的孩子们嘻嘻哈哈地附和着。
顾湘有一种拿起书包甩上门、奔回外婆家的冲动。即使每天早上早起来一个小时,晚上晚睡一个小时,她也愿意和外婆住在一起。那种温馨和宁静,是再多的金钱都换不来的,也完全值得她用两个小时的奔波来换。只是两个小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想让外婆担心,不想让老人家知道她过得不好。
所以她只有忍了下来。
“还不快去做饭!”顾敏重重推了顾湘一把,“多做点,我和我同学都要吃,知道了吗?”
顾湘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走进了厨房。
身后,有个女孩子怯怯地问:“顾敏,你这么对你姐,没关系吗?”
“没事的啦。”顾敏满不在乎地说,“她本来就是来我们家做家务的,就当她是佣人啦!”
顾湘抖了抖围裙,系在腰上,开始淘米。她一直紧咬的牙关这时候才稍微松了些。一声叹息。
顾敏的一个朋友突然提议请大家去喝奶茶,一群孩子们呼啦啦地就出门了。顾湘反而松了一口气,赶紧收拾屋子,赶在爸爸和林姨下班前把屋子恢复原样。她倒并不是为顾敏掩饰什么。顾敏纵然有一万个不对,而不收拾屋子,没有做好家务,这就是顾湘的错。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呢?
十二点刚到,顾建国就和妻子林淑雯进了家门。厨房传出饭菜的香气,屋子里也干净整洁,他和妻子都很满意。
林淑雯其实并不是个很能干的女人,以前家里一直收拾得不怎么整齐。如今顾湘来了,家里的这个感觉,似乎又有点回到了顾湘她妈妈还在世的时候。
顾建国忙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亡妻。
“爸,阿姨,回来啦!”顾湘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刚炒好的青菜,“还有最后一个汤就可以吃饭了。”
林淑雯左右望了望,“阿敏这小子又跑哪里去了?”
“弟弟他……去找同学复习功课了。”顾湘放下菜,转身回厨房。
林淑雯自然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一个德行,“复习功课?得了吧。肯定又不知道跑哪里野去了!我说,他爸,孩子这就要初三了,九年义务教育最后一年了,他成绩再这样,可是上不了高中的。你想个法子啊!”
顾建国没好气,“我能有什么法子?孩子的学习,不是你在管吗?我对他严厉点,你又不干,我不管他了,你又抱怨。”
“你这说的什么话呢!”林淑雯气呼呼地坐在饭桌边,“你总比我多读几年书,让你给孩子辅导功课难道错了吗?”
“我读那几年书管个屁用!”顾建国叫道,“有用我还在这里做工人?有用我都去教书了!”
“爸,林姨,吃饭吧。”顾湘及时地把汤端上了桌,打断了争吵。
林淑雯一肚子火,看到桌子上放着一盆自己喜欢吃的水煮鱼,这才心情好了点。顾湘手艺很好,自从她住了进来,家里伙食质量明显提升了一个档次。女孩子也懂事,知道自己处境尴尬,所以努力做家务,安分老实。
看看人家的女儿,再想想自己的儿子,林淑雯气得饭都吃不下。
顾湘在家里,除了有空的时候做饭外,一家人的衣服也是由她洗的。家里的洗衣机还是老式的双滚筒,一个是洗衣的,一个用来脱水。那个时候厂里很多人家都已经用上了全自动洗衣机,显然顾家经济的确不宽裕。
顾建国在厂里专门负责筛选海鲜这道工序。海鲜味道特别重,所以他的工作服总是有股浓浓的鱼腥味。这股鱼腥味就仿佛生了根一样,盘踞在顾家不走了。衣服洗了,人洗了,屋子里打扫得再干净,可是身上似乎总有这股味道。
其实整个水产厂的空气里都是这股挥散不去的鱼腥味。破旧的厂房,好几十年历史的宿舍楼,院子里堆放着垃圾,围墙下搭着简易棚屋,住着外来打工的临时工人。顾湘时常看到那些工人的孩子们坐在家门口的地上,在一张小板凳上写作业,苍蝇就绕着人飞。
那个时候,她总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至少她可以安稳地念着高中。
这个南方的大都市正在飞速地发展着,高楼一栋接一栋建起来,街道越来越宽,来往的车辆也越来越高级。全国的人才都在往这里涌来,可顾湘却总是有种想逃离的感觉。特别是在她放学回来,又赶着出门去买菜的时候。
顾湘总是梦想着有一天,她考上了大学,远远地,远远地离开这里。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将来有一天,会以那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伤心的城市。
开学已经一个月了,同学们也已经非常熟悉了。一班是优等生班,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姓刘,四十多岁,高且瘦,戴着金丝边的眼睛,颇有学者的儒雅风度。听说他是学校里最有名的老师,不过,并不是因为他的书教得最好,而是因为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刘静云和顾湘一个班,是唯一公认的华跃高中的校花。据说她还在市三中读初中的时候,就有不少外校的男生下课守在学校门口,就为了看她一眼。开学第一天,一班的教室外面就有不少男生探头探脑,为的也就是一睹华跃校花的风采。
通常漂亮的女生成绩都不好,但是刘静云家教严厉,人也聪明勤奋,是凭真本事考上华跃的,总成绩在班上排第五名。是当之无愧的才貌双全。
顾湘总成绩排第十八。全班五十二个人,老师把前二十归为重点辅导对象,顾湘也算赶上了末班车。她从小到大一直是全班全校第一,也习惯了自己独占鳌头,如今一下差点被打入中流,吃了一惊的同时,也为自己原先的自负而惭愧不已。
班干是在开学第一天由刘老师安排下来的。班长是一个叫张其瑞的高个子男生,听说家世很好,所以人有点高傲,不爱说话,也不理人。张其瑞容貌俊秀,女同学们倒是挺喜欢他的,私下叫他冰山王子。
开学一个月后,老师认为同学们彼此都了解得差不多了,又进行了一次班干改选。张其瑞还是保留了他的班长一职,刘静云当选学习委员。不过出人意料的是,顾湘居然当选了英语课代表。
顾湘的英语是她所有科目里最好的一门。中考的时候,她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考了满分。开学后的摸底测验,顾湘的总分虽然排名中等,但英语还是维持了满分的优秀成绩。当时全班只有两个同学英语满分。另外一个就是孙东平。
提到孙东平,顾湘免不了叹气,心情真是复杂。
孙东平虽然顽劣,但是自幼被爷爷严厉督促学业,成绩还是挺好的。他初三的时候就拿了数学奥赛二等奖,所以顺理成章地当上了数学课代表。原本对他有偏见的顾湘,也对他改变了一点看法。
孙东平同其他男生一样,最先留意到的就是刘静云。刘静云因为是子弟学生,所以报名那天就由爸爸刘老师代劳。孙东平他们见到刘静云,正是上课的第一天。
刘家籍贯杭州,刘静云是典型的江南美人,皮肤白皙,杏眼鹅蛋脸,身材窈窕修长。她眉毛生得颇有几分英气,将她同其他娇柔秀气的女孩子区别开来,大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那天孙东平因为贪吃路边摊,拖累得张其瑞和他一起迟到。走进教室,站在讲台边的,就是在帮父亲刘老师发学生手册的刘静云。刘静云转过头来,为这两个人的迟到而不悦地皱起了眉。
她皮肤白皙,脸色红润,眼睛圆圆的,生气时瞪着眼睛的模样特别的可爱。当时孙东平和张其瑞都愣了一下,感觉有股电流通过心脏一样。
“是一班的吗?”刘静云问。
“是!”孙东平立刻点头。
“快入座吧。”刘静云没再多看他们,低头又念了一个同学的名字,“顾湘。”
被念到名字的顾湘站了起来,走上去领取学生手册,顺带要做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顾湘走向讲台的时候,孙东平和张其瑞也往座位走过去。顾湘满脑子是如何做自我介绍,而孙东平一边走一边回头瞧刘静云,并没有看到顾湘。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孙东平一脚踩在顾湘的脚上,两人撞在一起,顾湘理所当然地被撞跌到地上。
同学们都吓了一跳,纷纷望了过来。顾湘跌坐在地上,又疼又觉得尴尬。旁边一个女同学立刻把她扶了起来,给她的衣服拍灰。
“没事吧?”刘静云赶紧走了过来,“摔疼了吗?有没有受伤?”
顾湘连忙说,“就是跌了一下而已。”
刘静云放下心来,转回去对孙东平说:“这位同学,赶紧给顾湘同学道个歉吧。”
同样初中三年都是班长的刘静云,说起话来自然也免不了带着命令的口气。颐指气使惯了的孙东平不由得感到恼怒。打小就呼风唤雨长大,这样被同学命令,自尊心一时吃不消。
但他的怒火自然不是对着小美人的。被他撞的顾湘再度无辜地成了他的怨愤对象。
顾湘比孙东平讲理多了,不等他道歉,就抢先说:“没事,我也在走神。不是这位同学的错!”
孙东平忍不住哼了一声,“本来就是嘛。”
刘静云眉头立刻皱起来,严厉地说:“不管怎么说,基本的礼貌也是应该有的。你撞了人就应该道歉。”
同学们和刘老师都注视着他们这几个人。孙东平又恼又羞,自认还从来没受过这么重的气。管对方是不是美女,他的牛脾气眼看就要爆发。
一只手搭在了孙东平的肩膀上。
张其瑞温和地说:“老四,给人家女孩子道个歉吧。”
他说得很轻柔,可是搭在孙东平肩膀上的手却暗中用力,提醒他不要把事情闹大了。孙东平很快冷静了下来,也知道开学第一天就把同学关系搞糟很不明智。
那个被撞的女生低着头,一副无限委屈的模样,让孙东平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甩开张其瑞的手,往教室后排大步走过去。
张其瑞跟着他,匆匆朝刘静云抱歉地一笑,儒雅谦逊。刘静云怔了一怔,胸口像被撞了一下。
顾湘就站在他们旁边,却对这情愫暗涌丝毫没有察觉。她揉着磕疼了的手肘,撇了撇嘴。
孙东平闷闷不乐地坐了下来。很显然他给刘静云留下来的第一印象是迟到,第二印象是欺负同学,真是再糟糕不过。
讲台上,顾湘正在做自我介绍,“我叫顾湘,照顾的顾,湘江的湘。”她看同学还有困惑,于是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顾湘两个大字写得非常漂亮,刘老师都点头微笑。
“土包子。”孙东平小声说。
坐在他旁边的张其瑞笑了笑,看着讲台上的那个女生。一身半旧的蓝格子短袖衬衫,褪色的牛仔裤,他保证那女生还穿着塑料平底凉鞋。头发只是简单地扎了一个马尾,前面的刘海估计还是自己剪的,并不怎么整齐。
女生面容清瘦,一张脸只有一双大眼睛黑漆漆地,算有几分姿色。不过说话声音倒挺动听的,很清澈温润,而且普通话发音非常标准,不像一般南方人。
“得了,”张其瑞安慰孙东平,“为了这么一个小白菜生气不值得。别和女孩子计较了。”
孙东平扫了一眼顾湘,然后把视线转到别处去了。
一班这几个家世不错的男生早就在家长的撮合下结成了朋友,孙东平自然是头。他做事有魄力,讲义气,很有大哥风范。老师们看他和张其瑞成绩好,家世也特殊,对他们拉帮结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开学没两天,男生们就给学校里漂亮的女生们排了顺序,还挨个取了外号。
比如刘静云是仙女姐姐,因为她最漂亮,气质又最好,令男生们真是神魂颠倒。然后三班的一个姓张的女生叫小西施,因为她身体似乎不好。七班的班花则叫妲己妹妹,因为是小太妹出身。二班的物理课代表是小飞燕,身材苗条,跳舞很好,在迎新晚会上跳了一支独舞,获得无数少男芳心……
拜开学那天摔跤一事,孙东平他们自然对顾湘有点印象。“小白菜”这个外号就从那时候开始叫起了。
后来摸底考试的成绩出来,顾湘又得了一个满分。英语老师特意在班上将她表扬了一番。
曾敬凑到了孙东平身边,“四哥,那个顾湘,不就是上个礼拜害你出丑的那个女生?”
孙东平一看那个站起来接受同学掌声和老师表扬的女生,瘦瘦的,一身土气的打扮,可不是那个小白菜吗?
张其瑞笑着拍了孙东平一下,“你以后可有竞争对手了。”
“怎么会?”孙东平不屑,“大老爷们怎么会和一个姑娘家争。瞧她那样,”他压低了声音,“那点奖学金,够她半个学期零花了的吧?还不够我买一双鞋呢!”
“可是她让你在刘静云面前丢了面子啊。”
“去!”孙东平挥手打发曾敬,“女人如衣服,知道什么啊你。”
孙东平承认自己最开始的时候是想追求刘静云的。刘静云是书香人家的女儿,漂亮多才,据说还弹得一手好钢琴。他觉得这样有素质的女孩子才真正配得上自己。高中不比初中了,看女人的眼光也要提高了。孙东平认为追求刘静云正是自己有品位的体现。
但是刘静云却对孙东平没有丝毫特殊的想法。孙东平高大俊朗,开朗大方,最会哄老师和女生们开心,可是刘静云对他第一印象定了就改不了,就是认为他是一个纨绔子弟,成绩好,品质差,平时对他说话也是客套疏远,难得给个笑脸。
相比之下,张其瑞留给刘静云的印象就好了不止千倍万倍。
张其瑞是班长,刘静云是学习委员,两人一个管纪律,一个管学习,平时总是有很多接触。收作业,安排大扫除,组织活动。刘静云是女孩子,有能力却没体力,张其瑞在她身边帮了她不少忙,十分有绅士风度。
这么一个俊秀文雅的翩翩少年做自己的护花使者,刘静云不心动,那简直不可能。她是个少女,心还是柔软的,面上看起来再严肃,脑子里照样全是玫瑰色的幻想。
张其瑞性格内敛,待人客套疏远,天生有种冰冷气质,再加上容貌清俊,无比符合台湾偶像剧和日本漫画里的校园王子形象。那时候《流星花园》还没有拍出来,但《一吻定情》是学生们早就看过了的。女孩子们背地里都说张其瑞是小柏原崇。
华跃校规明文规定严禁学生谈恋爱,一旦发现,就要受处分。但学校里的学生不是成绩非常好的,就是家世雄厚的。前者谈恋爱,老师舍不得处罚;后者谈恋爱,老师又不敢处罚,所以这条校规也不过是个幌子。
但刘静云的父亲就是一班的班主任,平时家教也非常严厉,刘静云还真没这个胆子。张其瑞这人,除了几个死党外,对谁都是那副疏离冷漠的面孔,就算对刘静云要稍微热情点,但也看不出来有其他方面的意思。
所以这两人就这么暧昧着,在同学面前总是无比正经,私下商量班级活动的时候,语气则温和一些。刘静云红着的脸,张其瑞就像没看到一样。
这两人之前的事,孙东平因为离得最近,所以发现得很早。不过他只郁闷了一个晚上就想开了。刘静云的确更配张其瑞,就当这个女人是他们兄弟情谊的考验好了。爽快地通过这个考验的孙东平倒还十分开心,倒过去大力鼓励张其瑞奋勇直追,把神仙姐姐追到手。
下课铃响了起来,沉闷的晚自习终于结束,学生们迫不及待地收拾好书包往外冲去。顾湘走在最前面。她回家要洗衣服,还要把没做完的功课写完,通常都要忙到快十二点才能上床睡觉。对于早上六点半就要起床做早饭的她来说,睡眠总是有点不够。
她自己也很无奈。搬来父亲家,本来就是为了方便上下学,省出时间来学习。可是现在一来二去的,她一整天都忙碌疲惫,似乎还不如住在外婆家的好。
一进家门,就看到父母正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里,看什么节目看得乐呵呵的。
林淑雯看到继女回来了,问也不问就直接吩咐她,“衣服在洗衣机里,才洗了一道,你去洗完吧。碗还在水槽里没洗。”
顾湘长长叹了一口气,“知道了。”
“对了,”林淑雯又说,“今天他姨妈来玩,小表妹把衣服弄脏了,我就顺手在你的箱子里找了一件给小姑娘换上了。就是那件粉红色的、有小猫图案的T恤。”
顾湘错愕,“那件是我外婆送我的生日礼物……”
“不就是一件T恤吗?”林淑雯见继女这么一说,立刻不高兴了,“我是看你穿着也小,还不如干脆给亲戚好了。”
“可您怎么也不问一声?”顾湘有点急了。
林淑雯一下就站了起来,提高了嗓音,“我又怎么不对了?你吃我的住我的,拿你一件衣服怎么就不行了?”
“哎呀!何必呢?”顾建国赶紧拉住妻子。
林淑雯一把将丈夫推开,大骂起来,“我都还没嫌弃你,你倒看我不顺眼起来了!做人这么自私,书都读到猪脑子里去了?简直和……你老子一个德行!”
林淑雯本来想说“你妈”,但是想到她也不认识顾湘的母亲,二来说死人坏话损阴德,这才临时转口骂到了顾建国头上。
顾建国也想息事宁人,得罪不起老婆,只好冲女儿发火,“好了!学生专心读书就是了,那么讲究穿戴做什么?你林姨持家不容易,你该多体谅尊敬她才是!赶快跟你林姨道歉!”
顾湘脸涨得通红,就像被人狠狠扇了几个耳光一样。她再好的脾气,这个时候也愤怒得快要爆炸。她多想冲上去踹那个女人几脚,或者把书包扔到父亲的脸上。她想大步走出这个家门,再也不回头,再也不回来。
可是外婆衰老忧愁的面容总是在这个时候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她不能让外婆担心,不能再给她老人家增添负担了。
如果这个家庭就是将来社会的缩影,那她要从现在开始学会对现实低头。
“对不起,阿姨。”声音平得如同一摊死水。
林淑雯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继续看电视。
顾建国见风波过去,松了口气,立刻打发女儿去做家务。
顾湘把洗衣机开动,去厨房洗碗。林淑雯在她搬进来后更加懒了,每天晚上做饭是迫不得已,可是碗却懒得洗,厨房也是从来不收拾。
自己不做也罢,还很挑剔,专门嘱咐过顾湘,洗碗不可以把水龙头开得很大,“咱们家穷,能省一点是一点。洗洁精就别用了,还要花水来冲,多浪费。”
顾湘也懒得同她争辩,寄人篱下,没得选择,照着做就是了。
洗衣机开动还不到一分钟,弟弟顾敏就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大声嚷嚷:“吵死了!还让不让人写作业啊!大晚上的洗什么衣服?”
“怎么了?吵着你了?”林淑雯立刻紧张起来。
顾敏叫道:“明明知道我明天要考试的,干吗偏偏这个时候洗衣服啊!”
林淑雯立刻命令顾湘,“把洗衣机关了。衣服都泡了这么久了,手洗就可以了!”
顾湘忍不住说:“这么多衣服要洗很久的,我明天也……”
“好啦!不就是几件衣服吗?”顾建国拉了顾湘一把,“我来帮你洗。阿敏快去复习,明天再考不及格,你就给我小心点!”
学习问题上,林淑雯对儿子也很严厉,所以这时候也很难得地附和着丈夫,督促儿子好好学习。今天丈夫很给她面子,所以她也就没去干涉丈夫帮着继女洗衣服了。
顾湘匆匆洗完碗,走去厕所,就看到父亲蹲在地上,正使劲搓着一条裤子。顾建国不是常做家务的人,动作有些笨拙。顾湘看到他脑后花白的头发,心里不由一酸。
顾建国当年也是身强力壮的人,小时候也把顾湘高高举在头顶过。他们父女如今再生疏,当年也是有过相亲相爱、欢乐无比的时光的。只是那一切都因为顾湘母亲的去世而破灭了。
顾湘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把父亲拨开。
“爸,我来吧。你在厂里辛苦了一天了,晚上就好生休息一下吧。”
顾建国叹了一口气,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看着女儿熟练地洗起了衣服。顾湘的脸上都是汗,眼睛下一片青影,也是一脸疲惫。
“你……学校里过得怎么样?”
“还好,”顾湘说,“功课都还能跟得上,同学们也友善。”
“听说你们学校里很多有钱的学生?会不会欺负人?”
顾湘一下就想起孙东平那张欠抽的脸,“没有啦。”她口是心非,“学习好的和学习差的,并不怎么来往。”
顾建国点了点头,脸上带了点愧疚之色,声音更小了,“你别生气,你林阿姨就是这个脾气,心直口快,但是并没有恶意……你爸爸我不争气,不会赚钱,她心里有火,难免会冲着你发。你多体谅一下吧,就当爸爸欠你的。”
顾湘听在耳朵里,心里像被割了一刀一样痛。
亲情的沉重,生活的无奈,全都赤裸裸地写在了台面上,她看得再清楚不过。
她的声音也压得极低,只有这样才能掩饰话语里的哽咽,“我知道的……”
顾建国左右看了看,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十块钱,塞到顾湘的衬衣口袋里。
“这是……”
“嘘——”顾建国小声说,“拿着,去买两件衣服吧。我看你都还穿着两三年前的旧衣服,都小了。进了新学校,也别让同学们瞧不起。”
“可是万一林姨问起……”
“就说是外婆送的。我这钱是打牌赢来的,她不知道。你拿着,买衣服也好,买点吃的也好。爸爸我也只能给你这么多了……”说着,也不是不觉得愧疚似的。
那几张轻薄的十元钞票揣在顾湘的口袋里,就像砖块一样沉。
华跃作为重点高中,即使连普通的期中考试也都非常隆重。学生们按照学号重新编排了顺序,同一个班的学生都分散开来,和别的年级插班考试。一年级一班的学生,抽签和二年级六班的学生一起考试。
二年六班是出了名的烂班,没有好学生愿意和他们一起考试。哪次和这个班的学生一起考试都会碰上作弊事件,一不小心被牵连了,更是倒霉。
这次一班里,倒霉的就是顾湘。
坐她左右两边的两个男生从考试一开始就没消停过,忙得是不亦乐乎。老师自然看到了,走过来警告了两次。两个男生却老实不了多久又开始对答案。
顾湘答完了所有题目,翻过卷子开始检查。正要动笔改一处错,一个小纸团突然落到桌面上。
十分不幸地,这个举动被监考老师尽收眼底。三个学生被点名站起来,叫出了教室。
顾湘懵了,她这样的学生,是相当惧怕被指责考试作弊的。她苍白着脸一个劲声辩,急得都快要哭出来。
好在老师也并不糊涂。一边是一个一班的好学生,一边是两个六班的差生,再说试卷都不同,这答案怎么传?
二年级的两个男生被记了作弊,顾湘则被放了回来,继续答卷。她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背上的衣服全都汗湿透了。
两个男生重手重脚地收拾文具,弄得桌子响成一片。监考老师大声训斥了他们几句,他们这才磨蹭着离开了座位。
这场作弊风波并没有就此过去。几天过后,顾湘就遭受了人生中第一次校园暴力。
这天轮到他们组做值日,打扫卫生。几个同学家住得都比较远,扫完地就走了,只留下顾湘一个人去倒垃圾。顾湘倒完垃圾回来,一走进教室,不由站住了。
那两个作弊被抓的二年级男生正在教室里,坐在课桌上。顾湘的书包打开着,课本和文具散了一地。高个的男生笑嘻嘻地拿着顾湘的数学课本,正在乱翻着。
矮个的男生看到了顾湘,拍了拍同伙的肩,“哟!好学生回来了!”
高个男生朝地上吐了一口痰,站了起来。他把顾湘的课本丢给了同伙,“瞧瞧,不愧是好学生,你看人家笔记都把书写满了!”
那个男生接过书,随便翻了翻,手一抬,刷地一下,就把课本撕成了两半。
“你们要干吗?不要动我的书!”顾湘又惊又怒,也顾不上害怕,拔脚就冲了过去。
男生将撕坏的书丢在地上,一把抓住了顾湘的手腕。高个的男生堵住了顾湘的后路。
“怎么动不得了?老子在教训你!妈的,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的话你都敢不听,你当你是谁啊!操!”
男生猛地揪住了顾湘的头发,把她的头皮扯得生疼。顾湘惊恐地屏住呼吸。她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也没有人教过她该如何应对。学校都已经走空了,也不会有人出来帮助她。
大概是她太弱小了,男生们很快失去了继续欺负她的乐趣。顾湘被放开,男生在她身后猛地推了她一把,她向前跌了一脚,膝盖重重地撞到桌腿上,痛得她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警告你,以后看到我们就走远点!”男生一脚踩在钢笔上,笔应声而断。
顾湘等到他们走了,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又愤恨又害怕,眼睛发热,鼻子发酸,刚才撞着的膝盖还疼得厉害。她慢慢坐到凳子上,好好地顺了一下气息,这才把散落到地上的书一本一本捡起来。
顾湘为这场无妄之灾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那两个人在顾湘回来前还撕了她不少的书。课本、作业本、笔记本,只有少部分幸免。塑料文具盒是便宜的地摊货,已经被踩得碎裂开来,圆珠笔和钢笔也都摔坏了。
残破的本子收好摆在膝盖上,过了片刻,眼泪滴落在了手背上。
顾湘抽了抽鼻子,觉得自己真是胆小懦弱。可是面对暴力,她真的无计可施。
她心里愁成了一片,课本粘起来就可以了,作业本和文具又得花零花钱去买。还有,弟弟顾敏做什么事都笨,偏偏在监视顾湘一事上精明得很。如果她换了新的文具,他肯定会立刻发现,然后去告诉继母。林姨没准又要为她的零花钱一事和父亲吵一架。
泪水打湿了作业本,顾湘忙把本子移开。
她用袖子擦了擦脸,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天色已经不早了,她还要回去帮林姨做饭。
她抬起头,忽然怔住了。
孙东平挎着书包站在教室门口,正望着她。他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了,没准先前她掉眼泪的样子都被他看了去了。
想到这里,顾湘只觉得轰地一下,脸红得像煮熟了的虾子。
孙东平却十分淡定,视若无睹地走进了教室,走到自己的位子上,从课桌抽屉里摸出了他遗忘了的游戏机。也没多看顾湘一眼,又大步走了出去。
从头至尾,就当顾湘不存在一样。
顾湘紧张得要死,等他走远了,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虽然和孙东平不熟,但是男生一般都不会去搬弄是非,她倒也不担心今天的事会被传得全班都知道。
膝盖疼得厉害,顾湘背着书包,一瘸一拐地慢慢地走向单车棚。她试着骑了一下,发觉根本不行,膝盖一弯就钻心的疼,根本使不上力气。
“喂!”有人在叫她。
顾湘抬起头,看到孙东平推着他那辆崭新漂亮的山地车,站在车棚外。
顾湘有点手足无措。原来他还没走啊。
孙东平停好车,走了过来。他看了看顾湘站立的姿势,重量全放在左脚上,就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打了你?”男生拔高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怒气。
顾湘窘迫地点了点头。
“一帮狗娘养的!”孙东平重重地哼了一声,又数落顾湘,“你也是,刚才怎么不说?居然就那么让他们跑了。”
顾湘不免有点不服气,小声辩解,“你又没问。”
“这还需要问?”孙东平高声道。
顾湘撇了撇嘴,“说了又如何?你难道还能去找他们打一架?”
“那也总比你被打了闷声不吭的好。”
“说得倒简单。”顾湘忍不住反驳,“他们两个都是小混混,我可得罪不起。你不怕,你去找他们好了。”
孙东平气得恨不能敲敲这个女生的脑袋。他气道:“关我什么事?被欺负的又不是我!”
“那你那么生气做什么?”
孙东平语塞。
顾湘抬眼扫了他一下,一双眸子黑漆漆的,车棚外的夕阳在她眼底映出一抹艳艳的红痕。孙东平心下就这么突然地抽了一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让他自己也诧异。
他斜着眼睛又看了看顾湘的脚,问:“还行吗?自己能回去吗?”
顾湘看了看孙东平。男生脸色很难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受了欺负而愤怒。她不是自作多情的人,而且又会察言观色,知道孙东平这么问不过是客套。
她小声说:“我家不远,可以走回去。”
“哦。”孙东平点了点头,便没再理会顾湘,踩着单车走了。
“什么人嘛……”顾湘冲着孙东平离开的方向翻了一个白眼。
膝盖上撞痛的地方,当天晚上就青了一大块,一动,膝关节就疼。好在天气已经冷了,穿上了裤子,同学们不会看到。
顾湘的继母是卫生所医生,家里不缺药,她向继母要来跌打酒,用棉花蘸了,轻轻揉。父亲看到了,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只好说是在学校里不小心跌的。
她悄悄地用透明胶把课本粘了起来,然后翻出几支旧圆珠笔,换了笔芯,把作业写完了。文具盒是不能再用了,只有等周末再去买一个,就说是外婆送给她的。在这之前,她找来一个原本装药的盒子,暂时充当一下文具盒好了。
拍去书包上的灰,顾湘关了灯,躺在床上。
高中比她想象中的要过得慢得多。
此后一连两天,那两个二年级的男生都没有再来找自己,顾湘渐渐放下心来。只是膝盖一直疼,走路都只能慢慢走。顾湘只好尽量不动,下课了都坐在位子上,一边轻轻揉着伤处。
星期五下午有体育课,今天是考试立定跳远。体育老师宣布了考试规则,就让男女生分开,先练习二十分钟。
学生们一队占据一个沙坑,开始练习起来。立定跳远本来也不是难项,大部分学生都能跳出很好的成绩,一场练习倒成了男生们的比赛。
孙东平从小学起就是体育老师的宠儿,立定跳远对他来说,轻易就可以拿满分。轮到他的时候,只见他轻松一跳,姿态矫健,一下就跃过了满分线。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掌声,女同学们特别激动,连连叫好。
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虽然他们还是比较保守传统的一辈,这个年纪也知道爱慕优秀英俊的异性了。孙东平容貌出众,成绩优秀,家世也富裕,一直是女生心中的黑马王子。
接下来轮到张其瑞。这白马王子看着斯斯文文,白衬衫、金丝眼镜,可是体育也十分好,同样一跳,就过了满分线。
张其瑞在掌声中从容不迫地站起来,走出沙坑。孙东平和他拍了拍掌。
张其瑞问:“听说你爸又要出国了?这次去哪?”
“新加坡,去谈生意。”孙东平的父亲那时候还在做进出口生意,“回来会经过香港。我要他帮我带最新的游戏机回来,你要不?就当提前送你生日礼物好了。”
“我不爱玩那个。”张其瑞说,“不过,你爸能帮带一个好一点的CD机回来吗?刘静云喜欢郭富城,我送了她CD,但是她没办法放来听。”
孙东平笑着捶了捶他胳膊,“行啊,终于行动了?”
“她帮我抄了地理笔记而已。”张其瑞推了推眼镜。
人群里突然响起惊呼声。孙张二人好奇地望过去,只见一个女生正狼狈地跌倒在沙坑里,双手抱着右脚膝盖,身体蜷曲着,仿佛正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曾敬凑过来,幸灾乐祸地说:“四哥,你看,那不是小白菜吗?”
那个女生的确是顾湘。
她的膝盖上的伤比前两天好了一些,走路已经没什么影响了,所以她也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参加考试。她的体育也不差,即使发挥不好,及格应该也是可以达到的。
等轮到她跳的时候,她腿一弯,膝盖就喀喇一声脆响,然后就是闷闷地痛了一下。说是立定跳远,她基本是单脚跳出去的。可是落地的时候本能地要双脚着地,那么大的冲击力,后果可想而知。
顾湘倒在沙坑里,剧烈的疼痛让她必须紧咬着唇才不至于叫出声来。腿疼得就像是断了一样,那痛苦延绵持续,纠结着她每一根神经。
“顾湘?顾湘!”刘静云最先跑过去,把顾湘从沙子里扶了出来。
顾湘一头一脸的汗,唇无血色,疼得说不出话来。
刘静云立刻想到会不会是腿摔断了。她被自己的猜想吓得不轻,一时没了头绪,不自主地扭头去找张其瑞。
“我们过去!”张其瑞拉着孙东平跑了过去,蹲在了顾湘身边。
“让我看看。”孙东平伸出手,抓住顾湘受伤的那条腿的脚踝,小心翼翼地托起来,放在膝盖上,“放松一点,我就是帮你检查一下。”
顾湘看清来人是孙东平,苍白的脸不由地又泛起了红晕。那阵剧痛刚过去,她缓过一口气,配合着放松了脚。
女孩子的腿细细长长的,没什么肉,脚踝纤细,似乎不盈一握。孙东平不由地又看了顾湘一眼。
孙母是一名出色的骨科专家,孙东平从小耳濡目染,跟着母亲学过一点基本的知识,至少用来判断伤势还是足够的。
“没断,应该是扭着了。”
话音一落,大家都松了口气。体育老师抹了一把汗。如果学生在他的课上受了伤,他是要扣工资的。
刘静云立刻说:“你们哪个男生帮忙把顾湘背去医务室吧。”
孙东平收回手,起身就要走。
“孙东平!”刘静云毫不客气地点了他的名,“好人做到底。来,帮个手。”
孙东平没好气地转过身去。刘静云冲他狡猾地笑着。
好心帮忙,倒像捡了一个麻烦,早知道刚才就不出这个风头了。
张其瑞笑着推了孙东平一把,“算了,学雷锋吧。”
孙东平老大不乐意地蹲了下来。他语气凶巴巴地冲顾湘嚷嚷,“喏,来吧!”
顾湘硬着头皮靠了过去,手却不好意思搂着孙东平的脖子,只好放在他肩上,十分尴尬。
孙东平不耐烦,“抓紧点,别再摔着了,你可只有两条腿!”
同学们又轰的一声笑了起来,不少女生带着醋意瞪着顾湘。
顾湘的脸烫得都可以煎鸡蛋了。她咬咬牙,一鼓作气爬在孙东平的背上,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男生的背宽厚坚实,强健有力,靠在上面就可以感觉到深深的安全感。这是久违了的感觉,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再婚后,就再也没有体会到这样的感觉。
顾湘伏在孙东平的背上,鼻子有点发酸。
体育考试不得不推后到下个月再补。医生给顾湘的膝盖上了药,又缠了纱布,然后注意事项说了一大通。孙东平在旁边听得不耐烦,一个劲打呵欠,挨了刘静云几个白眼。
有伤在身,倒也有点好处,比如顾湘回到了家,家务不用做了。
继母林淑雯虽然很不高兴,但也不能叫受伤的孩子继续去做饭洗衣。顾湘挨了她几记白眼,换来一周的清闲,觉得十分划算。
弟弟顾敏本来打算趁顾湘脚不方便要去捉弄她,被父亲训斥了几句,一气之下跑去同学家里住去了。于是晚上特别清闲,顾湘得以全神贯注地写完作业,还看了一会儿书。
天上掉下来两天假,一下子闲了下来。白天父母去上班,就顾湘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顾湘正在预习下个礼拜要学的课文。她看了看家里的老钟,十二点整。今天父母厂里加班,中午不回来。难道有客人上门吗?
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刘静云热情洋溢的笑脸。
“顾湘,我们来看你了!”
学习委员身后还站着班长张其瑞。他冲顾湘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顾湘一愣,刘静云已经走了进来。
“叔叔阿姨不在家吗?”
“他们中午不回来。”顾湘反应过来,立刻请张其瑞也进来,“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们过来看我,中午都没休息。”
张其瑞默不作声地环视了一下四周。
小小的职工房,石灰墙面,瓷砖铺地,家居都是廉价货。屋子里有股水腥味,混合着一点霉味,并不怎么好闻。
刘静云和张其瑞有点面面相觑。两个环境良好的家庭里走出来的孩子,大概还是第一次走到这样的家里。屋子的简陋让他们有一点不知所措。
“你腿不方便,就别老站着了,快坐下来吧。这边是你的房间吗?”刘静云指着顾敏的房间。
顾湘窘迫地摇了摇头,“不是……这边才是……真不好意思。”
刘静云他们看过去,就见客厅那里拉了一道布帘子,里面看得到一张桌子和一张床。被单是那种很俗气的大红牡丹花的图案,桌子则是老式的木头桌,上面堆放着书本。没有凳子,顾湘平时就是坐在床上的。
刘静云和张其瑞的表情更是有点讪然。他们本来也是一片好意来看望同学的,现在看来倒有点慰问贫苦生的感觉。
后来还是顾湘先笑了,打破了冷场,“家里小,我弟弟要考高中,所以单独住一间。我明年就会申请学校宿舍,住这里也是暂时的。”
刘静云握住她了的手,“那么,你好好养伤。”
“谢谢。”
刘静云又看了看顾湘住的地方,非常诚恳地说:“你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
顾湘觉得很不好意思,“也没有什么。学校已经免了我学费了,所以负担也不大。”
刘静云忽然脸色一变,一本正经地道:“说起来,我听孙东平说了。你的伤,是二年级六班那两个作弊的男生打的,是不是?”
顾湘没料到她会提到这事,有点无措,“也不是打的……就是推了我一下,我自己跌的。”
“你也是够好欺负的了。”刘静云气道,“这事就该早点告诉我,我叫我爸爸去找他们班主任去。一定要给那两个家伙记大过!你要说了,事情也不会闹成今天这样子。”
顾湘没明白,“怎么了?”
张其瑞终于开口说了他进来后的第一句话:“孙东平去把那两个人打了。”
顾湘可没想到。那个男生还真的去把人家打了!
“可不是吗?”刘静云头疼得很,“即使我们占理,也不能随便乱打人啊。好在这事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没有闹到老师那里去。顾湘,你也要保密,知道吗?”
顾湘瞠目结舌,觉得不可思议。
孙东平为她打人了?
张其瑞看了她一眼,仿佛能读懂她的心思一样,说:“别想多了。你是我们一班的同学,一班是孙东平的地盘。别人动了我们班的人,依他的性格,肯定不会罢休的。打一顿都算是轻的了。”
顾湘听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刘静云瞪了张其瑞一眼,对顾湘说:“总之,这事你也别声张。我就是想告诉你,孙东平帮你出了这口气了。”她说完,又把手里的一个塑料袋递给顾湘,“喏,这苹果也是他掏的钱。不过就是怎么劝,他都不肯一起过来,真是牛脾气。”
张其瑞看了看表,“该走了,下午还要上课。”
“知道了。”刘静云又握了握顾湘的手,“我们都等你回学校噢!”
送走了同学,顾湘提着水果慢慢走到厨房,把那几个苹果洗干净了。红红的沉甸甸的大苹果,似乎是水果摊上卖得最贵的那种,顾湘以前没吃过。
她把苹果放在水果盘里,然后挑了一个最大的,走回去坐在床上。
寂静的屋子里只听得到老钟指针走动时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声音。她捧着那个漂亮的苹果看了又看,放在鼻下闻了闻,那股清甜的果香真是美好啊。
顾湘浅浅地笑了一下。
晚上父母回来,看到苹果,自然问了几句。知道是顾湘的同学送来的,林淑雯免不了对丈夫说:“不愧是重点中学的学生,素质就是要比其他学校好很多。我就说了,将来说什么也要让顾敏上个好高中。”
顾建国冷笑,“你当我不想啊,问题是他小子这个成绩,考得上吗?”
“交赞助费不就行了!”林淑雯两眼发光,激动地说,“我都打听清楚了,四中的赞助费只用五万块。你想想,五万块换顾敏上大学……”
“你想得倒美。”丈夫泼她的冷水,“儿子什么资质,你比我更清楚。别以为读了好高中就等于保送大学了?还五万块?花这个冤枉钱做什么?”
林淑雯生了气,不肯做晚饭,最后顾湘只好给每人下了一碗面。弟弟顾敏挑食,不肯吃面条,把那盘子苹果全端去了自己的房间,也不问家里其他人是否要吃。
顾湘等到父母都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