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二十四史-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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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人物春秋(5)

从司马氏离开周室迁到晋国,其宗族就分散开了,有的在卫地,有的在赵地,有的在秦地。在卫地的,当了中山国的相。在赵地的,以传授剑术而闻名,司马蒯聩是他们的后人。在秦国的是司马错,他与张仪争论,于是秦惠王派他率兵伐蜀,灭亡蜀国,因而就地戍守。司马错的孙子司马蕲,在武安君白起手下做事。这时候少梁更名叫夏阳。司马蕲与武安君白起坑杀了赵国兵败长平的军队,回去以后二人都在杜邮这个地方被赐死,葬在华池。司马蕲的孙子司马昌,担任了秦王的铁宫。当秦始皇的时候,司马蒯聩的玄孙司马卬为武信君的将军而去攻取朝歌。诸侯们相继为王,司马伃被(项羽)封为殷王。汉朝讨伐楚霸王时,司马伃归降汉朝,汉朝以他原先的封地建立了河内郡。司马昌生了司马毋泽,司马毋泽为汉(长安四市)的一个市长。司马毋泽生了司马喜,司马喜爵为五大夫,去世后安葬在高门。司马喜生了司马谈,司马谈担任了太史公。

太史公司马谈向唐都学习天文,向杨何学习《易》(的教育),在黄生那里学习道家理论。太史公是在建元、元封年间担任这个职务的,他责备学者们不能彻底理解各家的思想而被各派师法所困惑,就论述六家的要旨说:

《易大传》说:“为使天下达到同一目标而有一百种设想,归宿相同但道路不同。阴阳、儒、墨、名、法、道德诸家,这些都是努力于治理社会的,只是学说思路不一样,有的能省察有的不能省察罢了。我曾观察阴阳家的学术,众人忌讳重大的吉凶预兆,便使人拘束而多有畏惧,但是它条理的四季的顺序变化,是不可错过的。儒学学者博学但不得要领,劳而功少,所以他们所主张的事情难以完全遵从,但是他们讲叙的群臣父子之间的礼仪,罗列的夫妇长幼之间界线,却是至理。墨学学者的节俭难以遵从所以他们所主张的事情不可尽用,但是他们所说的强本节用的道理,是不可废弃的。法家严格而缺少恩情,但是他们理顺的君臣上下的名分,是不可更改的。名家让人简朴而容易失去真实,但它强调名称与实在的区别和联系,是不可不省察的。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展开和闭合都没有形状,哺养万物,它的学术构成,遵循阴阳家对四季顺序变化的主张,采纳了儒家和墨家的长处,吸收了名家和法家的要点,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针对不同的事物而变化,建树习俗办理事务,没有不恰当的,它的宗旨简约而容易实施,办事少而见效多。儒学学者则不然,认为皇上是天下的仪表,君主倡导臣下就要拥护,君主在先臣下应该随后。这样,君主就烦劳而臣下就轻松了。至于对重大问题的主张,则远离贤人,废黜智慧,放弃这些而仅用自己的学术。我们知道,精神耗费多了就会枯竭,形体太劳累了就会凋敝;精神和形体很早就衰颓了,想要与天地一样长在久存,这种事情还没听说过。

阴阳家主张,四季、八卦位、黄道的十二度、二十四节令各有处理的原则,而说(对这些原则)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则未必然,所以(我)说他们“使人拘束而多有畏惧”。春天播种夏天成长,秋天收获冬天收藏,这是天体运行的规则,不顺应就无法制订天下纪纲,所以(我)说“四季的顺序变化,是不可错过的”。

儒学学者,他们以(《礼》、《乐》、《尚书》、《诗经》、《易》、《春秋》)六艺为原则,阐释它们的疏传成千上万。终生不能把它们弄懂,一年内连对其礼法也不能全搞清楚,所以(我)说他们“博学而不得要领,劳而少功”。如果说他们罗列的君臣父子之间的礼仪,讲述的夫妇长幼之间的界线,即使让一百个学派来论辩也是不能改变的。

墨家学者也崇尚尧、舜,他们阐述自己的德行说:“堂屋屋基只要三尺,土阶只要三级,盖房子的茅草不需剪整齐,木椽子不要修整;用土锅烧饭,用土碗盛羹,吃粗米,喝菜汤;夏天穿葛藤制的衣服,冬天穿鹿皮衣。”他们为人送终,只用三寸厚的桐木棺材,哭丧不能完全表达自己的悲哀。他们教授丧礼,固执地要用这一套作为万民的表率。所以天下如果都这样,那么尊卑就没有区别了。社会不同时代发展了,做的事情就不必相同,所以说“他们的节俭难以遵从”。总的说来他们主张的强本节用,是人给家足的原则。这是墨子学说的长处,即使让一百个学派来论辩也是不能废弃的。

法家不区别亲疏关系,不划分贵贱,只依据法令来决断,会使得亲近亲人、尊重尊贵的恩情断绝了,这可以说只能为一时之计,而不能长久使用,所以(我)说它“严格而缺少恩情”。若说到尊重君主、小看臣下,说明名份和职掌不可以相互逾越,虽然让一百个学派来论辩也是不能更改的。

名家苛刻烦琐,使人不能理解他们的本意,他们只根据名来判断事物,经常不合人情,所以我说名家“简朴而容易失去真实。”假若说到他们主张的引名贵实,处理错综复杂的事情不犯错误,这些都是不能不省察的。

道家主张无为,又叫无所不为,它的具体主张容易实行,它的言辞难以理解。它的学术以虚无为根本,以因循自然为功用,没有既成的形势,没有固定的方式,所以能够彻底推求万事万物情况。它不先于物也不后于物,所以能够成为万物的主宰。有一定的法则又没有凝固的教条,只因时事的变化推行自己的事业;有一定的界线又没有凝固的界线,只因事物的情况决定兴起或废弃,所以说“圣人没有机巧,只是遵守顺应时变罢了”。虚是道的常理,顺应它是君主的纲领。群臣一起到来,让他们各自阐明自己的主张,其中确实名实相符的叫做端正,确实虚有其名的叫做款。不听叫做款的这种人所说的话,奸就不会产生,贤德和不肖之人就自然分开了,白色还是黑色就显现出来。剩下的事就在你想怎么使用了,有什么事办不成呢?于是遵循最基本的法则,混混冥冥任其自然;照耀天下,返复往还不计较名称。大凡人有生命是因为有精神存在,所依附的则是形体。精神使用过度就会衰竭,形体过度劳累了就会凋敝,形体和精神分离开就会死亡。死去了的不能再恢复生命,离分了的不可能再结合,所以圣人看重(神与形)。由此看来,精神是生命的根本,形体是生命的躯壳。不先确定精神与形体(的关系和地位),就说“我有(理论)去治理天下”,请问根据什么呢?

太史公司马谈已掌管了天文事务,就不负责民众的事。他有个儿子司马迁。

司马迁出生在龙门,在龙门山之南黄河的北岸以耕牧为业,10岁时就开始诵读古文。他20岁的时候就南游江淮;上会稽山,探寻禹穴,远望九疑山,泛舟沅水和湘水;又北涉汶水和泗水,在齐、鲁的都市讨论学业,观察孔子的遗风,在邹县和峄山参加乡射之礼;到蕃县、薛城和彭城时司马迁旅费缺乏,就取道梁、楚返回了。这时候司马迁当了郎中,奉皇上之命出使巴、蜀以南。巡视了邛、筰、昆明等地,回到长安复命。

这一年,天子汉武帝举行了汉朝的第一次封禅大典,但太史公司马谈留滞在洛阳,没有能跟随武帝去执行封禅的职事,在悲愤中去世。司马谈弥留之际,司马迁刚好从西南回来,在黄河与洛阳之间见到了父亲。太史公司马谈拉着司马迁的手哭泣着说:“我的先祖,是周朝的太史。从远古开始,就曾经在有虞氏和夏朝的时候立功扬名,职掌天文的事务。到后代就衰落了,难道要从我这里断绝么?你继任太史,就是延续我们先祖的事业了。现在天子承接千年的统绪,封禅泰山,而我不得随行,是我的命运啊!我死去之后,你必定要当太史;当了太史之后,不要忘了我想写的著作呵。孝道,是从服事亲人开始,经过为皇上做事,最终达到卓然自立;扬名于后世,使父母显荣,这是最大的孝。天下赞扬周公,说他能宣扬歌颂周文王、周武王的德行,讲解《周南》、《召南》等《诗经》中的国风,表达太王、王季的思虑,一直追溯到公刘,以尊崇(周的始祖)后稷。周幽王、厉王之后,王道残缺,礼乐制度衰落了,孔子修旧起废,论述《诗经》、《尚书》,作《春秋》,学者们至今都把他当作典范。自从获麟年以来四百多年,诸侯相互兼并,史书绝灭。现今汉朝兴起,海内统一,明主贤君,忠臣义士(不少),我身为太史而不记载评论这些,废弃了事关天下的文字,我太害怕(承担这个重大责任)了,你一定要时刻想着这事呵!”司马迁低着头泪流满面地说:“儿子虽然不敏捷,还是要请求父亲允许我将父亲已经整理好的史事加以裁断,不敢有所缺漏。”司马谈去世后三年,司马迁当了太史令,便在朝廷的石室金匮藏书中搜集材料。司马迁任太史令后五年是太初元年,这年的十一月甲子日是朔日,早上冬至。改(原用的颛顼历而)行太初历,在明堂中颁布新历,祭祀诸神。

太史公司马迁说:“我的父亲说过:‘自周公去世后五百年而出了孔子,从孔子至现在已经五百年了,一定有继承发扬孔子事业的人(出来),以《易传》为本,继承《春秋》,以《诗经》、《尚书》、《礼》和《乐》为基础。’这话的意思不正在这里么!这话的意思不正在这里么!作为儿子我怎么敢推让呢!”

上大夫壶遂问:“过去孔子为什么要作《春秋》呢?”司马迁说:“我听董仲舒先生说:‘周朝的制度被破坏了,孔子担任鲁国的司寇,诸侯加害于他,大夫干扰他。孔子知道当时社会不重用他,自己的理论得不到实行,于是就评论春秋时期二百四十二年的是非曲直,作为天下法式,贬损诸侯,批评大夫,以阐明君王(应该做的)事情罢了。他老人家说:我与其写抽象的理论,还不如(把自己的思想)表现在能充分显现(我的思想的)事实之中。《春秋》上阐明了三王的法则,下理清了人事的纲纪,阐明疑惑难明的事理。明白是非,确定犹豫。赞美善行憎恶丑恶,推崇贤人轻视不肖之人,保存已经灭亡了的国家,延续已经断绝的世系,修补弊端兴起被废弃了的制度,这是君王最重大的法则。《易》叙述的是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所以它的长处在变化之道;《礼》为人确定规则,所以它的长处在可以施行;《尚书》记载了先王的事情,所以它的长处在政治方面;《诗经》记载了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等,所以它的长处在讽谏;《乐》是快乐所得以产生的根据,所以它的长处在协和;《春秋》分辨是非,所以它的长处在对人进行管理。所以说《礼》是节制人的,《乐》是启发协和的,《尚书》是记事的,《诗经》是表达意愿的,《易》是阐述变化的,《春秋》是讲义理的。拨乱反正,没有比《春秋》更有用了。《春秋》文字数万,旨意有数千,万物的聚散之理都在《春秋》(中说明了)。《春秋》之中,弑君有三十六次,亡国有五十二个,诸侯奔走还是不能保住社稷的不可胜数。考察其中的原因,都是丧失了根本。所以《易》中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因此‘臣弑君,子弑父,不是一朝一夕的原故,是由来已久的’。拥有国家的人不可以不知道《春秋》,(不然,)在自己的面前有言就听不见,自已背后有贼人就不能觉察。为臣的人不可以不知道《春秋》,(不然,)坚持大政方针而不知道它(如何)恰当,遇到事情变化了而不知道对它(如何)权衡。做君主和父亲的如果不通晓《春秋》的义理,一定会承担首恶的罪名。做臣下和儿子的如果不通晓《春秋》的义理,一定会陷入篡位、弑杀君父的死罪。事实上他们都自以为是在做好事,但是不知道义理,一旦把道理讲出来他们就不敢推卸罪责了。不通礼的意义的大旨,就会(坏)到君主不像君主,臣下不像臣下,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的程度。君主不像君生就会被臣下冒犯,臣下不像臣下就会被诛杀,父亲不像父亲就没有原则,儿子不像儿子就会不孝。这四种行为,是天下最大的过错。用天下最大的过错来责备他们,他们是只好接受而不敢反驳的。所以说《春秋》是礼的意义的本原。礼在事情发生之前起阻止作用,法在事情发生之后才施行,所以法的功用显而易见,而礼所起的阻止作用就连那些禁止(败坏行为)的人也难以明白。”

壶遂说:“孔子那时,上面没有明君,下面的人得不到任用,所以他作《春秋》,把平铺直述的文章用礼义作为标准加以批评取舍以垂示后代,当作一统之王的法则。现在先生您上遇圣明的天子,下得以各守其职,万事具备,都各自遵循与自己身份相称的原则行动,先生所要论述的,想要说明什么呢?”太史公司马迁说:“先生说得既对也不对,道理不能这样说。我的父亲说过:‘虑戏非常纯厚,作了《易》的八卦。尧舜繁盛,《尚书》里有记载,礼、乐创造出来了。商汤和周武王的兴隆,诗人们吟咏歌唱。《春秋》采录善行贬斥恶行,推崇三代的德行,褒扬周室,不仅仅只有讥刺而已。’汉朝兴起以来,直到如今圣明的天子,获得了符瑞,进行了封禅,改了历法,变了服色,受天命而政清人和,恩泽无边,海外不同风俗、相隔数国的国家都派人来叩击塞门,请求进献珍宝晋见皇上的,不可胜言。臣下百官努力歌颂皇上的德行,还不能完全表达自己的心意。何况贤能的士人,倘若得不到任用,是有国家的人的耻辱;皇上圣明,德行得不到传扬,是官员的过错。并且我职掌史官,倘若废毁了皇上的圣明盛德不记载下来,灭没功臣、贤大夫的建树不加以叙述,毁弃了我父亲的话,就没有比这再大的罪过了。我所做的只不过是叙述以往的事情,整理与它们有关的传世材料,并非是创作,而先生把我写的东西比作《春秋》,那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