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当爱变成爱过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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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当爱变成爱过的时候

1.

“相爱以为是你给的美丽,让我惊喜,让我庆幸……”小喇叭里,江美琪百转千回地唱。周远在隔壁喊:“意婕,你能不能把音乐关小一点,我在做毕业设计。”我关掉音乐,挖地雷,打泡泡龙。周远又在隔壁喊:“意婕,你敲键盘能不能轻一点,我在做毕业设计。”我关掉泡泡龙,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对着一闪一闪的显示器发呆。周远还在隔壁喊:“你什么也不做,开着电脑干嘛,CPU的散热风扇嗡嗡嗡吵死人,我在做毕业设计。”我小心翼翼地掩上门,小心翼翼地下楼,该死的疯子,自己脑子便秘,还怨地球失去引力。

我穿着睡裙,拖着大凉鞋在街上茫然地走,转过建设路的时候,看见一个小男孩站在一排路灯下面拉小提琴,面前放了一顶蓝色的牛仔帽,只是没有人丢钱。我坐在路边绿岛的水泥护栏上听他的琴声,他拉得好烂,咯吱咯吱像是在锯一块木头。我又想起小喇叭里,江美琪没有唱完的歌,轻轻地哼:“我知道眼泪多余,笑变得好不容易,多半的自言自语,都用来安慰自己,也许你字字句句倾听……”旁边的男孩子叫起来:“嗨,我在拉琴,你吵到我了。”居然连他都说我吵,我喊起来:“地球是你家的吗,我还说你的琴声吵到我唱歌了呢,锯木头一样。”刚好有人路过,在他的牛仔帽里丢一枚硬币。他得意地说:“我的是锯木头吗,看见没,有人给钱。”我笑:“那是我的歌声吸引来的。”

他继续拉琴,我继续唱歌,路人都捂着耳朵奇怪地看着我们。午夜的时候,男孩子停止和我的对峙,去数他帽子里的硬币。十七枚。他说:“嗨,我请你吃东西吧。”我说:“我不叫嗨。”他说:“我叫严豆豆,你叫什么?”我说:“你叫我小姐姐吧。”我站起来,他真的好小哦,比我低大半个头。我们去丰乐路的路边摊吃烤肉,一路上他都不说话,一个人踩着路边绿岛矮矮的水泥护栏走,老是踩空,我便笑,他也笑。我说:“你踩着护栏走,是想显得比我高吗?”他楞了一下就跌下来了,再没上去,远远地跟在我后面走。

2.

周远的毕业设计做得很不顺利,他说:“意婕,你先搬回学校住吧,我想安静一下。”我说:“周远,不要赶我走,我不会吵到你的,我不用电脑。”周远吼起来:“不用电脑就不会吵到我吗,你的呼吸,你的心跳,我都能感觉到,都会打扰我的创作,吓跑我的灵感。”我去房间收拾我的东西,两个枕头,我拿走一个,两把牙刷,我抽走一支,然后拖着我的箱子,孤单的走。周远拿着调色板还在喊:“为什么我调不出我想要的颜色。”

路过建设路,远远地就听见咯吱咯吱锯木头的声音,那个叫严豆豆的男孩子还在,看见我,赶紧踢踢踏踏地跑过来。他说:“你搬家吗?”我点点头。他说:“我帮你啊。”我抱着他的琴,他拎着我的箱子。我说:“我们走小路吧。”他说:“好。”那是一条很狭窄的石板路,快要拆迁了,路灯零零落落的,昏黄而幽暗。他说:“上次你唱的那个歌,能不能再唱一次给我听?”我说:“你不是嫌吵吗?”他说:“这里太安静了,我怕。”我唱:“你打开我的手心,一切都突然安静,你要我承接你的真心……”

到我们学校,他惊讶地说:“原来你是南艺的,我曾经很向往。”我说:“有什么好向往的,住着一群疯子。”他笑:“我也是疯子啊,搞艺术的全是疯子。”我说:“我的小艺术家,你快回去吧,记得走大路,你就不怕了。”他抱着他的琴,跑着跑着又回头,他问:“明天你还来听我拉琴吗?”我说:“不去了,我要考试了。”他吱唔了一声,很难过的样子。

3.

我不知道周远的毕业设计做的怎样,我想念他,忍不住回去看,隔着门,听他的声音。他砰地拉开门说:“你在门口做什么?”我说:“我来看看你。”他喊:“看我死了没有是吗,如果你再来打扰我,如果我今天再不画完,我就真的死了。”他又砰地关上门。我蹲在楼梯上,我觉得我才快要死了,心穿山越海的疼,曾经他说,只要看见我,灵感就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而现在,只剩下我的滔滔泪水,绵延不绝。

我去建设路看严豆豆,他说:“你怎么哭了?”我说:“没有,刚刚看了一场忧伤的电影,不过现在电影结束了。”他又开始拉琴,我就蹲在绿岛上,看他拉琴的样子。真的是很好的夜晚,月色清亮,风又轻柔,他站在明明灭灭的树影里,像是童话里的王子。我说:“你拉得真好。”他说:“不像锯木头吗?”我说:“像。”他说:“那你还说好。”我说:“我是说你拉琴的模样。”他又闭上眼睛,很陶醉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在月光里,翅膀一样扇动。

很晚的时候,他送我回去,还是那条昏暗的路。我担心他会害怕,我说:“我唱歌给你听啊?”他说:“好啊,我伴舞。” 我唱:“刚刚风无意吹起,花瓣随着风落地,我看见多么美的一场樱花雨……”他舞起袖子,妖娆地一摆一摆,像是在跳飞天。我一路走一路唱,他一路走一路跳,唱着唱着,跳着跳着,突然听到他一声尖叫,我回头看,他已经不见了。我拼命地喊: “严豆豆,严豆豆……”那一刻我突然很害怕,害怕他从此就会在我身边消失不见。很久,才听见他有气无力地叫我:“花瓣掉沟里了。”

我送他去附近的诊所,他满嘴都是血,牙齿摔断了两颗,说话漏风,像是大舌头,他说:“该死的偷井盖儿的贼。”他又说:“还好我的琴没摔坏。”医生要他闭嘴。可是医生一转身,他又开始说话了,他问我:“其实从巷子里走去学校,绕了很远的路,你是怕别人看见我和你走在一起,我这么矮,很丢人是吗?”我不说话,其实我是怕别人看见呢,但不是因为他矮,是怕周远知道。

4.

那以后,我经常去听严豆豆拉琴,好象他拉得也不是很难听,总是有人会丢钱,然后我们就捧着他的牛仔帽去丰乐路的路边摊吃烤肉。每次我们走在一起的时候,他都会远远地跟在后面,于是有一次,我就停下来,走在他的旁边,他笑,我也笑,都不说话,就那样走走笑笑,笑笑走走,走着走着,笑着笑着,他过来拉我的手。

生好炉子,串好肉,手机就响了,是周远。他说:“意婕,我的毕业设计做好了。”我说:“知道了。”他说:“你什么时候搬回来?”我说:“我也要忙毕业设计了,就不回去了。”他说:“意婕,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说:“是你先不要我的。”他说:“对不起,是我不懂得珍惜。”我说:“从来都是我主动,你又怎么会懂得珍惜。”还想说什么,严豆豆已经端着橙汁跑过来了。我沉默。周远说:“你为什么不说话?”我说:“我再也不会吵你了。”挂断电话,关机。

严豆豆在建设路的附近租了一处房子,他说:“意婕,你就住我这里吧,你睡床,我睡地板,老是走那个老巷子,会摔断牙齿。”我点点头。他就笑得孩子一样开心,漏出两颗断了的大牙。我从春天一直住到秋天,又从秋天一直住到冬天,天冷了,严豆豆就不出去拉琴了,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整天窝在家里。他总是说:“我要写一首歌,最红的歌。”

从冬天到春天,严豆豆一直在写他的歌。严豆豆写歌的时候,我就玩泡泡龙,挖地雷,听江美琪的歌:“命运总是插手太急,我来不及,全都要还回去,从此是一段长长的距离……”严豆豆就在隔壁砸东西,声嘶力竭地喊:“我在写歌,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吵。”我笑笑,把音量推到最高。严豆豆喊得更凶了:“关掉你的垃圾音乐,我要创作。”我说:“你疯子。”他说:“我就是疯子,我一开始就告诉你我是疯子。”

我迅速地收拾我的东西,枕头,牙刷,大箱子,然后离开。这里从此与我无关了。走出楼道的时候,严豆豆的琴声又响起来。我背对着大楼,静静地站了很久,熟悉的音乐在高音区颤抖着。我很想知道他有没有在窗口看我的背影,但我终就是没有回头。当爱变成爱过的时候,再美妙的声音,也只是锯木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