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宇和季云是在少年合唱团认识的,小时候的沈星宇,长得清清瘦瘦的,戴一副黑边眼睛,看上去特别斯文,合唱团的女孩子都特别喜欢和他在一起玩,丢沙包,跳房子。那时候季云也很喜欢沈星宇,所以就每天远远地看着他,她不敢接近他,季云太胖了,她在合唱团的制服都是特别定做的,合唱团的孩子都不喜欢她,沈星宇老爱叫她肥妹。
沈星宇15岁的时候就开始变声了,唱歌听起来像是鸭子叫,所以他就退出了合唱团,他走的时候特别伤心,也有很多女孩子偷偷的哭了,但是季云没有哭,她买了一盒西瓜霜含片,本来想要那天偷偷送给他的,可是他却要走了。看着沈星宇捧着一大叠乐镨,穿过文化宫的阶梯教室,消失在长廊的转角,季云躲进更衣室里把一整盒西瓜霜含片都吞到肚子里了,后来老师发现,送她去医院洗胃,长长的管子一直伸到胃里,她就一直趴在椅子上吐,吐得眼泪一个劲的流,她也不知道,是因为胃里难受,还是心里难受。那次折腾之后,季云整整瘦了一圈,可是她一点也不开心,她再瘦,沈星宇也看不到,他都看不到,瘦了又有什么用。
沈星宇再遇见季云的时候,隔了整整七年时光,那年他大学毕业,在广电中心实习,上班的第一天,季云一眼就认出他了,他还是十年前的样子,清清瘦瘦的,只是那副黑边眼镜换成大一号的了。他这才知道,原来她就是他的指导老师,原来他一直都喜欢的那个唱片骑师就是她,她不说,他都不敢相信,她变得特别瘦,特别瘦,穿一件男装风衣,显得空荡荡的,也许因为瘦,就显得眼睛特别大,但红红的,有些肿。他想,也许总是做深夜节目的缘故吧。
很晚下节目的时候,季云要沈星宇陪他去极地DISCO,那是沈星宇第一次去极地。他们在四楼找了位置,脚下的地板是透明的,正好能看到下面舞池的灯光,季云说她最喜欢坐这个位置。那晚季云喝了很多酒,先是喝喜力,后来喝杰克丹尼,醉了,就到三楼摇头,舞曲很HIGH,气氛很好,因为是弹簧地板,沈星宇老是站不稳,季云便伸手去扶他,他握着她的手,一刹那竟有些手足无措。
快天亮的时候,沈星宇送季云回家,一直到她家的楼道口,她都不肯放开她的手。沈星宇又把她抱到楼上,给她放好洗澡水,然后跑去楼下买早点。等他再折回来的时候,卫生间的门开着,季云光着脚站在浴缸里,白色的舒乐安定散了一地,他疯了一样想要抱她去医院,她却只是笑笑,我还没来得及吃呢。他不相信她,还是一路跑着把她抱进了附近的医院。她真的没有吃,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季云对沈星宇说,你可以抱我回家吗?沈星宇楞了一下,然后把季云紧紧地抱在怀里。
那天,沈星宇在季云家的地板上一直睡到黄昏,季云本来是睡在床上的,睡着睡着,就滚到地板上,滚到沈星宇的怀抱里了。醒来的时候,她说,刚刚你抱我去医院的时候,我趴在你的肩上,听着你的心跳,觉得特别安心。我没有想自杀,只是每天失眠,就吃两片舒乐安定,你开门的声音吓到我了,所以才把药片撒了。沈星宇心疼地揉揉她的头,转个身继续睡,季云从背后抱着他,把脸埋进他后脑勺的头发里。本来她想告诉她,过去,从前,曾经,她为他吃过一整盒的西瓜霜含片。
晚上录节目的时候,沈星宇在备播室选歌,突然就看到那首蔡琴的《渡口》,从前在合唱团一起唱过的歌,沈星宇建议季云用这首歌做节目的主题歌,季云觉得不适合。上节目的时候,沈星宇自作主张,用那首歌做了垫乐,老是跳碟。一下节目,季云便冲沈星宇喊,到底你是唱片骑师,还是我是唱片骑师,请你以后不要再自作主张好不好?沈星宇没有说话,换了衣服便走了。
路过极地DISCO的时候,沈星宇突然好想进去喝一杯,还是昨天晚上的那个位置,透明的玻璃地板,可以看见灯光妖娆闪烁,沈星宇像鸵鸟一样把整个身子陷进沙发里,瓶子里的酒越来越少,烟灰缸里的烟头越来越多,那一刻,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贼洗过一样。
第一场DISCO结束的时候,灯光突然就暗了,DJ换了舒缓的音乐,居然就是蔡琴的《渡口》,重新合成的舞曲版本。透过昏暗的灯光,沈星宇朝着放音乐的那个唱片骑师看过去,他戴着黑色的大耳机,闭着眼睛站在调音台旁边,旁边站着一个女孩子,老是在拽他的胳臂,还不停地冲着他喊,可他却戴着黑色的耳机,装做听不到。隐隐约约地,沈星宇看见那个女孩子就是季云。沈星宇想起晚上季云朝他喊的样子,就和现在一样凶,一样的音乐,不一样的男孩子。
季云喊了半天,那个男孩子也没有搭理她,只是把音乐开得更大声,季云突然把音乐一关,就哭着跑开了,整个DISCO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昏暗的灯光里,只有她的哭声异常清晰。也只是刹那,音乐又重先响起来,让人觉得恍惚,那哭声是否真的存在过,而蔡琴依然在一遍一遍地唱:热泪在心中汇成河流……
沈星宇赶忙跟出去,季云拎着手袋歪歪扭扭地走在昏黄的路灯里,他远远地看着,午夜的街,清冷而寂寥,两个人拖着长长的影子,一前一后地走着,那么落寞。
沈星宇一直跟到季云家的楼下,一直看着她穿过楼道口。透过那扇临街的窗,他看见她的灯亮了,他就坐在路边的隔栏上,一直看着那盏灯,那一刻他忽然就莫名其妙地难过起来,记得有个DJ在节目里说过,当你看见一个人难过的时候,你千万不要难过,因为两个人难过,难过就会加倍。沈星宇又想,如果两个人难过,也许难过就会减半。他不知道自己的难过,会让季云更难过,还是不难过。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沈星宇忽然接到电台的电话,通知他晚上正式上节目,因为季云住院了。沈星宇赶到医院的时候,季云已经洗过胃了,医生说她吞服了大量的安眠药,不过已经脱离危险。季云看见沈星宇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可以抱抱我吗?
季云又说,沈星宇,你知道吗,我曾经喜欢过你,在儿童合唱团的时候,后来你走了,我很难过,合唱团的另一个男孩子就老陪着我,我不喜欢他,可是他一陪就陪了我七年,现在我喜欢他了,可是他却不喜欢我了……
沈星宇就想起极地DISCO的那个唱片骑师,原来,他也和她一起唱过《渡口》。
那晚的节目是沈星宇做的,而季云就躺在医院的床上,守着小广播在听,他又放了那首蔡琴的《渡口》,老是跳碟,导播示意换碟,可是他装作没看见。
下了节目,沈星宇又跑去医院。季云说,你陪我出去走走吧。于是沈星宇就蹑手蹑脚地背着季云,悄悄地遛出了医院。她那么瘦,背在肩上都感觉不到,沈星宇就背着她在街上又蹦又跳。他大声问她,你现在还喜欢我吗?她就大声地回答,喜欢!他又大声问她,那你还吃安眠药吗?她大声回答,那次你在我家,我没吃药却睡得很好,你的怀抱抵得上一百颗安眠药……
他们就这样在街上又叫又喊,又喊又叫,喊着喊着,叫着叫着,她突然从他背上滑下来,拼命地朝前跑,他楞在那里,那一刻,他也看见那个人了,极地DISCO的那个唱片骑师。她去拽那个人的手,被那个人甩开,她又去拽,他又甩开……沈星宇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该朝前走,还是往后退。缘分就是这样,她愿意为他吞一整盒的西瓜霜含片的时候,他不喜欢她,等到他喜欢她的时候,她正在为另一个男孩子吞舒乐安定,谁也不知道,这是相逢恨晚,还是相逢恨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