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逢
只可惜一切永远不会朝预定的方向前进!就在那个时刻,她以为会得到幸福的时刻,她却同时失去了两个男人:一个是她最要好的青梅竹马的朋友,一个是她的徒弟,关系暧昧的徒弟,她这辈子唯一爱上的男人!莫末的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讽刺。雷耒在那一走后就彻底失去音训,温校长说,他去国外就学了。是,雷耒就是雷耒,失去了妈妈,他可以很轻松地抛下养父,也抛下她——一个暂时填补他丧母之痛的女人!而她却得承受怀孕这个不争的事实。她都快遗忘了当初她是如何撑过这个时期的。只是当时的感觉犹刻骨铭心:不断提醒她永远不要犯同样的错误。温校长第一个看出了她的异样。
“孩子的父亲……”
莫末只是拼命摇头,摇落了蓄积在眼眶里的泪珠。
“是雷耒?”多么敏锐的直觉!多么一针见血的猜测!
除了流泪,莫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
她太夸张了吧,没有教好徒弟,反而以身作则出现了这样的苟合事件!
不是?
那么又是谁的呢?
“是我不好,没有……”温梦霖一脸的慈爱,“生下来吧!如果你不嫌弃,我做孩子的爸爸!”
莫末惊讶地抬头,后者的眼眸中充满了不可动摇的坚定。她成了温夫人。这十年中,她过得很好。她甚至已经学会淡忘某些必须要忘记的人或事。然而,一切永远不会朝预定的方向前进。就在她以为她可以一帆风顺、平静无波地守着丈夫,守着孩子一直到老的时候,雷耒,却又一次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张扬地出现了。只是,这一次,雷耒成了她的上司!
“你别自以为是。”他凭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扫描她,眼神冷峻,却依然无损于他的帅气,“如果你没有这份能力,马上从这个位子上滚下去。届时,你可能会连原来的饭碗都捧不住。”
她的自尊被刺痛了:“如果确实如你所言,你该担心的是你的饭碗!”她抬高了下巴,几乎是刻薄地反击。神色间的自负与任性令她一下子退回十年。绛唇得酒烂樱桃,他有些失神于那两片如玫瑰花的花瓣般娇艳的嘴唇:这个姿势与距离太适合接吻了。
“局长,你该不会再次沉迷于我的魅力之中吧!”她小巧的唇形勾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只是其间闪烁着若有若无的讥讽。
他怔了一怔,不怒反笑,那抹熟悉的邪气带起一股热浪,滚过她的脸颊,她不敢再仰视他。“怎么?心虚了?”他克制住蠢蠢欲动的手指,天知道,她那精巧的下巴是右手食指急于到达的胜地。他背转身体,声音蓦的森冷下来:“十年前你高估自己,十年后,你还是毫无长进。”
厉害!如果他的目的在于摧毁她的自信,他做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晚上确实说不上谁对谁错。也许该谴责的是自己的一相情愿!她的脸苍白得让她感到头晕。她刚才说了什么?她有些模糊地想着,羞惭夹杂而至,十年的磨练还是无法褪却她的狂妄,怎么她还会天真地认为他依然无法忘情于自己吗?女人呵,总是愚蠢地高估自己的魅力!她自嘲地撇撇嘴,承认自己其实下意识中一直在把这次当选为副局看成是他对自己残存的留恋!
她已经记不清是怎么退出那间豪华的充满阳刚气的办公室的,只要与他有关的一切,都会在事后恍如隔世。她一点也不想去追忆,她只是庆幸自己终于出来了。不管如何,今后,她要面对的主题是将“教育副局”这一头衔继续下去,并且要名副其实。她是个工作狂不是吗?就让工作取代一切吧,特别是他!
***
她呆呆地凝视着镜中那张既熟悉又如此陌生、如此遥远的面容。解散了发髻的她依然清纯如昨,除了眼神的那一丝恍惚与无奈,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出一丝拥有一个十岁儿子妈妈的痕迹。房门在她身后悄然打开,她收回了失散的注意力,丈夫的身影出现在镜中。“怎么了?从回家到现在你一直心事重重。是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吗?”镜中的脸仍是她所仰慕的,十年来从未因任何事而改变过。她亲昵地抓过丈夫搭在她肩上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手上的温度令她浮躁的心沉稳了下来。十年来,就是丈夫的宽容、理解、宠爱伴随她走过最艰难的时刻。
“温校长,我可是你一手培养起来的呀!你怎么可以如此低估我的能力!区区副局我还没有放在眼里呢!更何况,正局还是我当初的徒弟呢!”她俏皮地皱起鼻子。是的,在丈夫面前,她就是可以像女儿般这么轻松地撒娇。
温梦霖的脸色有片刻的怔忪:“你的徒弟?哪个?”
“我还能有几个徒弟呀?不就是你硬塞给我的那个尽给我添麻烦的淘气包吗?我和他简直八字不和,教到最后还是没能把他教好,害得我至今不能剪去长发。想想还真是灰心,我的师傅之路就是扼杀在这个家伙的手上。”她轻轻地述说,眼前似乎滑过那些争吵不休却甜美无比的日子。这一刻,她周身为一种被称之为幸福的东西所笼罩。
温梦霖淡淡地笑了起来:“他应该还喜欢你的吧?”
“喜欢?”她娇嗔着飞了他一眼,“那种喜欢我可无福消受!”她和丈夫什么都谈,就是从未提起与雷耒的恋情。逝去之后,她恨不能冰冻一切与雷耒有关的回忆,当然不会有任何言论了。
“也许是他还不够成熟,不会表达他的喜欢吧!”温梦霖依旧淡淡地笑,“他现在居然做起正局来了,十年留学,果然令人刮目相看。”
“是啊!”她也一样感叹,“谁能想象得到,当初那么痛恨教育的他,竟然做起了教育局长,人生还真是讽刺!”她的视线穿透镜子,飘到了遥远的地方,某个狂霸的声音震动了空气:“省省吧,我可学不来你们这种道貌岸然!让教育见鬼去吧!”
“你——打算告诉他孩子的父亲吗?”
“永——不!”
***
在跨入教育局大门的片刻,莫末犹豫了一下。深呼吸后,她决然踏了进去。今天是她正式上班的第一天。经过了双休日的调整后,她不可能还像上周五一般会莫名其妙地心悸!她没有欠他,没有!他们两个的牵绊,早在十年前随着他果断地消失而烟消云散了。更重要的是,她已经有了家庭:亲爱的丈夫,可爱的孩子!她无须再负疚于他,更不必再受困于他。虽然她不愿接受与他共事的现状,但一切既已既定,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坦然面对,那于她也许会是一份平和与充实。
“想什么呢?师傅!”耳畔富有磁性的嗓音击溃了她所有的镇定与决定。她狼狈地转身、后退,脸色更因他好心地出手搀扶而艳若杏红。
“你不会是现在就想挑逗我了吧!”趁着靠近的间隙,他几乎贴耳展开“控诉”,然后在她摔开自己之前松开了手,“虽然高升却是人生一大快事,莫副局还不至于为此而倾倒吧!”
莫末此刻终于认可了一件事,那就是,雷耒已经深谙“道貌岸然”的精髓,她望着眼前这个小自己五岁的男人。一种陌生油然而生。是的,他既可以驾轻就熟地挑逗与威胁自己,也可以若无其事地与周遭同事谈笑风生。他根本已经在游戏人间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因幼稚才狂妄,桀骜却善良的十八岁男孩了。莫末有一点失落,有一点轻松,有一点欣赏,有一点……仰慕!
仰慕?她有些被自己所吓着,她的仰慕应该全然为丈夫所占据才对!但浮上心头的的的确确是她的仰慕之情!于同事间善意地轻嘲,她匆匆应付了过去,一头扎进了她的办公室。她需要整理自己的情绪,若然继续纠缠于这种心结,别说创业,她会崩溃!
她端坐在精致的转椅上,微微闭上了双眼。杂念渐渐遁去……
柔和的音乐门铃声环绕在她周遭。她张开了那双略显狭长的单凤眼,眼神中透露出冷色:“进来。”她轻轻地吐出两个字,知道那扇先进的电子门会吸收她的嗓音做出正确的反应。门悄然而开,她欣赏地注视着进来的女孩:亮丽、青春、自信。忽然有种淡淡的失落滑过心田,她毕竟是老了,那么,所有的曾今都该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湮灭在历史的车轮下。
“莫副局!”女孩落落大方地叫道,“我叫应馨儿!”睁着美丽的眼睛,应馨儿同样在打量着莫末,早就听说局里将调入一名年轻美丽的副局长,亲眼见到,才发现,传言的确失实了,因为,眼前这个副局长,是不能简单地用“美丽”这两个字来形容的。岁月对于有些人总是格外的青睐,如同酒,放得越久反而越醇香!
“应馨儿,女,25岁,毕业于北大中文系,曾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过中长篇小说12篇。”她简短利落地述说,清冷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
“莫副局真了不起。”应馨儿展开了动人的笑容,比她想象中更有能力。这下子她真是碰到对手了。
十年前,遭到雷耒的拒绝后,她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自己成为配得上雷耒的女人!十年来,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当中,不断地修炼自己!早在大学里,她的美貌,她的才华,就赢来了无数男生甚至老师的倾慕,追求者中,有高官之子,可以保证她获得最喜欢的工作;有富豪之孙,可以让她嫁入豪门相夫教子。可是,心底总是有那么一份牵挂,在呼唤着她回来,回到曾经的地方,寻找那个深埋在心底的人——雷耒!
那一天,她刚刚推开教育局的大门,就莽撞地撞上了一个男人,脸红耳热的站定后,是一份突如其来的惊喜。雷耒,就那样似笑非笑地站在她面前,一如十年前一般模样。
那一刻,她想:所有的等待,所有的努力都值得了!命运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在同一个地方重合了。
她准备好了成为雷耒的助理,但是,雷耒却把她推给了这个魅力十足的副局长莫末。
不是没有受伤感的,也不是没有负气感的!
她要向雷耒证明,她应馨儿早就非当日吴下阿蒙了!
“馨儿,我可以这样叫你吗?”莫末轻声唤回应馨儿,怎么了,这个女孩子似乎心事重重啊!
“哦,是我的荣幸!”应馨儿甜蜜地微笑着,“副局有什么吩咐吗?”
“吩咐不敢当,我和你是同事,合作倒是真的。”取出桌上的一叠材料,“馨儿,麻烦你把这些整理一下吧!”
“好!”应馨儿微笑着接了过去,她需要工作来证明自己的实力,“那我先走了。”
莫末轻轻颔首,目送应馨儿走了出去。
她知道,她将拥有一个出色的助手,这个锋芒毕露的女孩子,应该有着非同一般的抱负吧!
忽然想到了雷耒,渐渐的,与应馨儿的影子慢慢交叠!心头竟是那么深重的苦涩!她与他,在偶然相遇的那一刻,又偶然地擦出了火花,曾经有过长相厮守的奢望,命运却只是顽皮地制造了短暂的烟花!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不喜欢叹气,认为叹气容易懦弱,容易颓废。她只是没有想到,叹气要来的时候,根本不受人的意志所控制。就像爱情!盼望的爱情在来临时不再是爱情;贸然而至,让人措手不及的才是爱情!璀璨若流星,美丽过后却留下漫长的遗忘!
略显忧郁的电话铃响起,这是她最爱的音乐,曾经录制在她的手机中,只为他一个人的电话而响起。她怔怔地聆听:是他的杰作么?
“你好!”她按下了接听键,屏幕上出现了他那张帅气得近乎张扬的脸,十年的岁月只是增添了一些因成熟而酿就的魅力。她不服气地欣赏。
“馨儿,不错吧?像不像当年的你?”他恶意地讥讽,或是提醒?
有刹那的恍然,当年的自己,是怎么样的?十年真的很长很长啊,长到她对有些事有些人都恍惚了起来:“我忘记了。”是无法承受的迷惘,而不是不带走一丝云彩的潇洒啊!
“忘记?”有薄怒暗生,是的,他忘记了,他的师傅一贯潇洒,捆绑了他十年的情感,她只需要用这几个字就轻轻交代了过去,是啊,如今的她,记得的该是她的家庭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吧!“我倒是忘记了,师傅向来是个寡情之人啊!师傅的那位青梅竹马……”
“你我都是成年人了,不是吗?”她面无表情,十年毕竟漫长,无论当时是如何的舍不得与大动干戈,事后终究要归位为平淡、遥远,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沉不住气的年轻老师。在经过刻意的沉淀后,她开始习惯于他的挑衅与存在,即使心底已经千疮百孔!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但并未让她欣赏太久。须臾,他就恢复了他一贯的高深莫测:“教训得是,师傅!”他矫情地自牙缝内挤出“师傅”这两个字,狠狠地扎入莫末的心房。“十分钟后开会,商讨本年度重要事项。”
屏幕上暗了下去,莫末怔怔地愣了许久,才发觉自己的双手又习惯性地拽紧成拳,指间所及处的手心,湿漉漉的一片。记忆中有个男孩如是取笑过她:“我发现你一紧张就会满手都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