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梵高一直渴望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作为一个艺术家,作为一个感情丰富的人,他渴望有一个女人在他身边。但艺术家总是孤独的,梵高也不例外。
之后,古板的老师让梵高进入了一种有规则的学习生活。每天清晨,天不亮他就起身读《圣经》。吃过早饭后,他便坐下来攻读七个钟头的语言课。这也让他头昏脑胀。
不知不觉梵高的学习生活过去一年了。但是,他面前摊开的是课本,脑子里想的却是伦敦的贫民区,那里的贫困与苦难。他记起了自己想当一名传教士去帮助那些人的夙愿。而且,枯燥的学习也让他明白:用功是代替不了天赋和才能的。
他明白,这一年来叔叔和姨夫为自己花费了大量的金钱和时间。要是自己放弃了学业,他们肯定会认为他们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把他看成无能的忘恩负义的梵高家的败家子。
“要是我明天就出去做传教士为贫民工作,这算不算失败呢?要是我能帮助人们治愈疾病、解除忧虑,使人得到安慰,使不信教的人皈依基督,这算不算失败呢?”梵高想明白这一切后,打点行装离开了姨夫家,来到了比利时传道学校。
“等三个月学业修满,”学校里的皮特森牧师说,“我们将任命你到比利时的一个地方工作。”
但是,老师非要让梵高学会即席演讲,而梵却断然拒绝了,因为他说话老是结结巴巴的,而且老忘记讲稿。就因为这一点,他的学业成绩被判不及格,不给安排工作。
这时,皮特森牧师给了他安慰,“到我家里吃饭去吧,梵高,不要难过。”
皮特森家的前厅已经被当成画室用了。墙上有几幅水彩画,屋角摆着一个画架。“你会画画,我倒还不知道。”梵高说。
“我只是个业余爱好者,皮特森有些困窘地说:“空闲时间画一点儿,作为一种消遣。”
两人吃着饭,皮特森不知不觉地引入正题。“博里纳日是个产煤的矿区。那里的人过着悲惨的生活。梵高,如果有一个地方的人民需要安慰的话,那就是博里纳日人民。你为什么不去那儿呢?”
“但是我怎么能?我没有毕业……”
“放心,剩下的一切由我来办。”皮特森说。
就这样,梵高坐着火车,先来到了矿工村瓦姆,住在面包师丹尼斯的家里。
这儿的一切被都染成了黑色,号称黑乡。而矿工们则被称为“煤黑子”。他们浑身乌黑,天不亮就下井,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干一天活后才回到地面。
“我们这辈子,天天在死亡线上挣扎。病了就给撵出来,一个子儿也不给;死了就像条狗似的被埋掉,扔下老婆孩子靠邻居接济。”一名矿工对梵高说。
梵高发现矿工们都很无知,也没有受过教育。但他们勇敢、坦率并且非常易受感动。他给矿工们讲,“上帝希望人类谦恭做人,不追逐大而不当的志向,而要让自己顺应低下的环境,学习教义,做到心地温厚而纯朴。这样,死后他就可以进入天国,得到安息。
村子里生病的人很多,他每天都像医生一样到各处巡视。只要有可能,他就给他们带去一点牛奶或面包、一双袜子或一床被子。整个小瓦姆村的人都爱戴地称他为“梵高先生”。
在这里,梵高终于实现了他当传教士的理想。他感觉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这种生活也让他暂时忘却了感情带给他的苦痛。
一天,村里忽然来了两位衣冠楚楚大腹便便的牧师。他们转悠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抓住两个“小黑鬼”。
“你们这儿的人都哪儿去了?”牧师问。
“小黑鬼”吓得直哆嗦,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那么传教士呢?他在哪儿?”
“传教士?”
“对呀,文森特·梵高传教士?”
“你是说文森特先生”基督?”两个孩子站直了身子,不再害怕,“我们带两位先生!”
左拐右拐,拐了半天来到一间特别破旧的棚屋前。屋里屋外挤挤插插站了百十来口子村民。鸦雀无声。眼泪在人们黑黢黢的脸上留下一条条淡痕。每颗脑袋都垂在胸前。
在棚屋里的一个角落,光土地上铺着一堆干草。草堆上半倚墙壁坐着一个人。只见他脸膛漆黑漆黑的,同站在周围的矿工毫无二致,眼睛里衔着大颗的泪水,白眼球白得吓人。他虽看似患着重病,几乎已经奄奄一息,但嘴里仍坚持诵着祷辞,声音微弱但很坚定。
“是他!文森特·梵高,”一位牧师惊诧得瞪圆了眼睛,叫道,“你怎么搞成这样?”
他中断了祈祷,吃力地抬起目光。
“真不像话!你在干吗,假装基督?”
“你怎敢如此?你还像个传教士吗?你的斗篷呢?你的礼拜堂在哪儿?要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
“叫他们散去,这些煤黑子!”
“我们在为死难者祈祷,请让我们做完。”直到这时候文森特才答了一句。
“不行。你们连脸都不洗,向谁祈祷?真丢人!福音传教会的脸算是让你给丢尽了。”
矿工们听不懂他们所用的语言,但猜得出眼前发生的事情。大家无言地散去了。
两位牧师狠狠地责备着梵高。梵高默默地听着,没做一句争辩,只是那目光变得越来越绝望和悲哀。
“你被解职了。我们现在正式宣布:你被解职了。你从此不再是福音传教会任用的传教士,也不许再在比利时的任何地方传教。你听清楚了没有?”两位牧师最后言道。
“听清了。”梵高喃喃地回答。
牧师走了。屋子里空荡荡的,只留下一派寂静和绝望。
梵高两眼盯视着前方,一动也没动,脑海里一幕幕闪过几个月来自己在这里所经历的一切。
初来时,传教会还没有任命他为传教士,连食宿费用都得由他父亲给他寄来。矿工们对他敬而远之,很少来听他布道。
偶尔,他发现自己的脸弄黑了,衣服弄脏了,矿工们反倒给予他信任。于是,他便存心往脸上抹煤尘。
有一次,他随一位监工下了矿井。在700米深的巷道里,他仿佛亲眼见到了地狱。
矿工们光着身子,跪着或趴着,胼手胝足,汗流浃背,一锹一镐地挖煤,一刻也不敢停顿。可是,他们只挣很少的钱,他们每天只能吃上黑面包、苦咖啡和一点劣质的酸奶酪。他们穷得洗脸洗手都用不起肥皂。他们一般八九岁就下井干活儿,由于过度劳累,营养不良,加上常年吸入大量煤尘和毒瓦斯,往往不到20岁就患上了肺病,开始发烧,40左右便一命呜呼了。
他觉得很惭愧。他搬出了自己在面包房老板家租住的舒适的房间,来到了这个四壁透风破烂不堪的小棚屋。他不再用肥皂洗脸,一日三餐也都改用了和矿工们同样的饭食。他把节省下的钱用来买一些廉价的日用品和食物,分送给那些最贫穷最困难的村民。为了照顾一个孕妇,他甚至把自己的木床也捐了出去。
他替矿工们去向煤矿经理求情,希望矿上提高工人工资改善劳动条件。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经理并不刁钻可恶,反而是个蛮和善的人。但他向梵高解释说煤矿只是勉强维持着,工人们只能勉强糊口,否则煤矿一倒闭,他们就只好统统饿死。
矿井里出了事故,只救出三个人。
梵高为他们治伤,把自己仅剩的一件内衣都撕碎当了绷带。
矿井里还有57人生死不明。到了第12天,煤矿当局下令停止抢救和寻找。
罢工了。
眼看着人们就要饿死。梵高用他全部的钱买了食物,发给大家。村里人靠这些食物维持了6天。
梵高再次去见经理。经理很有礼貌,但一步也不退让:复工或者关矿。
“我们听你的,文森特先生。是复工还是死?只要你说一句话,我们死了也没有怨言!”矿工们说。
可是,梵高又能说什么呢?他只好劝工人们复工。
为井下的死难者做一次祈祷吧。
村里人都来了。但连日的疲劳和饥饿使梵高发了高烧,站也站不起来,连说话都吃力了。
他已经拚尽气力来为上帝工作,几乎要连命都搭上了,可是“幸亏福音传教会只给了你一项临时的任命!”牧师大人的话还在他耳衅萦绕,“解职是看在你父亲和叔叔们的面了上,算便宜了你!”
不过,梵高终于明白了自己长久以来就隐隐知道的事情,有关上帝的美好信仰,其实都是自己孩子气的借口和推托,好比一个吓坏了的孤独的人在寒冷漫长的黑夜中,由于绝望而编造的谎言。
而自己正是这样一个轻信谎言和传播谎言的傻子!
他走出小屋,来到煤矿,这个他曾经为之奋斗、为之痛苦的地方,做最后的告别。
梵高叹了口气,正要离开。突然他呆住了,眼睛直直地盯着煤堆,惊叫道“我的上帝!”
这是一个妇女,也许由于太累,她想靠在煤堆旁休息一会儿。谁知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煤堆让她觉得很舒服,不知不觉竟睡着了。黑色的煤块在阳光的映照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在她的头顶形成一圈亮丽的光环。她的黑衣服与煤堆融为一体,而使得那张笼罩在光环中的脸更加突出。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呀,疲惫、衰老,是所有博里纳日妇女的写照,而现在这张脸竞带着一丝满足,她可能梦见了一桌亲手为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们准备的晚餐吧。
这种满足和微笑,让她的脸具有一种奇异的圣洁。
梵高简直不能呼吸,这幅画面太熟悉了。对,是伦伯朗的一幅铜板画!在那幅画中有一位阅读圣经的妇女,头靠着手睡着了,膝盖上放着打开的《圣经》。就是这样的感情:愁容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为什么不把它画下来?一股强烈的冲动促使梵高拿出随身带着的铅笔。纸呢?他翻遍全身,只有一封上个月提奥的来信。顶着日头,梵高便在信封的背面画起来。
他画得很慢,很认真,直到那位妇女惊醒离开。他又开始画其他拾煤块的女人们。一种熟悉的感觉又回到梵高身上……
这一发便不可收拾。
收工的时间到了,妇人们都赶回家为下工的丈夫准备饭菜。矿上一下子热闹起来。虽然还是像刚来时梵高见到的那样,工人们默不做声,各自拿各自的工具,各回各的家,但今天,这些矿工身上有一种他当时也无法说清的东西吸引着他,信封的背面用完了,他就在信纸的背面画起来:
一个老年矿工,黑帽子压在眉毛上,背有点驼,双肩耸起,两手揣在衣兜里,骨瘦嶙峋的脸上是一双呆滞的眼睛。
一个年轻一点的矿工,很瘦弱,只是身体还没有被潮湿低矮的煤窑压垮,依然挺拔颀长,步伐也非常有力量。
他们都走得很快,梵高不得不停下笔,仔仔细细地观察他们的神态和一举一动,然后将这些素材印在脑子里。
天完全黑下来了,矿工们早都走光了,梵高这才感到肚子咕咕直叫。他将几张留有自己杰作的信纸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急奔回家。刚进家门,就一把摘下帽子,把它扔到床上,顾不得脱衣服,伏身在惟一一张摇摇晃晃的小桌上画起来。他必须立即把脑海中尚存在印象捕捉下来。
他两眼直直地望着对面的墙上,晨光正照着挂在上面的几幅画。他想起过去的日子,自己曾一度拥有那么多可爱的油画,曾一度那么忘我地在美术馆长廊漫步。他突然醒悟到自己是在怀念那早已熟知,现在又变得有些陌生的艺术世界。
没想到转了一个大圈之后,他又回到了起点。16岁许下诺言在十多年后终于要实现了!
27岁了,才明白自己走了多么长的一段弯路。
梵高终于懂得了,心中的那团火为什么而燃烧,是为心中早有的渴望,是为14岁时就播下的火种——画,画,还是画!画自己的激情,画自己对生命的领悟。
2.追求艺术与渴望爱情
梵高回到了埃顿的家里。父亲和母亲都明显地老了。家里人回避谈及梵高穷困潦倒的情况,让他在家里好好休养,感受亲情的温暖。
不久,梵高的健康和体力都恢复了过来。他又开始画画了。
“干这一行有前途吗,温森特?”父亲问,“你能不能做到自食其力呢?”
“一开始还做不到。提奥打算资助我,一直到我能自立为止。等我画得不错时,就能赚到钱了。”梵高安慰着父亲。
“温森特,但愿你干这种工作后就一直坚持下去,不要再东游西逛了。”
“这是最后的选择,父亲,我再也不会改变主意了。”
梵高经常带上绘画用品和画架出门,在乡间寻觅要描绘的景物,埃顿是个相当闭塞的小镇,这里的人都斜楞着眼看他。他们还是头一次看见他穿的这种黑绒衣服;而且那么大个人成天只拿着铅笔和画纸在旷野里消磨时光,这对当地人来讲前所未见。在这个偏僻的小地方,他仿佛是个怪物,是个畸形的人。
梵高不分昼夜地钻研着绘画技巧。他画累了就看书,累得既不能画画也不能读书时,他就索性去睡觉。提奥则给他寄来各种各样的绘画用品。
他越来越体会到,画人物是件有益的事。他练习画各种类型的劳动者。他观察着乡村中的一切,并把这一切都画下来。
农民们终于开始喜欢他,并且信任他了。母亲让梵高去出席一个茶会,他也不去,因为他怕浪费时间。
夏天过去了。他知道,此时靠自学是无法再提高了。他渴望同某位艺术家建立联系,渴望有一间好的画室。于是,在提奥的资助下,他用一块亚麻布包好了自己所有的画稿,按照所有年轻的乡下艺术家的传统习惯,来到了海牙。
梵高去拜访特斯提格先生——荷兰最著名的画商,海牙美术学校的创始人。
“把你的临摹作品拿给我看看。”特斯提格直截了当地说。
梵高翻找着自己的作品,但特斯提格看完所有的素描,嘴里哼都没哼一声。
“你认为我的画一点儿改进都没有吗,先生?”梵高打破了沉默。
“是好了一点,然而那并非就是好的作品,有些地方从根本上就不对头。你还不够条件去搞你自己的创作,你还是先掌握基本画法为好。”
梵高告辞了,但并没完全失去信心。第二天,他去拜访他的表哥,画家毛威。寒喧之后,他们就谈起了绘画。梵高又拿出了自己的临摹品。
“画得不错,可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只是像个小学生似的在模仿,而真正的创造是别人做出来的。”毛威说。
“我以为会学到他们对事物的感受。”
“无稽之谈!如果你想创造,就到生活中去,不要模仿。你有没有自己画的写生?”
梵高把画稿展开,心却狂跳不止。毛威认真地看了看,“没问题,你的路子走对了。你那些素描还不成熟,不过是真实的。它们具有某种我很少见到的生命力和节奏感。梵高,把你那些临摹用的书本丢开,去给自己买一只画箱吧!赶紧开始用颜色作画,越早越好。”
毛威开始接纳了他,温森特心头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喜悦。此外,温森特还抽空拜望了他在海牙工作时结识的年轻画家德·布克,他大温森特两岁,现在已是小有名气的风景画家。
海牙之行对温森特来说具有重大的意义,他决定到海牙学习。但是回到埃顿以后,他看见斯特莱克姨父的女儿、表姐凯·沃斯来到了他们家。
凯在一年前死了丈夫,父母不忍心她每日沉浸在对甜蜜往事的回忆之中,建议她换一个环境,到科莉尼亚姨妈家散散心。
温森特在走近自己家门的时候,远远地看到表姐柔弱的身躯倚在屋前的一棵榆树干上,微风吹过,她美丽的身姿像树叶一样发抖,她的面前有一个小男孩,那一定是凯和沃斯的儿子简,凯的目光被儿子牵引着,那里面有一丝凄婉的笑意。
四年以前,温森特在阿姆斯特丹神学院学习时第一次见到了凯,从此,表姐高贵而美丽的形象在他的心里打上了烙印,他记得他们在一起谈论过伦勃朗,凯具有一种卓越的天赋,他认为她是艺术圈子以外惟一能感受艺术之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