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前度刘郎今又来
百年之前,后燕苻皇后身亡,长乐帝痛苦不已,赤足散发,大哭于皇后灵前。皇后葬后,长乐帝疯癫至极,竟自毁宫门,扬长而去,从此后燕混乱,两年后亡国。
后人传说,长乐帝被后继统治者杀害,葬于氓郊。还有一个说法,……这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皇帝,便是十六国后期的巨贾,安阳慕长生。
慕长生,慕长生,失了爱纵然长生又能如何,从来没有一个帝王,像他一样爱的那么奋不顾身,人为了所爱,不应该奋不顾身么?
“李靖,你爱过我么?”
她伏在他的怀里哭起来,棋盘上的棋子还有一角未争,她却没有了奋不顾身的的力量,相爱,让人无畏无惧,她为了他也曾奋不顾身,他的不爱却摧毁她全部的勇气。
李靖低头看着她,眼圈渐渐的红了,他终于是陪她下这一盘棋了,她下的很好,仍不是他的对手,她也是知道的,她赌得不是棋,而是他的心,可是……他……
“李靖,你爱过我么?”她又问了一遍。
他爱她么,他想了太久太久,或许爱,也或许不爱,她的甜美和纯真曾经让他心动,可是,如果是爱情,又怎么会如此格格不入?
红拂有一种感觉,空气一点一点的抽离,窒息而疼痛,她从他的怀里退出来,小手仍然扶着他的胳膊,“世人一直不知,苻皇后生前并不是那么幸福快乐,长乐帝以为自己爱的是苻皇后的妹妹,直到苻皇后抑郁而终,他才悔悟自己真正爱的人就是自己身边。”她笑的有些凄凉,“李靖啊,你不要做长乐帝,等事情到了无可挽回才追悔莫及。”
李靖望着她仓惶离去的身影,坐到榻上,看着那一角残局,怔怔出神,日落,余晖布满竹舍,他在一片金黄之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无人看见。
夕阳也终于落下来,黑暗随即而来,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轮明月升起来,透过竹棂轩窗,夜沉了。李靖伏在那里睡着了,眉头紧锁,一脸疲惫。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是长安城,他缓缓的向前走,正是春日,柳枝抽了嫩芽,桃花也铺天盖地,然后遇见她,巧笑颜兮模样。
她轻轻说,“李靖,好久不见。”
那样一个很普通的小院,院子里孩童嬉闹之声传出来,莫烈从院子里走出来,向他招招手,红拂向莫烈笑了笑,眉目间尽是眷恋,她说,“相公,今晚吃什么呢?”
莫烈轻笑,俯身拦住跑出来的孩童,大手一捞,那孩子就落入他的怀中,孩子眉眼清秀,咯咯的笑起来,红拂也笑,眉眼柔媚至极,看的他怔住了。
李靖走上前,开口却发不出声音,红拂、莫烈、孩童,还有那个小院一点一点的模糊开,他忽然感到深深的遗憾……
他再也不能携着她的手,再也不能吻上她的眉,再也不能……看她奋不顾身爱他的模样。
他,终于失去她了。
春夜微寒,一角残局。
他伏在案上醒来,这一梦,竟仿佛是渡尽了这一生,等到若干年后,天下平定了,他是否会遇见她,在梦中那样的场景。
她是别人的娘子,有着自己幸福而平淡的生活,而他,或许孑然一身,也或许,是别人的相公,娶一个温柔娴静的女人,了此余生。
眼角冰凉,那滴泪却始终没有滑落。
窗外,篱障下,几株桃花缓缓的绽放,他怔住了,是巧合,还是天意……明明桃花夜已过,几步走到窗前,铺天盖地的桃花,在一瞬间幽幽绽放。
然后,她在桃花间看见了她,小小的身影立在远处,仰着头,不知道想着什么,他也仰头望去,一轮明月。
他看了好半天,缓缓走了过去,说道,“秦王功业未成,我不能在这里陪你。”
她也不知是嘲笑他还是自嘲,“是你李靖放不下好不容易到手的功名利禄。”
他本想压低身份邀她去长安城,听到了这句话,心一下子就凉了,他们还是不同世界的人,到了长安城能怎样,仍然是吵闹不休,他给不了她要的,她也不肯为自己改变。
也一瞬间明白了,“红拂,我们对彼此,或许都不是爱,或许我们都不是爱情至上的人,除了爱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明白了,你的功业,我的自由,我们谁都不肯互相迁就……”红拂顿了一下,轻轻拨弄头发,“如果还能回到当年,我想我选的会是师哥,而不是你,我们不是同路人,再怎么努力,也不能改变。”
“你明白就好。”他低应,心却是狠狠的痛了。
洛阳大捷,收兵回长安。
李靖在战场上被红衣女救走的事情传开,版本五花八门,有说是情人、有说是仙人,然后,渐渐人们想起他的前妻来,红拂女。
当年跟他打过济州的士兵中不少知道这件事的,津津乐道,有一些故事就传了出来,比如说,那一夜,红拂击鼓,传的绘声绘色,他很不想听到,偏偏好事的将军太多,每天到他府上,拎着几坛好酒,来听故事。
他故事确实没说,人却总被灌个烂醉。于是,人们便说,红拂不肯回来,他便日夜买醉。那些将军似乎是有所图谋的,轮流过来,总之,他醉了半个月,有时候就醉倒在石阶上,呼呼大睡。
最后,李世民过来了,命人扶起他,他给他醒酒,直到他略微清醒了,呵斥道,“李靖,这次攻打洛阳发生的事情我有所耳闻,你不能这样买醉下去。”
他辩解,“是他们拉着我喝,好兄弟一起喝酒,哪有拒绝的道理。”
李世民就无奈的喝道,“李大军师要是不想喝,谁能强迫的了你,总之,我给你三个月时间,解决了私事,接下来我还需要你的辅助。”
他叹一口气,“我想回江陵看看师父。”
师父已经老了。
见了他回来,乐的合不拢嘴,师娘已经亡故,提起师娘,他的眼中溢出满满的思念和遗憾来,他知道他们的感情好,师父甚至为了她,不再出世,隐居于此。
小师弟小师妹也已经出山了,整个山中只剩下他一个人,孤独终老。
两个人像他小时候一样,做起了茶道,茶烟袅袅,青山依依,师父开了口,“阿靖,你眉目间有愁意,让为师猜一猜,你自小正直,想必是这世间有一些复杂弯曲的东西,让你不知所措了。”
“师父精通卜易,那师父猜猜是什么?”
鬼道子微微一笑,“桃花。”补充道,“早看出你红鸾星动,只是不主文昌,不主武德,占在财宫。只怕这个女人非富即贵却无品无德。”
他就长长的叹一口气,点点头,“他是我的娘子。”立刻补充,“下堂妻。”鬼道子眼中有了兴趣,一边饮茶,一边说道,“是王宫之女吧,难免娇气一些。”
李靖犹豫了半响,开口说道,“师父,可曾听过安阳慕家?”
啪!
白玉杯掉到地上摔个粉碎。鬼道子抬起头,缓缓说道,“你说,你的娘子是……慕月?九旒山庄的大小姐?”一脸的不可置信,将他上看下看,百般不解,最后摇头叹息,“那个妖女原来是为了你被赶出家门的啊。”
原来她真名叫做,慕月?
不对,被赶出家门是怎么回事……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师父知道她?”
安阳慕家的大小姐,他在他小时候就去过九旒山庄做客,那姑娘,调皮的紧,“我和他爹爹是故交,和她娘也是,只是可惜,她娘死得早,爹爹又疯疯癫癫,只有一个师兄带着她,她和你一样,自小失爱,所以总是做一些捣蛋的事情,让人关注自己,就好像你拼命想建功立业一样,但是她本质不坏的……”
见他沉默,继续说道,“不过听说,他在十年前,被赶出家门,连爹爹去世都不知道,也真是可怜了。”
李靖盘腿坐在小院中,想着师父说的话,本来想在山中散散心,却忽然发现,自己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她。也真是怪了,她从自己的生命中彻底的消失了两年,就那么忽然间,到处都是她,他一路而来,连百姓都都在议论,他要发疯了。
这世上还有没有一个清净的地方,没有她,他不想听到这个名字。坐了很久很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慢慢理出了症结,心心念念要摆脱这个人的是他,口口声声将这个人挂在嘴里的也是他,不是这世上没有清净的地方,而是,他的心已经不清净了,留给她的那块小小的地方不知何时开始膨胀,等他发觉,早已经开疆辟土,占领大半江山。
该死的,他不能再放任自己这样下去。秦王说的对,这个事情需要解决,挥剑斩情丝,偏偏这青丝绕得太远太复杂,虬结的根深蒂固,他也不知道从何斩起,然后想另一个可能性,为什么要斩呢,为什么不能兼顾呢,他可以拥有她,可是她想要的是自由……心中忽然一震,真的是自由么?
他坐在那里,从早坐到晚,想了许久许久,然后睡着,午夜醒来。
好一轮明月,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忘记的一些事情。
红拂说:“都说你们江陵的明月好,你别忘记了,等战乱结束,带我去江陵赏月。”
他应:“好,我答应你,这场仗结束,如果你还想去,我带你去。”
然后,她散尽家财,结束了那场战争……
有一些事情开始理顺,她被赶出家门,变得一无所有,原来、原来,只是想和自己一起来江陵赏月,竟然只是这样。
猛地坐起,醍醐灌顶,可恶的是,他竟然爽了这个约,他以为不重要的,对她来说,其实很重要很重要,他只觉得心口一痛,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混蛋。有一些沉溺的情感爆发出来,他只忘了这一件么?
不是、不是……他也忽然想起那场简陋的婚礼上,她说的那句话。
他想起当时的情况是,她女扮男装,他才站稳根基,如果闹大,必将影响他的势力,她才那样的容忍,简单的成亲,他记得她的目光恬淡而明媚,干净的让他动容。
他当时说,等有一天,我在万众注目之下,给你一场所有人都羡慕的婚礼。
她也只是笑,眸子中溢出满足的笑意,说:对我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你爱我,从此不离不弃。
该死的,他也忘记了这个承诺,他抛弃了她!
还有一个,他最最不该忘记的,可是他偏偏忘记了。现在忽然间想起来,醍醐灌顶般的想起来……他忘记了,自己是爱她的。
多少个驻守在外的深深夜晚,他们互相依偎,相濡以沫,有时候断粮断水,她也陪他熬了下来,他是怜惜的,不是感激,是深爱啊!只有深爱,才会在生死关头放不下她,每每遇险,总是忍不住回头看她,是否安好,那样的一个对视,情深意重。
该死的,如果她要的是自由,那时为何不劝自己隐退,直到,直到……安乐之后……共同患难都经历了,如何不能共同安乐?怎么就开始吵架呢……
吵了好几年,吵得他筋疲力尽,是了,他要她做一个贤妻良母,是了,之后他最常说的话是:红拂,不要这样,红拂,不要这样,还有那句最伤人的,红拂,你娘没有教过你么……
他都做了些什么,他怎么能在她消失的两年间安之若素,还以为一切都是她的错,分明、分明错的是自己啊……
再也忍不住了,也不想师父辞行,快马加鞭向洛阳方向奔去。
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
红拂安静地伏在小案前,那一角残棋摆在案上,她已经看了一个月,看的心都碎了,这一生也就这样了了吧,伏在案上睡着,只怕是一夜白发,哀大莫过心死。
她正睡着,敲棋声在耳边传来,她缓缓抬头,看见李靖,李靖脸上略有憔悴之色,说道,“残局未了,我心放不下,回来和你下完。”
她点点头,缓缓落子。李靖站着,走了一招,十招过后,满盘皆输。
“我输了。”他说。
红拂就哭了,他又说,“来陪你之前,我要陪我去办一件事,晚了就来不及了。”
一匹快马,匆匆赶往江陵,至午夜总算是到了,他找了一块靠水的地方,抱她下马,仰望间,明月初上。
他蓦地抱住她,轻声说道,“我在十年前,曾经答应了一个人,带她来江陵赏月,可是,我忘了,对不起。”
她泣不成声,伏在他的怀中大声的哭出来。
一个承诺,忘了十年。期间风雨飘摇,甚至相忘江湖,到头来,终是记起,前情旧事,义重情深。
李靖和红拂对坐月下,将十年情事一一道来,最后仰躺在草地上,握紧她的手,看繁星明月,红拂只觉得自己身在梦中,开口问道,“靖哥,你的建功立业、名满天下怎么办?”
他笑,“如今天下初定,退隐有愧于秦王,只是,有人在山中为我建桃源,只等我花前月下,又怎能辜负佳人心意?”十年辜负,已是太久,为一世虚名,再相负半生,不值得。
她笑意清湄如水,语调中带着几分报复的调侃,“靖哥,我是神算子,帮你算一算你以后会怎样……你今年而立之年,五年之后,辅佐秦王成为太子,十年之后,秦王即位,封王拜相,二十年之后,天下在你的辅佐下一片升平,三十年之后,光荣引退,大唐将有一个盛世,而你在功臣簿中排名居首,出将入相,开国定天下……再说说你的家事,一生有八个女人,各个美如天下,最后儿孙满堂,各个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李靖忍不住就笑了,果然,听她继续说道,“可是……可是,半路杀出一个妖女来,此女命带孤煞,活生生的将你千年一遇的好命打断了……封王拜相没有了,倒是留下一个贪恋女色的恶名,那八个******也没有了,只剩一个妖女举案齐眉,子孙光耀门楣就更没有了,因为那个妖女可能不会教育子女,还极有可能带领他们走上歪路……”
他霍的翻身,手撑着停在她上面咫尺的地方,深深的看着她,她有些慌乱,仍强装镇定,挑衅的看过去,“值得么?”
他倾身吻上她的唇,告诉她答案。
李靖曾经看不开功名利禄,是因为想衣锦还乡,填补上少年时心里的缺口,他渴望被人认可,就好像红拂渴望被人关怀一样,他们都是从小心灵缺失的孩子,性子中有一些别人看不懂、甚至连自己也看不懂的偏执。
这些年,他只是忙着补上这道缺口,等到真补上了,却发现已然错失身边最美好的风景。说到底,只是失爱的孩子,他在寻找着爱,又在无形抗拒着爱,他们都是,所以走下去,才格外的艰难。
如今他的心已然愈合,必须要回头去寻找那道风景……因为有些东西是不能错过的,他不能让她孤独下去,他痊愈了,她却没有,她的药是他,他会倾注全部的爱给她,这是他欠她的,虽是债,却甘愿,一生一世。
吻得愈加缠绵,幕天席地,放肆珍贵。
过了好久好久,他们坐起来,红拂喃喃说,“我是不是原谅你原谅的太容易了,没有一点矜持。”
他就笑了,“因为你从来没有怨过我。”
她被看穿了心事,叹一口气,“我没有世人该有的情感,也或者我在世外长大,看的比世人明白一些,因为我始终都知道,你是爱我的,所以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想起你爱我。”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尾声1
连发七道诏书,他当做没看见,最后人亲自寻了来,他总不能装死吧。
秦叔宝很有不速之客的自知之明,自行进来,红拂笑吟吟的打招呼,说,“秦将军,又见面了。”
他有几分尴尬,拱手道,“嫂子,之前多有冒犯,你要责罚我也可以,只是,李兄是秦王左膀右臂,我奉命来请,望嫂子通融。”
这倒说得好像她扣了他一样,忍不住好气又好笑,说道,“他有手有脚,武功也比我高,你检查检查,神志清醒,没被我下毒,和我说什么,去和他商量。”
秦叔宝连吃了几日闭门羹,深知红拂才是关键,放低身价,央求道,“嫂子,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们做兄弟的怎么能比,你劝一劝他,大家都好交差。”
红拂挑眉,“你是说靖哥重色轻友?”
秦叔宝连连摇头,举起诏书,说道,“是军令如山……”
这时候,李靖从屋里探出头来,接道,“我家是娘子令如山……”
红拂就笑了,清媚如水的眸带着化不开的浓情,“这山里住的我闷得慌,不如去长安城住几年?”
“那里是个伤心地。”
红拂笑意深入眼底,似真似假的问他,“你还会让我伤心么?”
他也笑的开怀起来,摇摇头。
秦叔宝只觉得肉麻非常,这种你侬我侬的场面,实在不适合外人观赏,一步一步向后退,留下一室春深。
尾声2
长安城,自古风流帝子都。千百年间,朝代更替,数不清的故事在这里发生,一段丝竹悠扬,说书的老人惊堂醒木一拍,一天的生意又开张了,一对夫妇携手走过长安城的街巷,走到街口,忍不住停下来听,老人家开口说道……
“十里司空府,雕檐墨瓦,朱门锦绣……”
他们微微皱眉,只觉得这个开篇有些熟悉,少妇恍惚间忆起十几年前似乎也有过相同的场景,只是她记得,那时候仿佛是转身绕进小巷,进了曾经繁华如画的司空府,然后,碰到了她的少年郎……
“话说,司空府内有一奇女子,生的花容月貌、倾国倾城,人称红拂女……”说书人神采飞扬,那少妇却笑弯了腰,瞥了身边万分无奈的夫君一眼,继续听他讲道,“话说江陵有一落魄少年,一贫如洗投奔到司空府上……”
男人嘴唇紧抿,似乎也是回忆起了从前,握着她的手加紧了力道,少妇笑吟吟的拍拍旁边人的肩膀,“小兄弟,这一出,叫什么名字?”
那人瞥了他们一眼,应道,“红拂夜奔啊,最近很流行的,讲的是咱们大唐李靖李将军和一品夫人红拂私奔的故事。”
“哦哦。”
少妇更是乐开了怀,身边的夫君默默的叹息,拉着她转身离开。
番外 两人的结仇始末篇
隋开皇十九年,江陵。
天微有些阴,空气里带了清新的湿意,此时正是初春,路边野草冒了绿芽,绒绒的连成一片。
少年别着一把剑,意气风发。山雨欲来,青白色的衣袍被风轻轻撩起,腰上束着颜色稍深一点的玉带,更显的清瘦挺拔了。
他微微抬头,天边卷起的阴云让天空低下来,似乎将有一场大雨,于是加快了脚步。
这一次七省绿林会组织的武林大会,天下豪杰都会参加,师父说,他得他真传,可以去一展身手,一定会扬名江湖,成为名扬天下的少侠。
想着想着,忍不住嘴角扬起了笑意,哪有一个少年没做过这样的美梦,想象着自己力压群雄的画面,脚步更轻快了一些,手轻轻的抚摸着腰上的利剑,喃喃道,“真的好期待明日啊……”
毕竟还是少年,藏不住表情,笑意渗进眼底,令迎面而来的樵夫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他一窘,平稳了脚步。
转过一个弯,前方草丛里一团小小的蕊黄色吸引了他的注意……离得很远,看不大清楚,一步一步走近,然后站定。
呃,是个女孩子。
一个哭成小花猫的女孩子,正张着大大的眼睛,仰望着自己,眼眶里还盛着泪水,扁着小嘴,微微鼓着腮,虽然狼狈,却煞是可爱。他忍不住笑了,这一笑落在女孩眼中,眉目间有个恼色,一闪即逝,没有被少年发觉。
少年向下看去,目光落在裙子上一片血污,诧异道,“你受伤了?”目光更明亮了一些,师父说山下就是江湖,江湖人士应该侠义为怀,他下山之前就盼望着来一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想到,才到江陵,就遇到了这样一个机会……面对一个受伤的弱女子,他要好好的表现才是。
心中的侠义膨胀起来,正了正神色,努力摆出少侠的豪气,一撩衣袍蹲下,视线和她平齐,“姑娘,可是有人欺负你?”
女孩不知是哭的还是某种‘别的原因’,脸颊红扑扑的,眼中盛着未掉的泪水,眨眨眼睛,就啪嗒啪嗒的掉下泪珠来,手里攥了一只野山花,已经快要揉烂,手指上染了淡红的花汁,并不说话。
“若是有人欺负你,你不用怕,有我在。”他侠气万丈的安慰着,仿佛自己已是侠士,用手扶了扶腰上的剑,剑柄上的玉石冰凉,碰到指肚,下意识的弹开手。
女孩偏过头打量着他,眸子中的神色变了又变,嘴角却莫名其妙的扯出一抹笑意。
如果是久历江湖的人,大约会看出她目光中的动机是有多么的不纯正……可是,在初入江湖又陷入大侠幻想中少年眼中,只是觉得殊为可怜。
他目光又落到她裙子上的血迹,学师父紧皱眉头,“姑娘哪里受伤了,我先帮你包扎。”说着手就伸了过去。
“不用。”女孩一躲,声音带了几分哭过的沙哑,偏着脑袋看她,有些懊恼的,一个字一个字牙缝里挤出来,“男、女、授、受、不、亲……”
轰!
少年的脸一下子红了。
他在山中并无男女之嫌,想到方才他竟然冒昧去掀一个女孩子罗裙,不知所措起来,之前好不容易做好的少侠姿态,一下子功亏一篑,女孩看到少年的尴尬表情,小手一勾,眨着美眸看他“你真要帮我?”
“拔刀相助,在所不辞……”
她小手抹抹眼泪,“你过来,我和你说……”她倾身上前,李靖侧耳过来,只听到咯咯一笑,一阵软筋酥骨的香气逼来,他一怔,随即瘫软下来。
女孩拍拍身上的泥土站起来,笑嘻嘻的看着她,“江湖险恶,你没听过么?”
少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女孩走到他身边扒他的衣裳,手脚俐落,没有半点受伤姿态,他浑身无力,无法反抗。
她究竟要干什么,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女子,不久前还对自己说‘男女授受不亲’,现在就对自己上下其手。
“你叫李靖啊!”少女翻看着他腰上的钱袋上绣着的名字,利落的解下来,少年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女孩摆了一道!他上当了!
恨恨的瞪着她,歪倒在路边,任由她的小手在他身上拨来拨去,终于褪掉他的衣裳,女孩舒了一口气,沿着他****的上身,一直看到他愤恨的的脸上,欢快的说道,眼睛还红红的,却笑的开怀起来,“我的衣服弄脏了,借你的穿一下。我走了,你睡吧……看天要下雨了,额,赏雨似乎也不错啦,放心吧,迷药三天后就解开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想开口却半点使不上力,最后只好气呼呼的放弃,仰头望着欲雨的天空,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从云端跌到地面,之前一切好心情现在都化为懊恼和气愤。
三天!
他感到一道惊雷!赫然反应过来,三天后,武林大会早已落幕,他、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目光中带了‘深仇大恨’,咬牙切齿的悲催起来。
十四岁的少年,大侠梦就这样,破碎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