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走进古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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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大元皇朝与东乡“撒塔”(3)

大元皇朝建立后,随着大批回回色目人的编民入户,撒尔塔工匠也由全部保障军队供给,转变为主要生产官用民购的生活用品,用现王的话说,叫“军转民”了。

明淸以后,东乡地区的手工业得到了进一步发展,尤其是以制皮、擀毡、织褐为主的毛毛匠最为有名。

河州毗邻藏区,州内也以半农半牧区居多,皮毛原料充足,于是,东乡地区的毛毛匠便应势发展,皮毛加工成为谋取生计的一大产业。比如,东乡的考勒家族,分布在该县的考勒、巴哈松、三源、科妥和相邻的永靖县王台等地方,旧时因有很多从事传统皮毛产品加工制作的毛毛匠,因此又被称为毛毛家族。民国时期,东乡南北二岭、龙泉、董岭一带的毡匠有500多人。建国后,擀毡成为农村主要副业之一,年产毡上万条。县城锁南镇至今有一个行政村仍沿用着“毛毛村”的村名。

有人问,何以叫毛毛匠?毛毛匠是民间俗称。元代官方把国家设立的管理皮革毛品制作的官署叫“毛子局”,对从事这类活计的工匠叫“毛子人匠”或“毛子匠”。但民间一般不这样叫,似乎用重叠词称他们更觉随便亲切。

有人说“毛子匠”是一种蔑视性的叫法,我不这样认为,难道叫“孩子”、叫“君子”、叫“娘子”能算是蔑视性的叫法吗?不能这么看。话归正题,东乡毛毛匠的手艺是相当精湛的,用“堪称一绝”四个字来赞誉也不为过。民国时,东乡毛毛匠织的毛褐,纬线有400根、800根、1200根不等,花纹精美,洗染讲究,可与机制粗呢相媲美,在河州、兰州和川藏等地享有盛誉。他们擀的毡,选毛严格,弹毛蓬松,铺坯均匀,尤其是洗揉讲究,收边固实,一般不易掉毛脱边,铺在炕上隔潮保暖,经久耐用,实为百姓家居的上品,深受当地群众的喜爱。

旧时的东乡,老百姓养家糊口的另一条出路就是做商贩、当脚户。清朝中期,东乡有脚户600多户;民国时期一度发展到千余户。志书概括东乡的特点说“东乡多负贩”。严格说来,商贩、负贩和脚户并不完全一样。商贩是指在一定地区范围做贩卖、零售生意的人,称商贩并不涉及所贩卖商品的携带、运送方式,人背肩挑、车载牲口驮的都有;而“负贩”是当时写志书的读书人文绉绉的一种叫法,专指以人背肩挑的方式做小本生意的人,民间俗称“买卖人”;脚户则是指赶着自己的牲口为雇主驮运货、客的人,脚户一般只管运送,不管买卖,到站交验即了。无论是做买卖人,还是当脚户,都是非常艰辛的劳动。

以前,东乡的买卖人大都活动在方圆三四天路程的兰州、临潭、循化和州内地区,主要是在四乡里收购、串换一些山货土产,从中赚取一点微薄的利润,以赡生计。当然,这只是正常年景的情况;而一旦遇有灾荒年或战事,运送粮食和军需物品便成为买卖人、脚户们的主要生意。

清康熙《河州志》记载说:自顺治十五年(公元1658年),原驻临洮、巩昌的一路总兵官移驻至西宁后,其兵马所需都要靠临洮府组织民夫运送。从临洮府及所辖的河州到西宁,往返2000余里,都是“蚕丛鸟道”的崎岖山路,应当运送的军粮,“车不能转,驮不能行,惟可肩负”。这样,数千兵马的供给,全凭“小民一肩之负戴”,稍有不继,催之甚急。况且,一人不过只能背不足两斗粮食,如此量大的军需粮秣,如此艰险的路程,怎么能够背得过来呢?于是,造成青海方面军粮时常紧缺,而临洮、河州地面民力日益疲惫难耐。无奈,官府只得将原来收缴本色粮改为收缴折色粮(即将粮折为钱),这样一来,百姓负担图为坚韧地挺立在山头上的老榆树更重。官府折价高,本地粮食贱,加上附加的运送费,“小民卖粮三石,尚不能完一石之实”。州府将地粮集中收缴起来后,还得组织民夫、脚户运输,而雇用的民夫又大多是东乡的买卖人和脚户。由此可以想见,清初时东乡“负贩”和脚户的生活是多么的艰辛,但即使如此,东乡人仍在坚韧地生活着。马海云说:“我的阿爷生前常说起我们的先人一直传下来这样两句话,‘人要一直往前看,一直往前走。’‘再大的山,总能翻过去;再难的日子,总能熬过去。’”他说,“这话是我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我们家一代一代也都是这么做的。”马海云遵从祖训,以商补农,勤劳不缀,这些年上过西藏,下过四川,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可谓已成小康之家。他的话让我咀嚼良久,我点头道:“你这话,真是经典啊,出自东乡人的经典!”

东乡族人的坚韧,很自然地让我联想到在这里随处可见的那一棵棵山榆树。走在东乡的山路上,不时可以见到三三两两饱经沧桑的山榆树,如同孤独的守望者,坚韧地伫立在瘦骨嶙峋的山顶、路旁、村头、墙外,成为东乡人历史与现实的见证。

东乡的山榆树根扎得很深,在路旁被劈开的坡面上可以看到,扎下去的树根足有五六米或七八米深,它们吸收的只是极少极少的水分,有时仅仅是一滴露珠、一股湿气,但生存的信念却从未动摇过,并且竭尽所能为童山点缀一抹翠绿,为过客奉献一片荫凉,为子孙积蓄一根栋梁,为历史珍藏一份记忆。

在东乡的考勒乡,东乡族汉子马进元的创业事迹,正是这种山榆树精神的充分体现(本篇中有关马进元的事迹,主要根据马志勇先生的采访整理而成)。50岁的马进元出生在东乡县考勒乡三塬村的一个贫苦家庭,这个在上世纪60年代自然灾害时期险些被饿死的东乡族娃子,至今一说起东乡的山榆树,总会涌出一股恩重如山似的感激之情。当时,全国都遭遇自然灾害,甘肃更是艰难,东乡的考勒尤其不忍言状。面对令人恐怖的饥饿,许多人家把生存的希望寄托于山沟里本来就不多的野菜和树皮上。8岁的马进元除了跟着大人在山里挖野菜,便是时常在附近的山榆树上爬上爬下。青黄不接的春天,他的小手不知道摘过多少榆钱,揪过多少榆叶,最后,连榆树的老皮都被剥下来晒干,磨成面给家里人吃了。就这样,一家人的性命总算保下来了。艰辛备至的童年生活使马进元更加领悟到了祖训的无比英明、正确,“天不作主人作主,地不养人人自养!”

幸运的是,马进元这一代总算遇上了好时代、好政策,党的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也鼓舞着这位东乡族汉子。马进元决心走出大山,到外面挣些钱回来。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向乡亲们借了30元钱,收拾好行李,背着干粮,坐着班车来到省城兰州。然而,让他激动已久、第一次见到的兰州,此时对他却是那样的陌生,徘徊在兰州的街巷,他不知道自己该在哪里落脚、驻足。两天过去了,眼前仍是一片茫然,而怀里揣着的路费盘缠已所剩无几。几乎是在让他感到眩晕的时刻,他突然碰到了熟人,约他一块搭帮到离兰州二三百公里的天祝哈溪沟挖金子去。没有别的选择,他牙一咬,坐上末班车,向西去了。

在哈溪沟,他一干就是一1年。这一年,对于马进兀来说,那是他自长那么大受的苦最多的一年,也是他生来最兴奋的一年;年底,他点了一次又一次,算了一遍又一遍,林林总总合起来共挣得1000元。

当时,这是令庄稼人梦里都在欢笑的一笔钱。从此,他用这1000元作本钱,搞起了东乡族人向来熟悉的贩羊皮、羊毛、羊绒的生意。几年以后,马进元成了考勒乡为数不多的万元户。

为了寻求新的发展,马进元思谋多日,作出一个对于全家而言称得上是最重大的决策:举家住进省城,把生意做得再大一些。他们弟兄四人,各有分工,有再去淘金的,有继续贩皮毛的,还新做起了贩卖牛羊的生意。凭着马家四弟兄有眼力、善经营的本事,几年以后,他们的积累更多了。

1991年,马进元又大胆决断:上青藏高原,到格尔木去发展。谈到当年的想法,他说:“青藏高原艰苦,许多人怕苦不敢去,我们弟兄几个都是苦里泡大的,更多在乎的不是苦不苦,而是有没有市场,能不能发展。”他对格尔木这颗高原明珠的发展前景充满信心,一咬牙,先是买下一块地皮,接着与人合作,投资600万元,盖起了一座名为“伊贸大厦”的商厦。

随着马氏家族资金的进一步厚实,2000年,马进元再次果断决策:盖一座饭店。马进元认为,格尔木是交通枢纽、物资集散地,因此,在做商贸业的同时,还要加上宾馆、餐饮服务业,只有搞综合经营,才能有综合经济效益。于是,一座占地15田(1公顷),集住宿、餐饮、停车为一体,名为“高原饭店”的建筑拔地而起。目前,饭店拥有固定资产达千万元,流动资金300万元,年纯收入达200万元。如今,“伊贸大夏”和“高原饭店”已成为东乡族人在格尔木创业成功的两个亮点。

在东乡族人中,像马进元这样,用坚韧不拔而且奋斗不已的山榆树精神浇灌培养起来的人,还有不少。他们处贫困而不馁,遇坎坷而坚韧,得幸运仍奋进不怠,成为令人佩服的新一代东乡族人。

又是一个初夏的早晨,站在东乡县城锁南坝山梁上那棵苍老却挺拔的山榆树下,望着冉冉升起的一轮红日,面对玄黄色、丹霞色交织的一道道沟、峁、塬、灿,我实在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感动,放声呼喊道:“太阳啊,你该记得,这就是黄土高原!这就是东乡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