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临济下虎丘禅系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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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虎丘禅系的奠基(2)

在宗杲张扬其看话禅的同时,曹洞宗禅师宏智正觉站在另一个角度提出了“默照禅”这一禅修法门,他试图使学人语默而观照自性,从而见性开悟。在《宏智禅师广录》卷八中,收有正觉禅师的《默照铭》一首,其内容上承曹洞宗旨,而又在新的禅教环境中作出了合理的改善。

我们且来通览全偈,以体会其中的奥旨。《默照铭》一开头就提出“默默忘言,昭昭现前;鉴时廓尔,体处灵然。”显然,正觉在这里的意旨无非是要让学人止息住喋喋不休的口头禅,从而达到语默,反躬观照自性,以体悟出那幽深的禅法之本体来。为了让学人能很好地修学这一法门,正觉进一步指出“妙存默处,功忘照中,也就是说“默照”法门的妙处也全在于“默处”之中,只要久久圆熟,其功用也就会忘却于观照之中了。实质上,“语默”与观照自性二者,在正觉这里都仅仅只是一种手段而巳,其目的不外乎是要学人实现开悟见性。

但对于见性开悟这一禅修的最高目标,正觉仍然是依祖师的“五位”禅法来诠量的。他在《默照铭》中指出:“正偏宛转,明暗因依;依无能所,底时回互”,又说:“默唯至言,照唯普应;应不堕功,言不涉听”。在这里,始自石头《参同契》中的“明暗”这对禅学范畴、发展于洞山的偏正回互禅法,一一熔铸于正觉的铭文之中,并将之作为“默照禅”修持的鹄的,且认为只有如此才会“不堕功”。与此同时,对于“默”与“照”之间的体用回互关系,正觉也作出了诠释。他认为:“照中失默,便见侵凌”,而“默中失照,浑成剩法”。可见,在正觉这里,“默”与“照”这对方法,在修持这一法门时是一个统一体:即“默”之时体在“照”中,即“照”之时用在“默”中,这也许就是正觉这一法门的具体运作方法了。对于“默照”法门,正觉本人是充满自信的,他在《铭文》的结尾处说:“吾家底事’中规中矩;传去诸方,不要赚举”

其实,正觉禅师的默照禅法门,不止是承袭了曹洞宗历代祖师的家业,而且也是对达摩祖师的禅教传统作了合理发挥。当年的达摩祖师来华弘传禅教,所传“安心”法门,据道宣《续高僧传》所载,“如是安心,谓壁观也”。关于“壁观”,宗密在《禅源诸诠集都序》卷二中说:“达摩以‘壁观’教人安心,外止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人道,岂不正是坐禅之法!”正觉这里的“默”与“照”,正好是对达摩祖师的“壁”与“观”合理发挥。从达摩祖师至弘忍禅师等历代祖师,对于坐禅修习均十分重视,可见,由摄心坐禅、专注一念到见性开悟,在这条成佛之路上是没有任何捷径可走的。

然而,宗杲的看话禅在吸收祖师“看一字”与“守个‘无’字”的教法之中,完全抛弃了坐禅修为,他甚至还极力抨击正觉的默照禅。宗杲认为正觉的默照禅是“逐日噇却两顿饭,事事不理会,一向嘴卢都地打坐,谓之‘休去歇去’,他因此而把默照禅呵斥为“邪禅”。为此,他指出:“邪师辈教士大夫摄心静坐,事事莫管,休去歇去。岂不是将心休心,将心歇心,将心用心?若如此修行,如何不落外道、二乘禅、寂断见境界?对于士大夫进人天童山的正觉门下参学,宗杲也极为反对,他说:“而今诸方有一般默照邪禅,见士大夫为尘劳所障,方寸不宁怙,便教他寒灰枯木去,一条白练去,古庙香炉去,冷漱漱地去。将这个休歇人,尔道还休歇得么?”3)宗杲认为士大夫大多是聪明利根、厌喧求寂者,只要经人指出默照法门,从坐禅中获得省力处了,便会认为是极则事了。

宗杲的一生积极进取、积极人世,面对山河破碎、国事日非的政治现状,他提出了“忠义之心”说,他甚至还把忠奸与迷悟、清浊等义项比附起来。他的这些做法,在民族危机严重的那个历史年代,显然具有进步意义。他之所以反对士大夫修学默照禅,实质上也只是反对士大夫逃避现实,这些提法站在世间法上讲也是正确的。然而,佛法毕竟是出世间法,它与世法之间自然有着很大一段距离,古德禅者居于树下坟冢之间修行,想必也不无道理。因而,身处乱世修学禅法,在不背“四恩尤其是国土恩)的前提下,适当地保持禅家修学风格,实在是非常必要的。因此,正觉提出“默照禅”,对于片面强调人世的宗杲禅学,无疑大有补裨。且在宗杲的语录中,有多处漫骂默照禅的话,而在正觉的语录中,除了阐扬自家默照的禅学主张之外,并无一言涉及人我是非,从中足以见出大家风范。

若平心而言,无论是看话禅,抑或是默照禅,都只是在一定历史时期中给学人的悟道提供一种方便而已,都只是一定历史时期的禅学产物。而真正的开悟仍不外乎学人自家的心地,面对八万四千法门,我们并不能去品评各法门的优劣,关键在于与学人自家契机与否。

二、虎丘绍隆的行业

在克勤禅师众多的门人之中,虎丘绍隆(公元1077年一公元1136年)在当时的声望远不及大慧宗杲那般显赫,然而真正传杨岐之灯者,却是绍隆其人。当年,克勤让绍隆掌藏经时,便有人质疑克勤禅师:“隆藏主柔易若此,何能为哉?”此时,克勤禅师笑着回答说:“瞌睡虎耳”。由此可见,绍隆尽管平日里在外表上显得温柔平易,然而他在内心不但深领克勤所传杨岐禅法的精义,同时也具有继承杨岐家业、并将之发扬光大的心愿。

(一)虎丘绍隆的生平

绍隆的生平事迹,在《宋临济正传虎丘隆和尚塔铭》、《嘉泰普灯录》、《联灯会要》、《五灯会元》、《历代佛祖通载》、《大明高僧传》与《续传灯录》等文献中均有记载。绍隆原籍和州含山县(在今安徽省境内),其家世事略,各本所载未详。关于绍隆的生寂年代,各本均载绍隆于南宋高宗绍兴丙辰(绍兴六年,公元1136年)圆寂,然于春秋与僧腊多本并未具录。在绍隆的嗣法弟子嗣端所整理的《虎丘隆和尚语录》中,收有徐林撰写的《塔铭》,除了具说圆寂年代外,尚载有绍隆“凡住世六十年,坐四十五夏这一时间。由绍兴六年(公元1136年)上推六十年,则绍隆的出生年代为宋神宗熙宁九年(公元1077年至于绍隆的出家,各本说他是九岁那年,依住世六十岁之说,则在公元1079年,出家寺院就在含山县的佛慧院。再过六年,即十五岁时(公元1085年〕,绍隆接受了僧家的具足戒。受戒之后,绍隆留止了五年,继续研习戒律,然后才踏上他行脚参访的征途。

据文献所载,在参学的这一阶段内,绍隆先后参谒了四位大德。他首谒的是长芦净照信禅师〔即长芦净照崇信禅师),他是云门宗僧人,得法于杭州净慈寺之圆照宗本禅师,在《建中靖国续灯录》卷十五与《续传灯录》卷十四收有其传记。绍隆在长芦(江苏仪征)参学期间,不但于禅法有所得,而且拜读了圆悟克勤禅师的语录,并由此对克勤禅师产生了景仰。《塔铭》载绍隆当时掩卷长叹说想酢生液,虽未能浇肠沃胃,要且使人庆快。第恨未亲聆謦软尔。由于绍隆极想见到佛果禅师,于是他离开长芦,再度踏上参学的征途。在途经宝峰谒湛堂时,绍隆参谒了文准禅师。文准是黄龙派的禅师,得法于真净克文禅师门下,他对稍后的宋代名僧大慧宗杲颇有启发之功。绍隆在文准门下参学,因叩问“行脚”,机缘投合,于是在宝峰留止年余。此后,绍隆来到黄龙派悟新禅师门下参谒,悟新号死心,熙宁八年(公元1075年)至黄龙寺谒晦堂祖心并嗣其法。《塔铭》盛载绍隆在死心处参学机缘,并深得死心首肯,他能够在壁立千仞的黄龙门下获得盛赞,可见其机锋迅疾,非等闲可知气在经过了三位大德锤炼之后,绍隆直接到湖南石门的夹山拜谒克勤禅师,然而在取道龙牙山时,遇上黄龙派泐潭应干的弟子龙牙宗密禅师。两人因机锋相投,相与研习禅法,互有启发,时人有“今之沩仰、寒拾”之称。过了一段时间,绍隆赴夹山拜谒圆悟禅师,正好遇上克勤移锡道林寺(位于江苏南京城外之钟山),绍隆遂跟从一起去参学。克勤在同意绍隆入室之后,便进一步对他钳锤,其机辩语在《塔铭》中载之颇详:

一曰,入室。圆悟引教云:“见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见不能及。”竖拳曰:“还见么?”师曰:‘‘见。”圆悟曰:“头上安头。”师于此有省。圆悟复曰:“见个什么?”师曰:“竹密不妨流水过。”圃悟肯之。自此与圆悟形影上下。

在克勤这里,他所引的“见见之时”这段话,出自于《首愣严经卷》卷二,经文旨在破斥人们寻常的世法知见。克勤引用这段经文,姜求绍隆在离开断常与中边之后去证悟了义,从而使绍隆于禅法有所省发。恰在此时,克勤进一步逼拶绍隆,要求道出见个什么,面对这无可言说的一句,绍隆只得采用古德的隽语应之。也就因为妙用古人这句“竹密不妨流水过(去广,绍隆深得克勤印可。绍隆在克勤门下参学,前后依止达二十年之久,在克勤门下专掌藏经,时有“杲首座、元侍者、彰教隆藏主”之称,且亦“斧搜凿索,尽得圆悟之秘”。

后来,因有父母之命,绍隆遂回家乡褒禅山住了一段时间,随后,应四众之请,出住含山县城西的开圣寺,开始了他接机弘教的使命。这一开法的具体时间,如果从他二十岁开始游方算起,曾经接触过四位禅匠,其中在湛堂文准那里还逗留年余,在黄龙悟新处度过夏,其余两位禅师处的参访,加上路途奔波,想必合计时间也需年余,再加上他在克勤门下的二十年,这样一累计,大约有二十二三年,因而绍隆的正式开堂,也许是在他四十二·三岁了(约公元1120年左右)。南宋建炎(公元1127年一公元1131年)时期,安徽淮北盗起,绍隆便从含山渡江来到宣城,结庵庐铜峰下,郡守李光也颇为护法,因而其法席更加兴盛。在宣城大约住了四年之后(约公元1133年),绍隆迁住江苏苏州虎丘的云岩禅寺,当时克勤也因江南局势不平,泛舟去了西蜀,于是克勤门下的弟子一时奔凑绍隆席下,克勤道法遂透过绍隆得以恢弘。绍隆住虎丘弘法大约三年,便染微疾,他于是把寺院中事务交给第一座宗达,然后援毫书偈“无法可说,是名说法;所以佛法,无有剩语”,投笔而寂,是年即绍兴六年。依《塔铭》,绍隆圆寂后建塔于山之阳”,而《嘉泰普灯录》谓“塔全躯于寺之西南隅”。

在绍隆弘法的十六七年之中,他接引了不少禅僧。据《塔铭》所载度弟子复如等六十人”,或许,这个《塔铭》,很可能就是其门人复如等请徐林所作。此外,我们从《语录》的编纂人可以知道,绍隆的门人还有嗣端。然而真正肩负起绍隆禅法弘传的重任,并将之长久弘传下去的,毕竟还是其神足应庵昙华禅师。

(二)虎丘绍隆的禅法

绍隆在克勤门下得法之后,先后在和州、宣城与平江三地弘法,接引了四方衲子,续燃了杨岐的慧灯。绍隆在和州开圣禅院从知府手中接过疏文后,于拈香时,便对众表白了他将报答“佛果圜悟禅师大和尚法乳之恩”,足见他所弘扬的是杨岐下克勤这一系的禅法。众所周知,克勤在法演门下以小艳诗悟道之后,名震丛林,其着作除《碧岩录》十卷外,尚有《圜悟佛果禅师语录》二十卷、《佛果击节录》二卷、《圜悟禅师心要》二卷。克勤禅师不但深领临济禅机,而且勤于研习佛门经典与禅门着作,他本人也很主张“融通宗教”。自然,克勤所通的“宗”,固然是禅家本宗,而他所谓的“教”,主要是指华严经教。当时的张商英在听过克勤宣讲《华严》教义与禅宗机语之后,曾不胜慨叹说夫圜悟融通宗教若此,故使达者心悦而诚服。非宗说俱通,安能尔耶!”巾面对当时赵宋国是日非的局面,克勤虽然赞赏忠臣勇士,但他本人并不像其弟子宗杲那样积极人世,他始终认为禅家应当与世法之间保持一段距离。记得他在住蒋山时,曾有人问他忠臣不畏死,故能立天下之大名;勇士不顾生,故能立天下之大事。未审衲僧家又作么生?”克勤当即说威震寰区,未为分外”,“恁么则坐断十方,壁立千仞”,才是禅家的本分之事。叫也这样做,既不违世法,又保持了禅家独立方外的特性,应该是无可厚非的。

克勤的这些禅学思想,对绍隆自然产生了不小的影响,而临济一家的迅疾果断机锋,也是绍隆之所发扬者。绍隆在和州第一次开堂示众时,就这样说过:“穷诸玄辩,竭世枢机,百千法门,无量妙义,总在个里,不隔一丝头。若也荐得,不用重说偈言;其或未然,切须分明听取。”当下即得,直下承当,不容一丝拖泥带水,这是临济的家风,也是杨岐以来历代禅师的作风。诚然,这个当下即得的禅法,在绍隆看来,正是一种“无心”的境界,他曾告诫大众说:“我本无心,有所希求,今此法王大宝自然而至”。他认为:“日不待火而热,月不待风而凉,云从龙,风从虎,作无作,为无为。恁么会得,便能恢张法席,毗赞丛林,共建法幢,流通正脉。

若要追溯绍隆的这个“无心”,其本源不外乎禅家所倡导的本自具足的“觉心”。在绍隆那里,这个“觉心”是“大智圆明,体无向背,凝然湛寂,弥漫太虚,覆盖乾坤,常光独露”的。而在禅家看来,众生的这个“觉心”是与生俱来就有的,同时也是在圣不增,在凡不减的,关键在于众生能够发现自己的这颗觉心,从而捐弃无始旷劫以来的无明尘垢,彻见自心。一且获得了这颗自心,他便会达到“信手拈来,头头上显,物物上明,收放临时,更无渗漏”的境界了。自然,要达到这样境界,在现实的修持当中,固然是要扫荡干净任何边见的,只有放弃两边,不落有无,才能真正地领略到这种境界。在绍隆的接引门人之中,有这样一则公案:

僧云:“官不容针,私借一问时如何?”师云:“据虎头,收虎尾。”僧云:“中间事作么生?”师云:“草绳自缚汉。”

所谓“官不容针”,实质上就是丛林中常用语“官不容针,私通车马”省略,这是禅林中极为常用的词句。实质上,这个学人在禅法的参究上要求绍隆能有方便法门,从而让初学者能有一个人处。而绍隆接机的一句“据虎头,收虎尾”,无非也在暗示他离两边、去百非,从而证得中道义。而这学人看来也非钝汉,他进一步要求绍隆给他指出“中间事”,事实上这也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述的一句。因而,绍隆用“草绳自缚汉”一句,便收止住了他驰求“中间事”的妄心,让他反躬自省,切身去体验中道的实相义。由此可见,要获得学人本自具足的这个“觉心”,只有蠲弃两边与有无等边见,最后连“中间中道义)的名相也得全部放舍,才能体察出自家本自具有的觉性。诚然,要突破禅家的这一向上关捩子,若无方便与善巧也是不行的,它也就如同绍隆所说的“不得春风华不开,华开须藉春风力”。因而,绍隆在开示学人时指出:“目前无法,万象森然;意在目前,突出难辨。不是目前法,触处逢渠,非耳目之所到,不离见闻觉知。虽然如是,也须是踏着它向上关捩子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