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徐志摩文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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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致刘海粟(1)

一九二五年七月三十一日

海粟我兄:

因景秋知前晚病热昏沈中承惠访,未及一谈,为罪。顷已强病北来,京津雨水不鲜,天时凉爽,逃沪亦一乐也。欲与兄谈事颇多,然非面对不能畅,今又隔千里,奈何!然旧历七月中尚须归家,过沪时当图一叙。此次相见太匆匆,亦太热也。

北京闻潦水泞道,交通甚难。然泞道难,不欲奇热相逼。况我固不能一忽离京者乎?

小鹣、若谷、济远诸兄均候!

十四年七月未日

一九二五年九月二十四日

海粟:

歆海今早去沪,见时可知详情;你可以去电万升医院找他。展览会的事承你好意,我们很感激,我一半天就去找仁山去,再给你通信。

文章别忘了做,滕固兄处代致意。我这半年立志不受“物诱”,办我的报,教我的书,多少做一点点人的事业。要不然真没有脸子见朋友了。

棣华见了没有?我有点急,但愿那电报没有闯祸,否则歆海怎对得起人,你再来信。

德生诸友均佳。

志摩九月二十四日

一九二五年十月一日

海粟:

来书言之慨然。世固俗极陋极,不可以为伍,则唯有斗之斥之,以警其俗而破其陋。海粟豪爽,曷兴乎来共作战矣。讲义收到,今晚阅过,不禁笔痒,一起遂不可止,得三千言,且较原文愈倍矣。我言甚朴,因不愿听公教之。

歆海犹未归,失意事多可叹!然得意亦尔尔,或不如失意为饶诗意焉,则亦无可比量矣。

副刊新图案何似?胡不为我造新?

老牛竟未谋面,不识最近内情。兄欲举荐者谁?荷见知。

画来均当披露。画报特刊容与博生商之。

志摩十四年十月一日

一九二五年十月二十九日

海粟我友:

连奉二函,铭感深矣。战事起,百凡停顿。展览事亦受影响,真闷损人。承问近来心绪,诚如君言,较前安适多矣。小曼身世可怜,此后重新做人,似亦不无希望,天无绝人之路,于此验矣。承嘱将护,敢不加勉!见时当为道及,曼必乐闻。

兄欧游极忙。行严如留,所说事当易办到。容见时先为道及。

康吴朱诸老固所忻慕。适之有此接洽,令我咽唾不置。此后再有机会,定须为我想法。我海外交游类皆如此,亦十有八九老人忘年交,有时最真切也。适之久恋上海,此间无日不盼,岂有此理!告他我的头颈已经丝瓜长了。滕固兄小说胡尚迟迟?

晨报不到,想为交通阻绝故。新学制容问得再闻。即候艺安!

志摩十四年十月二十九日

一九二六年九月三日

海粟我兄:

你曾经几次要我题跋你的作品,我却不敢遵命。因为我实在不能说是懂得美术,勉强的事情我是不来的。这次你又来要我破例;我先看了信,心想海粟何必一定得窘着我,眉头不由的发绉了。但等看了你信里附来的那几张作品的缩印,我不仅放开了眉头,并且在心里感到新来的惊讶和欢喜。真的,我这几天逢着有朋友来,就拿这些画给他们看说:“你看,再不用怀疑这画家的力量;将〈若〉说这还不是艺术,我不知道艺术是什么。”

海粟,你这次寄来的六幅画里确是有使人十分羡慕,甚至讶异的东西。我说这话似乎有充内行的意思,但是不,我只说我这回才在我自身的脉搏上觉出了你的艺术的表现的力量。你要我在每张上题句,但那办法有些迹近复古,我觉得不敢尝试。我决意写这信去当替代,说话也来得方便,恳切,我想你一定可以原谅的。

这次你寄来的,虽则只是原画缩印,却使我得到深刻的印象。《西溪》的布局,《秦淮渡舟》的配置与色感,都显出你的特长。最应得赞赏的是那幅《南高峰绝顶》;在我看来这是你的杰作。在这里,第一、我觉得你的笔力,那是原来强的,得到了充分却又有节度的施展,这显出你的功夫的纯熟;第二、我感到通体节奏(rhythm)的纯粹,从地下的泥土到枯树的末梢,没一点不表出艺术的匠心周密;没一点不激荡切题的情感:这是一首画着的诗;第三、我不能不惊你的色感的兴奋,你能用这多强烈的色彩,却不让色彩的强烈带了你走,这真不是偶然做得到的,这是一个灵感;一个意境的完全的表现;这是艺术。我不能不表示我的敬意!

海粟,你的精力是可以的;我常常替你担忧,因为你在上海“非艺术”的责任太多、太重、体气娇些的竟许早叫压倒了。但你还是这自在的矫健,真使我欣慰。但俗累终究不是艺术家的补剂,海粟,你有的是力量,你已经跑到了艺术的海边,你得下决心绷紧了腰身往更深处跑,那边你可以找到更伟大的伙伴:梵高、石涛、梯青、塞尚。

志摩敬上十五年九月三日

一九二六年十月十五日

海粟:

曼像卒不能竟,最是可惜。临行又未及一谈,在沪承兄与诸友隆宠异常,深感何似。今归来乡里,遂尔隐避。新居有楼,小霞可望,早晚清静,正好工作。

兄在沪事实过忙,惧来乡之约未易言践。家君言兄曾诺堂画一幅,今构舍已成,惠赐未见,虚壁以待,想必不吝此一挥也。近得高邕之画四大幅,可爱已极。兄来当共赏之。康圣处迄未去,亦一憾事。欲求一尺方“清远廔”匾字,兄能为代谋最感。昌老近日见否?此颂

艺安!

志摩十五年十月十五日

一九二六年十月二十六日

猥处乡陬,报亦不看。顷偶去商会,见新闻报,言及美专风潮事。觅旧报已不得,正拟书问,手示适来。然则究何因为然耶?兄如居沪不怡,何妨径行来硖,新庐尽可下榻。饭米稍粗,然后圃有蔬,汲井得水,听雨看山,便过一日。尘世喧烦,无由相逼。曼亦安居甚旷适,惟近日病眼,不能书写,甚盼兄能贲临,相与共数晨夕。围炉煮茗,并抒衷曲,何似在海上烦恼丛中讨生活也。家君因事北去,此间益形清索。兄如来能带零星画布尤佳。小鹣婚期已迫,虑不及趋贺。他日到沪,再当拜谒。吉日希饬役代买花篮申贺(或加入尊处公份亦可)。

草率,并希代解。此致海粟我兄。

志摩十五年十月二十六日

一九二六年十二月十一日

海粟我兄:

连得两函敬荷。小鹣大婚想有一番热闹,不及亲贺为歉。

曼日来又不爽健,早晚常病,以此生愁。天时又阴寒迷塞,令人不欢。足下所谓热度固然可以救寒,未能阻病奈何奈何!足下何日来,希早示知。时局颇迫,或年内尚不免逃难。令侄译成钜著可贺,译笔亦似见过,颇明净。嘱写序,实有所惧。摩尝赠胡蔡专作序。我不为序,不为人序,亦不序自作书:此固非牢不可破,然能躲即躲。在京却请已不知几何,此次令侄书出,看过或为草一短评何似?能豁我最盼!并希转告思训兄,多多原谅。说起此书,老蔡定乐为之序。胡不一问?《上海画报》十一月二十四日一期,有张秋帆为曼母纪事一则,请为买一份寄来,谢谢!又《晶报》能为代定否?摩曼均候志摩十五年十一月初七

一九二七年二月十五日

海粟:

日昨空手枵囊而去,饱腹满载以归,幸运何似!具见为海翁祝长生之有利也。忌口千万不可妈货,太太应用强制手段。

吕班路房子,歆海兄弟俩要租,请代致朗西先生,向房东一说。即日起租,租金六十五两。余细则由歆海二兄直接交涉可也。费神,即颂无量福寿。

志摩十六年二月十五日

一九二八年三月二十九日

海粟我兄:

今日又有事,即须回乡。美专的讲演可否移至清明以后?

决不爽约。希即转致校内,即颂日安。

志摩十七年三月二十九日

一九二九年一月二十九日

海翁:

张尉平得大画,欢喜无极。新年财运佳否?前说及钱夫人代乃夫讨字讨画,今检出来柬一纸,慕意甚深,未便辜负。恳君酒酣兴到时一为挥笔。钱君字叔越,梁漱冥先生之侄辈也。

夫妇皆冲稚可人,今在汉皋给事。能不吝玉最荷。

海翁:所事已颇苏解否?为念。新会怛化,张菊生等诸先生议假静安寺公祭,期正月初八。翁如愿列名,乞早知为荷。

志摩十八年一月二十九日

一九二九年四月二十五日

海粟:

多谢多谢,你们海外欢畅中不忘向隅的故人。看你们署名的凌乱,想见醉态与欢畅,怎叫我在万里外不深深的艳羡!巴黎是有意味不是?人情的美最令相思无已。常玉家尤其是有德有美。马姑做的面条又好吃,我恨不得伸长了一张嘴到巴黎去和你们共同享福。老谢想已在涂,到时期一度畅叙,可惜洵美丁忧了,否则他的兴致也一定不浅。

海粟,你到了欧洲,到了巴黎,方觉得到了家。不是我想,你一定悔不早行。巴黎的风光更有那处的可比?我也早晚只想再长翅膀,得往外飞腾。上海生活折得死人,怎么也忍耐不下去!昨有友人自长江上游来信云:在峡流湍急间,遇到一位剑客,简直是侠传中人物。当面小试法术;用三昧真火烧烬案上一盒火柴,而留某数不烬,真令人挢舌不解。如此说来,世界是大,做人也未始没有意外的趣味。我因此又动游踪,想逆江而上,直探峨眉。但不知能如愿否?美展已快圆满功德,古代书画所荟精品,真一大观,洵是空前盛举。美展三日刊已出六期,我嘱每期寄十份,想早见。文字甚杂,皆清磐在张罗,我实无暇兼顾。我与悲鸿打架一文,或可引起留法艺术诸君辨论兴味。如有文字,盼多多寄来!新月随时可登。悲鸿经此,恐有些哭笑为难。他其实太过,老气横秋,遂谓天下无人也。来函署名承候者有相识者,有不相识者,有夙慕而未见者,顾皆我道中人。司徒乔颇有天才,兄定与相契。你们巴黎团体中能为我虚设一位否?秋风起时,志摩或者又翩然飞到与诸公痛饮畅叙,共醉巴黎。人生乐境宁有逾是者乎?伯鸿常见,曾言以得识我二人为生平快事,此公亦爽快可人矣哉。

巴黎诸友均候,玉的马特候候。

志摩敬拜十九〈八〉年四月二十五日

一九二九年七月八日

海粟:

好久不得你的信,想在念中。今日见济远,得悉你的移址后一切佳况,想来是够忙的。济远说,你来信问美展三日刊何以不寄给你,这却奇。我自己关照,开好地名,按期寄十份给你,由使馆转,难道你一期都不到手吗?也许使馆中人以为是普通印品,一到即送纸簏。美展几于完全是清磬主持,我绝少顾问。内容当然是杂凑,我只写了一封辨护塞尚的信。我要你看的亦无非此文与悲鸿先生的妙论而已。我是懒,近来懒散得疑心成了病。整天昏昏的,头也支不起,更不说用心。文章的债欠得像喜玛拉雅山一般高。一无法想。环境当然大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