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七月×日
安德鲁先生:
上次我们在香港见面乐极拥抱,到如今似乎已有数十寒暑之感了,你说是不是呢?老戈爹怎样?我可以说他常在我心中;不过这话是苍白无力的,只能约略表达我对这位最伟大而对我又最亲的人的感觉。德鲁兄,你不会说我夸张的,因为你知道,我以认识老戈爹为我一生最大的幸福,而自从跟他个人有了交往之后,我就一直生活和呼吸在他无所不透的人格感染之中。在世界发展到今天的日子,他的人格就是我们认识至圣至善的最直捷的通路。
光明和荣耀都出乎此,但却是属乎人间的,没有任何超自然的神秘成分。虽然他已届风烛之年,而且孤单无助,但仍然坚毅卓绝地努力不懈,造福人群。这件事感我至深,使我满怀谢意,而又觉闪熠生辉的希望与信心重现目前;虽然现实生活毁灭性的黑暗力量大到几乎使人人低头,但这点光明却荧然不受任何干扰。
三年前我得到老戈爹消息,于是横渡西伯利亚和苏俄,满心希望在欧洲某地和他相会。但很不幸,老戈爹那年初夏在印度抱恙,而我也无法在欧洲久留,接着便兼程回国。我这样做是因为那时中国局势动荡,又有跟英国开仗的谣言。至于以后来的,是那些打不完的内战。去年(一九二七年)春天,内战白热化,毫无原则的毁灭性行动弄到整个社会结构都摇动了。
少数有勇气敢抗议的人简直是在荆棘丛中过生活,摸到脖子,就不禁因脑袋尚存而感觉希奇了!我们的重重困难尚在目前;但事情既然稍定了一点,我们至少盼望有喘息的机会,即使短短的一刻也好,不然我们就会因筋疲力尽而致死了。
这些年间,要访问山迪尼基顿和再次与老戈爹见面的渴望,使我心中的确有五中如焚的感觉。我如今欢乐无限,因为我能够向你以及所有在印度的朋友说,即使是短短的几个月,但我已获得这个时间,从自己的家庭和国家抽身出来,现在是朝着老戈爹的方向开步走。我认为印度的炎暑天气是很不容易抵受的,所以才不直接从上海到印度。我目下在纽约,来了才不过几天,准备八月四日离此启程往伦敦,在那里我盼望见到狄更生和恩厚之一家,我还没有最后决定是从马赛或别的意大利港口下船。不过到英国时就会清楚了。到时我再拍电报,让你知道我抵印的日期;看情形大概是九月下旬,再早是不可能的。德鲁兄,请你一定立刻转告诗人,说他的“素思玛”在两个月后便会见他的面了。各人近况如何?南达拉·卡利达斯和森教授怎样了?有时候我免不了有点忐忑不安,怕你们在忘记我或将会忘记我了。又或者是因我不写信而生我的气。生我的气不打紧,只要让我常享你们真挚的爱心和友谊就好了。谨向老戈爹和你致热烈的爱意。
徐志摩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