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对男人不重要吗?没有人敢说“不”,但嘴巴上是一回事,行动却是更好证明。在香港回归十年的十部具代表性电影里,只有《花样年华》和《忘不了》是有戏让女演员演的,这就很难不叫人问:为什么?
为什么香港电影就是没有女人的份?
这个现象严格来说当然不是这十年才发生的,它是更早之前香港电影的“特征”的延续,甚至恶化。更早之前,便是八十年代,或者再往前推,当七十年代初期李小龙以《唐山大兄》一鸣惊人,正式把五六十年代由国泰、邵氏建立的以女明星作票房保证的片厂风格推倒开始,“女人”在香港电影里的强势地位,便注定是一去不返了。
强势的意思,是她们可以反串担任男主角,一部电影便可以由两大女星挂帅。也可以是剧情围绕女角为主,像聪明太太、含辛茹苦的母亲、寻找家庭的孤女、忍辱偷生的凄凉媳妇、患上绝症的怀春少女、把爱人让给任性妹妹的善良姊姊,或把一个男人让来让去的三个伟大女性——在《太太万岁》、《爱心千千万》、《曼波女郎》、《烽火万里情》、《珊珊》、《垂死天鹅》与《星星、月亮、太阳》这些统称为言情文艺片的香港电影里,男人尽是陪衬俱多。然而,当年谁会想到社会风气从一种极端吹到另一种极端,竟然是弹指之间?
“阳刚年代”开启时还是以国语片为主。发展至八十年代新艺城成立,港产片才重新给广东话找到在电影文化里的“法定地位”(之前是粤语片),同时也是土生土长一代香港人的创作定位。如果说之前的国语片/粤语片还是某种“母亲”,港产片则是荷尔蒙旺盛的“儿子”。还有一点,“母亲”可能仍有着中产阶级的气质,“儿子”却是百分百草根,因为他们的目标不是追寻抽象的理想,而是实实在在地往上爬。
之前的英雄主义——通过李小龙式功夫片传播——也随着社会价值观的改变来到了由“不相信英雄”到“反英雄”的另一个时代。先是周润发的吊儿郎当形象从荧幕到银幕大受欢迎,再有粱朝伟演绎的韦小宝使香港人产生莫大认同,最后让周星驰顺理成章地成为现代中国人的宗教图腾。
成龙与李连杰是“英雄”,刘德华也是。他们的电影叫观众“仰望”,但周星驰让更多人把自己投射在他身上,包括他与女性的情欲关系。“英雄”不可作有违大男人形象的任何举动,“反”英雄倒可为所欲为——他本来就是市井之辈。从《赌圣》中迷恋绮梦腋下一颗痣开始,周星驰就未曾停止在他的电影中把女人当做对象,借此满足大多数的男性幻想。
你也可以说周星驰对待女性的电影方程式在港产片中是一种传统,早在新艺城时代麦嘉、石天、黄百鸣的很多卖座之作都是佼佼。当年的女明星中,新人如李丽珍,红人如钟楚红,都经历过在《开心鬼》或《奇谋妙计五福星》(嘉禾)里被男主角当作性幻想工具。直至王晶加入战团,公主有张曼玉,仙女有李嘉欣,天使魔鬼集于一身有邱淑贞,一代又一代的香港女明星莫不是从男观众的视角下杀出血路,成功的迈向国际,成仁的嫁人豪门,就是没为香港电影留下多少可供后来者——年轻女演员——跟着走的道路,连足印都少。
张柏芝曾经是唯一希望。但她的急欲结婚生子,除了个人因素,多少反映出女演员对香港影坛生态、香港电影特质的不安全感。表面上是女性为男性的欲望服务,其实还包藏着一个更加核心的问题:严重缺乏女性思维与情感的电影,是否标志着较少自省、质疑、反问,较多重复成功的模式,于是趋向创作力薄弱?还有一点,如果说女性质量能丰富电影的人文气息,那香港电影正在面对的创意困境之一——编导不懂得“说”故事——是否也和这个城市的女性文化和女性意识受到压抑有关?如果是,那过去这些重男轻女的香港电影,是否也和造成香港的人文意识薄弱,导致香港人不敢主动求变,不去大胆创新有关?
如果香港电影维持目前的“大佬”天下,可以预见的是,未来十年它的变化不会有很大突破——男人仍旧是那种男人,女人仍旧是那种女人。
2007年6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