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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狄青前传(9)

奸谋断白得根由,国法严森岂复留;只因庞妃为内助,佞臣气数未应收。

当下,杨滔说声:“包大人,被杀的果是小女,下官并不说谎的。”包爷说:“杨滔,只怕你句句说谎的是真!”吩咐旁人去请小姐来。包爷说:

“杨滔,本官劝你招了罢,摆布不得,抵赖不来了。”杨滔说:“大人,念杨滔幸沐君恩,焉肯私通外国?休得听信丫鬟之言,总要究问狄青无故杀妻方好……”此时,凤姣已到。包爷说:“杨滔,你认一认这是何人?”杨滔把眼一瞧,此时恨不能插翅腾空飞出外,恨不得将身钻入泥土中。包爷说:

“杨滔,你丫鬟是别人买嘱,你的女儿难道也受了狄青买嘱不成?”这凤姣小姐大惊:“只道爹爹先已招出根由,岂知包公哄我到来,诱我说明原故。果然他神出鬼没之谋,我也知多害在这四个丫头之手。爹爹,教女儿害了你。”

包爷说:“杨滔,抵赖不得的。如再不招来,要用刑了。”杨滔一想,已被他四面埋伏,倘若受了刑时也要招的。况且包拯平日为人铁面无私,犯到他手,丝毫难饶。只得一一从头实说,把国丈牢牢咬定,当堂画上口供。包爷吩咐凤姣与四个丫鬟仍到内堂。又差张龙、赵虎前往相府请国丈到来。此时狄青方知内里委曲;原是黑利之妻飞龙要与丈夫报仇,被她混进中原。庞洪用计前来图害,虽然他是好计巧害,岂知今日又是落空。

且说庞洪早已差家人打听到包公审明此案,惊得一身冷汗,魂魄俱无,说:“黑贼果然利害!如今老夫也是走不脱的,如何是好?”正着急之际,又闻报说,包大老爷打发张龙、赵虎来请太师前去讲话。国丈说声:“胡说!包龙图太觉猖狂了,老夫岂是你请得动的!”打发来人说:“有话明早朝堂商量。”此时又想一会,悄悄进至后宰门,去见女儿。

且说张、赵二差,回归衙内回复包公。此时包爷命排军送押杨滔回天牢,平西王且转回府,送还杨小姐回衙,四个丫鬟仍发回杨府。然后把本章修明,待明日奏闻圣上。

先说狄王爷回归王府,将此情细禀母亲。太太听了,长叹一声:“庞洪,你这番计害我儿,用此毒计,今朝只怕要遭刑了。再想不到这番婆混进中原,要报夫之仇。儿啊,如今若没有包大人,那个审得明白?”狄爷说:

“母亲,但是飞龙改扮为男,混军中进了中原,儿有失察之罪。”太太说:

“儿啊,纵使失于查察,决无死罪的,抵桩革职归乡,安居淡处,也安乐逍遥。”狄爷说:“母亲之言有理。”

又说凤姣与四个丫鬟同归府内,小姐一见娘亲大哭道:“多是女儿害了父亲,已将根由说出了。”此时小姐双膝跪下说:“母亲,父母养育之恩,尚未报答。岂知今日养虎为患,女儿不愿偷生人世了。害父遭刑,其心何安?母亲啊,祸根皆从庞洪这奸臣。断送父亲性命,皆由这奸臣的。”夫人说:“我儿,你且起来,不要哭坏了。我杨门不幸,你无一兄两弟。父母单生你姐妹两个,你姐姐虽然嫁在家乡,但今我随你父在京,远离江西故土,你娘跟前只有你一人陪伴。况且这是包公的巧计,任你何人,总要上当。而且你父为人原是不好。你娘劝尽他多少,教他不可依附庞洪。他只是不听,必要趋炎附势,要害狄青。岂知反惹出大祸临身!就是这四个丫鬟早已招供了,也是包公之计,用了刑法,不得不招。女儿不必痛心。事到其间,忧也免不得的。且看圣上怎生定罪!”

再说国丈心烦不乐,到了后宰门,管门太监名唤丁忠,为人最是贪财爱酒之人。国丈当时要与娘娘讲话,总要从后宰门出入。丁忠一见说声:“国丈,许多日不来,今日到此,娘娘有何话说,待咱家去禀知罢。”国丈说:

“丁公公,若万岁同在,可不说了。”丁忠说道:“晓得。”去不多时回说:

“万岁在昭阳宫内,如今娘娘请国丈上望花楼相见。”国丈说:“有劳公公了。”此时直至望花楼,贵妃已在楼上扶着梯首说声:“爹爹小心些罢。”国丈到了楼上,见礼毕。贵妃启口说:“爹爹请坐。你许多日不来,爹爹康健,母亲安好否?”国丈说:“爹娘多已安康。”贵妃说:“只为多日不见我爹爹来,女儿近日放心不下,正欲差人去探望。”国丈正欲开言,忽见宫娥送茶到来,便向女儿丢个眼色。娘娘会意,打发宫女尽下楼去了。国丈说道:“女儿,为父到来,非为别故,只因有件难事没处安排,所以特来与你商量。”娘娘说:“爹爹,不知有何难事?说与女儿知道。”国丈就将飞龙混进中原起,说到包公审断明白止。“这件事情,为父的有欺君之罪。别人调理还好,单有这包拯毫厘不存情的。为父想来无处调停得来,所以必要女儿打算周全,为父的方得无碍。”娘娘听了,叹一声说:“爹爹啊,狄青与你有何仇怨,因何必要害他?害他不成时反惹出这等大忧,从今以后,不要与他较量,太太平平过日也好。”国丈说:“女儿,这是飞龙不好,非关为父之事。如今不要埋怨了,总要你救为父的方好。自今以后再不与狄青结仇了。”庞妃不语,想此事教我如何调停得来?难抵当得包拯,只好在万岁跟前讨个情罢,说:“爹爹,休得着急,待女儿去求圣上。但得圣上开一线之恩,爹爹可保无事了。”

国丈说道:“儿啊,为父的重重托你,必要你救我的。为父去也!”

且说是夜贵妃迎接圣驾,并已排下御筵。庞妃满斟玉盏三杯敬上,君王赐坐,谈说闲话,贵妃闷沉不语。万岁一看,金口微开,说声:“爱卿,朕见往常花容喜悦,因何今日愁容满面?有何缘故心中不快,须当说与寡人知道。”

贵妃说:“陛下,臣妾并无别故忧愁,从前几载忧国忧民,今幸国泰民安了。”

万岁说:“这便好了,还有何忧处?”贵妃说:“陛下啊,臣妾因想起爹爹,年纪已高,风烛之期,已近夕阳,深沾帝德,如今重沐王恩,往常代君办事,并无差错,万岁是深知臣父之心的。”仁宗天子听了,却也不知贵妃心事,因说起国丈,便说:“国丈近来有何差处?朕也不知道的。”庞妃说道:“臣妾父亲如今年老,非比年壮精神了。”天子说:“国丈不过五旬外之人,何为老迈?他就白首苍髯,也皆因辛勤国务所致,贵妃不必多虑。且自开怀与寡人吃酒罢。”庞妃又说:“陛下,臣父虽说未老,到底将近花甲之年了。一日老一日,一年老一年,料想退归林下,君王不准;如若在朝伴君,犹恐中途不得结果。”嘉祐王听罢,笑道:“贵妃,你也出此呆痴之言了。你父亲为极品之尊,贵为国戚之位,职掌朝纲大权,数十年来,居官多已熟稔。前时得仗洪恩,今日又邀朕宠,满朝文武如何及他,谁人敢来欺侮?因何爱卿虑到不完局之言?”

庞妃说:“陛下,只因臣父年纪近乎老迈,作事岂能及得少壮之时?人老心必躁乱,倘或一朝错办了国家事情,有国法森严,陛下岂肯轻饶?岂非爹爹辛勤为官大半世,一刻国法难容,便做不结局的?”天子说:“你原可忧及如此。

贵妃,你不用心焦。如若国丈有甚差迟,寡人总不究罪便了。况且国丈往日并无差处,寡人又极怜惜老迈之臣,爱卿不必多虑,且放心畅饮罢!”庞妃听了万岁之言,顷刻心花大开,谢天子洪恩,殷勤奉敬美酒,是夜不表。到来朝万岁临朝,包公奉本,庞、杨如何定罪,且看下回。正是:

为国忠良徒为国,欺君奸佞复欺君。

§§§第五十一回勘奸谋包公复旨消罪案宋帝偏亲

诗曰:

国法无私立法篇,缘何宋王不为然;偏亲当恶遮奸罪,只是娇娆内应言。

不提宋帝宫中夜宴,再说龙图阁包学士,审出此事根由,杨户部料不能抵赖,当堂画上招供。是夜包爷进归衙内,用过晚膳,坐想一会,时交二鼓。暗思:“庞洪老奸贼,前时几次图害狄青,今日干下此段欺君重罪来。

明日当殿劾奏于他,必要除却这欺君误国的奸臣。”是夜不睡,将庞洪为首之罪疏明,杨滔附就奸谋的案书及狄青失于查察,军队伍中让飞龙混进中原之忽略,注明本上。又述杨滔求亲,万岁作主,也为龙心失于盘察。修本已毕,时将四鼓,穿过朝衣,拿了像牙笏,左右排军,持了金丝提宠,来到朝房。

且说此一天,只为包公审出了平西王被奸臣冤陷,所以九王八侯齐齐上朝,看包公如何奏法,圣上怎生分断。不一会净鞭三响,天子登殿。各官次第参见毕,两班侍立。只有庞国丈怀着鬼胎,心中着急,更有一班奸党代他担忧。万岁龙目向左班一瞧,见了包公,开言说:“包卿,寡人命你审狄、杨之案如何?”包爷出班俯伏金阶奏道:“臣包拯,奉旨审询狄、杨这段案情,今已审明,特来复旨。有本章一道上呈御览。”天子说:“赐卿平身!”

包爷谢恩侍立旁首。嘉祐王从头至尾一一看明,口中不言,默然不语,暗说:“原来有这些委曲!”若问聪明不过者,天子也。万岁想,这庞洪做下此事,所以昨夜贵妃有此一番言语。若依国法,他为罪之首,是祸之魁。但若把他正了国法,庞妃面上不好相见,况且君无戏言,昨夜的话今已悔错了。又将本章细看一回,立了一个主意,就教声:“庞卿!”庞洪说:“微臣在此。”即俯伏金阶,犹如身蹈寒冰地俱震。天子说道:“你乃总振朝纲鼎鼐之臣,承燮理阴阳重任,身受国恩不浅,今已三十载。往常办事件件不差,目下所为乃关国法。”这庞洪奸刁之人,闻圣上说他往日办事无差,就顺风而上说:“老臣罪该万死。求陛下念臣平日办事无差,开恩一线,臣没世不忘。”天子说:“西辽黑利被狄卿杀了,他的妻飞龙欲报丈夫之仇,投为军士,混进中原,你却不该收留她,送杨滔认为亲生女,奏朕赐婚,图害狄青。所以包卿本上说朕主婚失于觉察,也该有罪了。”此时庞洪只是叩头抖震石柱,天子见了,微笑想道:“世间有这样的呆老东西!若依国法,原难宽恕,只因众罪相牵,非同小可。”便教声:“包卿,这件事情审得明白么?”包公奏道:“臣多已审明白了。只因庞国丈未有口供,故不曾定案。”

万岁说:“包卿,据你本上说,寡人做了主婚,该得何罪,卿且定来。”包公听了,忙说:“陛下,臣所定罪,无非按律而行。世无臣定君罪,只求圣上金批御断是了。”若问这位包爷,实也奇的,原不该把天子失于觉察奏上,只因他铁面无情的,不怕风火。这人差了,只说差的;这人不差,只说他不差,再无一点私曲。所以包龙图三字名扬天下,千古流芳,至今尚在。此时,圣上又教声:“包卿,寡人判断起来,这一件事情认不得真。如若认真起来非但庞洪、杨滔有罪,而且寡人罪亦难免。就是飞龙乃外邦敌国人,冒混军中进来,狄青身为主帅,重任之职,执掌军中生杀之权,军情队伍必要留意稽查,因何被她混进王城?倘有别的变端,如何是好?狄青之罪与庞洪相次耳。崔卿、文卿相验尸首之时,并无认得环眼九个,胡乱钉棺,相验不实,岂得无罪?今日一枝动,百枝摇,君臣之罪,皆为一体。认真起来,焉能轻恕!如今飞龙已杀,君臣之罪一概开消了罢。君无罪,臣也无罪。自今以后,君臣一心,永为相得。倘庞洪、杨滔再有差迟,定罪不饶他。”包爷听了天子之言,即出班说:“臣包拯有奏。”嘉祐王说:“谈言已定,不必奏了。”此时天子为着国丈,连杨滔也得赦了。当下庞洪心头放下,连忙三呼万岁,谢过王恩。只有包爷心内虽然不合,只是君言不得不依。今日除不得误国欺君奸贼,谅他未必痛改前非的。倘或有些破绽,必要扳倒了奸贼,然后朝中方为清净。只得勉强谢恩退朝。有众位王爷气塞满胸,在午门外嚷闹喧哗。这国丈呼声:“包大人,多承美意照察。老夫若非圣上洪恩,这个头儿已滚下了。”包爷喝道:“老匹夫,休得猖狂!你欺君误国,陷害忠良,生成人面兽心,依靠女儿的势力,遗臭万年。你从今安稳头颅,再做无法无天事,再试你女儿手段来!”国丈也不回言,回归府内,心中大悦,道:

“全凭女儿之力。”此刻包公回衙也叹圣上偏私没法。

又谈狄爷回归王府,将情告与母亲。太太听罢,叹声:“国出奸臣,非天子之福。欺君罔上,如同儿戏,生成一片狼心陷害忠良。儿啊,这非天子不明,只是宠爱这娇娆妃子,既宠其女,难伤其父。且今虽是平阳大道,到底路近山林,防有虎狼的。”狄爷听了说道:“娘言是了!”又听得身边众将喧声嚷闹,说声:“可恼!可恼!庞洪、杨滔这等害人,还不将他斩首,说甚么认真不认真,这还了得!”众英雄多已不服,七嘴八舌,喧哗不止。千岁跑出中堂来劝解说:“你们不必喧哗。庞洪靠着女儿势力,杨滔依庞洪为头,当今仁慈之主容他横行无忌,播乱朝纲。”众位将军说:“千岁,若是仁德之君,赦些忠臣贤士方是仁德。若今赦了庞贼,当今不想坐享这王位了。”狄爷喝声:“胡说!前朝多少奸臣,过庞洪百倍,若到了罪恶满贯,就不能逃脱。今日且由他罢,上天必有报应的!你们不必多言。”是日,王府又来了众位王爷,崔、文等多少忠臣前来贺着千岁脱离冤陷。说起天子庇盖庞洪不公,无非闲话,不题。

次日,狄爷来到南清宫,见过娘娘,说及此事。狄太后深恨庞洪,教声:“侄儿啊,出此大奸臣,在朝掌权,你要小心。古言: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他为此行为,未必不深恨于你,必然还有算计,你须要小心提防他才好。”狄爷说:“侄儿领教。”说完辞别太后,一路思量:“全亏得包龙图审断明白,理当前往拜谢。”便一程直至包府,无非谈着庞洪之话,短长之言,也不另载。

且说杨滔得圣上赦了复回旧职,犹如再度重生。夫人苦苦相劝说:“相公啊,你世受君恩尚未报答,原不该与国丈串为一党,陷害狄青。妾身曾劝过你多少言词,只是不依。朝中有个包文正,焉能做得欺君奸臣?喜知今日死里逃生,从今望祈相公勿负帝德深思,做个忠臣,靠个美名,有何不妙。

况且行恶之人,不是在自己即报应儿孙,愿相公听妾之言。”杨爷教声:

“夫人,下官不听你良言,大祸临身,险些为刀下之鬼。得蒙圣上宽赦,正是以为余生,纵不为官,也是甘心。”夫人正要开言,只见几个丫鬟慌慌忙忙报说:“小姐在房寻短见自尽了,老爷夫人快些进房。”夫妻听罢大惊,跑入绣房,只见女儿自缢在房中。夫妻见了,好不伤心,连忙吩咐丫鬟解下尸骸,已如冰冷。原来凤姣小姐昨夜自悔:“方才已说出根由,害了父亲,必然要正了国法。”所以三更时候小姐便已自缢。此时夫妇见救不活,抱着女儿尸首痛哭,好不伤心。一众丫鬟纷纷下泪,房内一片哭泣之声,实是凄凉。杨爷夫妻正在悲痛苦楚之际,有丫鬟说:“老爷,壁上有红笺一纸,字迹数行,不知何言。请老爷夫人观看。”夫妻带泪近前一看,只见房壁上柬笺写着:

罔极劬劳未报恩,缘何养虎反伤身?

从今不见慈亲面,且向黄泉见父魂。

当下杨爷看罢,大教一声:“女儿啊!”双脚一蹬,登时跌倒下地,人事不醒。不知杨户部性命如何。正是:

莫道害人无报应,岂知反自把儿亡。

§§§第五十二回悔前非杨滔解官送骨柩张忠往辽

诗曰:

害人反害女儿身,作恶难逃把罪刑。

不是庞妃谋救父,杨滔早已丧幽魂。

再说杨滔见了女儿壁上诗词,登时气死在地,吓得夫人魂不附体,带泪连教数声:“相公苏醒来!”丫鬟急拿姜汤灌他喉内。此刻杨爷渐渐苏醒过来,教声:“女儿,为父自家不好,谁人埋怨你?你却寻此短见,好令为父痛心也!”夫人也悲哀大哭说:“女儿,你今日身亡,乃是你爹爹害了你。

养虎伤身之言,明明恐你父亲恨着你了。”杨爷说:“儿呀,为父今日死里逃生,皆蒙圣上洪恩。想起从前作过之事,已悔之不及了。正要思量做个好人,立定主意不再归庞党,要报答君恩。岂知女儿先到了黄泉?教我爹爹何处觅你的!要见除非梦里相逢。”夫妻痛哭一场,杨爷免不得吩咐家人备了棺柩,盛殓女儿。过了两天,盛殓已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