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站在门口,望着里面的女子,忍不住叹息一声,道:“半个月了,这位小姐一有空就会像这样坐着。”
因为点燃了香,屋里弥漫着烟雾,使得她的脸不甚明了,韩霁风盯着那若隐若现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转头道:“方丈大师,可否借一步说话?”
韩霁风站在廊道里,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脸上凝着一丝沉重。
“方丈大师,你能否将当时的情况详细说一下?”
原来,何以侬在韩霁风晕倒后便离开医院了,在街上孤魂野鬼一般游荡了大半个夜,第二天,便踏上了去心圆寺的客车。
上次来的时候,有韩霁风带着,她完好无损。而这次,是她自己一人,而且心力憔悴。所以到达心圆寺的时候,她只来得及叫声方丈,便晕了过去。
“她不停的做恶梦,就像是被梦魇住了一般,不停地说着对不起,一连昏迷了三天,才算真正清醒过来。清醒后页不说话,就坐在那个房间里,一坐就是一天,水也不喝,饭也不吃。最后实在没办法了,老衲拿孩子威胁她,她才算开始吃饭。之后的几天,她就好多了,平日里寺里香客多了,她也会帮帮忙的,但是大部分的时候还是呆在那个屋子里。”
韩霁风沉好久才说话,“方丈大师,舍妹是因为太想念父母了,才会偷偷跑到这里的。多谢您这些天对舍妹的照顾,以后就不麻烦您了。”
何以侬透过烟雾盯着灵牌仔细的看,似乎想通过自己看出他们的脸部轮廓来。
眼睛早就酸涩不已了,她忍住没让泪落下来,她知道雪姨不喜欢看她哭。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天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她知道这三个字的分量太轻,轻轻一口气就吹得没了踪影,可是,面对他们她除了这三个字,想不出别的。
这么多天了,她甚至没有告诉他们,爷爷已经过世了。
是不敢,也是没脸。
韩霁风走进来,他并没有刻意放慢脚步,但是何以侬的悲伤情绪太过浓重,她甚至没有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脚在她的身后停下了。
“我来看你们了。”
冷冷淡淡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何以侬顿时脊背僵住,这才感觉到已然逼近的气息。
不用回头,就知道来者是谁了。
何以侬咬着牙抑制着浑身的颤抖,手心都被她掐得火辣辣的一片疼。
他怎么找到这里的?他来这里做什么?他会怎么对付她?
因为之前没掐死她,所以他还想再来一次吗?
何以侬的心惶惶不安,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的蹦出来,想到他会再次掐死她,她竟然变得奇异的平静下来了。
死了也好,这生活,这份罪孽,她早就承受不住了!
韩霁风低头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在她身边蹲下,隔得近了,烟雾遮挡不住彼此的视线。
像是抵抗不住他眼里的寒意,她的眼睛在接触他目光的刹那立即移开。
他却像盯着猎物一般紧紧的锁着她。
脸是消瘦的,苍白的,眼睛是湿润的,悲伤地,害怕的,嘴巴是干干的,身子也薄弱了很多,此刻如风中的落叶一般,一抖一抖的。
他的视线向下,纤白的手握得青筋都露出来了,细瘦的手腕上还可见淡淡的红痕,想来是上山时划破留下的疤痕。
何以侬几乎处于崩溃的边缘,她嘴巴动了很久,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颤抖沙哑得厉害。
“你,你要怎么做?”
说的同时,她扬扬头,露出纤细柔白的脖颈。
韩霁风因她这个动作,眸子又是一沉,但随即又盈满笑意,反而转头看向桌案。
“我是来告诉他们,爷爷已经去世了。”
何以侬的呼吸一窒,脸色又白了几分,看着他的目光里带着祈求,泪几欲流出来。
“不,不……”
她颤抖得只发得出这么一个单音节词。
修长冰凉的食指,带着雨水的气息,轻轻的覆在她苍白的嘴唇上,韩霁风摇摇头,声音轻柔得似情人间的低喃。
“为什么不呢?你躲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忏悔吗?既然是忏悔为什么不把真相披露出来?不敢是吧?害怕是吧?那为什么我来帮你说时,你还要拒绝呢?你应该感谢我的。”
他的气息就扫在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接触到冰凉的肌肤,一阵战栗由脚底板直窜头顶,感觉更冷了,如置冰窖。
她祈求的目光如小狗一般可怜,她只希望让她离开,不要让她那么娜娜看。
可是,他不依。
他轻轻的掰着她尖细的下巴,让她的脸面朝着灵位,另一只手由身后环着她,那姿势亲密得就像是在安慰悲伤过度的情人。
“你说我是应该先说孔道贤如何派人在我爷爷的车上动手脚,结果没害死我爷爷,却让我父母在寻你的路上丧生,还是由你来叙述你是如何看着孔道贤将药物注射进爷爷的体内的,如何看着爷爷垂死挣扎的?”
何以侬死死的咬着嘴唇,指甲死命的抠着蒲团,才没有使自己放声哭喊出来。
但现在她在他怀中,她所有的情绪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似乎很满意,嘴角带着笑,凑近她耳边。
“她还想杀掉肚子里的孩子,她还让我动手,她知道如果她死的话,我也活不了,所以她让我掐死她。你们看看,这就是你们疼在心窝里的好女儿,她对你们多好啊,知道你们在那里孤单,所以让我和孩子去陪你,你们是不是很感动,很高兴,觉得这个女儿是最贴心,最温暖的?”
何以侬有好长一段时间呼吸不上来,就像是哮喘发作一般,身体里的某处疼得要炸开了而她的意识更像是剥离了躯体一般,她狠狠的咬着牙,直到尝到了血腥的味道,意识才回笼,却听到自己压抑痛苦的抽泣声。
“对,对不起……”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三个字是说给谁听的。
她的话未说完,一只大手已经拎着她的衣领将她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