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出开门的全身识别器,是一道红光将她从头到尾扫描过一遍,也就是说这扇门只有她和他,才能打开。
这里的意谓,不言而明。
踏进屋时,她还是紧张地捏紧了小拳头。
算来她这是第一次偷溜进他的房间,记得当年,他倒是好几次和弟弟们一样,跳进她的阳台,而她却始终没有机会进过他的世界。十年等待,好不容易挤进了他的时候,却是撞得头破血流,伤痕累累。
这间帝寝,格局和她的后寝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细节处更显得阳刚硬气,颜色更加大气厚重,俨然一副男主人家的风格,都是深色为主。
她的目光直接跳到了大床的位置,深蓝色的被面平平整整,没有人。
咦?这么晚了,来时她看时间都零晨两点多了呀!
他还不睡觉,跑去哪里了?
她走进屋里,四下一望,就在一道八屏粉荷屏后,看到了隐约的灯光,那里是开放式隔离出来的小客厅。
哐啷一声,瓶子叩敲的声音,咕噜噜地滚动声。
仿佛发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掂着脚挪过去,听到一声声咕咚咕咚的灌水声,和着一轻一重频率颇为混乱的喘息声,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酒精味儿。
心口遽然一紧。
越过屏风,侧面那一直微微烁亮的白光,闯进眼中,瞬间让她失了呼吸。
又是那二分钟的画面。
沙发里,深陷着那一副高大的身躯,雪白的发在烁动的白光中,湿漉漉地一片。他微微一动,就是唏哩哗啦一片玻璃瓶响,几个漂亮的瓶子顺路滚到她脚边,个头儿都不小。
借着那屏幕里的微光,看到他面前的矮几上,放满了大小不一的瓶子,连矮几脚下也是密麻麻的一片各色瓶子。
沉沉的喘息,混乱,参杂着低低的喑咽声。
她站在他背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空气里越来越浓重的压抑气场,拉扯着她敏感的神经,他们是身心交融相契的伴侣,即使隔着千万时空,只要愿意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和心情。
她轻轻走上去。
想,是不是她不在的这些夜里,他都这样看着那画面,饮着孤酒,自我折磨悔恨着……
之前齐琪悄悄告诉她说,“大哥经常看那个片子,煜哥他们本来是想把那东西删除掉,可是因为事儿,大哥差点儿拿激光枪把煜哥给……我私下统计过,宫里和舰上这文件的播放频率已经高达上万次……”
五年,一千多个日夜,也就是说,他每天都要看上好多遍,经历一次又一次亲眼见她剖胸剜心而无能为力绝望撕扯身心的痛苦!
他仰着头,眼见着瓶里的酒液,宛如自来水似地很快就滑进了他的喉底,他顺手一丢,又是一个空瓶子。
被微弱的白光打亮的脸上,阴影交错着,她还没看清他什么表情,他抬起手掩住了眼睛,然而,她却更清楚地看到,掌下滑下一片湿淋淋的液体,衬在他苍白的面容人上,红得刺目。
“杜梓勋,你在干什么?”
再忍不住,她走到他面前,夺过他又拿起的一瓶酒,丢在了一边。
他着实一愣,看着手上空空的,又伸手去拿被她放在矮几上的酒瓶子,她一挥将桌上的酒瓶子都掀落,他这一伸什么都没拿到,顿时发了气。
“滚开,我要酒——”
“不准喝,你已经喝了那么多了,你住手,喂……”
一瓶酒,一个抢,一个夺,就在沙发上扭打起来,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怎么回事,动作左右没有她的灵敏,屡次被夺走酒瓶子,不过他利用自己身躯高大的优势,索性将小小的她给一把压在了身下,抢过瓶子,砰地一声拉开瓶口软土塞子,塞进嘴里,就是一阵猛灌。
她被他压着手脚,气得又打又骂,挣扎出手后,又去夺他的酒瓶子,一个失手,酒液洒在了处于下方的她的身上,泼在她的脸上,她张口也吞下一口,顿觉一股辛辣味儿直冲脑门儿,这酒非比寻常地呛人,她忍不住连连咳嗽了两声。
男人似乎一无所觉,却起了身倒在另一头,继续猛灌。
“杜梓勋,你够了没你?”
她爬起来,又去抢酒瓶子,他突然翻起身,一掌扣住她的小脖子,将她定在了沙发里,双眼赤红一片,“不够,永远不够……”
一颗接一颗的水珠,打落在她身上,脸上,森森的红,刺得人浑身都在疼似地,她的心一阵酸过一阵。
“既然那么难过,就不要再看了啊!你这样自我折磨,谁会知道,谁会管你,你是不是脑子喝傻了呀?你个笨蛋,你哭什么,要哭的是我,我才是那个……”
倒霉鬼三个字未出,他突然失力,一下落在她身上,砸得她一口憋胸膛里,撑红了脸。刚想骂,埋在她颈间的人,深深的一个抽气声,竟然哭了起来,泣不成声,宛若孩童。
“她死了,我的未来……她死了……都是我的自私害死她,都是我,都是我……”
“梓勋,我……”
他似乎听不到她的声音,身心都埋进了那可怕的一天里,“那天如果我没有关上门,她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了……可是,欧阳告诉我,那个时候她已经感染了病毒,回舰上的时候,她只是望着我,一个字也没说,并不是她不想说,只是因为……病毒已经分裂了她的声音,她不想让我发现她的身体已经无法挽回,所以……我连她最后一句话都没听到,她就离开我了,离开我了……我知道她是对我彻底绝望了,才会走得那么狠,那么决……让我……让我连她的一点尸体都找不到,什么都不剩……那片星空,什么都没有了……”
颈间的混濡越来越重,那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字句,她还是一个字一个字都听清了,这脆弱无助自责痛苦的模样,从来没有人见过吧,可是这一生里,她见过两次。一次是他养父母过逝的那个夜里,一次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