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学期将近结束,甘璐忙完了期末考试,很松了一口气。这天,尚修文突然说有一个应酬,要带她一块儿去。她有些意外,以前尚修文从来没带她出席生意上的应酬场合。只在每年年终时,她会去参加安达给员工和家属办的尾牙,大家一起吃个饭,冯以安代表公司现场发红包,算辞旧迎新尽欢而散。现在安达已经结束了经营,难道还在一起吃散伙饭不成。
尚修文笑着摇头:“我工作的事有了眉目,春节后,我会去远望投资公司上班,今天是远望高层一块儿吃年饭,正好让你见见我将来的同事。”
他对远望的介绍十分简单:“这是家成立了五年的投资公司,很有实力,以前只做地产投资,前几个月新聘请了一个海归总经理,投资领域开始扩大,我看好它的发展前景,以后会去负责一个部门的运作。”
甘璐对这些投资、发展之类没什么概念,只是她对工作的看法一向传统,总认为不管是谁,最好有个正式的工作,听了这个消息自然十分开心。
她按尚修文的嘱咐,精心化好了妆,换了稍微正式的裙装,然而到了吃饭的地方,发现自己仍然不够隆重。
连日大雪下下停停,并没真正止歇,这天天空仍然飘着雪花,尚修文直接将车驶向了郊外。
甘璐没想到,看着冷僻的地方竟有这么一个吃饭的所在。气派的院落,门上缀着随缘会所的招牌,车子驶进去,只见到处都悬着宫灯,暗红色灯光印衬着漫天雪花,让人有点儿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停车位上早停满了各式豪华轿车,尚修文的宝来混在其中很不起眼。他们一下车,马上有穿着制服的服务生撑了大伞过来。尚修文接过伞,遮住甘璐穿过院子,踏着铺了红色地毯的大理石台阶上去,里面暖气扑面而来。甘璐穿得单薄,这才松了口气。
迎面是内空很高的大堂,装修得金碧辉煌,分两边上去的楼梯后面是水幕墙壁,潺潺水声下面,连接着楼梯下方的一个贝壳状水池,锦鲤在里面游来游去。大堂的左手是全套的民乐团,放着仿制的编钟、编磬,端坐了弹古筝、琵琶、吹长笛、箫的宫装少女,正在合奏《彩云追月》,悠扬乐声中,不少客人驻足,他们也站定凝神听着,直到一曲终了,才上楼到订好的包房。
包房里已经坐了十来个人,有男有女,全都衣着正式而入时。尚修文首先将她介绍给远望投资公司董事长王丰夫妇。王丰看上去40岁出头,中等个子,头发修得短短,左鬓边有一绺触目的白发,相貌普通,气势却相当抢眼,他太太徐华英30多岁,高挑干练,穿着样式简洁高贵的黑色小礼服裙,尚修文介绍她是本地最大民营企业丰华集团的董事长,名头似乎比她先生更为响亮一些,甘璐也曾在报纸上看到过这家企业的报道。
徐华英十分爽朗洒脱:“修文,提那些头衔干什么,今天我就是被王先生带出来吃饭的王太太。”
众人都大笑了,王丰也莞尔一笑:“太太,你实在太给面子我了。”
其余众人是远望的股东和高层,尚修文接下来的介绍全是某先生某太太,大家都是带了妻子一块儿过来,唯独年轻的总经理路非是独自一人,他不到30岁,有一张俊朗的面孔,气质沉稳而内敛,十分出众。
大家坐下来吃饭,王丰问坐在身边的路非:“这种天气还要赶去贵阳吗?”
路非微笑点头:“我已经把近几天的工作交接好了,请王总体谅我这次因私废公。”
徐华英笑了:“路非,我最不赞成男人因公废私,你只管去,我从来不插手远望的事,这个主还是可以替你们董事长做的。”
“太太,所有的主你都能替我做。”王丰大笑,转向尚修文,“修文马上可以过来接手一部分工作,没事的。”
“我最近几天恐怕还得去一趟旭?那边。”尚修文笑道,“不过很快回来,不会影响路总交代的事情。”
路非隔着桌子举杯致意:“尚总太客气了,我的私事影响到你的安排,很不好意思。”
“J市那边听说雪也下得很大,今年这个雪灾天气来得真是惊人。”另外一位副总插话说,“影响范围太广了。”
“是呀,”徐华英说,“你们两个人出门都得注意安全。”
尚修文和路非都笑着点头,请她放心。
接下来席间的交谈全是甘璐陌生的生意内容,但除了徐华英见解谈吐不让须眉外,其他女士都显然插不上言,也都十分谨慎,只是彼此之间小声交流一下孩子的教育、购物等生活细节方面的话题。甘璐大半时间都是听着,但她并没有不自在的感觉。她头次参与到尚修文的工作圈子中来,看着说话虽然不算多,可是在这个场合挥洒自如的丈夫,觉得十分开心。
吃完饭出来后,尚修文与路非走在一起。
“贵阳那边机场据说已经因为大雪封闭了,路总,你打算从哪儿进去?”
“我明天先动身去广西,那边运输路线据说已经打通了。”
尚修文点点头:“好,等你回来再商量旭?的事不迟,年前应该没什么动作了。”
他们各自上车,甘璐问尚修文:“为什么你要和这个路总商量旭?的工作。?
“远望有意收购?一部分股份,我认为这是好事,有助旭?下一步发展,想尽力促成,但舅舅比较保守,不愿意股权外流,这笔交易还在商量之中。”他的车跟在路非的奥迪Q7后面驶出院子,瞥一眼甘璐,“这种尽讲生意、人又都不熟的应酬,我以为你会烦,不过看你今天似乎很高兴啊。”
“是呀,你的老板、同事看上去很不错,而且你跟他们相处得也很好,我当然为你高兴。”
尚修文笑了,伸手抚一下她的头发:“你这傻孩子,看到我要上班了,大概松了口气吧。”
甘璐老实点头承认:“是啊。”
“这份工作恐怕也得时常出差,以后就没现在这么多时间陪你了。”
“没关系,只要你在本地工作就好。”甘璐笑咪咪地说。
尚修文开玩笑地说:“你都不问待遇怎么样吗?”
“那不重要啊,我一向觉得钱够用就好。”
“到这边工作收入很不错的,而且会有一部分股权。我会努力赚钱,给你和我们的孩子最好的生活。”
尚修文声音平淡,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甘璐却已经眼睛略微潮湿了,伸手过去覆在他握方向盘的手上,前方是连日飘扬不肯止息的大雪,所有的车辆都行驶缓慢,她心里却只觉得温暖而开怀。
然而甘璐毕竟没法像从前一样尽情享受欢爱了。
尚修文不仅再度戒了烟酒,还买回叶酸,嘱咐她按时服用。他从网上查了很多资料,并打印下来。他计算她的排卵期,若有所思地说:“专家的建议居然是过于频繁会导致质量不高,最好是找准时间一杆入洞,就是说我想那样生出双胞胎似乎并不可行。”
她再次记起那次海滨度假时的对话,不禁大笑,可是很快她就有点儿笑不出来了。
一向不理家事的尚修文开始吩咐钟点工制订每日食谱,不用说,全是网上建议的孕前最佳食谱。第一次听到他给钟点工胡姐打电话,她简直愕然,然而吴丽君却表现得不动声色,仿佛完全知道小夫妻俩在做什么准备工作。
她看他打印出来的资料,只见里面从夫妻双方饮食、最佳受孕时间到姿势无所不包,看得不禁脸红失笑:“难道全得照做?”
“那是自然,既然决定了,就得尽可能要个健康的宝宝。”
这样细致到琐碎的尚修文是她陌生的,她陡然有些不安:“修文,如果我没怀孕,你会不会很失望。”
他一怔,笑了,神态轻松地抱一抱她:“没怀孕就说明我要继续努力,有什么好失望的。”
话是这么说,甘璐却不能不感觉到了心理压力,到了可以开始使用验孕棒的时间,她天天早上检查,看到的始终只是一条对照线,心情不自觉地失落起来。
她从来没料到,尚修文会这么殷切期望孩子的到来。想到可能会让他失望,她竟然有点儿不敢想下去的感觉。
学校的期末考试结束了,学生和老师都松了一口气。虽然老师的工作还在继续,寒假没有正式开始,但毕竟比正常上课要轻松了许多。
甘璐在生理周期后的第三天,独自去本省最大的医院――市中心医院,挂了一个不孕不育的专家门诊号,生殖医疗科候诊的人多得让她吃惊,她想不到这个城市竟然有如此多被怀孕生育问题困扰的夫妻。
辛苦排到她以后,她进了诊室,里面坐了两个医生,中间隔了一个可折叠的白色屏风,虽然不算挤迫,但是很显然,两对医生与求医人员之间的对话根本没私密可言,她可以清晰听见那边那个年轻的男人嗫嚅着回答医生关于他生理隐私方面的问题,而他妻子做着补充。
她只得放弃羞涩,努力集中心神,小声说完自己的情况。接待她女医生40余岁,戴着黑框眼镜,有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孔,脾气并不算很好,说话硬梆梆的:“我看你也是有知识的年轻女性,应该有点儿常识吧,这种检查应该夫妻两人同时来做。”
“他没有问题。”甘璐无可奈何地回答。
那女医生盯着她,似乎在琢磨这个不寻常回答的含义。
甘璐强自镇定:“您按常规该做的检查给我检查一次吧,我也查过资料,知道才停止避孕这么短时间,没有怀孕也不算不正常,可是,我现在的确很想要孩子,做完了检查,如果没什么问题,至少可以少点儿心理负担。”
“现在的病人来看医生都事先做足功课,只差指挥医生做哪些检查开哪些药了。你要真查了足够多的资料,就应该知道不孕不育的因素很复杂,我能给你做的,也只能是常规检查。而且,我看你的心理负担已经不轻了,哪怕是一切正常的夫妻,如果求子心切,心理负担过重,都可能造成非生理原因的难以怀孕。”
甘璐知道医生说得完全正确,但她却只能敛首:“还是先做了检查再说。”
拒绝了婆婆安排的专家,却悄悄趁尚修文出差时独自来医院,甘璐自己也觉得讽刺,还有几分难言的羞愧。
妇检的过程繁琐,而且让人身心都有不适感。她拿着单子,看着前面排队的女性,大多数比自己年长,由丈夫陪同前来。大家都神情凝重,少有谈笑。她不知道本来该甜蜜的孕育生命的过程怎么会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一个心理负担。
做这个检查,她只想让自己稍微心安一点儿,可是躺上妇检台,依照医生的吩咐,大张开双腿,紧张地等待着器具伸进去,她只感觉到了心情格外沉重。
甘璐突然意识到,她其实对于小孩子并没太大爱好与期待,成长中没有享受过强烈的母爱,也不认为自己有很强的母性,从前甚至有些抗拒早早要小孩。现在如此急于怀孕,不能不说带有取悦丈夫,回报他最近的温柔的成份在内。
她竟然不能坦然享受来自尚修文的柔情了,这样能算正常的夫妻相处吗?
在他冷静自持时,她没有乱过心神,可以镇定对待他的高深莫测。然而,他现在几乎表现得完全像个没有任何心机的男人,她却有了自己也不愿意正视的惴惴不安与患得患失。
他对她固然不同以往,她对他的感情也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加重了份量。这个意识伴随着进入她身体的妇检器具,让她悚然一惊,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襟下摆。
拿到所有检查结果后,那位女医生告诉她:“就所做的检查来讲,你的生殖系统发育和生理机能未见异常,我个人认为没必要现在就继续去做输卵管通畅检查、内分泌测定、免疫学检查和染色体检查。当然,如果你坚持要做,我也没意见。”
甘璐疲惫地摇头,她知道医生的建议完全合理,那位医生神色稍霁:“年轻人,放轻松一点,女人做母亲生命会更完整,不过没做母亲,也并不等于生活就残缺了。”
“谢谢您。”
甘璐走出医院,外面连日不停的大雪已经止住,然而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根本没有放晴的迹象,路边积雪令行人举步维艰。
她拿出手机,打尚修文的电话,他隔了一会儿才接听:“璐璐,什么事?”
“修文,你在干嘛?”
“我跟舅舅正在J市经委,跟他们商谈冶炼厂兼并的事情。”
他们两人一般在晚上通话,她很少在工作时间打他电话,现在顿时觉得有些抱歉:“哦,那你进去谈正事吧。”
“等一下,璐璐。跟他们谈得真累,还得被动吸烟,我索性出来换换空气。你现在在哪里。”
她闷闷不乐地说:“在街上呢。”
“这种天气逛街吗?”尚修文柔声问:“怎么了,璐璐,是不是不开心?”
甘璐有些语塞,停了一会儿,嘟哝道:“你这次都去了五天了。”
“想我了吗?”
甘璐“嗯”了一声。
“我也想你。”尚修文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我还得在这边待两天才回来,正好你也放假了,我可以一直在家陪你,到时不许嫌我一天到晚在你眼前晃得很烦。”
甘璐的脸有些发烧,悄声说:“你快进去吧,外面天气太冷了,小心感冒。”
“好,你也别一个人乱逛,觉得闷的话找佳西陪你。”
结束通话,甘璐长长吁出一口气,似乎要将郁闷全吐出来,寒冷的空气吸入肺中,让她精神一爽。她提醒自己,你有一段磨合得渐入佳境的婚姻,你一定要改变现在的行为,调整心态放轻松,再不要每天早上验孕,一切顺其自然,享受好眼前时光。
隔了两天,尚修文又一次冒着严寒从J市回来,神情凝重,吃完饭后,他先跟母亲谈了一会,然后上楼,靠到书房沙发上,疲惫地合上眼睛。最近一段时间,他不像从前那样,在她面前总是挥洒自如,没有一丝超出控制的神态流露。他仍然镇定,可是并不介意流露隐忧。
甘璐端了自己调制的奶茶上来,看着他略微清瘦的面孔,不知道该为他现在的表现开心还是担心――他们的确比从前更亲密了,他在她面前似乎越来越无所顾忌;然而另一方面,也证明他背负的担子超出了从前。
她放下奶茶,走过去坐到他腿上,替他按摩着肩膀:“很累吗?”
“有一点儿。”
“舅舅那边又有什么问题吗?”
“兼并国营冶炼厂的谈判陷入了僵局,亿鑫也摆出志在必得的姿态,他们是省长亲自带队去北京招商请来的,在地方政府眼里,带来了他们冲政绩最需要的投资额度,原先倾向于旭?的几个部门现在都改为观望,现在只剩市经委还明确站在我们这一边。如果拿不下来冶炼厂,旭?的产品结构调整计划就会成本高昂甚至落空。再加上省质监部门迟迟不分布钢筋质量的抽查结果,销售一直呈下滑态势,这些事情凑在一块,对旭?的发展很不利。”
他摇摇头,似乎要将这些事赶出脑袋,可是嘴角反而露出苦笑:“再加上三哥,最近越来越不像话,时常滞留我们这边不归。他主管销售,该他处理的公事堆积如山,表嫂已经听到风声,找到我追问是不是他在这边有了情人,我能说什么?”
提到他那个风流的表哥吴畏,甘璐便有点似笑非笑,尚修文看见她这个表情,有些好笑:“是不是佳西又告诉你什么了?”
“还真被你说着了。”
那天在医院检查完毕,跟尚修文通话后,甘璐先去父亲家看看他,出来后还是心情郁闷,于是打钱佳西电话,本来想约她晚上逛街,钱佳西却说晚上已经有了约会。
“这么快就有了新人了吗?”
“已婚妇女的口气真酸,羡慕我自由了吧。”钱佳西取笑她,“虽然我跟你一样学历史,可是我一向反对站在废墟前怀古反复凭吊旧事,人始终要向前看嘛。”
“好吧,这次再别扯什么价值观了。”
“不会,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觉得我跟他价值观挺一致的。”钱佳西声音甜蜜,却不肯继续说下去了,“哎,我告诉你,我最近约到贺静宜来做一个访谈节目了,你说我要不要设计一下提问,帮你打听一下她做为事业型女性的感情生活。”
甘璐没好气地说:“你爱问什么随便你,跟我没关系,反正你们这一行都有狗仔潜质。”
钱佳西哈哈大笑:“这话打击面挺宽的,可是也真接近事实。我们台里有些人八卦精神之强,简直令人发指。李思碧的恋情这次来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和过去风格很不相同,不过台里已经有好多人看到过那辆保时捷911接送她了,有好事之徒特意去查了牌照号,你猜怎么着?”
这还用猜吗?甘璐心想。她提不起精神地随口问:“查到什么了?”
“车子的主人是J市某民营钢铁公司老板的太子爷,身家雄厚。只不过,”钱佳西戏剧化地停顿一下,“人家早就有妻有子了。”
甘璐只干巴巴地“哦”了一声,钱佳西对她这么平淡的反应很不满意:“喂,难道你早猜到了吗?”
“吊着金龟了没必要遮遮掩掩呀,照一般推理来讲,她又不是当红明星,没有狗仔成天蹲守香闺偷拍,如果这么谨慎,不是对这个男人不算满意,就是这段关系目前不能见光。”
钱佳西大笑:“你没白看那么多推理小说嘛。”
“你们台里对她跟已婚男人来往怎么看?”甘璐倒动了一点好奇心。
“什么样的恋爱,不管见不见得光,在这些人眼里,都不过是一段八卦罢了。不过李思碧平时的人缘可不怎么好,等着看她出丑的人我相信不会少。”
甘璐把从钱佳西那儿听来的这段八卦讲给尚修文听,他只苦笑:“这么说已经曝光了吗?我跟他谈过了,他说他心里有数。就算舅舅管不了他,自有三嫂去收拾他,我懒得管。我现在只要求他不要在这个当口闹出丑闻给旭?添乱就行了,好在对方只是一个不算出名的主持人。”
“是呀,现在最多也就是电视台里传传绯闻罢了。不过听你的口气,活像你倒是他的兄长。”
尚修文似乎也觉得好笑:“他大我两岁,从小就调皮,大概我确实没太认真觉得他是我哥哥。说实话,舅舅拿他没办法,他只对我妈有点儿敬畏之心,我也不可能管多了他。”
甘璐起身,将放得温度适宜的奶茶端来递给他:“那就别操他的心了,他怎么说也30多岁了,再怎么荒唐,也不会拿自己要继承的家业开玩笑嘛。”
尚修文笑了,喝一口奶茶:“这茶很香。对了,璐璐,恐怕我没法兑现承诺寒假带你去英国,旭?的事情没处理完,我实在没法放心走开。”
“没事,这次寒假我也不是马上就能放假,得去参加市里组织的学习,马上要进行课程改革,所有老师都得轮流学习课改教学要点,给新教材征求意见稿提出书面看法和意见,还规定了字数,真是要命,恐怕到春节前几天才能正式放假。”
“我们争取暑假去吧。英国夏天的天气不错,没那么阴郁,不过可能看不到你想要的那种罪案发生现场的效果。”
甘璐随口问:“你去过英国吗?”然而一问她便后悔了,如果没翻看过尚修文的护照,她尽可以坦然发问。现在本该正常的对话,却似乎成了一种不自觉地刺探,她很不喜欢自己有这种自觉有愧的感觉。
尚修文脸上没任何异样,同样随口地回答:“几年前去过,少昆喜欢英国,他在别的国家都不肯买房子定居,唯独在伦敦买了一套公寓。”
说话之间,桌上传真机短促一响,慢慢开始接收传真,他走过去,拿起传真细看,好一会没说话。
甘璐不想打搅他,拿了睡衣去浴室洗澡。虽说还没正式放假,可是毕竟手头暂时没有工作必须马上要做了,她彻底做着头发、面部和身体的护理,等全部完成,已经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她一边用浴巾擦着头发一边走出去,却蓦地立住了脚步,尚修文正站在书房窗前接电话:“……不用了,静宜,我以为你应该很了解我的,我不可能受人要挟。”
又一次在他的通话中听到这个名字,她有点儿进退两难。一阵静默后,尚修文再度开口:“谢谢你。不过,我想我们在电话里就能讲清楚了。”停了一会儿,他笑道,“是呀,这段时间我都在家休息,陪太太。”
那边似乎一下挂了电话,尚修文慢慢转身,同时注视着从耳边拿开的手机,右嘴角微微上挑,挂着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意,这本来是甘璐早已经熟悉的表情,此时看到,竟然心头一窒。
尚修文抬头看到了她,神态恢复了正常:“头发还是湿的,要不要我帮你吹干?”
她机械地点点头,尚修文走进浴室去拿吹风机,她下意识摸一下他随手放在书桌上的手机,机身略微发烫,显然那个通话持续了很长时间。她猛然缩回了手,匆匆走进卧室。
尚修文随即进来,让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好好享受一下我的服务。”
她斜睨他一眼:“突然想起你以前说过,哄老婆不宜过多,哄多了,就显得心里有鬼了。”
他大笑,打开吹风机,在嗡嗡的响声中说:“这不叫哄,这叫宠,宠老婆永远不嫌过多。”
她怅然一笑,想,这样的温柔,她当然永远不会嫌多,她只是有点儿不真实感。紧贴着她站着的男人是与她越来越亲密的丈夫,可是他同时会在电话中对他的前任女友说:“我以为你应该很了解我的。”她心头别有一番难言滋味,仿佛也并不全是为这句话吃醋,却油然而升起了一个疑问:在他眼里,你足够了解他吗?而在你心里,你又有多了解他?
他一手捞起她的头发,一手持着吹风机,隔得不远不近替她吹着。她从镜中望进去,他的神态十分专注,修长的手指一下下穿过她的发丝。她一向没有无端伤感的习惯,却突然觉得眼睛泛起了一点潮湿之意。
“是不是风很烫?”尚修文每次似乎都能迅速感受到她的细微情绪变化,停下来问她。
甘璐摇摇头,垂下眼帘。他放下吹风机,扶住她的肩头,同样从镜中看着她:“我不是第一次给你吹头发了,怎么突然很有感触的样子。”他挑起嘴角笑着调侃,“不会是觉得我无事献殷勤居心可疑吧。”
“我不至于这么煞风景。只是我觉得,”她仰头靠到他身上,“修文,你跟从前有点儿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低头逆着光,两人视线相触,她只觉得尚修文眼底一片暗沉,眼中似乎有着复杂难言的情绪,嘴角却依旧含着笑:“男人在婚姻中总会改变自己。”
甘璐想,自己纵然没煞风景,也算是多疑了,你明明已经下了决心要付出信任,却又禁不住猜测。而且你何尝又不是在婚姻里做着改变与适应呢?不管有过怎么样的恋爱,大概也只能在婚姻里才会真正认识彼此。
她释然地回身,抱住尚修文的腰,脸贴在他穿的法兰绒质衬衫上:“修文,妈妈打电话过来,一定让我们这个周末去参加秦总的生日宴会,你说我们要不要去?”
她母亲陆慧宁前天打来电话,告诉她秦万丰即将办一个生日宴会,她本能的反应便是:“替我跟秦叔叔说祝他生日快乐。”
“你和修文到时一块过来。”陆慧宁很直接地说。甘璐刚一犹豫,她妈妈便讪笑了。“你摆了这么多年谱,也该够了,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你秦叔叔也对你不错了。他难得做个55岁生日,来捧一下场吧。”
秦万丰对尚修文的事十分关心,还亲自给甘璐打过电话,把他了解到的信和地产的一些情况告诉她。
沈家兴去年在近郊某个开发区拿下地块,准备做服装工业园,但项目与另一个实力雄厚的发展商撞车,全盘计划接近于胎死腹中,弄得很被动,又赶上国家紧缩银根,楼市步入低谷,他的几处楼盘销售情况都不算理想,特意从深圳请回聂谦,似乎近期会有比较大的营销动作。不过最出乎同行意料的是,在前天的土地拍卖会上,沈家兴突然出手举牌,拿下一处热门地块,虽然不是引人注目的天价拍地之举,但也一举粉碎了信和资金紧张的传言,让外界对于他的实力不免刮目相看。
虽然他还是没弄清沈家兴为什么会与旭?或者安达发生冲突,但甘璐自然感谢他的好意,也将这些情况转告了尚修文。
尚修文不免有点儿诧异她怎么会打听到这些消息,她只得将母亲与秦万丰的关系告诉了他,却并没提秦万丰在电话中隐约透露出另一层意思:如果安达实在经营不下去,他愿意给尚修文安排工作。
尚修文倒没太多意外表情,保持着一向的镇定,只若有所思地说:“你的嘴还真紧,居然一点儿也没提起过。”
“我不是有心瞒你,你也知道,我一向跟我妈不算亲近,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除了上次见面,我和秦家向来没什么来往的。”
只是有了那次交道,秦万丰过生日,他们不去捧场,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她拒绝不了母亲,只好征求尚修文的意见。
“周末我没什么事,可以陪你去。”
“只准备一份礼物送过去,人不去可以吗?”她多少还是有些不情愿,小声嘀咕着,又自己觉得好笑。
尚修文也好笑:“那样有些失礼,还是去吧,不然你妈很难做,也会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