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任寻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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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七话 试探

有人说,这世上有两种感情最是顽固,一种是爱情,另一种则是嫉妒。而嫉妒又往往与放不开的爱情有着斩不断的联系。

方从心怀疑,其实那天顾文徵送她回家,全都被任寻看到了。她也曾犹豫过,是否应该告诉他,或者说,向他解释。可这小子实在伪装得很好,以至于她完全没有机会开口,就这么犹豫着犹豫着就又上了飞机,开始了新一轮的异地拉锯。

这难免让她稍有忐忑。

若是任寻主动问她了,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话接下去。可他偏偏一个字也不提,甚至还在她纠结满怀想要主动提起时频频打岔。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是真的有够成熟镇定,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方从心忽然觉得这样的猜测有些可怕,但很快的,她就开始嘲笑自己神经质的安全感缺失。这件事难道不应该是任寻那小子的烦恼吗?为什么反而是她要在这儿挂心的坐立不安?

她想,大概只是因为此时他又不在她身边了。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状态,让她的神经变得格外敏感。在触不到的时间和空间里,任何事情都可能是鞭长莫及的,或许,是这潜在的不可掌控的无力让她感受到了威胁。而更让她莫名焦躁的是,就在年前的时候,她的状态还完全不是这样,不过短短数月,竟然就让她的心境产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即便并不太愿意承认,她也依然无法漠视,“信任危机”这四个字不断在眼前闪现,时常令她有一棍子将之抽到天边好让自己华丽地完成一场胜利本垒打的冲动。她知道这四个字最可恶却又最可悲在什么地方。信任危机,并不只是意味着无法信任对方这样简单,它就像一面全知全能而又绝不撒谎的魔镜,清晰地倒映着她对自己的怀疑与不信任。这才是她最痛恨的。

若是没有足够安心的信任,这样的两个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起走到永远的吧……

这可真是个悲观的质疑,难以掩饰得,叫她难过又恐慌。

方从心忽然就发现,从前那些引以为傲的刚强与独立不知何时就已离她越来越远,她开始越来越强烈地想抓住这个温暖的希望,认真地期盼这份感情可以终成一个专属于她的安稳归宿。可偏偏愈是如此,这希望与期盼愈将她变成一个畏首畏尾的胆小鬼,那些影藏在深处的脆弱和纤细常令她自己也很想唾弃。

她觉得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这深切的不安,甚至已经要影响她的工作。

然而,就在她努力让自己把心挪到项目上,好藉此淡化那些隐藏心深处的动荡时,来自友人的一通电话给了她原本已经岌岌可危的脆弱好生惨痛的一击。

朋友怀孕小半年了,老公陪着去胎检的时候,瞧见任寻陪着个小姑娘忙前忙后的。“我跟你说我绝对没看错,我们家四只眼睛瞧着呢,加一副眼镜,六只了!当时我就给气死了!要不是怕打草惊蛇,我非掀个垃圾桶砸过去不可!”朋友义愤填膺说得言之凿凿。

方从心心尖儿一抖,没忍住就吼出来:“你说你……你挺一大肚子这么八婆干什么啊你?还六只眼呢,你以为你蜻蜓啊!”话音未落,已经从百叶窗的缝隙瞧见外间有人在向她这边看。她忽然安静下来,连呼吸声也听不见。

电话里也忽然安静下来,顿时有种空旷遥远弥漫开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好一阵子,她终于松懈下来,却有种酸涩感流窜在血脉里,她有些无力地将手肘支在桌面上,一手按住额角。压抑中的负面情绪在瞬间爆发之后,余下的纤细便开始敏感地颤抖,那简直像是不可抵抗的。她自嘲地笑起来,一面笑着,一面说:“别这么狗血行吗,怎么说得跟八点档肥皂剧一样。”

“没事,我打电话之前就做好挨骂的准备了,只是没想到你开口第一句话就够震撼啊。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能吼出来总比憋闷着好。”朋友亦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却成了感慨叹息,“心心,你们俩到底是怎么了?虽然都说劝和不劝分吧,可是我觉得啊,要真不合适呢,你就别勉强了。跟小男孩儿玩恋爱游戏,你玩得起吗?你该找个成熟稳重能让你安心的男人老老实实过日子。生活里没有那么多浪漫,不是有感情就适合过一辈子的。”

方从心拿着手机,良久应不上话来。她觉得胃疼。她平常时也没有怎么特别觉得胃不好,只有在饮食极度不规律时会隐隐的疼一阵子,所以对于诸如“胃是情绪器官,精神紧张会引起胃痛”之类的说辞,她从来都不当一回事。可这一回,她是真的觉得疼。那种疼痛忽然痉挛着穿刺而过,瞬间就让她摁住胃的位置低下头去。无法再有多余的描述,只是有那么一刹那痛得方寸大乱。

她草草结束了通话,给自己弄了一杯热巧克力,一边慢慢喝着,一边竭力告诉自己冷静。

她觉得开始有一点能够明白,为什么任寻没主动找她提顾文徵那件事,就好像她现在,难道叫她主动去问任寻跟哪个小姑娘干吗去了?哈哈,开什么玩笑。

可若是谁也不提,却又无法释疑,那些掩埋心中的困扰就会异物一样刺在那儿,长入骨肉,越来越坚固,结出厚厚的茧,时间越久,再要拔出来,便越是血肉模糊。

总得要一个人先开口。

于是她偏执的希望,这个人可以是任寻。这是她的自私与幼稚吗?

余下的半天她什么事也没做成,愣愣地靠在椅子上发呆,直到有人来敲她办公室的门。

她恍惚抬起头,应了声“请进”,看见一个还透着三分学生气的瘦削身影,是那个叫陈宇扬的孩子。“方姐你还不走吗?物管上来说要锁楼了……”他站在门口,神情羞涩又为难,短短一句话也推了两次眼镜。

方从心又呆了一会儿,这才发现窗外的天色早已是一片浓黑,该走得差不多都走了。“啊。走啊,这就走了。你怎么还没回去。”她一面埋头收拾东西,一面随口问。

“我……”陈宇扬仿佛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看你一个人留着,天都黑了……”

方从心再一次地呆了好半晌,不由得笑起来。“谢谢。谢谢。你这会儿回学校食堂也关了吧?我请你吃饭。”她连声如是说着,心里莫名有些惆怅。

如今也不知究竟是她就爱这种小文青的调调,还是小文青都好她这种的调调,频频如此关照她的竟然都是这样一些孩子。那些所谓的理想精英男士们多半要么对她敬而远之,要么则干脆直白地将她视作对手当然口头上还是要很轻蔑地表示“不和女斗”的,像顾文徵这样伸手对她说“我们合作干一番事业如何”的都是凤毛麟角的异类。说起来一个成熟稳重能让她安心的男人多么美好,但要她到哪里去找?

也许真的是她有毛病,偏还要患得患失。

站在电梯里时,她这样想着,忍不住就哂笑出声来,忽然想起,身边还站着个陈宇扬,忙把那一丝泄露在外的“凄凉”收敛起来。

她把陈宇扬拉去吃晚饭。早过了十点,多数餐厅也都打烊了,只剩少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还开着。没什么大餐,一碗热乎乎的馄饨也很好,汤汤水水吃得人很舒服,胃里那种不时翻滚的寒意也仿佛暂时遁匿无踪。

陈宇扬吃东西很斯文,他把眼镜取下来,规规矩矩收到眼镜盒里,放在一边,然后慢慢地吃,一点声响都没有。

方从心看着看着就想起任寻消夜吃馄饨吃饺子的那个模样,那家伙才不管什么形象问题,一口能吃两个,连汤都要喝到见底。她下意识把手机又摸出来看了看。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她瞥了眼店堂墙壁上的钟,十一点三十四分。已经这样晚了,她还没回去,没有按时上网,可是那家伙竟然都没有联系她。他到底在干什么?

心底一阵烦躁,顿时也没什么胃口再吃下去,方从心搁下汤勺和筷子,一只手支着脸,开始盯着手机若有所思。

然后她听见陈宇扬问她:“方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或者遇到什么麻烦了?”

方从心闻声抬眼,瞧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眼镜戴上了,有镜片这么一隔,眼神就变得不真切起来。“怎么了?”她反问。

“没什么,就是……我老觉得你好像在想什么一样。”陈宇扬腼腆地推了推眼镜,想了一下,又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长沙我们还是比你熟一点。”

方从心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笑起来。“没事儿。你快点回学校去,都关门了吧?”她说着轻轻敲了敲桌子。这样的好意,让她有些不知该感动还是该一笑了之。

“反正已经关了。我先送你回去吧。”陈宇扬很坚持。

方从心由不得问:“那你怎么回去呢?”

陈宇扬不假思索说:“翻进去就好了。”

方从心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她觉得有点不能想象,这样一个斯文细瘦的小男孩儿,竟然也可以这么豪放地说翻进去就好了,她一直觉得这孩子是乖巧胆小的优等生型的。

陈宇扬见她不说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马上说:“我没别的意思,你男朋友不会介意吧?”

“他才没那么小气。”方从心回完这一句,顿了一下,想起年前离开的时候,同事过来与任寻打了个照面,觉得有点可笑。难道八卦这种东西,总是比真心传得快吗?她忽然想:有人自愿送她一程也没什么不好。

她给任寻发了个短信,说和朋友在一起,回去的晚,叫他早点睡,不用等了。

这条短信,任寻一直也没有回。

方从心几乎不能相信,直到回了住处趴进被窝里,对着空荡荡的手机,她都还在狠狠地怀疑,这破手机出了什么信号问题?他不回短信。他竟然连短信都不回了!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一夕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方从心怀疑她是否真的应该打个电话过去问一问,反复犹豫好几次,终于还是没能按下那个呼出键。她翻开通讯录一个一个地看,愈看愈觉得心一点点沉下去,凉得悄无声息。这夜深人静的倦乏之时,她竟不知道这个电话到底可以打给谁,如此庞大的通讯录,一个个名字和号码仿佛怎么翻都翻不完,可没有一个是她的出口。也许她也只能去找个僻静无人处挖一个树洞,那才是她唯一的归途。她有些黯然地关了手机,随便丢在一旁,翻身将脸埋在枕头上。

于是次日,当她终于接到任寻的电话,听到任寻说些“昨天给朋友帮忙去了也没回家,半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今天到公司才充上”的听来十分合理的解释时,压抑了许久的阴郁之气就像再也掩不住躁动的火山一样,喷薄而出。

“你给哪个朋友帮忙去了?”她状若平静地问。

任寻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应道:“罗茜。”

这个答案完全就在意料之中,真是标准。

方从心又问:“什么事情?”

这一回,他真的很长时间都没出声,过了许久才缓声说:“我答应她暂时不和别人说了。这事咱们以后再说行吗?”

“别人。原来我是别人。”不假思索地,方从心已冷冷说了这么一句。

任寻吃了一惊,很快就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能知道?原来我有那么了解你吗?”方从心的怨气已彻底炸裂开来,开始进入无理取闹的蛮横阶段。

任寻沉默了片刻:“……你怎么了?在发什么脾气?”

方从心冷哼:“我很忙,如果你不打算好好说事情就不要特意打电话过来占用我的时间。”

“等一下……我怎么不好好说事情了?明明是……是你发火的莫名其妙吧?”任寻的语气终于也有些焦急起来。

“是啊,我是莫名其妙!那你不要跟我说啊。你到底还有没有话要说?不说我挂了,我又不是一天到晚就挂意着你,多的是的人和事要管。”方从心愤而发难。

任寻被呛得又默了好一会儿,无奈道:“我不想和你在电话里说这些……讲不清楚的吧?稍微说错点什么你就又要误会了……”

“既然不想说你还打电话来做什么?那要不然你就过来啊,反正今天就周五了,周六周日两天时间也够飞个来回了吧?自己遮遮掩掩的不要怪到我头上啊!”这话多少已有些挑衅与成心赌气的意味在里头,方从心飙完这一连串,也不等任寻再辩解,就抢先一步开口:“工作时间我不想再跟你多说了,下班我也约了别人,反正你也不打算说就不要再打过来,打来我也不会接的。”说着“啪”得一声拍上了手机。

她把手机丢进抽屉里,再把抽屉用力推回去,顿时觉得……爽了!

仔细想想,或许任寻真的只是帮罗茜一个忙也不一定,他如果诚心要骗自己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提起罗茜这个名字吧?

其实只是她自己压抑的太久了,那些负面的、不安的、甚至阴暗的情绪堆积太甚,于是就这样爆发宣泄出来。她也不怎么记得自己上一次如此任性是什么时候了,虽然这样的任性多少有些拿对方当出气筒的味道。

但不管怎么说,任寻这家伙也不好,他为什么不和她说呢,有什么事情不能和她说呢,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神神秘秘的?

好吧,一人一半错,如果他再打一个电话过来,她就道歉,然后和他好好谈谈。方从心安静地想了好久,最终做下了这样的结论。

可她绝没有想到的是,她的手机一直到下班也再没有响一声,不要说电话,连中国移动的广告短信也没收到一条……

这下,方从心彻底炸毛了。

叫他不打他就真的不打了?这小子是猪呀!

她愤怒地把手机锁在办公桌抽屉里,转身拎包走人,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说:好嘛,你不打,不打算了,我还不稀得接哩!

然而,当她满心郁闷地回到住处,从电梯间出来,边走边低着头从包里掏钥匙的时候,一双手臂就从身后环上来,不容置疑地向后一带,就将她锢在坚实的怀抱里。

那个男人低下头来,吐息温热的就在颊畔,用一种沉缓的语调深深地问:“很好玩吗?这样试探我,看我会不会立刻为了你丢开一切跑过来。万一今天的航班全部售罄你是不是又要说我根本没把你摆在最重要的位置?”

有那么一瞬,方从心是真的懵了。这突如其来的忽然出现比上一次的奋不顾身更叫她震惊。哪有这样的人……哪有为这么一句气话就真的立刻买机票飞过来的……明明再打一个电话过来就好了啊……心底瞬间就乱了,说不清是不是已有了惊喜,只是泛起了微酸的雾气。方从心完全无法转身,看不见他,只能喃喃般垂头低语:“我哪有……什么叫‘试探’了——”

不待她说完,任寻已截口将她打断:“故意说些会让人困扰的话,看对方会有什么反应,这就叫‘试探’啊!你就是故意的吧?那种含糊不清的短信也是故意的吧?说什么别再打过来了约了别人之类都是故意的吧?”

眼前景物忽而一晃,方从心只觉得被猛推了一把,转身后背便抵在了门。心口怦怦地乱跳,连同着太阳穴也发起胀来,她有些着了慌地抬头,一眼便望见任寻那双眼睛。

他就这样望住她,双手扣在她肩上,几乎连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只有那双眼睛亮极了,光芒滚烫得溅在她心坎上,令她抑不住地颤抖。

她听见他疲惫的、甚至有些哀伤的叹息:“不要这样试探我啊!你不如直说,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能再多给我一点信任?”

瞬间,方从心胸腔里猛一阵瑟缩,呆看着他,连呼吸也不知遗落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