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宽说任寻:“我知道你就老瞧不起我们这些做商业文的,没关系,我能给你介绍一打‘搞纯文学的’,噎死你!”
方从心觉得,这显然是刘宽同学红果果的报复行为。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与Zhuangbility Man相抗衡?就算大杀器也得甘拜下风呀。
对此,任寻深表认同,立刻无奈苦笑科严词拒绝:“我真不是瞧不起你们,我凭什么瞧不起你们啊……不用了……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然而,一个星期以后,有这样一个人找上了任寻。他加入任寻的读者群,一上来,就对任寻说:“我在网上看了不少小说,你写的还算不错,继续努力,你会有出息的!”
一句话,惊得潜水众纷纷诈尸,排队冒泡膜拜。
自从流夜抄袭事件之后,任寻群里的姑娘小伙儿们都养成了一个好习惯——讲秩序,爱排队。
方从心一边叼着芝士小饼干,一边很欢乐地上了一句:“继续努力,你会有出息的!”
于是群众纷纷排队:
继续努力,你会有出息的!
继续努力,你会有出息的!
继续努力,你会有出息的!
……
几秒钟以后,任少一个电话打到方女皇手机,哀哀上告:“你饶了我吧,别跟着损我啊……”
方从心啃着饼干笑,很不给面子地又在群里加了一句:“前辈,要不您给他点拨点拨,有什么独门秘籍,传授传授?”
前辈很有宗师风范地应话:“好,你的文章确实还是有一些问题,我给你提点出来,你注意一下。”
这句话才在屏幕上跳出来,那边电话里任寻已经惨叫了一声。“我应该感激涕零,叩谢隆恩吗?”他问方从心。
方从心正色说:“让他说说看呗,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话音未落,任寻已经毫不客气地呸了回去。“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也只能针对优质金砖啊,”他无比胸闷地哼道,“拍砖拍在点子上,我虚心接着那是应该的。瞧这起势的气场就知道肯定是拍歪的烂瓦片子了,我还非凑过去受这一下,我生得贱呐我……何况,我这文写的有什么毛病我自己都知道。”
“那也有可能人家‘前辈’就是习惯了这种教育小年轻人儿的说话方式,其实还是有点真材实料的呢。难为人家赏识你是吧,你就听听看看嘛。”方从心乐极,才说完这话,就见那位前辈已经敲了一段上来。
前辈曰:“你这篇小说在逻辑上还是有点生硬。比如说前面写主角与其母亲之间的感情,就是很突兀的。你前文并没有铺垫主角是一个孝子,当男主的母亲被卷入阴谋下落不明的时候,主角表现出的强烈的感情爆发就是没有依托的。”
这么一段话,看的方从心差点被饼干呛死。
不等任寻回话,已有别的群众囧然应声反问:“母子之情还需要啥铺垫啊?”
前辈答曰:“话虽这么说,不必要长篇累牍,简单铺陈一二还是必要的。铺垫就是为了让小说顺其自然合情合理,没有铺垫就会给读者造成跳跃感。”其后又说了许多很学院派的论述。
方才那冒头反问的读者已经不吱声儿了,想来很无力。
方从心也很无力。“我后悔了……我错了……”她捂着脸在手机里对任寻说。
任寻默了半天,说:“你招惹的你收拾,我遛我们家小哈去……”说完就挂了电话。
这怎么是我招惹的呢,明明是你得罪了刘宽他给你招来的好不好。方从心有冤无处诉,回头看看屏幕,见前辈还在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从单一一篇小说,渐渐放大到整个网络文学,批判的炮火愈来愈烈,弄得她实在很想直接关了窗口屏蔽之算了。
但有这么一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让她决定暂时再看看。
前辈说:“网络就是一个公厕,谁都可以进去拉,生活里人模人样不敢随地拉的都拉在里头,什么网络文学,不过是厕所文学罢了!”
网络文学等于厕所文学,这个观点,如果方从心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台湾省某位争议颇多的著名作家最先提出的。这位仁兄素来以“能骂”著称,被称为“在古今中外‘骂史’上也无人能望其项背”,言辞论调颇为尖锐。
网络已经成为了人们现实生活之外的一个发泄渠道,因为它的虚拟性和匿名性,让人们更容易释放和宣泄情感,当然也就不可避免的带来了许多行为底线的坍塌。这一点,方从心从来都深以为然。可这绝不能代表网络就是纯负面的,显然,事实已经证明,网络已经是现代人生活中难以分割的一部分,它带来的正面意义不可估量。何况,网络宣泄这一行为所指向的,绝不仅仅是网络本身,它的背后还有人们在现实压力下的不堪重荷。这是一种自由缺失与另一种高度自由碰撞之下产生的必然,并不是网络单方面的过错。
“你听说过苏东坡与佛印禅师的故事吗?”她忍不住笑着打下这样的字来:“传说,苏东坡向来喜欢同佛印抬杠,一日他与佛印一同打坐参禅,问佛印:‘禅师觉得我打坐的姿态如何?’佛印回答:‘像尊佛。’然后佛印又问苏东坡:‘你觉得我的姿态如何?’苏东坡立刻答说:‘像牛粪!’佛印当时没有辩驳。事后苏东坡很得意,认为自己胜过了佛印让佛印哑口无言了。然而,苏小妹听说此事,却对苏东坡摇头笑道:‘你分明是输了。佛语有云:佛心自在。你看对方像什么,正说明你自己是什么。佛印禅师心中有佛,故而看你像佛;你心里只有牛粪,故而看他像牛粪。’所谓‘心中有花,眼中有花,口中有花’,莫过如是。”
于是立刻有人发了笑脸的表情上来,派出扭动的兔斯基一脸严肃地“顶”之,路过的,打酱油的,纷纷登场。
“陛下,我从前真是看低你了,你竟然可以和ZBM论佛禅!”忽然,任寻发了一只晕头倒地的小哈士奇的表情,又冒出这么一句来。
方女皇嗔怒:“你遛完小哈了?”
任少淡定补上:“不好意思……刚才那句是我家小哈说的。”
方从心略微怔了一瞬,旋即大恨高呼:“哪儿来的狗啊,拖下去!”
“等我说完这一点儿就潜下去赶稿子了。”任寻很是无辜地一摊手,喊那位已然在众人的恶搞中沉默了的前辈:“大叔,真不好意思,吓到您了。不过我也不妨直说,我不是学院派,所谓的写作技巧的确没有学过多少,国内外名著读得也不多,但是马克·吐温有句话,我觉得挺有道理:Truth is stranger than fiction,because fiction is obliged to stick to possibilities;truth isn't。我用心写我的Truth,您的意见我敬谢了。”
这段话说的,竟然还夹杂了一句没有翻译的英文,俨然在说:“装呗,装“哔——”谁不会啊。”方从心看着差点笑翻在地,她都可以想象,任寻这会儿脸上会挂着怎样调侃的微笑。
任寻引用的那句话是说:事实比小说更不可思议,因为文学作品常不得不亦步亦趋于可能性,而事实从不。方从心觉得,这个家伙真的毫不留情,他总喜欢用这样的方式去戳痛一些已经根深蒂固的症结。
传统文学发展至今,已诞生了无数精品、佳作以及权威,正是这些东西枷锁一样禁锢着新生的创作,他们已经习惯了要求“必须这样才对,那样便是不对的”并逐渐向着矫枉过正的形态扭曲。甚至,连方从心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候,她也不自觉地便参与到了这个行列之中。
而网络的出现,打破了这种禁锢。
这就是一场关于话语权的厮杀。从前的传统文学模式,扼杀了不少有棱有角充满个性的作品与世人见面的机会,而今日益蓬勃的网络文学及其相应的商业化,又开始反过来倾轧蚕食传统文学作品的生存空间。这简直就像一个怪圈,彼此只顾着想要压倒对方,却遗忘了中正共处的可能。
方从心想,也许世事就是这样,中庸之道经历了从宋朝开始的曲解之后终于走入今日的高阁,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被遗忘的精神论调。假使人人都能做到中庸中正,这世界大概可以太平很多。
然而,事实就是,我们不可能也不应该要求人人都做到中庸中正。这无异于是一种妄念。
一时间,方从心撑着下巴开始有些发愣,直到手机大唱着You Raise Me Up将她惊醒过来。她看了一眼屏显,是任寻打过来的。任寻很是咬牙切齿地怒道:“我问过刘宽了,都是这小子给我添乱。他说这人把他雷了,所以独雷雷不如众雷雷!”
“用这位大叔虐虐你,顺便让你也帮他虐虐这大叔。刘宽同学手段很高啊。”方从心哼笑,“怎么着,此仇打算如何报?”
“爆头吧。”任寻很轻松随意地说,“或者骗出来关门放小哈。”
方从心面部肌肉无言地抽搐了一秒。自从任少回府,恐怖主义气焰见长啊。“怪不得人家说你们是那什么哎,又爆头又放狗的,你都快成地主恶霸了。”她以戏谑地口吻调侃。
任寻满不在乎地回道:“厕所怎么了?有种他一辈子别上厕所啊,那我也敬他是条好汉!”
方从心差点儿又一口咖啡喷在屏幕上。她决定从现在开始,再也不上班时间喝咖啡吃点心了,不然得先给小电买份儿保险才是。
她还正捂着嘴,努力不让咖啡喷出来,就听见电话那一段任寻叹了一声。“不过也好,”他的嗓音沉静下来,“有人经常这么骂一骂,就当是醒醒神吧,未必就是一件坏事。听惯了赞歌人很容易麻木,没有泡在赞歌里的必要。”
瞬间,方从心觉得心底一静,有种很柔很暖的东西渐渐漫溢了胸腔。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就想起学生时代疯狂迷恋的日本动画片那首至今每每听见还能令她热血沸腾的主题曲:
不知从何时起
我毫无理由地迷恋你
即便从未与你牵手
不知不觉间
目光就被吸引
为你疯狂我已无可救药
好想大声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