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也是,国师美人貌若仙子一般,他还能天天见。嘉月这样的容貌,自然入不了他的眼了。
礼毕后,我和皇后派来的女官陪同嘉月进了后宫。嘉月即将生活的地方叫锦和宫,是一处规模不大,却精致得体的宫殿,而且靠近御花园,算是个不错的住所了。只希望嘉月有幸一生都平安住在这里,人生不再有波折。
帝后二人的使者过来道了祝词,又送来各种赏赐。只见金玉珠宝琳琅满目,绫罗绸缎如云流水。我是喜娘,也有一份红包,几个大红绸盘子里托着金条和珠宝首饰。
太后和各宫娘娘很快也派人来贺喜,我代嘉月给那些侍女太监一一发了红包,又转手给锦和宫的大姑姑塞了一包珠宝过去。
“姑姑,我家公主年幼,初来贵地,许多事还不懂。劳烦姑姑以后对公主多上心些。”
那大姑姑收了礼,笑眯眯道:“郡主放心。奴婢们既然已经认公主做了主子,自当尽心服侍。”
嘉月不允许带自己的侍女,皇后拨给他的侍女和姑姑看着都一脸精明样。我想嘉月这个性子,将来难免受欺负,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帮她什么了。
这么一个单纯柔弱的女孩子,从一座宫殿走到另一座宫殿里,永远华服美食,却也永远孤单寂寞。
我不能在后宫久呆,太监催促着我叩安。嘉月舍不得我走,拉着我哭得稀里哗啦的。
我安慰道:“陛下和娘娘看着都是好相与的人,公主您且好生侍奉他们吧。您到底是东齐公主,拿出点皇家气概来,也没人敢欺负你的。对了,这猫――”我指了指被一同带进宫的小金,“我也十分喜欢它,却是不能带它走的。公主留着它吧,做个伴也好。它十分通人性的。”
嘉月点着头把小金收下了。小金依依不舍地嗅着我的袖子,喵喵叫。我摸了摸它的头,说:“她才是你的正经主子。保护好她,知道吗?”
小金舔了舔我的手,呜了一声。
我终于叩别了嘉月,离开了皇宫。
宫门外,封峥和夏庭秋都在等着我。
我把还湿润的袖口给他们俩看,“瞧,公主哭的。”
“嫁人嘛。”夏庭秋挺理解的,“等册封下来了,有了名分了,或许会好点。”
封峥仰头看着高高的宫墙,微眯着的眼睛里闪耀着光芒。
他字字坚定道:“将来,终有一日,我们东齐无需再受此等侮辱!我们的战士必不马革裹尸,我们的女子不必含泪远嫁。”
我站在他身后,一同望着北辽的宫墙,“嗯,终有这么一日的。”
古往今来多少名人轶事,写着那些少侠浪客,为情为义,怒发冲冠,放手一搏,肝脑涂地,血洒江海,在所不惜。
那夜使馆设有酒席,众人都为公主顺利入宫而高兴,海吃豪饮。我情绪却有点低落,吃了几口饭菜,就借口累了,回房休息。
回了院子,也是一片冷静。小金睡觉用的那个软垫还放在椅子上,上面留着几根黄毛。我摸了摸,更觉得有点寂寞。
半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披上衣服,去花园里走走。
院子里有个小荷塘,现在才是荷叶只露尖尖角,一片水光倒映着天上圆月,显得十分清冷。
我走了两步,看到对岸池塘边的大石头上坐着一个人。
我走了过去。那人听到我的脚步声,回头看我。
“没睡?”封峥问我。
“睡不着。”我说。
封峥微微笑了一下,“我也是。”
满池的盈盈月光都映着他俊秀的脸,在他温润的眼底留下一抹清光。他穿着淡青色常衣,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整个人仿佛就要融进这片夜色里一般。
我突然有点手足无措,心跳加快。
封峥拍了拍旁边的石头,“过来陪我坐一会儿吧。”
我乖乖地走过去挨着他坐了下来。
我们有一阵没说话。四下很安静,只偶尔有结束冬眠的青蛙在池边叫两声。天上的云被风吹过来遮住月亮,然后又飘开。
我挠了挠头,又抓了抓耳朵,再挥手赶一只小飞虫。
封峥忽然开口,说:“终于结束了一件大事了。”
我急忙收手坐好,点头附和,“是呀。轻松多了。”
封峥看着我,笑了一下,问:“就要回家了,高兴吗?”
我挑了挑眉,“在外面还自在点。回去又要听我爹念叨。”
封峥笑笑,“他也是为你好。”
是呀,反正听他念的又不是你。
我沉默片刻,终于说:“我这一路都在想,我们这么做,到底值得不?就因为我们国师的一句话,那么多东齐儿女涉险而来。”
封峥扯了一个冷笑,“上有国命,再所难为。”
“可这命令未必是正确的。”我说,“一个国家的繁荣昌盛,就压在那么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因为,那是民之信仰。”
我笑了,“你说错了。老百姓并不信仰这个,他们只要能过上宁静的日子,吃饱饭就足够了。信的,是陛下,是我爹、你爹他们这些面对局势觉得无能为力的人。”
封峥咬了咬牙,定笃道:“陛下是不会觉得无力的。”
“是呀,他还年轻呢。”我忍不住轻嘲了一句。
“不要讥讽。”封峥倒是好言好语地说,“你还这么年轻,不适合用这个语气说话。阿雨,你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你比很多女孩子都聪明,看得透彻。可是很多时候,我真希望你是糊涂的。”
我还真糊涂了。他到底想说什么?
封峥避开我的目光,垂下头。我知道他在忧愁,他忧愁起来都是这么好看的。你说一个男人长这么好做什么?
我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喂,在为那件事担心?”
封峥的眉头轻皱着,模拟两可地说:“大概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个人怎么也有那种女人才有的千回百转的心思。
我说:“别忧郁,你一贯是硬汉形象,不适合露出这副忧郁的神情来。封峥,你长得这么好看,在我们东齐也算是一等一的好儿郎了。可是很多时候,我还真希望你能更加洒脱一点,特别是对你自己。”
封峥笑了起来。我不觉得我这话有多好笑,但是他埋着头,笑得肩膀直抽,仿佛这是天字第一号大笑话。
我这一路说了那么多笑话,做了那么多搞笑的事,甚至前几日找他告白,把脸都丢尽了,他都依旧板着脸。唯独这几句严肃劝导的话,戳中了他的笑点。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我和他总是沟通不良了。
封峥笑够了,埋着头不吭声。我从怀里摸出一包炒黄豆,咯嘣咯嘣地吃着。
过了片刻,封峥忽然幽幽开口,问我:“阿雨,如果我将来做了违背我原则的事。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看我吗?”
我愣了愣,说:“我现在看你,觉得你这个人高傲、古板、做作、虚伪……总之非常讨厌。你希望我对你继续维持这一看法吗?”
封峥又呵呵笑了起来,不过看起来一脸苦涩。
我丢了一颗豆子进池塘里,击起一圈圈涟漪。
“你把心放宽写吧。这个世上,只看利益,不看道德的人,活是最自在。虽然我们不至于如此无耻,但是你也该在大众允许的范围内,对自己宽松一点。”
封峥听了,摇摇头。我也没指望几句话就能劝得他改变,只无奈一笑。
封峥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说了一句:“天上人间共团圆。”
我正想问他是不是想家了,他却站了起来,嘱咐我早点去休息,然后转身就先走了。
我茫然地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青衣一闪,仿佛一抹月光。
到了第三日,我们这些送亲的喜娘、和亲的大使,就要准备离开归国了。封峥还特意说,受了我们东齐国师之托,打算绕道北辽圣城朱丹,去取点圣水带回去。
不负众望的,国师美人得知后,立刻说她恰好要从京城返回封地朱丹,可以和我们同行。我们自然是一万个乐意。北辽帝虽然不同意,可是国师坚持,他也无可奈何,只好同意。
我记得离开北辽京都那日,是个风和日丽的春天。城里的桐树花都开了,粉白粉白地,像落了雪一样。北辽孩子追着我们的车队跑,路边铺面的烤羊肉散发着诱人的芳香。
然后。
然后……
我睁开疲惫的双眼,眺望着一望无垠的沙漠。
单纯的黄色和单纯的蓝色组成了一切,这个世界充斥着一种静谧的死亡之美。而在除了沙子就没有其他东西的天地之间,我们这些迷失方向的人是如此渺小。
“果真是迷路了。”夏庭秋肯定地说,“这风是往西吹的,我们走错了,本来该朝南,却朝了西。”
清晨的阳光中,夏庭秋正擦着一头一脸的沙子。
我又看看一脸凝重的封峥。封峥点了点头,说:“奔走了一个晚上,也不知道走偏了多远。”
我再把视线继续往下转,看到了那辆破烂的马车。车帘子撩了起来,美人倾国倾城的脸蛋探了出来。
国师大人倒是淡定得很,甚至还冲我亲切地一笑,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米糕。
“吃早饭不?”
我木然转过脸,踩着沙子唰唰走到封峥面前,冲他勾了勾手指头。
封峥不明就里地俯身下来。
我一把拽住他的领子猛一阵好晃,指着那北辽国师大叫:“你脑子抽风了?北辽皇帝的女人你也敢带着跑?生怕我们没追兵吗?”
封峥张口要说话,夏庭秋横空扑了过来,把我们俩拉开,“也怪不得他啦。我们都不知道会迷路嘛。”
国师也说:“我不是北辽皇帝的女人。”
我气急败坏,拉着封峥大吼大叫:“我不管。你带走了北辽帝的女人,他肯定不会罢休的。就算怎么现在迷失在沙漠里了,没准他也会派兵追过来。”
封峥又想说话,国师又插口道:“皇帝不会派兵追过来的。还有,我不是他的女人。”
她说第二句话的时候,嗓音忽地一低,竟是淳厚清澈的男声,穿透众人耳膜。
我在潇潇冷风中打了一个哆嗦,只觉得一道无形的雷电击中我的天灵骨,将我霹成一具焦碳。
那厢,北辽国师已笑意盈盈地走下了马车。
美人一把扯下白花纱头巾,一头如瀑半的乌发散开。然后她(他?)再举手往脸上一抹,真的只是那么轻松一抹,一层薄薄如蝉翼般的东西从脸上扯了下来。露出来的,是一张轮廓分明,俊美逼人的男人的脸。
嘴角是玩味的笑意,细长的丹凤眼里是一片锐利的清光。沙漠里的风吹拂着宽大的衣袖,让他身形看上去宛如一只展翅的白鹭。
我呆立如石像。
这张脸,我以前见过。我以前在梦里见过。
高烧不退,迷迷糊糊的时候,梦里见到的那个捧着宝印的神仙哥哥,就长着这么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孔!
巧合?
还是天意?
这人在那边一个造型接一个造型地摆着时候,我只觉得天上的雷也一个连着一个打在我头上。特别是我看清了国师美人的喉结,更觉得连挖了眼睛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那不男不女的变态还很是惬意地舒展了一下手臂,道:“这下舒服了。”
一阵风过,我就化做了一捧细沙,消失在了这片沙漠里。
这这这……
这一切,还得从十五天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