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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荒漠遥途(2)

我一看,可不是,掌纹里,指甲缝里,全都是细沙。

“坚持一下。”庆王说,“我们走得慢,明天,最迟后天,就可以看到海子了。”

难得正经了半刻,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神叨叨地说:“红颜最是经不起风沙摧残。”

我浑身发麻,说:“就算你是朵娇花,进了这沙漠,被摧残也在所难免。”

那人妖王爷回眸一笑,“奴家怎么能呢郡主妹妹相比?”

我牙齿发酸,懒得理他,趴下去继续睡。可努力了半晌,只觉得摇晃得头晕,却怎么都睡不着。

我起身四望,周围除了沙丘还是沙丘,连株草都看不到。天空万里无云,也连只鸟都没有。身后,夏庭秋正伏在马上发出细细的鼾声,封峥一脸倦意,却强打着精神。

我对封峥道:“你也休息片刻吧。换我来盯着。”

封峥固执地摇了摇头,不过看得出来精神放松了许多。再过了一阵,我回头看,他也坐在马上闭目养神了。

这个人,那么要强,都这样了还要死撑着,也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

我们四个人,比起来只有那人妖王爷精神最好,像打了鸡血一样。我听他在那里哼哼什么小调,歌词低俗,是什么“妹妹哥哥亲亲爱爱”,完全不是一个钟鸣鼎食的王公该唱的词。

我忍不住问:“你假扮你妹子,那你妹子就是真的国师咯?”

人妖王爷停了歌声,回头点了点头,“虽然一胞双生,不过只有她继承了我们母亲的法力。我只略会一点,能看个风水,算一下天气什么的。”

“那昨天的沙暴,你早有预料?”

人妖王爷咧嘴笑,露出一排亮晶晶的牙齿,“我连这点都算不出来,也白活了这么些年了。”

我忍着把他门牙砸掉的冲动,继续问:“那你妹子呢?”

人妖把头一偏,爽快地说:“和男人私奔了。”

“啊?”

“怎么?没听说过千金小姐和穷书生私奔的故事啊?”人妖笑得愈加猥琐,“郡主妹妹看来真是个乖孩子。”

我假装没听到后面那句话,继续问:“国师怎么会和别人私奔啊?”

人妖耸了耸肩,“都说女大不中留嘛。我也不觉得那小子有什么好的,可我妹子就是死心塌地要跟他好。国师倒也不是不能嫁人,只是北辽帝那副德性你也见到了,怎么可能会放我妹子走?于是我这做哥哥的,只好过来帮妹妹一把,演了这么一出偷梁换柱。哈哈!只可怜北辽帝那老儿被色迷了眼,对着老子卿卿我我了这么久,都没发现老子是男的!”

我面无表情地指出重点:“你怎么知道他不知道你是男的?没准人家就是知道了你是男的,反而觉得更合心意呢!”

人妖王爷的表情定了半刻,这才露出像不小心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来。

我暗笑得肚子疼,追问:“怎么了?莫非他怎么过你了?”

过了半晌,人妖王爷才咬牙道:“老子的小手让他牵过,老子的小蛮腰也让他摸过……”

“噗――”我在马上笑得浑身抽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北辽帝是断袖!”

“胡扯!”

“拜托!他一个皇帝,还不知道女人的手和腰摸起来什么感觉?他早知道你是男的,却不揭穿,成天价地吃你便宜,摆明了就是一断袖嘛!”

“啊?谁是断袖?”被吵醒的夏庭秋茫然地接了一句。

我狂笑不止,眼泪都要出来了。人妖王爷脸色发紫,恶狠狠地瞪了我和夏庭秋一眼,转过头去不再理我们了。

笑归笑,我也不敢闹过火。毕竟我们都靠庆王带路寻找海子,把人得罪了也不好。

我们走了一天,到了傍晚,只觉得又渴又饿,一身是臭汗。沙漠中哪里有地方可以洗澡?所以也只有忍了。

庆王寻了个背风的大沙丘,决定今晚就在这里休息。男人们赶在天没黑完前搭帐篷,我想帮忙,却被赶到了一边。

等帐篷搭好了,火堆也升起来了,新的问题也出来了:怎么睡?

尽管现在是夏日了,可夜晚还是有些寒冷。这男女到底有别,大家睡一起是不可能的。可我们又没有多余的帐篷。

让我睡帐篷,他们几个睡外面,我良心过不去。他们睡帐篷,我睡外面,他们更死活不干。

我说:“要不,还是我睡外面吧。衣服裹多一点,靠着火堆,也就不冷了。”

“胡闹!”封峥厉声道,“怎么可以让你一个女孩子睡外面?你睡里面,我们几个在外面!”

我不答应,“你们让我睡,我也睡不着。”

人妖王爷冷笑,“怎么?还得有人给你唱儿歌不成?”

“我这趟出来,就没想过享福的。”我又指着夏庭秋道,“你问我二师兄,我们以前进山采药,比这更艰苦的环境都经历过。你们也别瞧不起我。没道理我一个人睡里面,让你们三个在外面受冻的。”

“强词夺理!”夏庭秋喝到,“现在能和在山里比吗?你还真以为自己铜墙铁壁了?赶紧进帐篷,废话别那么多!”

我牛脾气上来,死活不肯。

“真是麻烦!”人妖王爷突然不耐烦地冒了一句,走过来在我脑后一拂。我眼前发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过来,已经是――呃?天亮了?

我手忙脚乱地跳起来,拉开帘子钻了出去。

火堆已经熄灭了,外面一个人都没有。我举目四望,又爬到沙丘上,这天地之间除了沙子和蓝天,就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别说马匹,连脚印都看不到。

这是怎么了?人呢?

我迅速展开联想:莫非那人妖王爷意图不轨,点晕了我后,狂性大发,杀害了封峥和我二师兄,然后丢了二人尸身,再抛下我不管,自己跑走了?

我正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着,忽然见远处有两个黑点正朝我这里飞快地跑过来。等近了,看清是封峥和人妖王爷。

我转怒为喜,跑下沙丘迎接他们。

封峥先一步到,急急拉着我仔细看了看,问:“昨天睡得好吗?冷不冷?”

我怔了一下,心里窃喜,别扭道:“我很好啦。你们睡的外面咯?”

“我们有火堆,也并不冷。”封峥笑了笑。我发现他嘴唇皲裂开来了。

“我就说她好好的,不会有事的嘛。”庆王慢悠悠地走过来,“这么大一个人了,难道早上起来见不到人,还会赖床大哭不成?”

我没好气,“还说我?你们一大早跑哪里去了?”

“不早啦,都快巳时啦。”庆王说,“我原先看地图,记得这附近有个小海子,于是一大早就去找了找。”

“找到了没?”

“是找到了。”封峥说,“不过水是苦咸的,吃不得。只有点浮冰可以取用,已经融了灌水壶里了。后来还把马牵了过去,让它们吃点草。你二师兄还在那边,我们是回来接你的。”

两个男人把帐篷收拾了,带着我去海子。

我虽然休息了一夜,可本身太劳累,体力又要差些,走到半路就渐渐有点跟不上了。

封峥一路不停回头看我,一见不对,立刻停了下来。

“我带着你。”他不待我反应过来,一把将我背起,施展轻功而去。

我在他背上,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脸颊发烫,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挨得这么近,发觉他比之前要瘦了些。

也是,又要管理几百人,又要交际应酬,又要帮助偷宝,又要管我……这么爱操心,怎么能不瘦?

封峥背着,赶上庆王,那人妖王爷瞧了我们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就知道。”

我也懒得和他多话。

到了那片海子,封峥放我下来。

夏庭秋远远迎接过来,一脸惋惜道:“这海子真大,可惜水不能喝。”

庆王说:“沙漠里的海子,有的是淡水,有的是咸水。我们得找个淡水的。”

这海子两面都是高高的沙山,像是山谷里的一个积水潭,面积差不多两个魏王府大。水边凝结了许多白花花的盐晶,那几匹马儿正在水边吃草。

也不知道什么草,竟然能从盐水里长出来。岸上的沙地里还长着两人多高的树,枝叶宽大如蒲扇,结着青果子。

“好像还结有果子。”封峥摘了几个,咬了一口,皱眉吐掉,“又酸又涩。”

“是沙枣子。”庆王说,“季节没到,还是生的。熟了倒好,味道不错,又可饱腹。”

折腾了一下,就到中午了。庆王和封峥提着剑到沙枣林里转了一圈,一人手里拎着四、五只肥硕的老鼠回来了。

我和夏庭秋见了那些老鼠,对视一眼,立刻眉开眼笑地迎了过去。

人妖王爷面露惊讶之色,“郡主居然不怕?”

“老鼠还会有毒不成?”我笑着接过老鼠,熟练地放血剥皮,串起来架在火上烤。

夏庭秋解说道:“以前还在山里时,我们也时常捉点山老鼠做风干肉。山里的竹鼠个头小些,肉却十分肥美。”

“说得我更想回家了。”我往火里加了一把柴。

封峥过来帮我,那几只沙鼠很快烤好了,散发着食物的芳香。

这沙鼠,生长在这里,大概也没什么天敌,食物又富足,各个长得肥壮,足有兔子般大,吃起来也是满口留油。

庆王吃完了,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根牙签,一边剔牙一边说:“诸位,这里虽然水少,可毕竟有食物可吃。贸然离去,也不知道几天后才碰得到海子。我们今天不妨先歇在这里,多做几只烟熏老鼠,好带着日后路上吃。”

大家都同意。于是午饭后,我和夏庭秋搭帐篷,封峥他们又去树林里捉老鼠去了。可怜那老鼠,平安生活了不知道多少代,今日我们一来,它们就面临着灭族之灾。

一边搭着帐篷,夏庭秋说:“我看那庆王十分熟悉环境,想必为了这次逃跑准备了良久。我们双方,倒不知道谁利用了谁。”

我冷笑:“当然是他利用了我们。你没见他准备的帐篷和食物,都只有他一份?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一开始就压根没想让我们活。”

“那他现在怎么又跟我们一路了?以他的身手,要撇下我们自己走,也不是难事。”

“谁知道呢?反正我看他这人城府深,心计多,提防着点的好。”

夏庭秋打了一个大呵欠。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他昏昏欲睡。

“如今大伙都困在这沙漠里,要想活着出去,就还只有彼此帮助了。不想那么多了,老子困死了。你昨天倒睡得好,可怜我们在外面吹了一夜冷风……”

我推了推他,“喂,去帐篷里睡。”

“不。”夏庭秋像只虫一样蠕动了一下,喃喃,“太阳……暖和……”

片刻后,他就打起了轻鼾。

我摇头笑,脱了外衣搭他身上。好在沙漠里日照强烈,中午热得很,我脱了衣服反而凉快了些。

过了小半个时辰,封峥他们回来了,一人拖了一大串用草绳捆着的沙鼠。

“这里我来弄好了。你们昨夜都没休息好,现在趁着暖和,赶紧补眠吧。”我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接过老鼠开始杀生。

庆王嘟囔道:“一身臭成这样,怎么睡得着?”却一猫腰钻进了帐篷里,没了动静。

封峥过来帮我处理老鼠。我推了推他,“我一个人弄得来,你去休息吧。”

封峥手上停了,却坐着没动,在旁边看着我做。

我也没理他,继续默默做我的事。

忽然,封峥轻声说:“你的手上都是伤。”

我茫然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的手。

这双养猪喂鸡,种菜挖药的手,这双捉不稳绣花针,却握得住剑的手。骨节有点明显,皮肤也并不白皙柔滑。而且这双手,这么多年来受伤惯了,即使有点细微的伤口,也都察觉不出来了。

我是知道晚晴的手的,纤纤素手,手指如细葱,涂着丹蔻,更衬得肌肤白得近乎透明。

羡慕吗?怎么不羡慕?哪个女子不爱美?

只是那样的手,是十八年来从不沾阳春水,牛乳珍珠粉,玫瑰雪莲膏,一点一点养出来的。我怕已是没那机会了。

我搓了一下手,有点尴尬,“都习惯了……你去休息吧。”

封峥没再说话。他静静在旁边看了我一阵,然后去寻了一处阳光地,躺下睡了。

等我把沙鼠处理得差不多的时候,男人们也睡醒了。大家商量了一下,封峥和庆王去林子里枣树叶子搭棚子,我和夏庭秋则去捡柴火。

我们两人沿着水边一边走一边玩,又摘了果子去打鸟。若不是抬眼就可望到高高的沙丘,哪会想到自己正置身沙漠里呢?

“你看那里。”夏庭秋突然指着一处问我。

我们走近了看,水边湿地上赫然印着动物的脚印。我估计了一下,像是野狗豺狼之类的动物。

这倒是个好消息。沙漠里的动物会在各个海子之间迁徙,那些海子每个都隔得不太远。如果这里有兽类来过的痕迹,就说明这附近应该还会有别的海子。

我们沿着脚印一路跟过去,发现那群野狗似乎是向东而去了。我们回去后把这事告诉了封峥他们,大家便决定明天一早朝东走。

晚上又起了大风,海子外风沙漫天,里面稍微好些,不过也很冷。这次我们约好了两人轮班,大家都可以睡觉,我也不必因自己一个人呼呼大睡,却让别人守夜而觉得愧疚了。

后半夜轮到我和封峥守夜。

我打着呵欠,裹紧衣服挤在火边。封峥坐我身旁,拿着一只小匕首削树枝。

我看那匕首颜色墨黑,朴实无华,却是锋利无比,不由问:“这匕首哪里来的?”

封峥把匕首递给我看,“以前拜访一个铸剑师傅,相谈甚欢,那师傅送了我这把匕首。”

我拿着匕首看了看,“看起来像是便宜货。”

封峥笑,拿回匕首继续削树枝,“你懂什么?这匕首由上好的玄铁打造,可削金断玉。不能光看它简朴,就以为它平凡。”

我笑道:“那这么一把宝刀,却给你拿来杀老鼠,削树枝,未免暴殄天物了点吧?”

“器物本是做来给人用的。再是宝刀,束之高阁,放着生锈,那才是糟蹋了。”

我们俩沉默地坐了一阵。风渐渐弱了下去,便不那么冷了。我蜷着身子,渐渐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听到有人在说话,然后大地似乎动了一下。

我一惊,醒了过来。

天色已有点发白,我正躺在一个人的腿上,身上还盖着一件厚衣服。

我一骨碌爬起来,身上一凉,打了个喷嚏。

“当心别着凉了。”封峥抓过衣服给我披上。

我窘迫难当,“我……你怎么不叫醒我?”

“有什么关系?”他淡淡道,“有我守夜就够了,你睡睡也没什么。”

庆王在旁边看了好一阵,这时插嘴道:“看你睡得香甜,封大人是不忍心叫醒你啦。”

我脸一热,急忙爬了起来。

夏庭秋伸了个懒腰,“好啦,都休息好了,今天早点出发。”

封峥却坐着没动。

“你怎么了?”我好奇地问。

“还能是什么?”夏庭秋嗤笑,“让你枕了半宿,腿肯定麻了嘛。”

我啊了一声,立刻过去,却被封峥一把推开了。

“我坐一下就好了。你去牵马吧。”

我摸摸鼻子,心想天下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也只好走开了。

马儿吃了草,又休息了一天,精神好多了,脚力也快了不少。我们朝着东南走,果真可见沿途的沙丘上出现了零零星星的植物。庆王说那是白刺,枝叶都长着刺,马吃不得,只有骆驼能吃。

这路上也遇到过一些小绿洲,却没有水,洼地里只有一小片草地,长着几棵胡杨树。有的是一片湿泥地,长着芦苇草,我们的马一过去,就惊起了一片飞鸟――后来知道那是当地的野鸭子,个头比较小。

我们从湿地边走过。我正对着那水里肥肥的野鸭子打主意,忽然身子一歪,胯下的马叫了起来。

我大惊,只见我的坐骑四肢都陷在了泥里,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深。马儿惊恐地嘶鸣着,那声音听着甚为恐怖。

说时迟,那时快,前面的夏庭秋身影一闪,飞身掠了过来,然后抓小鸡一样抓着我,将我拎到了他的马上。

再回头看,我的马已经陷得只剩脖子和头了。马儿仰着头拼命地叫着,却渐渐下沉。我不忍心地别过脸,很快就再听不到叫声了。

这时的湿地里,那埋了马的地方,泥巴慢慢拢起来,从面上看去,就和先前一样,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我大难不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没事了。”夏庭秋搂着我,眉头轻锁,问庆王,“王爷,这是怎么一回事?”

“倒是我们掉以轻心了。”庆王眉头缩着,指着那片湿地,同我们说:“别看着水浅,没准下面是十丈深的稀泥。”

那马沉下去的地方,这时冒了一个气泡。我想,这没准就是那马的最后一口气,不免打了一个寒颤。

夏庭秋将我搂得更紧了一分,“算了,人没事就好。你和我同乘一匹吧。”

只是夏庭秋的这匹马脚上有点伤,走了一阵就显出吃力之态。我只好换马。

换马也是个麻烦事。

我不肯和庆王凑合,只好眼巴巴地望着封峥。

夏庭秋袖手旁观,一脸玩味的笑意。

封峥在我的目光下终于脱下,叹了一口气,弯下腰来,朝我伸出了手。

我仰头看他,他的脸背着光,有点模糊,可是双目清澈如泉。我把手交到他的手里,顺着他一拉,跳上了马,坐在他身前。

封峥的手绕过我的腰,握紧了缰绳。我一下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