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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公主和亲(4)

“咱们草原的姑娘一唱起歌,一首接一首,能唱上百首呢!”蒙旭高声叫道,“伊莲苏娜!”

一个骑着白色小母马的女孩子从后面的队伍里匆匆赶了上来。十七、八岁的模样,鹅蛋脸,大眼睛,辫子乌黑油亮,发里扎着五彩丝条。

蒙旭说:“伊莲苏娜,郡主想听歌,你给大伙唱两首。”

伊莲苏娜笑颜如花,脸颊泛着红晕。她用力点头,问我:“郡主想听那首?”

我说:“我都没听过。你挑最拿手的唱吧。”

伊莲苏娜把辫子一甩,放开喉咙高声歌唱起来。草原姑娘的嗓子高亢嘹亮,悠扬的歌声直冲云霄,又婉转流畅,在这万里晴空和广袤草原之间回荡。

一曲毕,喝彩声四起,连封峥都面露欣赏的笑容。

蒙旭大声夸奖了伊莲苏娜几句。少女脸上两片火烧云,朝着蒙旭抛了一个秋波,打马又跑了回去。

我笑呵呵道:“蒙将军好艳福呀!”

蒙旭竟然有几分羞涩,抓了抓头,“让郡主见笑了。其实只是我们北辽女子更为爽朗直率罢了。”

渐渐,日头偏西。我们的车队也停了下来。

还没等派人去问,那个胡伦大人已经过来汇报,说天色不早了,这里又背风,今天是不是就在这里休息。

嘉月出了车,左右张望,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树林和草原。她问:“客栈呢?”

胡伦老头说:“公主,我们安营扎寨。”

我从小跟着师兄们进山挖人参,一去数天,晚上也是在背风处扎帐篷过夜。所以听到胡伦说要扎帐篷,我一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是嘉月一听要露宿荒地,登时惊得面如白纸。

她身边一个大姑姑抢先叫了起来:“这里荒郊野外,连口井都没有,竟然要我们尊贵的公主露宿在此?你们北辽真是欺人太甚!”

嘉月照旧掩面哭泣不休。

胡伦老头也十分为难,解释道:“公主息怒。这并不是臣等为难公主,乃是我们北辽习俗就是如此。我国地域广袤,城镇不及南国稠密,多是这样的牧场。即便是皇帝出行,中途歇息,也住帐篷。”

嘉月听他提起了皇帝,倒没办法继续闹。

日落十分,火红的太阳挂在西面地线之山,连绵起伏的低矮山丘都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边。极远处,牧羊人骑着马,将成群的牛羊往家里赶去。

“他们张了皇家锦旗,百姓们看到了,就没过来。”封峥说。

我多看了他几眼。自打上次我发火骂人后,他们几个男人见了我就格外老实。封峥虽然依旧不苟言笑,不过也没对我冷着脸了。

如今出了关,我们都身在异国他乡。这一路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俩关系好点,彼此有个照应也是好的。

我看封峥对着绚丽的夕阳出神,不免窃笑。

封峥习惯性地拿余光扫我,“你笑什么。”

我说:“你想晚晴了吧?”

“晚晴?”封峥皱眉,然后才明白过来,“哦……晚晴。我没事想她干吗?”

我不悦,“她可是在家里日日盼着你回去呢。你想想她又不会少一块肉。”

封峥的脸被夕阳染染上一层薄薄的粉红,让他略有恼怒的神情竟然显得有点羞涩,“一派胡言乱语。”

我不免扫兴,“我妹妹这么好的姑娘喜欢你,是你的福分。”

封峥低沉着声音到:“晚晴就像我妹妹一样。”

我“哈”地一声笑,“你娘和姨娘们给你生了四个妹妹,你还嫌不够,还要跑到你爹的老对头家去认妹妹。我要是你爹,腿都给你打断去。”

封峥的耐心似乎给我磨得差不多了,似乎翻了一个白眼,“我要不把她当妹妹,我爹才更要打断我的腿。”

“原来是害怕了。”我鄙夷,“我二师兄说的对,你们这种公子哥儿,总是最怯懦的。天大地大,都比不过荣华富贵。”

封峥气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对晚晴,本没有其他想法。”

“那你怎么三天两头往我家跑?你没看中她,难道你看中了我?”

封峥气得头顶起滚滚黑烟,蔚为壮观。他和我说话,总是讲不了三句就黑脸。他自诩是君子,不和女人吵架,所以转身就走。他身后不远正有几个士兵在搭柴升火――原来烟是从这里来的。

我正看那几个人升火,习武之人的敏锐让我感觉到身侧有人接近。猛地回头,看到蒙旭正走近来。

蒙旭也被我吓了一跳,“郡主好生敏锐啊。”

我不免得意,“蒙统领过奖啦。对了,不知道帐篷要怎么搭,公主派我过来看看。”

当然是假话。嘉月此刻在车里哭得正开心,哪里有精力关心外面的人如何搭建帐篷。

蒙旭自从先前与我一同听了歌,就熟络了起来。他见我不像别的东齐女子那么矜持拘束,便也不同我讲那些虚礼。我一说想看搭帐篷,他带着我就去看。

我这下开了眼界。这个帐篷与我当年和师兄他们搭的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二十多根碗口粗的木桩打进地里,围成一个圆,在用厚重结实的白毡布包住。帐篷顶是架起来的,边角都和柱子扎在一起。帐篷里再用屏风隔出里外间。然后侍从们在帐篷里铺上粗毛地毯,摆设上桌椅卧具。我看席上铺着虎皮、熊皮,还有上好的狐裘垫在椅子上。

看着复杂的工序,在士兵熟练的操作下,花了两刻就完成了。

“郡主可满意?”蒙旭问我。

我不由点头,“这样的帐篷,住着倒也舒服。”

蒙旭很高兴,说:“郡主初来,还有很多事没领教过呢。这草原生活,其实远比贵国所想的要好。我们东面也有大片良田,种植麦子,西面则出产瓜果和矿石。生活或许不及南边舒适,但绝对富足安逸。”

我笑道:“蒙统领放心,这话我会一字不落地转给公主听的。”

天色暗了,女官们左劝右劝,终于把嘉月从车里请了下来,送她进帐篷。

嘉月见到帐篷并没她所想的那么简陋,又见皮草华丽,器皿精致,也渐渐收了眼泪。

夜幕降临,篝火熊熊燃烧,浸入味了的羊架在火上,铁架一边旋转,一边有人往羊身上涂抹野蜂蜜。烤出来的油滴到火里,发出滋滋声。很快,诱人的浓香散发了出来。

我们坐在大帐之中,嘉月坐首席,我占着喜娘的身份,坐她右首,封峥还要坐在我后面。

烤好了的羊被整个抬了上来,放在嘉月面前的案上。

嘉月看着整羊,心惊胆战,但是闻着又觉得香,犹豫不决。我赶紧切了一快上好的前腿肉,切成小块,叉好了递给她。

嘉月尝了尝,觉得的确美味,这才放心大胆地吃了起来。

蒙旭等北辽官员见公主肯吃东西了,也松了口气。男人们很快放开手脚吃喝起来,北辽女官则走到席中央偏偏起舞。

酒正酣时,跳舞的姑娘们纷纷下来,拉着男人们一同起舞。我看居然有两、三个姑娘去拉封峥,果真都爱小白脸。封峥这人古板得要死,很不给人家女孩子面子,坚持不肯去。

蒙旭大概觉得我们东齐人都太不解风情,干脆推开桌子自己上场。他们北辽男人的舞蹈,刚毅中带着奔放,大开大阖,举手投足有着说不出的潇洒意味。

我吃着肉,喝着酒,一边大力鼓掌,为蒙旭喝彩。

蒙旭舞完一曲,居然过来拉我。

我急忙跳开,笑嘻嘻道:“蒙统领,我的舞,你可受不起的哟。”

蒙旭也笑嘻嘻道:“那就请郡主给在下这个荣幸好了。”

他拉着我的手腕不放,我们俩拉拉扯扯。忽然有人伸手过来,扣住蒙旭的手腕,然后将我拎了开去。

我定睛一看,果真是封峥。这人真堪比我家老妈子了。

封峥面若冰霜。蒙旭一脸莫名其妙,反问:“封大人,怎么了?”

封峥松开他的手,生硬道:“蒙统领的盛情,我们却之不敏。郡主千金之躯,不便在人前献舞。”

蒙旭一脸遗憾,对我说:“咱们北辽女子倒不介意这个。”

封峥抢了我话,道:“瑞云郡主乃是东齐女子。”

哎呀呀!都说了做人不可太认真。大家吃喝玩乐,开开心心有什么不好?非要扯到民族大义上去,弄得大家不高兴。

蒙旭扫兴而去。

我使劲瞪封峥,给他吃白眼,“关你什么事?你自己不娱乐就罢了,还非要出来搅得别人也不能尽兴!”

封峥也怒,压低声音道:“你还有脸说我!你和敌国的将领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情骂俏,你还有没有一点廉耻之心?我们东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我立刻就想回顶一句“那我们公主还要和敌国皇帝睡觉呢!”。不过这话实在太难听,连我这样的粗人都说不出口。

所以我只好改口说:“什么打情骂俏?明明是他来拉我,我拒绝罢了。再说这不过是善意友好的表示,武人不拘小节。人家不像你,满脑子男盗女娼,看到什么都会往那方面想!”

封峥气得脸色发青,“亏你还是堂堂御封的郡主,谈吐竟然如此粗俗!”

我冷笑,“我们俩认识都十多年了,你今天才知道我这人粗俗?”

封峥眼神如刀,“我不想在这里和你吵。”

“那你刚才何必跳出来指手划脚?”

“难道要我见你继续丢脸不成?”

“我就不明白,我怎么丢脸了?难道是我巴上去要人家跳舞不成?”

“你明明欲迎还拒。”封峥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谁看了都当你们在打情骂俏。”

“谁?还有谁?”我立刻回头问坐我后面的娟子,“你也这么认为吗?”

娟子一脸茫然,八成没听到我们之前的争吵,不过她很机灵,看我脸色不对,立刻摇头。

我得意,瞟了封峥一眼,“看来说白了,还是你心术不正。”

封峥额头冒青筋,“是,我心术不正。反正你丢的是你们陆家的脸,与我何干?”

我也怒,“你干吗不承认是你一直对我有偏见,不肯见我好,也不肯相信我好?从小到大,你都认为我顽劣不堪、粗鄙轻浮!”

夏荷微弱的声音插了进来,“二位贵人,都消消火吧!要是让北辽人看到咱们吵架,那就丢的是皇帝的脸了。”

封峥使劲捏着叉子,最后瞪我一眼,“我才不屑与这等不知廉耻的妇人说话。”

我也火冒三丈,“我更不屑与这种虚伪君子交谈!”

我俩同时一哼,头往两边转,一直到这顿饭散伙都没再理睬对方。

次日清晨我们拔营,头顶还有启明星挂在天空,早晨清冽的空气里有着青草的芬芳。

蒙旭那只海冬青刚送了信,此刻正站在一根木桩上梳理羽毛。小金匍匐在草丛里,慢慢向它靠近。那海冬青也不是等闲之辈,稍有风吹草动,就扑腾着飞走了。

小金空手而回,垂头丧气地爬回我膝盖上。

我揉了揉它的脑袋,“你傻的呀!人家长翅膀的,你能飞吗?”

蒙旭看了鸟儿送来的信,对我说:“我们陛下来信问候公主了,我得去给公主说一下。”

我喝着热腾腾的奶茶,啃着新烤出来的馍,胡乱点了点头。

蒙旭走了几步,又跑回来问我:“听说你和封统领吵架了?”

我盯着这个草原壮汉瞧。看不出来这人原来这么八卦嘛。

“也不是吵架。我们俩的交谈方式就是那样。”

蒙旭嘻嘻道:“你们东齐男人真奇怪,居然会和女人计较。”

是呀!我连忙点头,“他那个人,简直像个婆娘,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爱管。”

“你是郡主,他只是个小官。他怎么管得到你头上?”

“他自大狂妄呀。”我损封峥损得很开心。

蒙旭用力点头,“你们东齐男人真不尊重女人。”

“是呀,他可瞧不起我了。”

“那是他傻。”蒙旭朝公主帐篷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我说,“是他不懂欣赏你的好。你不要伤心。”

蒙旭大摇大摆地走了,留下我傻傻地坐在原地,慢慢回味他那最后一句话。

我伤心?我伤心个什么?

这个蒙旭神神叨叨,乱说闲话,比女人还八卦。

又走了几日,一路平安。除了我和封峥一直冷战不说话外,也没有什么其他事。

那夜我喝多了羊肉汤,睡下后觉得燥热,便爬了起来,走帐篷走走。

外面已是一片安静。草原旷野,天高地阔,此刻浑沌如一体,黑暗中只听得到虫在低鸣。头顶,缺了一角的月亮高高悬挂在天空之中,明净的夜空里,除了月亮,就只有天边那颗永远明亮的天启星。

我深深呼吸着草原上带着青草芳香的空气,空气冰凉,呛得我咳嗽。

帘子忽然一动,小金从帐篷里窜了出来,扑着我的小腿,喵呜地叫个不停。

“怎么啦?”我把它抱起来。小猫又抓着我的头发,一个劲在我怀里扑腾。

“奇怪了。吃错东西闹肚子了吗?”我抱着猫走进帐篷,忽然感觉到不对。

那感觉起初很模糊,是我多年来山林生活中培养出来敏锐。然后我的脚就感觉到大地有轻微的颤抖,那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震动。

我冲出帐篷,举目四望,可是周围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卫兵过来问我:“郡主,出什么事了?”

我问:“你没感觉到吗?”

“感觉什么?”

夏荷她们被吵醒了,从帐篷里钻了出来,“郡主,可是哪里不对?”

我也说不上来,干脆朝封峥的帐篷跑去。

我刚跑到他的帐前,封峥就从里面跑了出来,居然衣衫端整,头发都没乱,显然是和衣而眠的。

他一见我,就问:“你也察觉了。”

我急忙点头,“怎么回事?地震?”

这时蒙旭也带着卫兵大步赶了过来,张口就说:“有人朝这边来了,来者不善。”

封峥立刻转头对我说:“你赶快去保护公主。”

我点了点头,问蒙旭,“来的什么人?是强盗?”

蒙旭俊朗的脸上笼罩了一层阴翳,“不管是谁,在这北辽境内,还没人敢在我蒙旭头上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