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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海天辽阔(2)

“不服那是当然的。”夏庭秋笑着轻拧了一下我的脸,“我常年不在家,又无功绩,他们自然怀疑我的能力了。不过分家却不可能。”

“为什么?”

“离岛不算大,夹在东齐和越国之间,能自成一统,靠的就是上下一心。北海船王一族,我们离岛一族,都是靠这着条,才能在这海上立足。一旦涣散了,不说附近两国,就是北海船王,都会立刻南下将我们侵吞了。”

我陪着他踩着水慢慢走,一边捡贝壳海螺。

“我以前听你说过,北海船王是海贼起家,现在还有黑旗船。”

夏庭秋笑道:“也别当我们夏家就是良民了。在这海上做贸易营生的,多少都有背景。夏氏一族在一百多年前,躲避战乱逃至岛上。最初这里全是荒地,一族的人吃什么?还不是靠着打劫来往船只罢了。”

我瞠目。

夏庭秋见我这样,笑得更欢了,“以前没和你说,就是怕把你吓着。不过你放心,你二师兄我清白得很,我们夏家也早就不做这杀人越货损阴德的事了。只是家族里的男儿到了年纪就要送到船上,一同出海历练。咱们海岛人,不会养出拿不动刀剑的男儿来。”

“那你当年也上过船了?”

“五岁就跟着我爹和几个叔叔上船走商了。”夏庭秋捡了一个活着的海螺,丢给我,“我爹和大哥待我还是不错的,教了我许多东西。”

“那你在内陆生活这么多年,本事丢得七零八落了吧。”

夏庭秋斜睨我,“小丫头,居然敢瞧不起你师兄。”

“谁是你的小丫头呀。”我笑着顶回去,“我都是老丫头了。那个什么慧意妹妹,才是你的小丫头吧?”

“于家的老二?”夏庭秋问,“你这么快就见到她了?”

“昨天在海滩上碰到的。她和她表姐,叫良玉。”

夏庭秋歪着头想了想,大概是不记得良玉了,“于家二姑娘的大姐就是我大嫂,她还有个姑姑嫁了我四表叔。这里姻亲关系复杂得很。之前大嫂去世,我回来奔丧,见过慧意,只记得是个腼腆的小姑娘。”

“哪里腼腆了?”我莞尔,“一过来就热情地拉我手,一口一个姐姐,都把我叫晕了。”

“女大十八变呀。”夏庭秋晃了晃脑袋,丢了一颗石头打鸟,那海鸟扑打着翅膀飞走了。没想那只大黄狗突然对那只鸟起了兴趣,丢了鞋子旺旺大叫着追鸟去了。

恰好一个大浪打过来,卷走了那双鞋。夏庭秋追了几步,空着手走回来。

我笑弯了腰。

“阿牛!”夏庭秋气急败坏地吼。

大狗耷拉着耳朵,夹着尾巴跑回来。夏庭秋拍拍它的头,大狗发出讨好地呜呜声。

“走吧。”夏庭秋光着脚走上岸,“早饭该好了,今天还有着忙呢。”

夏庭秋回来接管家业,要做的事情特别多,一连几天不见他的人是常有的事。不过慧意热情好客,每日都来找我,带着我到处转。江湖女子都豪爽率真,我同她十分处得来。

我们跟着渔民一起出海打鱼,又去珠贝水场挖贝、取珠。到了打捞海带菜的时候,也撩起袖子和乡亲们一起拉绳索。

我很快就和当地的姑娘一样,皮肤晒成了蜜色,穿着宽松凉快的褂子和宽脚裤,头发梳成辫子,脖子和手上戴满了贝壳和珊瑚串成的链子,一走路就发出叮咚声。而且天气温暖,我每日都锻炼,原本孱弱的身子健壮了不少,下海游水已经完全没问题了。

离岛西侧,目光可及的地方有座小岛,叫月牙岛。每次潮落之后,两个岛之间会露出一条蜿蜒的小道来。月牙岛很小,没有住人,只有一片稀疏的椰子林。姑娘们时常去那里游玩。

我就是在那里跟着慧意学会了如何用鱼枪捕鱼,还学会了划独木舟。不过水性最好的还是良玉。这姑娘脱去裙子穿着短装,身材修长健美。不论是下水捕鱼,还是撒网划船,动作干练又优美,真让我对她刮目相看。

我们那日网了许多鱼,在岛上生了火烤鱼吃。

正同慧意描述着内陆深山里的生活,就见一艘漆得油亮的两层商船朝这边开来。船上张着旗子,是一面蓝色绣红珊瑚的幡旗。

“良玉,那好像是你们家的船。”慧意用手挡着太阳,望了一阵,“奇怪,谁来了?”

这边沙滩又浅又宽,船在远处停了,放了一艘小船下来。

良玉皱眉看了片刻,说:“怎么看着像我大哥?”

“呀,是像!”慧意兴奋地跳起来,“是大表哥!”

小船上载着三个男人,两个划船,一个人站在中间,朝我们挥了挥手。

船划近了搁在浅滩上,中间那个年轻男子率先跳下了船,踩着水大步走了过来。

良玉站了起来,唤了一声:“大哥。”

“好香的烤鱼啊,把我大老远地都吸引过来了!”男子朗声笑着,几步走上岸来。

他约莫二十出头,剑眉星目,俊朗轩昂,一身简单的短打扮,露着肌肉结实的胳膊,腰间系着一把短剑。

“表哥怎么有空来了?”慧意迎了过去,“我带着夏家的六姐过来玩,本来想早点回去,不过来时走的旱路,只好等潮退。你来了正好,要送我们回岛上。”

林家大少爷宠溺地看着她,“一听就知道是你出的鬼主意,跑来月牙岛又不带小船。老人说今天午后要起风,我要没来,看你们要在这里困多久!”

慧意赖皮地拉着林少爷的手摇了摇,“锦宏哥哥是贵人,我们一有难,你就从天而降,啊不,是踏波而来了。”

良玉站在我身旁,这时哧地笑了一声。我转头看,见她脸上的讥讽一闪而过。

林锦宏转头看到我,定了定,笑着问:“这就是夏三哥新认的妹妹?”

“是呀!”慧意拉我过去,“这是六姐姐,这是我表兄,你喊他――六姐似乎还比锦宏哥略长半岁――那你叫他林小弟好了!”

“不要吧!”林锦宏叫起来,“小弟,小弟地叫起来,像是船上厨房的帮工似的。六姑娘叫我林公子吧。”

“你是哪门子的公子呀!”慧意顶了回去,“六姐明明比你大,叫你声小弟又有什么不可的?”

“慧意,别胡闹了!”林锦宏尴尬地朝我抬手,道,“让六姑娘见笑了。姑娘您随便怎么叫我都成。”

我还是中规中矩地唤了他一声:“林公子多礼了。”

慧意哼了一声,摔开林锦宏的手,“六姐姐也太好说话了。”

良玉站在旁边冷眼看着,这时候又戏谑一笑,也不知道笑的是谁。

我们在火边坐下,林锦宏就坐我旁边。鱼烤好了,慧意递给他,他转手递到我手里来。

“六姑娘尝尝这个。这是咱们南海特产的银鱼,肉质细嫩香甜,十分可口。”

良玉的视线又是冷冷一扫。我忙客气地推拒道:“林公子客气了。我先前已经吃饱了。”

慧意哈地一笑,“锦宏哥,你献殷情也不会看时候。我们都吃饱啦。这肉质细嫩香甜的鱼,还是你自个儿吃了吧!”

林锦宏碰了一鼻子灰,也不介意。他呵呵笑了两声,几大口吃完了鱼,拍了拍手,把鞋子一脱,攀着一棵椰子树就爬了上去。

我吃惊,“他这是要做什么?”

“要摘椰果呢!”慧意拍手跳起来,“锦宏哥,加把劲!我要右边那个最大的!”

良玉忽然说:“他今天倒想起来显摆了。”

慧意转头道:“都是兄弟姐妹,一起玩耍罢了,表姐怎么这么说呢?”

良玉冷笑着把头转开。

我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只当没听见。

林锦宏爬到了树冠,抽出匕首,一口气砍了五、六个椰果下来。

慧意捧着果子比划给我看,“这果子壳太厚,打个洞才能喝到里面的汁水。我力气不够,良玉姐,好姐姐,你来做给六姐看吧。”

良玉瞟了她一眼,接过椰果,用匕首熟练地削去了一层皮,然后挖了一个洞,递到我手里。

“尝尝吧。”良玉说,“算不得什么琼浆玉液,倒也不难喝。”

我凑过去抿了一口,只觉得清凉甘甜,十分美味,不由抱着椰子大口喝起来。

“好吃吧?”慧意呵呵笑着,丢了个最大的椰果给林锦宏,“快,帮我剥了,我也渴死了。”

林锦宏一连剥了好几个椰子给我们。慧意拿了两个,走过去递给一直站在一边的两个水手。那两个年轻人红着脸接过果子,看着慧意两眼放光。

吃完了椰果,林锦宏说:“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慧意说:“那好。六姐姐先跟着这两个小哥回大船上吧。”

“我来划船好了。”林锦宏抢先一步道,“大船要绕去码头,你们要走冤枉路。我直接送六姑娘回岸上,阿杰打旗叫大船再派支小船过来。”

“那也好。”慧意眼珠一转,“你们先走吧。”

我挠了挠下巴,“船可以坐三个人呢。”

良玉便不客气地也上了小船。

林锦宏坐在船尾,把船划回了离岛。大概是因为良玉像一大块冰一样坐在旁边,他从头至尾没有多说话。

我下了船,向他道谢。林锦宏拱手道:“六姑娘不必客气。姑娘是夏三哥的客人,便是我们整个岛的客人。”

良玉望了望天,“都可以看到雨云了。大哥,你们今天不回去了?”

“我来找夏三哥有事商谈,会小住几日。”林锦宏又转头对我说,“姑娘初来乍到,怕是不知道。这海上的暴风雨可比内陆地凶猛多了,树断屋倒的都有,你在雨停前最好别出门。”

描述得还挺可怕的。我又对他谢了又谢。

林锦宏冲我笑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摸了摸鼻子,跳上小船,转眼又划出老远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儿愣。

我觉得他有点像一个人。他有点像莫桑。

茫茫草原,蓝天白云,也有个年轻人用这样热诚的目光注视过我。虽然只是一点无伤大雅的暧昧,可是让我觉得自己很充实,也很快乐。

正如林锦宏所说的,到了傍晚涨潮时分,天色阴暗,狂风大作。家里仆人奔走着关上门窗,又把盆栽花草搬入室内。待到掌灯时,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雨,有点惊悚,只觉得这根本不是下雨,而是神仙端着盆子从天上往下泼水。

我的旧伤有点复发,胸口闷痛,喘气困难,闭着眼睛靠在榻上。

狂风吹得禁闭的门窗嗡嗡振动,天地间只余下大雨冲刷地面的唰唰声。那声音在我脑海里反复回荡,逐渐变化成了轰鸣的人声。

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喝彩,有人在痛骂。

我仿佛又置身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父亲和弟弟被推上了断头台。

我想,我本该和晚晴她们一起吊死在天牢里的。双脚一登,七尺白绫勒住脖子,挣扎一下,也就去了。到了地府,一家人团圆,然后一起去投胎。

可我偏偏活了下来,在萧政他们都以为我死于箭下后,我还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四年仿佛只是一个弹指。

我还活得很好,每日太阳升起时,我都能仰头而笑,我的面颊依旧柔软。

震耳欲聋的人声喧哗就这么逐渐退去。

我张开眼,看到坐在榻前的那个人。

夏庭秋浑身上下几乎湿透了,头发还不断往下滴水。他见我醒了,接过海珠递来的热帕子擦干了手,然后一边摸我额头,一边给我把脉。

“我没事。”我轻声说,“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今天本来就玩得很累,有点犯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