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史上最苦之暗恋(暗恋难为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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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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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承、育箴两人排排坐,面对凝肃的四位长辈,话难言。

这些天,他们两人谈过又谈,夜里促膝说到天明,他们找不到两全齐美的办法,从不对他坚持的育箴坚持自己需要距离,于是,她要出国工作,他留不住她。

一纸合约摊在家长面前,看过,他们气到说不出半句话。

“之前,我和蓉蓉之间有些问题,所以迟迟不谈婚姻,但为了早点把爸爸妈妈接到台北,不得不出此下策,把您们四位拐上北部。”博承说。他作好准备,让自己成为矛头。

“你们年轻人居然是这样子处理事情?育箴,我一直以为你懂事聪明,怎么你也跟着博承胡闹”颜爸爸指着女儿说。

“对不起,当初,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提议,将来我和小弟的发展都会在台北,把你们留在台南老家,实在没办法放心,所以……”当箭靶是育箴的工作,她不习惯让博承代劳。

阻下育箴的话,博承拉拉她的手,把她推到自己身后,他是成年男人,照顾育箴是他的责任。

“对不起,问题在我,我很自私的要求育箴同意我的想法,我认为你们四位从年轻感情就很好,要是能住到一块儿,互相照顾,会让我们更放心地朝事业上冲刺,我说服育箴同意我,没多加思考未来问题。”

“不管怎样,你们进过礼堂,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怎么可以说离婚就离?”苏爸爸说话。管它,是合约也好、是欺骗也罢,反正就算是错误,他们也乐得将错就错,育箴这个媳妇他们要定了。

“对啊!左右邻居都知道育箴是我们家的媳妇,我也承诺,过两年生了小孙子,要回南部办流水席请客,你们临时给我玩这个,我没办法接受。”苏妈妈耍赖,每次儿子碰上她耍无赖都会妥协,这回她打定主意,耍任性。

“育箴,你要想清楚,女孩子不比男人,结婚再离婚会失去身份,往后有谁肯娶你?”颜妈妈对自己女儿苦口婆心。

“没有男人肯穿破鞋。”颜爸爸气疯了,口不择言。

“我本来就打定主意不结婚,不会有爸爸说的问题,而且、而且我们……我们之间,并不是真正的夫妻……”咬唇,育箴说谎。

她的话引起轩然大波,博承看向她,她那副壮士断腕的决绝表情和童年时期替他扛黑锅的表情一模一样。

又来了!她总是抢着挡在前面,总是不计受伤地维护他,她不是说,迷恋他是童年蠢事吗?既然是蠢事,她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去做,她的智商有问题,她的头脑要找外科医生洗干净。

“什么你们不是真正的夫妻,别骗我们,你们住在一起那么久,而且你们的感情很好,这是我们亲眼看见的。”苏妈妈跳出来否决育箴的话。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像亲兄妹,怎会不好?也许小时候我们有点别扭,现在我们都长大懂事了,这段时间,博承提供我许多工作上的帮助,我也努力给他精神支持,所以我们相处融洽,是自然而然的事。”第一个谎说出,第二个谎自然顺口。

“不管,我不要别的媳妇,我就是要育箴留在这里,不然,我们一起搬回台南。”苏妈妈拉拉好友,强上儿子。

“我不做媳妇,当您的女儿也不错。”育箴婉声说。

“别跟我讨价还价,老公你怎么说?如果博承娶别人,我们就回老家。”

“有什么问题,反正我们四个老人互相照顾习惯了,你们年轻人要怎样随便你们。”苏爸爸不看儿子。

“爸妈,蓉蓉是个不错的女孩,你们见过她,也喜欢她,不是吗?”博承说。

“那是以前,现在,我只要育箴,你不要想拿别人来换。”

“爸爸妈妈,如果你们真的为我们两个好,就该同意这件事。”

“离婚会对你们两个人好?强辞夺理!”

“我们事务所在美国有一个分部,每年都会提供机会给愿意出国深造的员工到那里工作,我可以一面上班,一面在附近大学拿学位,那对我的未来有很大帮助。

老板跟我谈过几次,以前我不敢同意,是因为小弟还小,你们又住在南部,万一发生什么事情,我担心自己赶不回来,现在,你们都在台北,还有博承、苏爸爸、苏妈妈肯替我照顾你们,我才敢放心答应老板,但前提是,你们必须同意我们离婚、同意我单飞。

至于博承,苏爸爸、苏妈妈,你们很清楚,他心里真正喜欢的女人是蓉蓉,你们硬把他和我绑在一起,我不快乐,他有遗憾,最可怜的是蓉蓉,一个误解夺走她的一生幸福,这样公平吗?

好吧!就算我们当听话小孩,十年、二十年,为你们守住这段婚姻,结局会圆满吗?两个不快乐的孩子,你们乐见吗?所以,真心为我们好,你们应该赞成我们的决定。”

话说完,育箴看看周遭的家人,众人皆沉默无语,凝重的表情在大家脸上,同时也写入博承的脸庞,吞吞口水,她想她说服大家了,起身,她离开客厅,走出大门,转往旁边的电梯。

博承在她身后离去,大步跨过,他进入电梯拉住她的手臂,表情严肃。

“我说错话?”育箴不懂他的怒气。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挡在前面,替我圆局?你认为我没有能力解决问题?”

“我没这样认为,我只是觉得,要留下来的人是你们,如果把问题建立在你身上,蓉蓉不好做人,你夹在中间也不好过。反正,我是要离开的,就算对我的作法不谅解,时间距离隔开,我容易获得原宥。”

“笨蛋!”大手伸到她脸颊,轻轻地,他把她揽进胸前。

“帮你做事,还要被骂。”抛开那颗不明肿瘤,假设肚子里的不是小孩,只是胃涨气,她刻意装得不在意分离,假装这是她最爱的结局,骗博承也骗自己,这叫作皆大欢喜。

“这么笨,不被骂,你要吃亏一辈子吗?”揉揉她的头发,不想她走、不要分离,她的话逼他正视未来,是不是他们真的不能在一起?

这个念头吓到他了,他在做什么?蓉蓉才是他爱、他要的人啊!他和育箴之间是合约、是默契、是早就注定的结局,为什么他要心痛、要质疑?这是不对的!

况且,蓉蓉还在生病,他允诺了她,要陪她走完最后一程呀!昏了,一个对自己、对别人处处把握的他,竟然不晓得自己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我认命了,反正我总是在你面前吃亏,我上辈子一定欠你很多。”在他怀中,她悄声说。

乐观、正向思考、往好处想,至少她拥有他一段、至少他的空窗期由她填满、至少他看见她委屈、至少他知道她专心为他,这么多的“至少”让她确定,未来不管她是否在他身旁,他会记得她、记得她的心。

“育箴。”电梯到三楼了,他没走出去,按下按钮,电梯门关上,下降。

“嗯?”背对电梯门,她没看见他的动作,窝着他、贴着他,她知道自己能待在他身边的时间不多了。

“不要出国。”他的请求近乎可恶,没办法,他习惯在她面前自私。

“为什么?”她眷恋他的体温,不想从他怀间退位,但愿电梯上上下下,再不开启。

“虽然不住在一起,但我想看见你。”

“你会看见我,也许过年、圣诞节,我会回来,就像你以前。”

“一年一次?我不爱当牛郎织女。”

“你当然不是牛郎,你的公主在你身边,不用想念、毋需怀念,你的爱情真真实实摊在你面前。”这些话逼她面对现实,育箴退后两步,看着他的脸,未分离先思念。

“答应我,你会好好的。”他的手搭上她的肩。

“如果我不呢?”偏头,藏起伤心,她笑得毫无心机。

“你敢不好,我就扁你。”他的拳头贴上她的额。

“你忘记我已经对这句话免疫?”摇摇摇,她摇掉他的拳头。

“我可以试着让疫情扩大。”

“好吧好吧,别恐吓我,我答应让自己好好的,可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说看。”

“送我上飞机时,哭出一张大花脸。”她伸出十指,指着他的脸。

“你趁机报复?”他张开大掌,包住她的手指。

“是你欠我的。”

他还想说话,电梯门开,蓉蓉等在门外,她一手拉住一人,笑问:“我还以为电梯坏了,上上下下不见它开门,怎样?你们爸爸妈妈有没有好生气?”

轻轻地,他握住她手的五指松开,悄悄的,她的心又受伤了。

育箴走了,所有人都不对劲,苏爸爸、苏妈妈连做复健,两个人都要斗嘴老半天,弄到最后,竟是以“都是谁宠坏儿子”作收场。颜家两老还住在这里,却是怎么住怎么不顺意,寄人篱下的感觉很糟,却又害怕女儿在遥远的国度里担心。

博承是个重诺负责任的男人,他细心照顾蓉蓉,不单为她找来特别护士,还为陪伴她,把视讯设备装在自己的家里,尽量不出门。

他们的婚礼只在大陆举行,参加的亲友团人数不多,苏妈妈是团长兼团员,从头数到尾,一根手指刚好数完。蓉蓉的父母亲感恩博承的宽容与接纳,把女儿交给他,完成了他们最大心愿。

婚后,蓉蓉住进育箴的房间,她不解为什么新婚夫妇不能同床,再亲密的事他们都做过了呀!博承却以她身体不好、他的工作量大为由,坚持分房。

博承没仔细分析过自己的坚持,他给了一个理由,便认真地相信起自己的理由。他努力让日子过得平静、努力让埋在心底隐隐蠢动的情绪消弭,可是,只要一想起育箴,他的平静变得益发困难。

他常想起她,想她在美国的生活是否顺利、想她的同学同事有没有给予她支持鼓励、想她哭泣时,有没有人出借肩膀……出借肩膀四个字让他红眼,莫名的占有欲强到令他害怕。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只是突如其来的空虚让他顿觉生活索然无味。

秋去冬来,蓉蓉的身体益发不好,前阵子强撑的精神在婚后显得委靡,她常常睡睡醒醒,胃口不好,迅速消瘦,成天,她在医院和家中绕,她不愿意在医院中等死,博承只好替她找来最好药物,支持她走到最后。

蓉蓉唯一能替博承做的事只剩下煮冬瓜麦茶,她加了爱情,可是博承却戒了茶瘾,他不再喝冰箱里的冰水、不再对冬瓜麦茶成瘾。

今天,Dink打过电话来,询问蓉蓉的病情,接到他的电话,蓉蓉眉宇间显得温柔甜蜜,消瘦的手指绕着电话线,殷勤。她知道这是不对的,可是,谁都对爱情无能为力,她爱他,前生注定,能和他多讲几句话也是好的。

博承走进客厅,她匆匆向Dink道再见,挂掉电话。

“在和Dink讲电话?”博承问她,温柔的举动里没有醋意。

“嗯。”看着他的表情,她心中有怀疑。

“他有没有提到,对你的病情,是否有更好的疗法?”

“没有。博承……我能问你一句话?”

“你问。”

“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太特殊,还是……以前,你常说爱我,可是,当你知道我和Dink的事情之后,没有生气发飙,只是告诉我,有任何需要一定要找你,然后默默离开。”

“我的表现不对?”

“我以为你会大发雷霆,痛骂我一顿。”

“在你爱上Dink时,你对我什么感觉?”

“我有很重的罪恶感,我常睡不好,想着被发现时,你的愤怒。”

“那就对了,你已经处罚了你自己,我何必愤怒?”

“可大部分的情人分手,都不是这样的。”

蓉蓉的话让他想起送机时,育箴对他说过的话,当时他不顾来往人潮,只凭直觉行事,抱住她,他不放手,直想将她一直拥在怀前。育箴说:“我们为分手做了最佳典范,要是所有情人分手都像我们,就不会有伤害、自残等等悲剧。”

他才不想做典范,他只想留下她,走回他们共同生活这段,只不过,他的理智提醒他,蓉容在家中等他。接下来,他像个唠叨的老太婆句句叮咛,仿佛育箴是个二十七岁的低能儿,非要一再交代不可。

“一下飞机就打手机联络我的经理,他已经把你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有任何问题尽管找他,要是谁敢欺负你,你记得我的手机号码,随时打给我。别忘记,欺负你是我的特权,谁都不能踰越。”

就这样,他送走了育箴,却迎回了思念,他想她,天天。

“博承、博承,你怎么了?”他回过神,发现蓉蓉在叫他。

“没什么,想起一件没处理好的公事。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想说……你并不爱我。”

“我没把你照顾好,让你觉得不舒服?”

“我觉得你习惯照顾我、习惯当我的天、习惯看我对你的崇拜,除此之外,你对我,爱的成分稀少。”

“我不这么认为。”

“我有证据,你对我和Dink之间不吃醋,是证据一;分手后,你还能推心置腹当我是好朋友,是证据二;再聚首,我们没有干柴烈火,为彼此燃烧激情,是证据三……我想,我们如果有爱,也成过去。”

“现代人的爱情观太复杂,我相信我愿意和你在一起,负担你的一辈子,那就是爱情。”他不是女人,不会把重心摆在爱情上面,在他心中,责任比什么东西都重要。

“你也愿意和育箴在一起吗?你也想负担她的一生吗?”她的话问住他。

“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和育箴跟你想象的不同。”

“我本来也这么想,直到你最近的表现……她很久没跟你联络了吧?你表现得像个丢失晚餐的狮子,烦躁不安。”

“我是工作忙,你想太多。”

“是吗?可是我发现一样东西,应该是育箴忘记带走的。”弯下腰,她从茶几下面拿出铁盒子。“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以前我常做不出你想要的冬瓜麦茶,我来的第二天清晨,在冰箱找到它,我问育箴要怎么才能煮出你爱的口味,她说在茶里加上爱情。知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不知道。”

“是玫瑰花。没想到吧我们试了好几种材料,没想过竟是玫瑰,我认为,她爱你。”

把盒子交给博承的同时,她温柔地压压他的手背,笑说:“我想我弄错很多事情,要是我能早点发现,也许就不会把情况弄得一塌糊涂。当时,我的父母希望看见我完成终身大事,而我想弥补对你犯下的错误,所以我赶着到台湾,想在生命最终完成这两件事,却没仔细观察你和育箴的感情。

我很抱歉,一错再错,破坏你的幸福,答应我,不要固执,等你看过铁盒子里面的东西,想清楚自己的感觉,如果你爱她,别顾虑我,马上飞到美国把她找回来,我希望在生命终点,看见你比我幸福。”

将盒子交出去,蓉蓉请特护送她回房间里。

打开不过一秒钟,博承立刻把盒子关上,他不想在这里看,他想找一处没人的地方,静静翻。

他搭电梯下楼,在院子绿阴处的摇椅里坐下。

今年中秋,他和育箴在这里并肩,他送育箴一条不适合她的钻石项链,那是个不用心的礼物,她知道,但没表示意见,他们聊到别处,谈天说地,他们有无数话题。

打开铁盒,那是喜饼盒子,年代久远,但她照顾得很好,没见什么生锈。

筷子枪、小球、坏掉的弹弓、橡皮擦、褪色的康乃馨、旧日记……还有结婚钻戒,很多东西他早已遗忘,但是他知道那些全是自己的东西。

博承拿起自己的日记,打开第一页,他对功课的敷衍很严重,上面只有短短几行——

今天下雨,不能出去打球,心情很烦,妈妈叫我陪颜育箴玩,我才不要,我又不是女生。

下面用红笔写的部分,不是老师的笔迹,是小女生秀丽的字体——

虽然下雨,但是我很开心,妈妈带我到苏妈妈家里做饼干,虽然博承不想陪我玩,但是他吃掉全部我做的饼干。

我问他好不好吃,他说:“要是你害我拉肚子,我就扁你。”我笑了,他当然不会拉肚子,我的手洗得很干净,饼干做得很用心,苏妈妈夸奖我,说我将来会变成一个大厨师。

其实,我不想当大厨师,只想当博承的贤妻良母,每天等他下班、帮他拿包包,煮饭给他吃,我们一定会很幸福。

博承翻开第二页,同样,上面的铅笔字是他的,下面的红笔字是育箴的——

今天颜育箴的爸爸当上教务主任,请我们全家吃饭,吃完饭还开香槟庆祝,我不知道当教务主任是不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但是我妈要我穿上讨厌的礼服,更讨厌的是,他们说我和颜育箴穿的是情人装,所以我故意把香槟喷到她身上,好爽。

爸爸升官了,我们请苏家吃饭,苏妈妈说我们两个穿的是情人装,我听了好开心,我想等我们长大,变成情人,一定是很浪漫的事情。

到那时,他不再老是生我的气,我不用常常躲起来伤心,我做他喜欢的事,他讲我喜欢的话给我听,我们每天都开开心心生活在一起。

可是我的快乐才想到一半,博承的香槟喷到我的衣服,我知道他是故意的,才想哭,他就在耳边说:“要是你敢哭出声,我就扁你。”

我慌慌张张把眼泪吸回去,告诉他,他看错了,我是在笑不是哭。对啊!只要能在他身边,我当然只有快乐,没伤心呀!

一页页翻下去,每篇都是琐碎的事情,有些他记得,有些他忘了,不管是记得或忘记,他在日记里面看到的,全是她毫不遮掩的爱意。

育箴说过,她爱他是小时候的蠢事情,现在长大,她变聪明懂事,再不做无谓的事情,可是,认真想想,她还是做了,她同意一张对自己毫无益处的合约书,合约结束,她又抢着向长辈说明自己从中得到多少好处,她隐瞒自己和他的关系,只想帮他顺顺利利娶进蓉蓉。

她告诉蓉蓉在麦茶里加入爱情,有没有可能,是她希望蓉蓉对他专心一意,别让他再次否决爱情?

想,再想,他要想清楚自己的心情。

他不嫉妒蓉蓉和Dink,蓉蓉说,那是因为他对她没有爱情,那么他无法忍受一个支持育箴的肩膀,是不是代表他对育箴有爱情?

他不愿意和名正言顺的妻子同房,却乐意和他的契约新娘同床,是否代表他对她们已经有了不同批注?

早些年,他在蓉蓉身边,经常想起育箴的冬瓜麦茶,最近这段日子,他更是无时无刻思念,而和育箴同居的日子,他总在蓉蓉打电话来时,才想起自己太久没主动联系,这是不是代表,蓉蓉和育箴在他心中的天秤早已失衡?

他了解,用比较法测验爱情并不正确,但他在这方面缺乏正确经验。

他爱蓉蓉?不确定了!他爱育箴……问题未成句,光光育箴二字,甜蜜的温馨感觉涨满心间。爱她,似乎不必再花精神确定。

育箴的小弟从门外进来,看见博承拿着育箴的藏宝盒发傻。

他走近,问他:“姐夫,有没有一千块?”

他没改过对博承的称呼,爸爸妈妈念了他几次,他只好笑笑说:“好啦!我去认周蓉蓉当干姐姐,他还是一样当我的姐夫。”

爸爸骂他叛徒,妈妈说他投降敌军,对周蓉蓉,他不得不同情。

“一千块做什么?”他口里问,手已经伸进口袋拿出一千块钱。

“打赌。”

“赌什么?”

“赌我姐姐的事情。”

“赌她什么事?”

“赌她爱你。”说着,赌局未分胜负,他已经抽走博承手里的一千块,原因是——谁和他打赌他老姐的事情,都是稳输不赢。

“你怎么知道育箴爱我?”

把钱折一折,小弟把钱收进口袋里,这种外快蛮好赚的。“因为我聪明。”

“意思是我是笨蛋?”

“我没这么说。”

“你有这个意思。”

“我们心照不宣不好吗?”

“给我几个证据。”

“这种事还需要证据?白痴都知道好不好!”

“你是要当律师的人,连证据都给不起?你比蓉蓉还差劲,起码她给我好几个理由,说服我,我爱的人是育箴不是她。”

“她真给你证据,证明你爱姐不爱她?”看来,他真要去认认干姐姐了。

“她是这么说的。”

“好吧,我随便给你几个,第一,在中国,没事女人不会用假结婚来为难自己,除非她真心爱上假老公,希望有朝一日弄假成真;第二,我姐是懒到不行的懒惰虫,要不是太爱一个人,她不会眼巴巴去讨好别人的爸爸妈妈,除非她真心将他们当成自己的父母;第三,懒虫不下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什么道理要她上班下班当孝媳之余,还天天煮上一壶‘爱情’?”

“你也知道爱情的事?”

“我们家所有人都知道,知道我姐头壳坏去,爱一个笨蛋爱到忘记自己年华逐渐老去,还坚定心情不愿转移,以为终有一天海枯石烂,她的爱情会浮现清晰。”

“为什么你们从来不告诉我这些事情?”

“拜托,我姐是有自尊的好不好,何况你们后来相处融洽,我以为你头脑开窍,谁晓得还是顽石一颗,唉……没救……”耸耸肩,这年头真是话不说不明、灯不点不亮的时代吗?亏他以为现代人联想力强、创意丰富呢!

“再多告诉我一些有关育箴的爱情好吗?”

“姐夫,我拿的是一千块不是一万块好吗?剩下的自己想,恕不奉陪。”摇摇手,他走进家门。

“家门”,呵呵,很快的,他们住这里又要名正言顺啰!

分析组合、拆解重组,他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听过的话,一句句剖析,他百分百确定自己的爱情。

起身,他神情轻松快意,大步,走回屋里,寒风影响不了他的心情,枯叶在他眼里均成诗意,原来呵……这就叫作爱情!

尾声

下雪了,抬头,望着天空落下的片片雪花,一片片落在她发梢肩胛,来自副热带地区从没见过雪景的育箴伸手,接过雪花,看它们在掌心融化。

她记得有次苏妈妈心血来潮,要在家里办圣诞舞会。

她帮忙布置会场,一个下午,连同佣人三四人,他们装饰了圣诞树、他们在窗上喷白雪,厚厚的雪在窗棂聚出一季冬天,她们笑逐颜开,说说闹闹,未到圣诞,气氛已经被她们炒热。

博承从外面回来,一进屋就喊冷,苏妈妈给他倒来热奶茶,他一面喝一面瞧她,瞧得育箴心里发毛,以为他又要生气了。

没想到他只是抢过她手里的喷罐,接手她的人造雪,后来她什么事都没做,就跟在他身后,看他把雪喷上玻璃窗,不断发出赞叹。

缩缩身子,她冷得厉害,和冷有关的记忆很多,她总是挑有他的部分回想,奇怪,约莫是她功力衰退,明明用了过量的工作来逼迫自己,却还是压制不下对他的思念。

想他,一天比一天更甚。

肚子变大了,她的行动有些缓慢,上次产检,医生让她听宝宝的胎心音,意外的,居然听见两个不同的频率。照了超音波,发现他们居然是双胞胎,他们的心跳很快,医生说他们是两条健康的小生命。

幸运的是,后来的几次切片,育箴确定了喉间的圆球是良性瘤,她大可拖着,拖到孩子生下来,再动手术将它切除,这是坏消息群中的好消息。

抚抚腹中的小生命,她告诉自己勇敢是必备东西,一个单亲妈妈、两个小贝比,他们要面对的辛苦比平常家庭多上几倍。苦笑,无所谓,只要他幸福,一切值得。

在美国的这段日子,她知道所有关于博承和蓉蓉的事情,是小弟说的,爸爸妈妈了解她的心,尽量避免去提到博承,不管她装得再若无其事都一样。

而苏爸爸苏妈妈则不断寄东西给她,吃的穿的、保养皮肤、健康食品,他们一定以为她到蛮荒地区工作。

从小弟口中,她知道他们在大陆举办婚礼,却没在台湾办理户口登记。知道蓉蓉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坏,医生每天都要到家里,为她做支持性医疗。她还知道,博承为了她,把工作带回家里,除非必要,否则不出去。

他在他们的书房里工作?不晓得他在做事时,蓉蓉有没有在旁边陪他,夜深了,有没有为他下一碗面,慰劳他可怜的肠胃?

他舍不得蓉蓉帮他做家事吧!博承说过,蓉蓉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总是跟在他身后等他为她支起天空,她和她不同,她是野草,蓉蓉是家花,野草家花的待遇不同,他待她和蓉蓉也不同。

小弟问她:“姐,爱他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她回答:“因为他心里没有她。”

小弟问她:“你怎么确定他不爱你?”她说:“爱情是种主观认定,而他认定的女性名字叫作周蓉蓉。”

是的,她有自知之明,从出生那刻,他们的母亲想替他们结下指腹情时,他就极力反对,如果他能爱她,早爱上了,不会等到一纸合约结束,他突然发觉自己对她有爱。认命认分,是身为野草最该做的事情。

更冷了,缩缩手,她抬起冻僵的腿走回自己的小公寓,雪飘得更急,眉间、发尾净是白雪。

突然,她站定,那是……幻觉?她没带火柴,当不成卖火柴的小女生,可是她竟看见自己的梦,就在眼前。

摇头,她伸手拨开睫毛上面的霜雪,想睁大眼睛看清楚。她的梦境更清晰了,她看见他朝自己走来、看见他大大的笑容,和长长的手臂。

“我昨天晚上睡得不错。”她说。

“这样很好。”点点头,一个少笑的男人在她梦境中频频微笑。

“中午我在办公室还偷偷打瞌睡。”自从怀孕,她的嗜睡情况没有好过。

“然后呢?”他问,向前走两步,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

“然后现在六点半,我不认为自己又睡着了。”低头看看腕表,她想,等她抬头,他会消失不见,可是,并没有,她抬头,他还在。

“然后?”

“我既然没睡着,就不应该看见你。”

“你常常看见我,在梦中?”博承问,笑容更加扩大,他彻底破坏自己的形象。

“不行吗?这样犯法?”

“应该吧!侵犯肖像权。”手迎向前,他抱住她,真真实实的怀抱,不是梦境、不是幻觉,他在她身边,不是肖像不侵权。

“你的解释不对,我是律师,这种事你应该请教我。”在他怀里,她的感觉实实虚虚,不敢相信,又不能不信,说不清想法,唯一念头是——想待在他身边,永远。

“好吧,请教颜大律师,如果离婚证书没有送到户政事务所登记、没有见证人,只有简单两个夫妻口头说说,那么这个婚姻还有没有法律效力?”他在她头顶上方说话,拥住她,多月的思念成疾,她是最好的药剂,药到病除,健康恢复。

“当然有,口头说说是没有任何效力的。”育箴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不经大脑,纯粹反射,她忙着感受他的心跳、他的温暖,仿佛这个怀抱,她睽违了几十载。

“如果婚礼连证书都没有,也没办理登记,那么婚礼算不算数?”

“只要有公开仪式、两个以上的证人,婚姻就算合法。”还是职业性回答,思考暂时停摆。

“那么很糟糕,我犯了重婚罪,请问你愿不愿意出面,替我辩护?”亲吻她的额头,这时,他才发觉,爱她,好重要,难怪小弟要批评他是笨蛋,花了十几年、绕过地球大半圈,他才找出这个重点,他的一千块,花得好划算。

她总算听懂一小部分,抬眼,她焦虑问他:“你犯法了?谁要告你?别担心,给我资料,我会尽全力帮你。”

她焦虑的表情暖了他的心,在零下十度的寒夜里,她没注意自己已经冻成棒冰,只一心替他忧虑,说她不再爱他?谎话!说她认清以前的动作是蠢,谎话!她根本从头到尾都爱他,没有跑过票。

“笨育箴。”再次圈紧她,他的心温暖超过三十度,融他了无情天地。

有很多话,他想对她说,说他终于理解爱、说他爱她一如她爱他、说幸福是两个人的事,没有她,他抓不住身边幸福……

可是,这些话不是现在的工作,现在的工作是吻她、亲她,把她带到温暖的灯火下,最好有一个燃着熊熊烈火的暖炉,旁边再来一棵圣诞树,然后他会在圣诞树下,告诉她一个故事,一个圣诞公公驾着雪橇,为他带来爱情的故事。

身为男人,行动力要够,想到应该立刻去做,所以,他亲她、吻她,冷清清的街道、黯淡的灯光,因他们的浓烈爱情而浓烈。“告诉我,有没有想我?”

低头,他在她胸前别上一朵镶了钻石的玫瑰,这个礼物比钻炼适合她,她在他的饮料中放入爱情,他在她心间贴上爱情,公平。

“想……不、不想,你来,蓉蓉怎么办?”

“蓉蓉交代,要我比她更幸福。”

他答了一句文不对题的话,任她想破脑袋都理解不来。

抱起她,不顾她的讶异,他坚持先替她找到一份温暖。

“你变胖了,原来你没想过我。”

“才不是,是你两个小孩的重量……”话出口,她才想到蓉蓉,想到他们之间……已经是过去,懊恼在她脸上成形。

“你怀孕了?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瞒我你真的真的很欠扁!”把她塞进车内,他加足马力往前。

车内,收音机播放着圣诞歌曲,耶稣诞生,在寒冷的冬夜还是有好事情会发生。

这个圣诞夜隔了三年,大大的房子、大大的暖炉,大大的圣诞树上有大大的闪亮星星。

这个房子里什么东西都大,就是树下的两个双胞胎小小的,两个男生,在舅舅的腿间钻来钻去,咯咯笑不停。

礼物堆满树下,四个老人家在沙发里说笑,小孙子一个动作都能引发一场笑意,壁炉前,育箴拿着蓉蓉的照片,靠在博承怀里,笑容可掬。

“蓉蓉,我答应你的事情做到了,我很幸福,也给了育箴幸福。”

“我很怀念最后那段日子。”育箴说。

那段日子……是啊!值得怀念,他们带着蓉蓉上山下海,一点都不拿她当病人看待。博承上班的日子,一个孕妇驾起车,把癌症末期的女孩带进各个休闲农场,摘水果、抓土鸡,好像两个停不下来的过动儿。

蓉蓉拖过了医生给的期限,她的脸上重新红润,闲暇的时候写起心情札记,那段日子,他们几乎以为奇迹来临,他们由上苍手里抢回蓉蓉的生命。

不过,在两个小子出生后一个多月,蓉蓉过世了,她走得很安详,她的父母亲来到台湾,看着女儿的心情札记,感激两家人为女儿做的事情,听说,这本札记在大陆印制成书上市,不过短短几个月,竟成畅销书籍。

故事在这里,走进尾声,但博承和育箴的爱情并未因为故事结束而停止,他们的爱有蓉蓉见证,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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