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王安石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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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延州吏民诣阙鸣冤 韩吕昆仲设计上书

你道是何人?原来是抚州南丰曾巩、曾布兄弟。安石同曾巩乃是竹梅之交。安石随父初游汴京那年,曾巩也来到京师应礼部试。

因他不做骈文,名落孙山,心中好不烦闷,来到溪边徘步。他偶然见到一群鸡鸭,摇摇摆摆打桥上走过,留下点点脚印,顿时触动文思,随口吟道:“鸡鸭过彩桥,竹叶斑斑。”话音刚落,忽听身后有人对道:

“豸犬逐雪地,梅花朵朵。”真是绝妙佳对。曾巩立即上前问讯,两人互通姓名里贯,才知那少年便是早已闻名的王安石。安石亦久闻年十二作《六论》的曾巩。二人邂逅,有说不出的高兴,从此定交,成为挚友。

安仁、安石走到前庭,见是曾巩、曾布,连忙让进书房,落座请茶,互道寒暄。安石道:“何来东风,吹得子固、子宣驾临寒舍?”曾巩答道:“明春又是大比,愚不省人讥,拟再应礼部试。今同舍弟登府,一来向令堂请安,二来邀贤昆仲同赴春试。”安石道:“适才正议及此事,只是安石尚有苦衷。”安仁见说道此,便将与母亲议论的话语重诣阙,到皇帝的殿庭。

叙了一遍。曾巩听后道:“介甫孝悌高行,至为钦佩,不过我辈以文求仕,进身君侧,方能施展鸿图。经国济世,此乃正道,大丈夫岂能一生困守家园乎!”安石沉思后说:“子固至交,敢剖肺腑。你我前次京师一游,不见官场倾轧之烈乎?即使春试得中,能进身君侧否?即使立身庙堂,又能施所学否?兄不见范公、欧阳公遭贬之事乎!况以诗赋取士,焉能罗致人才?以兄文章,前场尚且失意,因此我已淡泊此道。”曾巩听后说:“介甫所言亦是,不过你的家境我尚知底。若不吊此薄禄,以何奉老扶幼?为生计亦应趋进。”曾布也插言道:“风云际会,也难说定,况事在人为,不宜恬退。”安仁又从旁劝说。安石感到众意难却,尤觉曾巩吊取薄禄以欢庭闱之说,未使不可。便道:“如此说来,贤昆仲雅意难拂,安石只好尾随,姑且一试。”大家见安石允诺,十分高兴。于是同到后堂,一则曾氏兄弟向吴夫人请安,二则禀明赴京会试之事。吴夫人听后,自然高兴。全家为两兄弟忙做准备,择日赴京。

至日,王、曾昆仲买舟沿江而下,不消一日,抵达扬州。扬州乃通都大邑,热闹非凡。四人无意流连,遂取道运河北上。这运河自隋疏通,引黄济淮,横亘中国,为南北要道。岁漕江、淮、两浙米数百万斛,百物众宝悉由此路而进,舳舻相接,往来如织。四人食宿舟上,诵读诗书之余,浏览两岸风光,谈文赋诗,倒不觉寂寥。安石趁空也同艄公闲聊,方知河易岁移,且河向背不常,河道淤塞,年年均需疏通浚治;辄调数州之民,劳费不赀,役者多溺死,而吏又并缘侵渔,民不堪苦。四人晨发夜泊,一路顺风,来到汴京。自东水门入,经便桥、下土桥、上土桥,投西角子门,至州桥上岸,径奔大相国寺而来。你道何故?原来安石离江宁前,已取得蒋山定林寺住持之荐引。大相国寺轮值僧人见有函介,不敢怠慢,让到方丈室献茶。长老见是高僧托顾,又是四位会进举人,吩咐留宿,按例供饭。当值僧人连忙打扫客舍,安排住下。

这大相国寺地处大内南前州桥之东,临汴河大街,是一个热闹去处。大相国寺内开放万姓交易。大门上皆是珍禽奇兽,无所不有。

第二、三门皆杂用什物,卖蒲合、簟席、屏帏、洗漱、鞍辔、弓箭、时果、腊脯之类。近佛殿有王道人蜜饯、赵文秀笔、潘谷墨。西廊尽为卖绣作、领抹、花朵、珠翠头面、生色销金花样幞头帽子、特髻冠子、丝线之类。殿后资圣门前皆书籍古玩图画之类。各色人等串铺走摊,熙熙攘攘。安石性喜静,又懒于应酬,安顿停当后,便温起课业,准备来春应试。安仁本是埋头读书之人,见弟如此,自不好东游西转,也做起课业来。曾巩上科应试,在京有些交往,免不了带上二弟到各处走访一番。过了几日,便有吕公著、吕公儒兄弟回访。正寒暄时,又有韩绛、韩维兄弟亦来回访。适值安仁、安石在座,曾巩介绍,双方互通姓名,彼此各道景仰。攀谈中,吕、韩兄弟听安石谈吐不凡,尤觉爱慕。

韩、吕乃当朝显族,父辈均膺宰执高位,吕夷简尚在相位,仁宗幸任二十年,久而不衰。韩、吕兄弟皆入国子监受业。世家子弟落落大方,不疏待客之礼。经公著首议,韩氏附议,约于次日上午假遇仙楼为曾、王昆仲洗尘。这也是人之常情,推脱不得,只好应允。

这遇仙楼在曲院街南,从朱雀门街西过桥即到。前有楼宇、后有台阁,都人谓之“台上”,最是酒店上户。是日,王、曾如期赴宴,韩、吕早在彩楼欢门处候迎,延入楼上小阁子,落座闲话。这韩、吕、王、曾四家八骏,英年风发,几句客套之后,便高谈阔论起来,指点江山,排揎人物,谈吐激扬。安石岔开话题道:“贤昆仲有意来春一试否?”

韩绛、公著道:“耻于荫补,冀求一试。”韩维性恬退,托言父辅政,不肯试大廷;公儒道:“荫补未尝不可,顺乎自然,不必跻身科场,与人争雄。”说到此,公著道:“子固兄,你前科落第,皆缘不肯做骈体所致。我看还是因循守旧,不必独出新格,免遭考官摒弃,并惹物议。”

韩绛劝道:“四六铺排,词重华丽,不尚文实,积习已久,非一人所能改变。欧阳公文崇韩、柳,春试尚屈意强为骈文。愚意先过此一关,取得前程再说。”曾巩支支吾吾道:“晦叔、子华雅意,自当感激,只是……”话语未毕,值堂报说:“筵席就绪,请公子入席。”于是大家趋席,依次而坐。公著先起立敬酒,接着韩绛举杯,王、曾连忙致谢。

公著见众人一饮而尽,惟独安石虚晃一下,原杯放下,便强要他干。

安石说他不胜酒力,望大家包涵。安仁帮衬道:“舍弟确实滴酒不进,勿强难他,我代饮一杯。”说罢拿过安石酒杯,一饮而尽,大家方罢。

席间,一少女扶一老叟进来,拜道:“老爷们在此饮宴,让小女子献歌一曲,以助酒兴。若听得还不聒耳,请随便赏几个吃饭钱。”大家看时,只见那少女虽系田家打扮,却遮不住秀丽之色,几句话又说得入耳,便有几分喜欢。韩绛道:“我辈饮宴,不便招妓助兴,且听她一曲,如何?”大家点头。韩绛吩咐道:“你就唱来,唱得好,自然有赏。”老叟墙边坐了,调好竹弦,少女轻启朱唇,唱道:

说延州来唱延州,延州本是米粮川;男耕田地女捻线,合家大小有吃穿。

元昊称帝造了反,连年发兵来寇边;掳掠烧杀贪无厌,十室九空真凄惨。

连年战乱天又旱,赤地千里日炎炎;颗粒无收肚难填,喊爹哭娘泪涟涟。

官家不念民艰难,强刺义勇去戍边;又催粮来又催款,输与豺狼把人餐。

豪绅之家赛虎狼,逼租逼债搜家园;田连阡陌平川一片,穷人坎坎峁峁把家安。

小女子牵着年迈爷,千里逃荒来避难;仁人君子莫心酸,乐善好施行方便。

少女唱的虽是民间小调,还娓娓动听。所歌边民疾苦,令人心酸,大家嘘唏不已。公著问道:“你从延州来,可知三川口之战刘平降贼之事?”老者答道:“三川口一战,刘总管兵败被执不屈是实,说他降贼是假。”众人听得一怔,接着问道:“不是朝廷罪他降贼,削去官职,抄家问罪吗?”老者说:“朝廷为人蒙蔽,铸此冤案,我延州吏民正为此进京鸣冤。他们现住隔壁旅店,公子们欲知详情,可召他们来问。”公著、公儒忙说:“快去请来。”老者吩咐孙女说:“小娟,快去请王叔来。”少女连忙下楼去了。你道吕家兄弟为何关心此事?原来这刘平亦系进士出身,刚直任侠,擅长弓马,后来做了武将。早先,吕夷简为相,他曾在朝为官。是时,台谏数言政事阙失。刘平奏道有人授意范仲淹,毁誉宰相,欲逐夷简,以代其位。吕、刘两家有这层关系,自然不同一般。三川口之战后,振武军节度使、知延州范雍,据延都监黄德和揭举,奏言刘平降贼。因事关重大,夷简虽在相位,亦不好开脱。今日公著兄弟听到此说,自然要问个究竟了。此时,大家无心酒宴,便令撤去。安石问道:“老丈延州人,缘何来此?”老者答道:“老汉杜恒,幼读诗书,也曾教过私学。延州战乱,儿子在刘总管帐下充一军校,兵败战殁,媳妇不堪贼辱,跳崖身亡,我与孙女仅身免。延州吏民诣阙上书,我祖孙随来,一则逃个活路,二则沿途唱个曲儿,也为刘帅鸣冤。”说到此处,老者气喘语咽,安石给他一口茶水,扶他正中坐下。公著接着说:“你等诣阙上书,怎么不闻朝廷动台谏,为御史台与谏院之合称。静?”老者道:“黄德和原为内宫宠宦,三川口一战,吓得他再也不愿外任,调回宫中,上下打点,瞒过了朝廷。”正说话间,小娟领一英俊青年进来,向大家施礼道:“在下延州签判王韶。诸位相召,有何见教?”公著等答礼让座,为之一一介绍,然后说:“愿闻刘平战败究竟,或可助一臂之力。”王韶说:“三川口我师覆没,刘平被执不屈,节度范雍轻信黄德和诬言,蒙蔽朝廷,铸此冤案。我目睹耳闻,便是铁证。诸位公子且听我道来。”王韶侃侃而谈,历述始末。

原来,宋仁宗康定元年,即夏天授礼法延祚三年,元昊率兵五万杀来,要夺延州。他先派牙校贺真诈降,金明砦都监李士真纳降,以为夏兵胆怯,骄气十足,不曾防备。夏兵外攻内应,金明砦陷落,李士真做了俘虏。元昊挥兵南下,直逼延州。这元昊剽勇善谋,佯攻延州城池,却在三川口一带设下伏兵,等待援军入瓮。知延州兼延、环庆路沿边经略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范雍,本为文臣,不悉兵事,见夏军攻城,慌了手脚,急调驻庆州之副总管刘平来救,并召都监黄德和、巡检郭遵各部驰援。刘总管会大将石元孙部,合兵万余人,昼夜兼程。范雍心急如焚,又命王韶间道急催。王韶路遇刘总管,随行至三川口,又会黄、郭诸部。刘平见夏兵已布阵以待,急忙勒兵与之对阵。

黄德和这个内廷宦者,讨个都监官儿原为捞点外快,摆摆威风,哪见过这个阵势,看到敌众我寡,元昊兵勇将悍,魂儿早飞到爪哇国去了。

他不顾军令,连忙领兵向甘泉方向遁去。刘总管遣其子刘宜孙与王韶驰追。二人追至,宜孙执辔道:“黄都监快勒兵还,并力杀贼,奈何先逃?”王韶大呼道:“我奉刘总管军令,有违者斩!”德和哪管这些,快马加鞭,飞驰而去。元昊见宋军让开一方,阵脚溃乱,挥鞭一指,杀将过来。巡检郭遵首当其冲,见此情状,手舞九十斤重铁杵,驰马迎签判,宋于各州府选派京官充任,称签书判官厅公事,简称签判,掌案牍事务。

战,斩杀数十人,所向披靡。怎奈寡不敌众,敌骑纷纷围堵,突围不出。郭遵自忖必死,奋力拼杀。元昊见手下大将不能胜他,使人手持绳索立高处迎拦遵马,辄为遵所断。元昊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四周预伏弓箭手,诱遵深入阵内,众矢齐发,郭遵人马中乱箭而亡。因黄德和率部逃跑,郭遵战殁,夏兵士气益盛。刘平立脚未定,哪里抵挡得住,两耳皆中流矢。宋军大部战死,刘平只得收拾残军,撤至保安西南山上,立栅自固。元昊趁夜令部卒山前佯攻,亲率精骑,驰至后山,四面包围。平明,元昊举鞭麾骑,四出合击,断宋军为二,首尾不能相顾。刘平虽经苦战,怎奈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刘平、石元孙被执,打入槛车,送往兴庆府去了。只有王韶和几个士卒得脱。元昊大胜,遂回师攻打延州。范雍只好闭门坚守。幸而连降大雪,夏兵衣单,供给不至,士卒厌战。元昊只好撤兵,延州幸得不破。

叙说到此,王韶将话一转,说:“我突围生还,回到州衙,向范雍禀明黄德和临阵脱逃、全军战没、刘平被执不屈之事。范雍说:事关重大,还需勘实。后来皇上罪刘平诏下来,才知范雍早已据黄德和诬言上报朝廷。范雍轻信诬言,原以为此举可将战败之责推给刘平一人,以脱节镇措置不当之责;及铸成冤狱,更怕事泄,招致妄言欺君之罪,所以百般遮盖。见此情状,我托言回江州探亲,暗约愤懑不平之士,诣阙鸣冤。我等正为不得上达朝廷犯愁,幸蒙诸位垂问,尚祈仗义鼎助,平此冤案,则刘平一家幸甚,延州吏民幸甚!”王韶慷慨陈词,忠义之心,一座尽为感动。曾布对吕家兄弟说:“令尊当国,可否禀明老大人,上达皇上?”公著说:“子宣有所不知,真庙时,台谏数言家父为相阙失,刘平力为辩白,致有希家父意之讥。今若由家父上达,必有护佑之嫌。”安石道:“晦叔所言有理,若由此引起朋党之争,于事无益,反而有害。”曾巩亦称是。曾布急问道:“然则计将安出?”

只见韩绛沉思半晌,拍案而起说:“我有一计!”便在公著耳边低语了两句,公著点头。接着说:“大家不必详问,到时自见分晓。”转过头来对王韶说:“明日午后,子纯兄同延州诸位齐集新郑门外板桥集贤楼,届时按我吩咐行事。现在你同杜氏祖孙回寓歇息。”说着拿出银两赠送杜老儿。吕氏昆仲自不落后,亦拿出银两相赠。杜氏祖孙感恩致谢后,三人下楼去了。韩绛又对王、曾说:“今日酒未尽兴,对不住四位。不过得遇延州忠义之士,亦快事也!明日还劳板桥一行,看看热闹。兄等不需做甚准备,届时我有照应。”说罢,便分手了,王、曾回大相国寺寓所,韩、吕回国子监,安排明日之事。欲知韩、吕巧计安排,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