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王安石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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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为撤帘韩琦三将曹太后 峻诛杀谅祚尽灭莫藏氏

话说自嘉八年秋至治平元年夏,英宗皇帝间日御柔仪前殿视朝,皇太后临东内门小殿垂帘听政,二府例行奏事前殿罢,又入内东门小殿复奏太后。这期间,辅臣、台谏、近臣穿梭劝和,尤以知谏院司马光、谏议大夫吕诲屡上章疏,交错言事,无非劝帝孝后慈、仁孝治天下之类,不必一一细说。且说韩琦看到皇上圣体平复、躬亲治事,久欲太后罢东殿垂帘。这日,琦取十余事禀上,上裁决如流,悉皆稳当。

退出前殿,琦与同列相庆道:“上听断英明如此,诚天下大庆也。”并道:“琦可退矣,当于帘前先白太后,请一乡郡养老。望诸公成全之。”曾公亮等皆道:“此际朝廷安可无公,勿庸请也。”说话间已到东殿,入拜太后于帘前。韩琦遂将皇上所裁决十余事,一一奏与太后,太后一一称善。奏事后,同列退出,韩琦独留白太后:“皇上听断不倦,裁决稳当,诚天下之大庆。韩琦可告退矣,伏请太后赐一乡郡养老。”韩琦这一着,明明是将军,逼得太后道:“相公安可求退?老身合居深宫,却每日在此,甚非得已,且容老身先退。”太后原不过随口说说,应付而已,不意韩琦当真道:“人称汉代马皇后、邓皇后之贤,尤不免贪恋权势,今日太后便能退避,马、邓所不及,臣再拜道贺。”

韩琦这一将军,使太后甚为尴尬,顺口道:“不敢当,不敢当。”韩琦再将军,逼道:“台谏屡有章疏乞太后还政,未审太后何日撤帘?”太后闻之遽起退走,韩琦厉声命仪鸾司撤帘。帘方落下,犹于屏隙间见太后衣也。

五月戊申,皇太后出手书还政,是日遂不复处分军国事。但还政手书降下二十日,不交御宝。侍御史知杂事龚鼎臣、殿中侍御史里行傅尧俞上疏太后曰:“伏睹手书还政,殿下优游房幄,尊安内朝,人心悦舒,天意调顺,昆虫草木无不欣欣。然自降手书,今二十日矣,惟御宝尚未致上前。符宝之重,与神器相须,久而未还,益招群论,臣窃为殿下惜之。宜戒职掌之吏,速归御用之宝,不可缓也。”

太后既还政,御史中丞王畴上疏皇上当崇礼极情而答之:“若朝廷严奉之礼,与岁时朔望之仪,车服乘卫之等威,有司供拟之制度,他时尊称之美号,外家延赏之恩典,凡可以称奉亲之意者,皆宜优异章大,以发扬母后之功列,则孝德昭于天下矣。”知谏院司马光说得更周到:“仁宗骨肉至亲独有皇太后与长公主数人,陛下当尽心竭力供承奉养。”并建言:“至禁廷之内,取舍赐予,事无大小,不若皆禀皇太后而后行,陛下与中宫勿有所专。”于是,诏曰:“皇太后令称圣旨;上皇太后宫殿名曰‘慈寿’,出入惟不鸣炮,其他仪卫如章献皇太后;有所取索,阁使录圣旨付所司。”继而加宣徽北院使、保平节度使、判郓州曹佾同平章事。

这年六月,进封皇子忠武节度使、同平章事、淮阳郡王顼为颍王,序位富弼上。宰相韩琦表请序位颍王下,诏答不允。这日,颍王入内谢恩。顼问候父皇、母后起居后道:“太后还政,举国相庆,想朝廷当清平矣。”上道:“是较前清平些,但这班廷臣总是絮絮聒聒,司马光、吕诲章疏交上,无非劝朕‘仁孝’二字,言不及强国富民之道。彼等视朕如小儿,指指点点,如教朕率汝等趋太后谢罪,甚至教朕与汝母后不预宫内大小之事,悉听太后。顺着彼等,朕岂非彼等之儿皇帝。为太后撤帘事,彼等又争功劳。富弼刚刚服满,朕尚未诏任枢密,却对撤帘不与其商议,深怨韩琦,而司马光、吕诲又趁机论迁官褒韩琦、曾公亮不当,甚至罪韩琦贪天之功。若无韩琦,彼等坐而论道,焉能治天下?”顼道:“可惜王安石丁忧南去,但父王可纳其言事书、时政疏之言而行之。”上道:“若如此,朝议必纷纷然,时势尚不具耳!”高后道:“然则内宫之事如何办?依前由太后执掌。”上道:“大内尚有一恶人未除,勿逼得太后过紧,免生事端,还得委屈爱卿一时。同时,卿与顼儿等当依礼定省。朕已失太后欢心,汝等当孝恭以弥补,不然父子俱受过矣!朕与卿当为顼儿铺路。”高后道:“知官家难处,臣妾不同太后计较。为官家与顼儿,臣妾哪能像以前糊涂。”上笑向顼道:“汝皇娘变矣。”顼儿道:“皇娘深明大义。”高后笑道:“皇上夸皇后,皇儿夸皇娘,自家人夸自家,一点也不谦虚。”引得三人同笑。正说笑之间,侍宦送呈一文书,上拆阅后脸色阴沉,问后道:“汝受任守忠献金珠万两否?”高后道:“然。任守忠说此乃历代皇后积蓄,代代相传,宫中遇有应急之事,方得动用,说是太后着其授臣妾。”上道:

“汝受骗矣,任守忠矫传教旨,开祖宗宝藏,擅取奉宸库金珠,伪托太后传授,实是守忠献汝,以邀恩宠。彼见太后落帘及朕已亲政,向汝献金,乃窥伺方向,以邀宠幸。”高后道:“臣妾哪能想到这个。”顼道:

“母后被奸人蒙蔽,望父皇不可过责。”上道:“朕非罪她,不过教她明白。”遂令内侍将金珠送还奉宸库。高后道:“幸臣妾未接管六宫,否则还不知闹出多大乱子。”上道:“汝为皇后,迟早得主后宫,须预为留心。”高后道:“臣妾混沌得很,心窍不开。求汝父子,让娟娘回宫助我。顼儿,能成全皇娘否?”顼道:“唯母后之命。”上道:“汝回邸,向娘娘说知,恐她未必应允。”顼告辞,说去向苗妃请安,上、后吩咐代其问候。

颍王来到苗妃宫,适妃与冯才人对弈,顼向妃及才人请安并代父皇、母后致意,妃与才人答谢上恩。苗妃道:“闻汝进封颍王,可喜可贺!朝廷寄有厚望,王好自为之。”冯才人道:“听到太后撤帘,皇上亲政,我二人高兴得流泪。汝父皇登极以来,受够罪矣,幸辅臣争持,始有今日。”苗妃道:“先帝若纳我建言,遗诏禁曹后称制,安有这些事端?先帝一生处置军国大事,总是犹犹豫豫。”才人道:“也难怪,先帝暴崩,临危口不能言,显系有鬼。”苗妃道:“当时曹后猜忌我等,诓持先帝离本宫而去,否则安有暴崩之事。临危之夜,曹后不伴驾他去,其有预谋明矣。我为今上着想,不生事端,隐忍不言,妖后若再生事,拼上老命,也要揭其罪谋。”顼道:“妃奶且莫动气,免伤贵体,顼儿还望老人家长命百岁哩!”正说间,冯才人养女林儿进来,见到颍王,便上前握住顼手道:“仲□哥哥,你好久不来玩耍,好狠心耶!”才人道:“小蹄子,已是十二三岁人,不知规矩。他已赐名顼,进封使相、颍王,今后称他王兄,不得直呼其名。”苗妃道:“二人青梅竹马,幼小无猜,见面总是亲亲热热,将来若成一对多好。”说得两人不好意思起来。顼道:“我已出阁,住在宫外,不便常来看望妹妹。”林儿问道:“是否又回到濮王府?你何以不随皇上皇后住在禁中?”才人道:“小蹄子不懂,皇子封王,年满十五岁,就得出阁,在外面开府,他不回住濮王府,住在自己的颍王府,还设有王府从官。”林儿道:“王兄小小年纪,就称王开封,好气派哟!何时接妹妹去看看王府?”顼道:“待我禀知父皇、母后,接二位老人和你临府赏光。”林儿道:“可不准食言,咱俩拉钩。”二人果真拉钩,逗得苗妃、冯才人好笑。

八月,司马光、吕诲交章劾宣政使、安静军留后、入内都知任守忠“昔上为皇子,令守忠宣召,避不肯行;上即位,守忠交斗两宫;又擅取奉宸库金珠献皇后,以邀宠幸”等十罪,奏请皇上尽发其恶,明示四方,斩于都市,以惩奸邪。英宗召中书、枢密计议殿上,宰相韩琦奏道:“守忠伴先帝多年,陛下登极之时,亦预有劳,愿少宽之。”甫任枢密使富弼愤而前道:“先帝亲授陛下以大器,皇太后协赞有功,陛下宜追先帝顾复之恩,报太后拥之力。此辈乃自云某人有功,某人有劳,臣不知此何等语,且将置先帝与太后何地耶!”显系刺琦,琦悚然失色。上命窜逐守忠。退朝后,韩琦回到政事堂,出空头敕一道,请曾公亮、欧阳修、赵概同签。公亮、修皆签,赵概难之,问欧阳修:“何如?”修道:“第签之,韩公必自有说。”琦坐政事堂,以头子勾任守忠至,置台谏劾章堂下,道:“汝自阅之。”守忠阅毕,面苍白而股?。琦道:“汝罪当死。皇上念汝侍先帝多年,姑宽之,降保信节度副使,蕲州安置。”语毕,即取空头敕填之,差即日押行。处置毕,修问琦:“何以用空头敕?”琦道:“恐外泄;即日押行者,盖少缓则中变也。”曾、欧、赵方悟。任守忠既贬,朝廷内外称庆。

太后撤帘,守忠贬逐,朝廷方靖,而西事又起。这年七月,夏国主谅祚发兵十万杀向泾原而来。看官且莫着急,容说书人再从宋、辽、夏三国形势道来。

宋、辽澶渊之盟以来,历真宗、仁宗两世,虽有纠葛,两国未发生战争,且互派使节,贺喜庆,吊国丧,可谓和平相处。且辽历兴宗、道宗两世,皇位之争一直未已。原来,兴宗之母钦哀太后爱其少子重元,欲兴宗传位其弟。早在辽重熙二十三年(宋至和元年),钦哀太后与兴宗接见宋使王拱辰,太后问:“南朝太祖、太宗何亲属也?”拱辰答曰:“兄弟也。”太后曰:“善哉,何其义也!”兴宗问:“南朝太宗真宗何亲属也?”拱辰答曰:“父子也。”兴宗曰:“善哉,何其礼也!”从此可窥知矛盾之一斑。次年,兴宗崩,其子洪基即位,是为道宗。而重元仍伺机夺取皇位。辽靖宁七年(宋嘉六年),重元之子涅鲁古入朝知南院枢密使事,重元父子密谋叛乱,拟杀死洪基。辽靖宁九年(宋嘉八年),道宗出猎太子山,重元纠其党羽,包围行宫,发动叛乱。耶律良告密,于是道宗召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平叛。仁先急召驻于太子山近处之五院部肖塔刺诸军来援。黎明,重元率猎夫二千来攻行宫,适塔肖刺援军至,耶律仁先指挥援兵背营而战,并着人晓谕猎夫道:“汝曹附逆从恶,徒取灭族,何若悔过,转祸为福。”猎夫尽降服。耶律仁先乘机进击,追杀二十余里,重元仅率数骑逃入大漠,自杀,其党羽尽诛。平叛后,道宗对有功之耶律仁先、耶律乙辛等大加封赏。未想到仁先与乙辛又相倾轧,内乱不已,此是后话,暂且不表。此际辽自顾不暇,无力南向,对宋不构成威胁。

再说西夏国主景宗元昊死后,莫藏讹庞专权,挟制朝臣,强立谅祚为帝,是为毅宗,尊莫藏氏为皇太后,自任国相,总揽军国大权。谅祚刚满周岁,真儿皇帝也。太后莫藏氏是个水性杨花之妇,元昊死后,哪能熬得住孤寂。外恃其兄一手遮天,内无惧于小儿谅祚,于是在宫内招徕宠幸,朝三暮四,淫乱无度。多行不义必自毙。夏福圣承道四年(宋嘉元年),莫藏氏反被宠臣李守贵杀死。讹庞失去妹妹靠山,怕朝权旁落,又将女儿嫁给谅祚为后,加以控制。

合该有事。夏奢都五年(宋嘉六年)四月,这日,莫藏讹庞寿诞。权倾一时,且为国老皇丈,朝野谁不巴结,兴庆府满城好不热闹。

谅祚已参与国事,惟受讹庞之挟制。讹庞是他的舅父,又是岳父,只好御临国相府贺寿。家礼虽为甥舅、翁婿,国礼则为君臣,讹庞不受谅祚拜,挽其同坐寿堂上位,受子、媳、女、婿、甥、侄辈拜贺。首是皇后小莫藏氏以女儿名分单独上寿,其次,讹庞之子哗都与其妻梁氏双双登堂。梁氏恰立皇上前,谅祚不看则已,一看梁氏,惊异世上竟有如此美人。说她是汉人,但宫中侍女亦不乏汉女,未见有如此妖艳妩媚动人者。不由心生邪念,想入非非,双目盯住。梁氏亦被盯得不好意思,向谅祚送个秋波,羞怯地低下头去,揉捏衣角。谅祚接得这一秋波,乐得神魂颠倒,忘乎所以,及至讹庞促其入席,方才醒悟过来。

谅祚驾返宫中,茶饭不思,意马难拴,惟图一幸梁氏。想来思去,竟想出个妙法。于是,密语亲从,去国相府矫传后旨,说是皇后那日偶感风寒,召其嫂梁氏入内陪伴。果然梁氏急忙进宫,亲从导引至帝宫。梁氏拜见皇上,谅祚亲手拉将起来,扶她坐到御榻。梁氏道:

“御榻岂是臣妾坐得,乞皇上着人引见皇后,视疾要紧。”谅祚道:“朕亦有疾,嫂嫂偏心,竟不视小弟之疾,可乎?”梁氏问道:“皇上何疾?”

谅祚道:“《孟子》一书说得明明白白,寡人有疾寡人好色。”梁氏亦是个轻佻之妇,知是皇上挑逗,道:“皇后妹妹年轻貌美,还治不得皇上之疾?”谅祚笑道:“寡人之疾,惟嫂嫂可治。”边说边将梁氏拥入怀中,梁氏亦趁势搂住皇上,两人遂行起苟且之事。雨收云散,梁氏道:

“皇上诓臣妾而来,他日事发,莫藏父子岂能容我。”谅祚道:“你先回府去,容朕想个长久之计;若有风吹草动,早报朕知。”梁氏道:“妾有一侍婢,名叫塞鸿,有事着她来。”谅祚道:“朕说知宫门,有名塞鸿者来,以十万火急军机,即刻引见。”两人缠绵多时,方才送梁氏回府。

不久,哗都得见皇后,问:“妹妹病愈否?”小莫藏氏回道:“我无疾。”哗都道:“日前宫人传旨,召汝嫂梁氏入内视疾。”小莫藏氏道:

“未见嫂来。”沉思良久,又道:“想必谅祚兽性发作,诓来淫乱。谅祚淫乱宫中,妹不堪其辱。”哗都遂密告其父讹庞,父子计议杀谅祚。

恰巧又被梁氏窃听得知,遂急着塞鸿报知谅祚。

谅祚急召亲军头领漫吁至,密道:“莫藏讹庞父子将作乱。汝即率亲兵至国相府,斩杀满门,惟护梁氏回宫交差。”打发漫吁走后,令亲兵埋伏密室四周,听候号令,然后召莫藏讹庞入内议事。讹庞上殿朝拜已毕,谅祚道:有紧急军国谍报,殿上不便说话,国相随朕到密室计议。讹庞不知是计,甫进入密室,伏兵四起,将其缚住。讹庞道:

“我无罪。”谅祚道:“不用分辩,一时证人到来,看你还有何说。”不多时,漫吁提哗都首级而入,置于地上,道:“合府灭绝,只带梁氏来见。”谅祚传梁氏至密室,向讹庞道:“汝要听证词乎?”讹庞对梁氏道:“汝知甚,说来我听。”梁氏遂将那日窃听到讹庞父子密谋言语,一一说将出来。讹庞脸色剧变,骂道:“汝这淫妇,与谅祚奸通,谋害本夫与公爹,有何面目见我!”谅祚狞笑道:“汝骂梁氏,焉不想自己。汝为妹牵马私通我父王,可是事实?汝与妹密报父王,害死妹夫天都大王,可是事实?梁氏不过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而已。”气得讹庞语塞,半天方拼出一语:“我妹即汝母也,不如此,焉有汝这孽种!”

谅祚笑道:“朕记汝这一功,赐汝个全尸。”语毕,令将讹庞勒死。梁氏道:“皇上说灭绝满门,皇后尚在,不可留有后患。”谅祚即命漫吁去杀小莫藏氏。谅祚道:“爱卿倒想得周到。”遂拥梁氏回到内寝。

次日,谅祚御殿,尽发莫藏讹庞之罪;以梁氏大义灭亲,忠于皇上,诏立为皇后。

谅祚诛杀莫藏父子后,亲自执政,措置军国大事;去蕃礼从汉礼,建立封建制;调整十二军司,以增夏、宋边境军力;改革官职,使臻趋完备。夏拱化元年(宋嘉八年)二月,宋攻熙河,降服洮河以西吐蕃各部。惟西使城首领禹藏花麻不降,并以西使城、兰州一带附西夏。谅祚以宗室女嫁禹藏花麻,封为驸马,笼络吐蕃。谅祚以为国域扩大,兵强马壮,遂野心勃勃,伺机攻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