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王安石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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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攻新法御史勇打先锋三板斧 坐帷幄枢密犹抱琵琶半遮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东明县民诉超等收役钱、开封县青壮避充保丁截指事未了,判亳州富弼又阻格青苗。富弼罪责蒙城县散常平钱谷,并重笞县吏;又遣人持手札下诸县,令不得依提举司牒施行;其签判徐公□书谕诸县,勿奉行诏令。神宗得知后大怒,诏罢富弼使相,改判汝州;其属徐公□等及永城等七县令坐不行新法,置狱劾治。监察御史里行刘挚立即奏言:“亳州狱起,小人意在倾富弼以市进。”又言:“程?开漳河,调发猝迫,人不堪命;赵子几擅开畿县役钱,县民数千人遮诉宰相,京师喧然;又两浙擅增役钱,人情怨嗟。此皆欲以羡余希赏,乞行叱责。”

安石得知上已遣县君杜氏查明开封县民截指真相,即告司农寺且不理会杨绘、刘挚,从速弄清煽惑东明县民诣京上诉原委。

这日,提举府界常平司赵子几、府界提点刑狱曾孝宽联袂赴东明。知县贾蕃接住,请进客厅坐定。赵子几问道:“日前知照县衙备齐册籍,传唤诣京请愿首领来县查对,可曾照办?”贾蕃回道:

“册籍齐备,请查阅;为首者在外听候传唤。”子几、孝宽翻阅册籍后问道:“东明县民诉说超升户等,确否?”蕃道:“东明原定三等以上三百户,余皆为四等、五等。现令四等户充役,岂不是超升户等?”又问:“东明全县约七千户,三等以上仅三百户,则四、五等户有六千七百户,超乎常情;另按册籍,列入四等者,其中不少应为三等以上户,可是实情?”蕃道:“前任所定,蕃不知情。”

孝宽问:“汝何以说司农寺自定户等及纳钱额,令县管认?”蕃辩道:“司农寺令据册籍定户等,其不等于司农寺所定乎?”子几道:

“原来县令如此推理。请问:据册籍定户等公平合理,抑是任县随心所欲,如贵县将本应列入三等以上者定为四等以下公平合理?”

蕃不能答。子几着传唤为首三人进来,令各报姓名。黑汉子道:

“那日,相爷已许不问姓名。”子几道:“好,不问姓名。可将汝许相爷之名单带来?”答道:“带来,请阅。”子几命随行之提举司官吏查对名单与户册。又问黑汉子道:“汝如何得知是司农寺定每户等第及纳钱数额?”黑汉子道:“相爷许不追问。”子几道:“好,我亦不追问汝听自何人。但汝必知汝家超升户等,才诣京诉说,否则汝去何为?那么,汝何由得知?”黑汉子道:“我听县役说知。”

子几问另二人,均说听自县役。再问县役姓名,均说不知。这时查对官员报说:“名单中有数十人无户籍。”子几询问为首三人,黑汉子抢道:“或许恐事不成,反受牵连,将真名隐去。”子几笑道:

“汝回话滴水不漏,是农村中少有之能人也。”正说话间判司农寺曾布不待报知,突然进入客厅,哈哈大笑道:“县役来矣。”向外呼道:“带县役。”只见开封府捕快头领王立基推一人进来,说:

“此即为首者,那日与相爷对话即此人,他招认是东明县衙差役,并非农人。”子几问黑汉子道:“汝不是说汝是为首者?”黑汉子嗫道:“是他教我顶他来此,刚才回大人话亦是他教我。”其他二人亦说为首者即此人。此时贾蕃忽然抢道:“何处妖人,竟敢冒本县差役,聚众闹事。”并向外呼道:“人役将他拿下看守,待本县问个明白,再作处置。”东明县诸差役应声而入。曾布笑道:“贾蕃汝勿再做戏!已在此人身上搜出一信,是汝写给京城某官,汝信如何在此人身上?”这下,贾蕃泄了气,瘫软座椅上,一语不发。王立基喝道:“开封府已将此人拘捕,汝东明县差役哪个敢抢他,一并拿下。”诸县役即忙退出。提刑曾孝宽对贾蕃道:“请贾知县随我到开封府走走,知府要问汝话。”贾蕃随提刑走后,赵子举令王立基一并押走那黑汉子,对其余二人道:“查知汝二人确系农人,姓名、里贯已知,可先回家去,以后随传随到。”二人叩谢去了。

曾布、赵子几遂各回衙。原来,自那日投诉开封府后,王立基即盯住此人行踪,前日,见其从东明县衙出来,化装进京,在京城某高官私第前探头探脑,被王立基拿下。

判司农寺曾布、邓绾急向中书报知查明东明县民诣京上诉事件真相。王安石道:“不出所疑。”参知政事王圭道:“料不到贾蕃如此狡猾,全不似其岳翁仲淹公为人。”参知政事冯京道:“岂是狡猾,愚蠢也。”曾布道:“杨绘、刘挚犹攻司农寺不已,急应向皇上揭举真相,以平事端。”安石道:“其意不仅在司农寺,而重在安石也;不在推行役法有甚超开等第或行保甲法有截指等事,而在动摇二法。现其言犹未尽,其意尚未显露,且杨绘、刘挚乃打先锋者,帅尚在幕后,不可急求平息事态,免成夹生饭。司农寺须硬着头皮听人骂,俟其言尽意达而后已。为使其言无所顾忌,安石在告几日。中书事烦冯、王二公多照应。”

果然,中丞杨绘又奏道:“臣窃谓等第升降,盖视人家产高下,须凭本县,本县须凭户长、里正,户长、里正须凭邻里,自下而上,乃得其实。今乃司农寺画数,令本县依数定簿,岂得民心甘服哉?京畿者,天下之根本,不可不关圣虑。若人民纷扰,辞诉不已,虽欲胁止,窃恐川壅而溃,其伤必多。畿内之民,平日骄养如赤子,今团保之法行之猝暴,惶骇未已,若更凌虐,恐所忧不细。此皆判司农寺曾布、邓绾所为,非臣言之,谁敢言者。”监察御史里行刘挚亦奏言:“臣窃以畿甸者,天下根本之地。昨者团结保甲,法令一出,民间惊骚,至今忧惑而未宁。今又作法,使人均出役钱,非时升降户等,以至人情惶骇。此皆有司未能奉宣陛下大均之意,乃为此等纷扰。臣伏愿先降指挥,告示诸县,今来新法未得施行,以安众心。”及闻王安石告病不出,杨绘言行雇役有五难,前后几四奏。刘挚上疏论雇役有十害,说:“子几捃摭贾蕃,欲箍天下之口,乞按其罪。”判司农寺曾布就绘、挚所论作十难以诘之。上诏绘、挚,使各分析以闻。刘挚曰:“臣待罪言职,采士民之说以闻,职也。今乃遽令分析,无乃辱陛下耳目之任!”明日,复上疏道:“自青苗之议起,而天下始有聚敛之疑。青苗之议未已,而均输之法行;均输之法方扰,而边鄙之谋动;边鄙之祸未艾,而漳河之役作;漳河之役未平,而助役之事兴。其议财,则市井屠贩之人皆至政事堂;其征利,小至于历书而官自卖之。轻用名器,混淆贤否,忠厚老成者,摈之为无能;侠小儇辩者,取之为可用;守道忧国者,斥之为流俗;败常害民者,称之为通变。三边疮痍,流溃未定,河北大旱,诸路大水。圣上忧勤念治之时,政事如此,皆大臣误陛下,而大臣所用者误大臣也。”

近日,神宗见杨绘、刘挚等人口无遮拦,细察其言非为纠雇役、保甲偏差,似欲动摇二法;非仅攻雇役、保甲,似欲摒弃一切新法,以至兴水利,御西夏,无不攻之。上顿时警觉,遣中使趣安石入见,急问对策。安石道:治百姓,当知其情伪利害,不可示以姑息。若骄纵使纷纷妄动中书、御史台,或击鼓、拦驾,恃众为侥幸,则非所以为政。今天下事大计已定,其余责之有司,事不当,则罪有司而已。今每一小事,陛下辄再三手敕质问,臣恐陛下捃摭,拾取。这里即俗语“收拾人”之意。

“苛于细小,而疏于大计。且王公之职,论道而已。若道术不明,虽劳适足自困,无由致治;若道术明,君子小人各当其位,则无为而天下治,不需过自劳苦纷纷也。”上以为然。安石道:“东明县事至明。贾蕃理宜受状,晓谕百姓,却不受理,遣令入京,其用意可见。此事责提举司赵子几处置即可,陛下不必躬予其事,徒招纷纷也。”上因问:“贾蕃与枢密院官孰善?”安石道:“臣不知底细,不过,今大臣、近臣孰为陛下助成圣政之人,台谏官孰为不附流俗者,陛下于忠邪真伪之际,未始判然明白。若赏罚不明,小人何所忌惮?小人无忌惮,敢为纷纷,而陛下恃耳目聪明欲以胜之,臣恐陛下虽劳终不能成治也。”上道:“朕已悟此,忧虑太过,致使彼等乘机而入,竟为纷纷。朕闻枢密院报说开封行保甲,户户须购鼓购兵器事,询问选自开封之宫女,伊笑答道:‘陛下勿忧,此乃朝臣吓唬皇上。’娇娃一语,点醒大宋天子。朝臣为纳其言,竟吓唬于朕,使朕蒙耻。”语此,上情激愤。安石道:“岂独陛下,历代帝王孰不遭臣下吓唬。陛下曾问安石三不足之说,臣对曰人言固不足恤,祖宗固不足法,惟对天命不足畏,则未明彻对答。其实天人说,亦无非吓唬人君也。陛下今能悟此,社稷之大幸也。”上道:

“固知卿从不欺朕,望卿助朕成此大业。”安石道:“陛下既已惊悟,彼纷纷何足畏!臣建言明日大朝会,揭举彼等伎俩,使东明、开封事真相大白,以澄清是非,安定人心,然后按其罪责,重治为首者及甘愿从恶者,以儆效尤。对彼等千万不可姑息,否则新法将难行,后患无穷已。”上从之。

次日,神宗驾临文德殿,中间坐定。两府枢臣御前站定,三司使、两制、台谏、侍郎,殿前三帅、开封府尹以及四品以上朝官依次左右排列。只听上开言道:“自传开封县保甲扰民与东明县民诣京上诉以来,内外纷纷,非议新法,罪及大臣,使朕坐卧不安。朕已差人查明情伪,今披之于众,望卿等判明是非,议当如何处置,卿等以为何如?”众道:“惟皇上裁处。”上道:“宣中使李宪上殿。”李宪应声而入,跪拜道:“李宪向皇上请安。”上道:“李宪,汝将访查之事说来。”李宪回道:“臣一行奉御旨,查访开封县民断腕截指事。按所开人名,已查到此三人:一为砍伐桑树伤腕;一为截指和药疗父疾,均与充保丁事无关;另一人十指俱全,被县吏诱以可免充保丁,伪报截指。其三人均已带到殿外,候宣验证。”

上谓枢密使文彦博:“此事原系枢密院报说,文卿以为须宣入质证否?”彦博十分狼狈,忙道:“中使已查实,无须验证。”李宪继道:“至于说报盗惊,户户须购鼓购兵器,民不堪重负事,亦不属实。百姓说一村备一鼓足矣,何须户户自备;矛棒、弓箭,户有竹木,自制即可,不需购买,臣带回矛、弓、箭各一备验。因凶器不敢带进殿内,皇上要看,令带入。”上道:“朕倒要看看。”遂命侍卫捧进殿来。上看后笑道:“原不知是何等值钱之物,朕开眼界矣。”彦博见此,自嘲道:“臣一介书生,从不识兵,致为下属所误,惹出这等是非,乞陛下恕罪。”上道:“此事既无疑意,再令府界提刑曾孝宽说说东明县事。”曾孝宽道:“中书令查访东明县民诣京诉超升户等事,臣与提举府界常平司赵子几同去东明县阅对册籍,询问知县贾蕃与上诉为首诸人,并拘讯冒充农人之县役刘二混及恶棍黄五。案情已全部查清,乃系一起策划之阴谋事件。”孝宽将访查经过详述后道:“诉说司农寺超升户等,纯系子虚。贾蕃有意压低该县户等,全县有七千户,三等以上仅定三百户,余六千七百户为四、五等,以至三等以上役缺人充。贾蕃又令四等者充,以至有数百人诣县诉说。贾蕃不受理,反挑说系司农寺超升户等;又指使县役刘二混及恶棍黄五冒充农人,煽动诣京上诉。在开封府、宰相府、御史台前为首闹事者皆其人也。日前,于某高官私第前,开封府已将该犯拘捕,并从其身搜出贾蕃致某高官密函。经讯问,此事件意在扳倒判司农寺曾布、邓绾,动摇雇役法,贾蕃对此供认不讳。至于贾蕃幕后之人,非本案管辖,恕不奉告。”孝宽说毕,上询中丞杨绘、御史里行刘挚道:“卿等轮番论说东明县事,其情是否如府界提刑曾孝宽所言?”杨绘对道:“臣不识贾蕃,上疏亦非为其辩护。”安石道:“杨中丞是否识贾蕃,安石不知。但是,中丞曾提及贾蕃说:‘但见其尝被二府选差,则其人必非不材者。’可见中丞心许其人。不过,中书不曾选差贾蕃,枢密院选差确有其事,而且近又荐举勾当进奏院,因中书持异议未果,又,中丞责府界提点司‘捃摭知县,何也?’岂不是为其辩护。”杨绘无以语。文彦博闻之,更觉狼狈,辩道:“贾蕃,范仲淹婿,以子侄辈待之,遂从其请,荐勾当进奏院。今方知其不肖,臣老昏聩误事,当辞枢密职。”翰林学士元绛道:“论雇役事,监察御史里行刘挚每议汹汹。杨绘有五难说,刘挚更有十害说,司农寺已逐条批驳,可不再说。今使绛不解者,刘挚与贾蕃有何纠葛?府界提点赵子几举发知县贾蕃在任日不法事,朝廷下令查处。刘挚却以为过,并引经据典说:‘按察所部官属有犯,不得于官属离任后始行举发,虽实不复受理。方子几之休量于其也,蕃已离任矣。’刘挚言官离任后不得举发,贾蕃何曾离任?刘挚所谓离任者,指有人荐升进奏院也。此事机密,贾蕃不告知,刘挚何由得知?可见刘挚与贾蕃过从甚密,无话不说。今贾蕃策划此阴谋事件,攻司农寺,动摇新法,而刘挚上下呼应,岂偶然哉?刘挚必须认罪。”冯京道:

“刘挚因东明县民诉超升等第,攻雇役法,似还有因,但近来刘挚历攻均输、青苗、保甲诸法,以至水利、边事,谓‘政事如此,皆大臣误陛下,而大臣所用者误大臣也’。看来东明事不过引子,推倒新法,罢去执政方是所期。”安石道:“近来判亳州富弼公然阴格青苗,令部属不得执行有司牒令以至皇上诏书。如此目无朝廷,而其他州县亦有效尤者。司农寺举劾富弼,而刘挚却奏说:‘亳州狱起,小人意在倾富弼以市进。’以此观之,其上下内外勾结反对新法之事明矣。若不严惩,必致反复,其祸无穷,惟皇上裁处。”上问杨绘、刘挚:“汝等还有何说,允自辩。”杨、刘无可奈何,遂道:“臣知罪矣!”于是诏贬刘挚监衡州盐仓;杨绘罢中丞,出知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