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王安石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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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王韶兵克六边州复汉唐故土 娟娘重会五前辈话廿年沧桑

熙宁六年入春,沿边又传捷报:二月王韶收复河州,获木征妻子;夏人寇秦州,都巡检使刘维吉败之。神宗谓诸近臣道:“沿边将士用命,震我国威,无如今日。在朝诸臣须恪尽职责,勤修内政,以报将士。推行新法,常感人才乏少,故陶冶人才,尤为当前要务。”王安石奏道:“太学、国子监已具规模,去岁又设武学,选文武官知兵者为教授,教以诸家兵法与历代用兵成败之例。今宜于太学设律学与医学。律学置教授四员,公试:习律令生员义三道,习断案生员一道,刑名五至七事。命官、选人皆得入学习律令。医学置教授,以翰林医官及在外名医为之;学员常以春试,取三百人为额,课程有方脉科、针科、伤科。考察升补,略如诸学之法。此外,诸郡州均须充实学官。诸路学官,由中书选朝官、选人充。诸路择举人最多州、军,各置教授一员。”吕惠卿亦奏道:“陶冶人才尤应重法。臣建言进士及诸科并试明法注官;诸路提点刑狱司置检法官一员。”上从安石、惠卿所奏,命中书下诏行之,并道“为一道德,须修《诗》《书》《周礼》三经,颁诸学官。为此朕欲置经义局,命王安石提举,吕惠卿、王?修撰。如何?”

均无异议,上问文彦博道:“枢密有何奏说?”彦博道:“枢密无事奏说,惟臣进一言。诚如陛下云,边陲将士用命,震我国威,然京师官卖果实,臣以为有损国体,敛民怨,以致华岳山崩。衣冠之家妄利于市,绅清议所不容,岂有堂堂大国,皇皇求利,而天意不示惊乎!”安石反讥道:“天若有情,华山之变,殆天意为小人发。盖小人者乃时阴时阳之伪君子也。市易之起,自为细民久困兼并尔。缘兼并多来自衣冠绅之家,自不为细民计利。”彦博听此,益窘而忿,自知无辞以辩,支吾下去,将愈狼狈,但又不可不发,遂道:“臣昏老,无能辅佐陛下,请放外差遣。”上不允。从此彦博不入朝,求去益力,遂以司徒兼侍中、河东节度使,判河阳。

河州,乃汉?罕县,晋始置河州,唐末陷吐蕃。收复河州后,诏景思立知河州。时,有降羌叛,王韶欲回军击之。临行,戒景思立修守备,勿轻举妄动。思立轻敌贪功,出其部扫荡州境残敌。木征伪以残部与之周旋,乘间攻入州城,复据河州。王韶率大军南下入洮州境,道狭隘。行进间,忽得思立报,知河州有失。韶度木征必尾其后,以地形利彼求战,乃令思立暂勿顾河州,以其部阴尾木征后,见前方回军,随即断其后夹击之,料必取全胜。木征悉知地形,且利于山林战,以为破汉军必矣。遂分其众守河州,率军急追王韶。中途进入一谷地,忽闻鼓角齐鸣,见汉军回击,待要择险布阵,忽见东西两山尽为汉军占据,呼啸下攻。木征心知中计,急令回军后撤,不料景思立已断其后,合围过来。木征只得拼死力战,眼见部卒或战死或溃走或被俘,急率亲兵突出重围,落荒而逃。王韶遂回军,击走木征河州余众,城遂复。

王韶探知木征败后,短时尚难复集,欲再取洮州。这次避险路,迂回向西,降瞎吴叱;攻宕州,出其不备,一攻拔之。宕州通洮州路。

岷州守敌木合沁闻之,知不能敌,遂以城降,韶入岷州。于是迭州钦令征,洮州郭斯敦相继诣军中降,以城听命。韶军行凡五十四日,涉千八百里,得州五,斩首三千级,获牛马万计。

是役也,京城皆传言王韶已全师覆没,上亦疑之,责王韶轻进,令安石以书谕之。及奏捷,上大喜,命二府筹庆贺事;召王韶还朝与贺仪。

十月,神宗御紫宸殿受群臣贺。宰相王安石等以复熙、河、洮、岷、迭、宕等州,幅员二千余里,斩获不顺蕃一万九千余人,招抚大小蕃族三十余万降附,上表称贺。上解御服玉带赐安石,道:“洮河之举,小大并疑,惟卿启迪,迄有成功。今解朕御带赐卿,以旌卿功。”

安石再拜固辞道:“陛下拔王韶于疏远之中,恢复一方,臣与二三执政奉承圣旨而已,不敢独当此赐。”上道:“群疑方作,朕亦欲中止,非卿助朕,此功不成。赐卿带以传遗子孙,表朕与卿君臣相遇之美也。”安石乃受赐拜谢。上又道:“自王韶为安抚使,不过二年,而辟地二千余里,招抚大小蕃族三十余万,取熙、河、洮、岷、迭、宕六州,复二百余年来沦没之旧疆,亦可谓振古奇勋也。”遂令内侍李舜举宣旨曰:“知熙州、枢密直学士、礼部郎中王韶为端明殿学士兼龙图阁学士、左谏议大夫;秦凤路副都总管、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昭州刺史张玉为宣州观察使;知通远军、权熙河路总管、西上阁门使高遵裕为岷州刺史、知岷州;引进副使张守约知通远军;勾当御药院李宪为遥郡团练使寄资,给全俸。其余另行论功行赏有差。钦此。”宣旨毕,王韶等拜谢圣恩,山呼万岁。贺议后,上赐宴集英殿。上命群臣赋诗庆捷,执政王圭、枢密副使蔡挺、翰林学士元绛等皆有诗贺,上命安石和之。安石道:“安石饭饱思竭,难一一答和,谨次禹玉、厚之与蔡副枢韵,献丑方家。”上命内侍捧来笔砚,安石疾书而就,呈御览。上阅后道:“三篇和诗俱佳,朕尤欣赏《次韵元厚之平戎庆捷》,内侍读给大家共赏。”内侍念道:

朝廷今日四夷功,先以招怀后殪戎。

胡地马牛归陇底,汉人烟火起湟中。

投戈更讲诸儒艺,免胄争趋上将风。

文武佐时渐吉甫,宣王征伐自肤功。

众官听后,多以为得体,归功于上及将帅,而相公自谦,不居功,令人景仰。

驾回庆宁宫。皇后向氏已摆就庆宴,请县君杜氏来到前厅与宴,林、陈、朱三美人早已侍候。原请太后高氏驾临,一家人团聚祝捷。

高氏因侍疾太皇太后不克分身。向氏请大家入席,说道:“朝廷大臣向皇上祝捷,臣妾等焉可自甘寂寞,备下这席家宴,为官家贺捷,聊表妾等雀跃之心。”上欣然道:“朕今日在紫宸殿已十分高兴,回到后宫,又添一分高兴,真是兴致逾分了。朕与后妃本为一体,朕荣卿等亦荣,不需互道。说贺,当贺娘娘助朕之功。若无娘娘坚朕信用安石与王韶,焉有今日平戎之捷?朕与卿等当先谢娘娘培植之功。请娘满饮此杯。”杜氏道:“谢皇上赏赐,大家同饮。”酒宴中,上说到今日大臣贺捷咏诗,当数安石和诗为最,并诵给大家听。向氏道:“如安石位高权重而不居功者,历朝少有。其克尽臣道以奉陛下,陛下亦须尽君道善待宰臣。”杜氏道:“娘每劝汝勿计较安石谏事激切,甚或使汝不堪,盖其无私,以道事君也。文彦博挟私窥利,固不足论,即如吕诲、司马光辈论事,亦往往激切,形似安石,其实不过沽名钓誉,根源还在于一己之私。为君当辨事之是非、情之真伪,不为所欺。”上道:

“安石、王韶娘之故人,还是娘深知其人。”杜氏道:“与安石、王韶暌违多年,想亦垂垂老矣!还有韩氏、吕氏、曾氏兄弟,老身亦常念彼等。宫门深似海,一门之隔,远如天涯耶!”上道:“朕岂不知娘之心情耶?今王韶入朝,韩绛诣京贺捷,安石、韩维、曾布固在朝。朕召诸人与娘一会,如何?”杜氏道:“不需由官家,若蒙恩准,娘去东府贺安吉甫:即尹吉甫,是文武兼备的大将,曾辅佐周宣王讨伐猃狁有功。肤功:大功。石受赏,顺便看望其他在京者。彼等原是老身之恩人、老师、前辈,亦不致惹人议论。”上道:“如此甚好,朕着内侍晓知。”林美人笑道:“妾倒想会会这些名流,娘带林儿去。”杜氏笑道:“莫说汝是帝妃,安可抛头露面,即看汝身子,已五月身孕,能走到人前乎?”说到这里,向氏道:“报与官家,臣妾多病,娘娘年老亦须人侍养,陈儿一人照应不过来。日前冯贤妃说由其接林美人过去照应。妾虑其与苗贵妃合居一宫,恐居住狭窄,尚未应允,官家看如何处理?”上道:“杨德妃已仙逝,翠薇宫空缺。朕赐林美人为翠薇宫主,请冯贤妃一并移居过去,岂不是好。”杜氏笑道:“甚好,这下成全冯贤妃照顾林儿情。不过,林美人离开这窝儿,可不能忘却老身。”林美人道:“娘偏心,赶妾走,林儿偏要赖到娘后院。”陈美人笑道:“姐姐,何其言不由衷若是?”

几日后,由侍官、宫女簇拥,一乘黄色宫廷大轿,抬进东府前庭。

安石等人已在此等候,县君杜氏下轿后,安石等迎入客厅。王韶异常兴奋,审视县君后,抢先笑道:“想不到娟姑娘亦霜染双鬓矣!”杜氏激动道:“岁月飞逝,安能不老!多年不曾听到人呼小娟名字,刚才王叔叔直呼我名,使小娟倍感亲切。”韩绛道:“日今不同往昔,不可以前称谓,称县君为妥。子纯兄,是否?”杜氏道:“我依然是诸叔叔之小娟,不需改,改称反觉生疏。”王韶道:“适才韶鲁莽,子华说得妥当,就称县君。”杜氏道:“说甚称谓,倒忘了来意,小娟先向两位王叔叔贺平戎大功。保疆安边,国之大幸,小娟生于边陲,尤感万幸,窃想死于西贼之父母亦当含笑九泉矣!小娟代父母向二位叔叔叩头了。”安石、王韶听此,连忙挡定。杜氏又道:“两位韩叔叔,乃活小娟之恩人,永世难忘大恩大德,小娟亦向两位叩头了。”韩绛、韩维亦连忙挡住。安石道:“若说平戎功,安石不过一旁赞助而已。其功子纯兄当之无愧。吾有《西帅》一诗,颂子纯功,大家听听说得妥否?”吟道:

吾君英睿超光武,良将西征捍隗嚣。

誓斩郅支聊出塞,生擒颉利始归朝。

一丸岂虑封函谷,千骑无由饮渭桥。

好立功名标竹素,莫教空说霍嫖姚。

大家齐声道好。王韶道:“谢相公笔墨,实在不敢当。”安石问道:“县君深居宫中可好?”杜氏道:“先是为先帝抚养两个儿女。及今上长成,公主下嫁,小娟闲来以书为友。幸先帝留书数架,足以消磨岁月。”维道:“近读何书?”杜氏道:“曾聆听先生讲周礼,当时似懂非懂,后反复琢磨,才有所领悟。近读历代史书,鉴前人桑弘羊刘晏等人之改革,始略窥周礼之深义,乃知安石叔叔变风俗立法度之宏旨。”安石道:“竟不知县君乃吾之同道也。皇上曾道说县君为其多道民间疾苦,想新法亦当谈及。”县君道:“非仅谈及,几乎每逢革更必争议,小娟极赞王叔叔变法。”安石悟道:“原来因此,县君助安石多矣。看来,安石可放心归隐矣。”众问:“何以言此?”安石道:“今新法多已颁行,国之财计亦大改善;兴学校,更贡举,陶冶人才已具规模;练保甲,分置将,平戎策成,使西夏受制,边陲安定。尤以皇上已深谙治国之道,大可放心。安石垂垂老矣,体衰智竭,该是隐退之时也。去岁曾许上留中书半年,现已逾年。望县君向皇上美言,恩准安石退归,则无任感激。”众以为不可,均劝安石打消去意。大家又说些别后之事,县君见已有时辰,遂辞出返大内。

安石志欲根治(黄)河患,以为根治之本在于使水行地中。然欲水行地中,必须除去河道淤塞之泥沙,使其随水势排泄至海,故必须讲求疏浚之法。先是,有选人李公义献铁龙爪以浚河。其法:用铁数斤为爪形,沉之水底,系大索,以船曳之而行。安石命宦官黄怀信与李公义同议增损。怀信亦能工巧匠也。怀信以为可用,但患太轻,不能沉。二人共商改进,造浚川耙。其法:以巨木长八尺,齿长二尺,分列于长木下如耙状,以石压之;两旁系大索,两端□大船,相距八十步,各用滑车绞之,去来挠荡泥沙,已而又移船而浚之。安石善其法,命黄怀信、李公义造耙试浚二股河。文彦博等人讥笑道:“若河深,耙不及于水底,虽往来挠荡亦无用;若水浅,则耙齿为泥沙阻障无以行进。”安石听到如此奇论,以七绝《赐也》反讥:

赐也能言未识真,误将心许汉阳人。

桔槔俯仰妨何事?抱瓮区区老此身!

这年十月,怀信、公义用船二十二艘,四时辰浚二股河深三尺至四尺四寸,水既趋之,因又宣刷,一日之间又增深一尺。

于是,安石白上道:“十月黄怀信、李公义以浚川耙试疏二股河成功。近,臣亲往视,果然。”上道:“果如此,即大省夫力、物料。闻河北一州军曾用夫五千,而本军丁不过五千,一夫至用钱八贯。故欧阳修尝以为开河如放火,不开河如失火。若用夫劳民如此,即不如不开河。”安石道:“若以万人一岁之力,能除千人百岁之害,即犹放火、失火之比也。今以万人之力,除十万人之害,即决须为之。此即《易》所谓‘毒天下而民从之’者,以其虽毒之,终能使之安利也。”上以为然,允次年春开治黄河,令范子渊主其事,李公义为其属,即令彼赐,即孔子弟子子贡。

等拟具浚治方略以闻。

七年正月已过,王安石以为西事大体已定;心头惟一悬挂之治河工役,只待皇上核准后即可动工,而其余均无须计较,正是自己解除机务之时。又鉴皇上迩来兴致极好,正月,上幸中太一宫,宴从臣;又幸大相国寺,御宣德门观灯;赏复岷、洮诸州有功将士及熊本平沪夷功。于是趁机又上乞解除机务札子。上不许,安石乞之再三。上见安石去意坚,问道:“卿去,谁可代卿者?”安石道:“韩绛。”上问:“冯京如何?”安石道:“士大夫不逞者以京为归,不可立异帜。”又道:“吕惠卿才思敏捷,亦栋梁也。”安石对道:“使副韩绛则可。”上道:“待朕召还韩绛再定;卿亦须与韩绛有所交待。”

是否准安石辞相位,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