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章清雨不是我杀的。是罗思成杀的。”风千翌的脸上忽然涨潮般涌起怒意,恨恨地说:“他虽然表面上和我关系不错,其实一直看我不顺眼,一直想坑我。他是故意向章清雨出手的。一方面是想抢我的猎物,一方面是想让我被警察怀疑。”
“啊!”黛雪落低声惊叫了一声,“那……罗思成装扮成老太婆接近我,对我施催眠术,也是为了抢你喜欢的……”她在这里戛然而止,心头忽然涌过一阵诡异的激动,与之相伴的还有巨大的羞耻和自责。
这就是爱着魔鬼的感觉么?她为什么还在爱他?他对她完全可能只是逢场作戏啊,而且是用心险恶地逢场作戏……为什么在知道这一点后,她对他的爱意的渴望反而更强烈?
“不,是我拜托他去催眠你的。我当时觉得唯一能让你停止调查的,就只有让你忘掉那天晚上的事情……没想到他因此看上了你。我是不能让你被他杀死的。如果你被害了,会比章清雨被害更让我显得可疑!”
“是……吗……”黛雪落的声音迅速地变小,像一张千疮百孔的枯叶一样在空气中晃荡。原来风千翌保护她只是因为利害关系。对她连猎人对猎物的喜爱都没有……在为此深深伤心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贱得无以复加,也疯得无以复加,可就是忍不住感到伤心。
“当然我不能任由他侵犯我的领域。”风千翌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啊已由“如实回答问题”变成了“倾诉”,“我开始反击,第一件事就是把你的目光引向天之阁,在路上也派人保护你,以确保你能平安到达那里。没想到他竟闪电般找了个孙严给他顶罪,孙严还把你和那个女警察一起抓住了。那警察真是没用,害得我要亲自出马救你们……不过我也可以趁此机会在你面前彻底撇清。”
黛雪落想起她那天的心情,感到心像撕裂般痛。当时她以为自己的王子终于摆脱了嫌疑,还高兴得不得了呢。想在想起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你信箱里的邮件,也是我删除的。女孩子就喜欢把自己的生日当作邮箱或存折的密码,最多也只是动点心思换个组合。我没费多大力气就破译了你的密码。我对你邮箱的监控早就开始了。一发现你存了那种邮件便立即把它删除了。正好罗思成也把势力渗透到了你家里,这件事就正好让他背过去了。”
“怪不得罗思成的‘遗书’会出现在邮箱里……你也是破译了他的邮箱密码,再在里面存下你伪造的遗书的吧。为了做得更像一点,你还把它发给了罗思成的亲朋好友……”黛雪落低低地说,声音仍然飘忽。随着谜题一个个解开,她越来越感到无力。这些事情她怎么一直没发觉呢?不过即使她发觉了,事情会有转机吗?她说不定仍会昧着心眼,认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之后的事情就全是罗思成一个人在折腾了。我只是在旁边气定神闲地看着他毁灭,并稍微推波助澜一下。他杀秦露的时候竟然还想把警方的注意力引向我,哈哈,真是想宽恕他都不行啊。”
“秦露是怎么和罗思成搅在一起的?也是因为你的介绍么?”她现在才发现,伤心其实是一个慢慢发展、非常漫长的过程。她的心就像被置于冰箱里的玻璃,一点点地龟裂。心龟裂的时候她的感觉并不清晰,甚至在碎成碎块的时候也只是感到一种模糊的痛意,可是略一体会就会发现着疼痛比还要广大,自己的精神也早已随着心碎而崩溃。不仅是她的心,她的思维似乎也裂成了碎块,思考的时候这些碎块就相互摩擦着一起运动。影响最大的碎块,还是她对风千翌那荒谬的爱意。她如此在意秦露的事,还是因为她曾经是情敌。
“秦露是罗思成发展入组织的。可惜她还不是正式的成员。她为了尽早成为正式的成员,拼命地向罗思成表现,可惜不仅被白白利用,还被他随随便便地杀掉了。”风千翌竟刻意回避了他和秦露的联系。
“你少说了一项吧。”黛雪落发现了这一点。思维呈碎块状之后她竟然更加敏锐,“秦露应该不是被他‘随随便便’杀掉的!她是想叫罗思成帮助她,把我从你身边赶开吧!罗思成不愿意帮她,她便以把自己知道的向警察报告来威胁他……现在想来只有这一种可能!她加入组织说不定也是因为你!她完全是因为你才成了牺牲品!你为什么要回避你和她的关系?为什么要在我面前否认?”说到最后她已经是在吼。
“为什么?”风千翌竟露出了被冷枪打中般的表情,仿佛他是在不经意的状态下被黛雪落抓到了什么“把柄”。他的脸色剧烈地变化,就像有很多种力量在他心中剧烈地绞缠和斗争。当斗争平息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非常的平和,带着哀伤,也带着释然,“你说为什么?我是怕你吃醋啊。想都没想就回避了这件事。其实我是喜欢你的。以前没有,在费劲苦心和你周旋的时候,却渐渐喜欢上你了。不过现在无论我说什么你恐怕都不会信了。”
不期而至地表白令黛雪落呆如木鸡,脸色先是变得雪白,然后飞快地变成桃红。心碎之后的她整个灵魂都是虚空的,对他的表白完全没有抵抗能力。她的精神转瞬之间便重新被他控制,她茫然地睁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喃喃地说:“你真的爱我吗?”
“是的,当然!”看到她的样子风千翌也有些意外,慌忙朝她伸出手来,“也许你现在根本无法相信……但是你以后会信的,我不是坏人,至少不是那种极端意义的坏人……”他的动作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就像是要接住一件珍贵无比而又非常易碎的瓷器。
他的手在黛雪落的眼中就像混沌雾气中裂出的一道阳光,虽然知道那可能是魔鬼的邀请,她还是怔怔地伸出了手。伸手的同时她的身体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撑着地的那只手为了保持平衡,也向一旁小挪了一下,不慎碰到了她从老鼠洞里掏出来的圆环状的东西。
她被硌痛了,下意识地把它拿起来看。只见它颜色暗灰,凹凸不平,像是骨头……天哪!竟然是一截人的脊骨!
“啊――”黛雪落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随着叫声“嗖”地一下冲到了九霄云外。她发疯似的朝一旁冲过去,风千翌赶紧抓住她。
“你放开我!你这杀人犯!你这魔鬼!”黛雪落像疯了一样推他打他。
风千翌一开始还喊着“你冷静一点”,后来见喊叫无用,便不再做声了,只是铁青着脸抓着她的肩膀,不管她怎么推打都不松手。
黛雪落竭尽全力地一挣,同时用力地一甩头发。风千翌不慎被她的头发扫中眼睛,不小心使岔了劲,让黛雪落挣脱了。黛雪落收势不及,竟一头撞到了墙上,立即晕了过去。
黛雪落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头上已经包上了纱布。她勉强动了动身体,竟发现自己连移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软软地瘫在床上,感到全身上下都在痛。风千翌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一把抓起她的胳膊。
“你干什么?”黛雪落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注射器,立即惊叫起来。她的声音嘶哑难听,嗓子竟也已经吼哑了。
他要给她注射什么?毒品?还是迷幻药?是要麻醉她的神经,任他残害还是供玩乐?
黛雪落想到这里时脑袋都要炸了,拼命地想把胳膊抽回来。风千翌叹了口气,把她制服后飞快地把针头插进她臂上的血管,动作非常的纯熟,“别动!这是青霉素。你头被撞破了,不注射点药,你想让伤口溃烂发炎吗?”
黛雪落停止了挣扎,却忍不住抽泣起来。风千翌脸上的肌肉微微地抽动,却始终面无表情。药物注射完毕后,他又从带来的包里拿出几块面包和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一股脑地倒到床上。
“你要对我怎样?”黛雪落抽泣着说。
风千翌没有理她,转身就走,走到门边的时候终于说话,却是所答非所问,“你拿到的那个脊骨,其实是我的人骨标本上的。我曾经把标本在这里放过一阵子,结果遗失了一块骨头。你找到的,大概就是那块骨头吧。”
黛雪落没有理他,反而把头埋进了枕头里。虽然她不大相信他的话,心里却明显舒服多了,也不再没完没了地哭泣了。
一连几天风千翌都是按时来给她注射青霉素,再丢给她一天的面包和水。每次都是紧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黛雪落发现这个地下室的角落竟然有一个厕所,越发相信这里是他长期囚禁猎物的地方。厕所的墙壁也是实的,除了抽水马桶的管道外,没有任何能通到外界的地方。
看来想从这里逃出去简直难于登天,黛雪落感到绝望,却没有因此而放弃努力。虽然他说她爱她,但爱她就不会把她关在这里。他不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头脑还是很清楚的。但一见到他她的头脑就不清楚了。一想起听他说爱她时,她心中那痴迷的感觉,她就对自己感到深深的恐惧。
是的,她现在的敌人不只有风千翌,还有她自己。她看过日本的一个关于禁室培育的电影,片中的女主角被男主角强行掠到家中禁锢起来,在长期的禁锢和虐待中丧失了意志,最后竟心甘情愿地当了男主角的玩具。黛雪落自认意志不坚,和片中的女主角还多一个致命的弱点:她还爱他。而且她说不定连玩具都当不上,因为搞不清他会不会杀她。如果她真的变成了他的玩具,会不会心甘情愿被他杀?
一想起自己可能变成的肮脏丑陋的样子,黛雪落全身都要发抖。她把脑力开到最大,密切注意着身边的每一个细微的东西,希望能从绝境里找到逃跑的机会。
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虽然这个机会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机会。这些天她总是用十二分的注意力注意身边的一切,早已把在这个密室里活动的所有老鼠认熟了,谁是谁她可以轻易地分辨出来。这天她忽然发现这里来了一个新老鼠。它是不会从厕所里的管道游进来的,也不会从铁门的门缝里挤进来。这里一定还有其他的空隙通到外面。
黛雪落目不转睛地监视着那老鼠,终于发现这里还有一个通风口。可能因为这个通风口很隐秘,又不是直直地通向外面,没能透进光亮,所以她一直没有发现。她见那老鼠每天都会在这里停留一而儿再回去,便有了一个近乎妄想的计划。她先是把那块脊骨在床腿上磨出刃口了,再把这老鼠抓住,在它的身上刻下“救我”两个血字――她的眼睛早已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刻几个字还是没问题的。她把这几个字刻得很深,即使它的伤口愈合,这几个字也会作为疤痕留下来。
老鼠当然不会任她摆布,把她的手咬破了很多处,她都咬着牙忍下了。刻好字之后她把老鼠放到通风口边,老鼠“哧溜”一声蹿了。
也许有人能看到这只老鼠,也许他们会对老鼠身上的血字起疑,也许他们会报告警察,也许警察会对这整个区域进行搜索,也许警察会碰巧发现她被囚禁在这里……黛雪落软软地靠在墙上,微笑着听着老鼠在通风口中“咝咝咝”地跑远。如果它不能带来救兵,她就把这里所有的老鼠都刻上字撵出去。在这里定居的老鼠也许更有用吧,听人说老鼠也是个恋家的动物,即使在家门口受过伤也会坚持回来。也许人们可以通过追踪它们发现它在这里……如果这个老鼠不能带来救兵,她就启用其他的鼠信差……
老鼠身上都是携带着病菌的,这只老鼠身上的病菌尤其厉害。把它放走后不久,黛雪落就开始发烧,手也肿得像馒头一样,第一次被老鼠咬出的伤口也开始红肿溃烂。糟了,听说被老鼠咬过会得鼠疫的,说不定还会得败血症。难道不等她逃出来,也不等风千翌来杀她,她就要因鼠疫而死在这里了么?这个猜测是可怕的,可是恐惧也随着发热渐渐褪色。黛雪落的精神渐渐恍惚,渐渐觉得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她感到,生与死,现在只隔了一条线而已。她在这条线边渐渐迷失,最后人事不省……
黛雪落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床单和被褥都换成了新的,触感很好。她的身上也换上了一套崭新的睡衣睡裤。看来风千翌很在乎她这个病人。她撑开已经变得非常沉重的眼皮,发现风千翌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她的床边,站在床的另一侧的,则是一个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这个医生让黛雪落大受惊吓。不知是不是她现在看谁都像坏人,这个医生经让她想起了七三一部队。他也是风千翌组织中的同伴吧。否则绝不会对病人被囚禁在地下室里无动于衷。
那个医生正在小心翼翼地为她的手包纱布。风千翌一直关切地看着他处理黛雪落的伤口,从眼角瞥见黛雪落已经醒来,不由得恼怒地笑了,“你在干什么?自残?你还真会想办法啊,你知道被老鼠咬有多么危险吗?你的手已经严重感染,如果再慢一点处理的话说不定会坏死。若不是救治及时,你现在说不定已经感染上出血热了!”
黛雪落露出了嘲讽的笑容。这份笑容就像一朵被榨干汁液的花在微微颤抖。她想说:“你是想叫你的猎物一直保持良好状态吗?”却没有开口。不管怎么说,风千翌关心她还是令她有些高兴的。
医生给黛雪落输上液,又用笔记下了黛雪落现在情况。
“给她多补充点营养,不过不能吃这些食物。”医生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给风千翌,“这些药剂有微弱的刺激性,她可能会感到一些轻微的不适,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就把输液的速度调慢。不过绝不能停止输液。她现在情况很危险,停止输液的话的话可能会引发进一步感染。”
风千翌仔细地听着。医生交代完这些之后,眼中忽然溜出一丝诡谲的笑意,靠近风千翌轻轻地说:“过度迷恋猎物可不好啊。不要犹豫不决,尽早下决断吧!”
风千翌一怔。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像是要辩解,又像是要倾诉,最终却没有吐出一个字。那医生意味深长地朝他一笑,拎着药箱扬长而去。
黛雪落没有听到风千翌和医生的对话。她现在脑子里全是那只身上被刻了字的小老鼠。她似乎已经看见了它被一个顽皮却又懂事的孩子发现,被抓到笼子里送到了警察局,一直送到韩拓月的手中……一想到韩拓月她就忍不住想哭。她对他真是感到说不出的愧疚。当初他想尽办法阻止她飞蛾扑火,她却一个劲地伤害他,最后害自己身陷囹圄。面对这么愚蠢、这么可恶的自己,他会怎么说呢?还会心甘情愿地救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