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不知过了多久,老太婆的声音又恢复了正常的音量。黛雪落如梦初醒,呆呆地看了看她。她的感觉,就好像作了一个痛苦的梦。
“要……多少钱……”黛雪落赶紧去掏包。
“不要钱。”老太婆“咕咕”地笑着,目光说不出的诡谲,“你我今天遇到的最投缘的客人,这次占卜就免费了。”
“啊……好,谢谢……”黛雪落恍惚着想要站起来,冷不防感到了一阵眩晕。她本来就有些头晕恶心,这一下感觉更强烈了。
“这个坠子也送给你。”老太婆把她那枯皱的手直伸到黛雪落的面前――她手上的皮肤也是僵木木的,掌心里有个藏银的骷髅坠子,“骷髅在西藏可是吉祥物呢,这可是标准的藏银打制的哦。”黛雪落本来不想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占人家便宜,但这个坠子让她想起了风千翌脖子上的黄金骷髅――她看到黄金骷髅时明明是害怕的,此时却对眼前这个藏银骷髅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她伸手接过了骷髅,手碰到了老太婆的手指,感到了一种僵硬的冰凉。老太婆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慢慢地缩回手,食指却像蜻蜓点水一样在黛雪落的手掌上轻轻划过。
黛雪落慌忙收回手去,惊恐地看着老太婆。她现在不迷糊了。刚才老太婆的手指滑过她的手的时候,心头竟像有只毛毛虫爬过一样,莫名的瘙痒和躁动,脸竟也不由自主地红了。再看那老太婆的眼睛,竟亮闪闪的似乎有些挑逗的意味,竟已浑然不像个老妇。
黛雪落感到一阵莫名的害羞和悸动,脸也红得更厉害了,站起来转过身就跑。天哪!这老太婆是……变态?
今天是黛雪落从医院回来后第一次去上课。她觉得自己不能离群太远,否则真的会疯掉。她现在也开始怀疑自己哪天晚上是不是真在梦游。现实,有时候也会蒙蔽人。
今天的第一堂课便是临摹人体。黛雪落学的是服装设计,和美术也有交集,此外她也很喜欢美术。她和风千翌就是在课堂里认识的――美术课要合班上课。不过因为她在他面前太过腼腆,到现在为止,她和他只是认识而已。
风千翌来了。黛雪落赶紧转过脸去,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悸动。按理说她该回避的,但她就是想来。
风千翌今天穿的仍旧是休闲系列,简练朴素却贵得吓人。他喜欢用休闲服搭配些首饰,今天除了戴着那个黄金骷髅外,手腕上还戴着一个宽宽的、看起来像用银丝编成的手镯。黛雪落从眼角偷偷地描着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前的骷髅坠子。虽然那个老太婆给她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她还是把那个骷髅坠子挂在了脖子上。至于理由她说不清楚。和她为什么要和风千翌一起上课一样。一切都像是鬼使神差。可能因为她和风千翌都戴了一个骷髅坠子,她和他之间,竟似乎有了种神秘的感应。
也许真的是有什么感应,她忽然发现风千翌的手上贴着一个创可贴。创可贴是肉色的,还贴在手指的内侧,可以说是非常隐蔽。
黛雪落的舌尖浮起了一丝腥咸的滋味,它像火苗一样灼痛了她的舌尖。她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他一把揪住她,她为了脱身,狠狠地咬了他的手。他手上竟然真的有伤?这么说她那天晚上看到的全是真的?天哪……黛雪落得到这个理所当然的结论的时候除了激动,竟还感到了一丝失望。她正为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心境而惊疑不已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得先确定他手上是不是咬伤!必须得想个办法把他手上的创可贴扯下来!
风千翌不喜欢喝纯净水,经常自带饮料来上课。他今天带的是一瓶可口可乐。看着透明的塑料瓶里的黑糊糊的液体,黛雪落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只要把这些饮料沾到他的手上就可以了!可是怎么把饮料弄到他的手上呢?总不能走过去直接夺过饮料泼他手上吧?
男生们忽然无声地骚动起来。黛雪落抬眼一看,原来是创可贴女孩来了。创可贴女孩大名秦露,是和黛雪落同系同级不同班的同学。据说是她自己班的班花,在系里也有很名。
老实说她长得并不很漂亮,一点也不比黛雪落漂亮。她会这么受男生待见是因为她会打扮,待人也比较热情。她之所以会被称作“创可贴”女孩,除了因为她注意保护自己,无论何时都带着创可贴之外,还因为她很有“治愈系”的感觉――“治愈系”是个日本词,主要是指一个人的气质温暖可亲,而且很会关怀人,很善于照顾人,能治疗人心里的创伤。秦露是不是真这么好黛雪落不知道,只知道她很善于作表面工作,一有人受伤就会在第一时间送上创可贴。不过这些都无法成为黛雪落讨厌她的理由。黛雪落之所以讨厌她,是因为她也喜欢风千翌。
以前秦露每次出现的时候,黛雪落总会下意识地盯住她看一阵子。不过今天她可没空去吃这飞醋。她一直在思考如何能让风千翌取下创可贴,忽然风千翌被一个同学叫了出去。她立即意识到这是个动手脚的好机会,可是该动什么手脚她却毫无头绪。她对自己的无能感到了莫大的愤怒,一时间急得几乎要晕去。忽然看到自己画板上固定画纸的图钉有一处突了出来,心头竟是亮光一闪。她用力地把图钉从画板上扯下来,又看了看远处的创可贴女孩,眼中闪过一丝胸有成竹的笑意。
风千翌回到自己的桌子前,忽然发现自己的饮料似乎被移动了。他立即警觉地朝周围扫视了一圈,然后用力地拿起了饮料瓶。
“噗!”出乎他意料的,饮料瓶忽然从侧面喷出了饮料,沾了他一手,他慌忙把饮料瓶放回桌子上,准备找纸巾来擦。此时秦露及时出现,帮他用纸巾擦干了桌子,还递给他一张创可贴,“快换下来吧!饮料是酸性的,对伤口不好!”她的语气非常嗲,脸上的关切更是只能用夸张来形容。
大帅哥风千翌出了事――即使只是小事,也会吸引很多女生来看。黛雪落也泰然自若地混在了其中。刚才她乘大家不注意,用自己的图钉在饮料瓶的侧面戳了一个孔。因为风千翌的饮料已经拧开喝过,所以瓶子被戳破后饮料不会喷出来,只会慢慢地往外渗。本来渗到瓶身上的饮料已经够沾湿他的手的了,没想到他还用力一捏,手正好被饮料弄了个透湿。黛雪落知道风千翌一有麻烦,秦露一定不会装看不见。以她对伤口“特别感兴趣”的品性,一定会让风千翌换个干净的创可贴。黛雪落就可以乘这个机会,看看他手上的伤口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也难为她为了看个伤口就玩了这么多阴谋。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风千翌知道她在调查他!
风千翌狐疑地看了看秦露和身边聚着的女孩们,伸手便去撕手上的创可贴。黛雪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手,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脏乎乎的创可贴被撕开了一个角,里面露出的是一条鲜红的细线。黛雪落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气直涌到胸口,喉底更是尝到了一丝腥咸。他的手上……竟然只是刀伤?
风千翌出了喜欢美术之外还喜欢雕刻。他雕刻的技巧非常高超,雕出来的东西没有不轻巧细致、栩栩如生的。但再高明的雕刻师也会有不小心的时候,风千翌的手上偶尔也会带着细细的刀伤。黛雪落还曾酸掉大牙地说:他不仅人长得清秀,连伤口都长得这么清秀……
看到风千翌的手上没有咬伤之后,黛雪落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一阵滚热,一阵冰凉,说不出是想哭还是想笑。她没有咬过他的手?证明那天晚上的事根本没有发生?他真的是无辜的?这么说她真的疯了?
夜色如水。学校的运动场上亮起了无数的小灯笼,远远看去,就像一群萤火虫。本校最独特的活动,大学生跳蚤夜市开市了。
大学生是最舍得消费的一族,却也是最想要省钱的一族。他们希望能够不改变生活的框架,只从缝隙里挤出钱来。可惜他们实在不懂精打细算,讨价还价起来又实在不是奸诈商贩们的对手,便只好在学生圈里面打主意,大学生自己的跳蚤市场便应运而生了。为了大家都能参与交易,开市时间便定在晚上。为了让各卖家和买家利益均沾,便把交易都集中到运动场上。运动场只有跑道上有路灯,黑灯瞎火的怎么交易呢?风千翌便出主意了。他提议大家去买一种可以装电池的小灯笼,每个摊子配一个,不仅解决了照明问题,还很有情调――这些小灯笼造型美观,式样各异,再配上不同的颜色,粗略看去,水泥和塑胶制成的运动场上竟也是“遍地霓虹”。
这些灯笼物美价廉,也可以在寝室照明,非常受同学们欢迎。风千翌还告诉大家,他可以帮大家在他家开的工厂里买,成批买的话可以比市场上便宜很多。这样看来他不仅只是给同学们创造方便,也是给自己家的工厂拉生意。这种生意对他家来说当然是很小很小,他拉这宗生意恐怕只是为了作次社会实践。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他不是个单纯只知享乐的富二代。同样,也是个不简单的人。
不止是不是经济危机的影响,今晚的跳蚤市场格外火爆。几乎所有的人都去市场上交易去了,只有黛雪落一个人留在寝室里――现在别说是交易旧货,就算是拿硬币换黄金,也别想引她出去。
老实说她真想承认自己那天晚上是梦游了。这样她还是以前的她,风千翌还是以前的风千翌,她还可以像以前一样站在远处对他发着花痴――可是她就是无法当自己在梦游。不只是因为那天晚上的感觉太真实,还因为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虽然知道这样可能是徒劳的,黛雪落还是厚着脸皮朝章清雨的寝室挪,想看看能不能再从她哪里掏出什么线索来。她知道章清雨肯定不会去逛跳蚤市场。因为她家里穷,偏偏自尊心又过强。因为怕别人笑话她穷,即使憋着不买东西,也不会去买便宜货,更别说去买旧货了。
出乎她意料的,章清雨不在寝室,寝室门却是开着的。
“哎呀哎呀,这么不小心可要不得……”黛雪落故作唏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章清雨的桌子飘。何不趁现在搜查一下章清雨的桌子?可是这样很无耻……即使是查案也不能这样……人家有隐私权呢?
黛雪落在心里如此嘀咕着,却不由自主地站到了章清雨的桌子前。她自嘲地笑了笑,低下头就毫不客气地翻起章清雨的东西。章清雨不知今天怎么搞的,竟然连抽屉里也没有锁。唉,是不是学习好的人都不拘小节啊,她的桌子和抽屉里都是一团乱……哎?等等!这是什么?
黛雪落从抽屉里的底部抽出一张盗版碟。它的包装很粗糙,一看就是那种最下等的盗版碟,封面上写的竟然是……唇蜜?
黛雪落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打开廖元秋(章清雨的室友)的电脑,用暴风影音把这盘碟子放了出来。电脑上现出被水溶过一样的画面。黛雪落呆呆地看着画面行进,身体就像浸在冰水里一样冰寒刺骨。怪不得章清雨知道影院版的内容呢,她看的是从影院拍摄来的盗版碟!对了!她怎么忘了?学习认真的章清雨根本不会用电脑找电影看的(她用电脑都是用来学习的),要看也只能看这种小贩自制的盗版碟!她差一点就被章清雨给蒙过去了!天哪!章清雨为什么要骗她?难道她和风千翌之间有什么不可说的事情?那天晚上还有多少秘密?
黛雪落一头扎进了运动场。运动场上遍地灯光,却一点都看不清人的脸――这些灯光是为交易而设的,所以都摆在摊子边上,只能照清地上的货物和交易者的脚!
黛雪落焦急地在运动场上寻找着章清雨,想要大声呼喊,却又不敢出声――背上精神病嫌疑的她现在绝不能再引人注意。焦急是最能磨损人的心智的,黛雪落的头脑开始发昏,感觉竟像陷入了梦魇。她感觉自己再这样穿梭下去,这会在梦魇里陷得更深,缓缓地停住了脚步,茫然地向四周张望。
今天的夜空是晴的,月亮也是圆圆的满月。夜色因为镀上了一层银色而不再显得黑沉一片,蓝蓝的就像无边的河水。五颜六色的灯笼发出的微小亮光只能给夜色增添几分朦胧,就像河面上起了雾。朦胧的雾,幽蓝的水,加上那浮在水面上五颜六色的灯光,以及夜色里隐约晃动的人影,让黛雪落觉得自己是在冥河中行进――那隐约的人影就是飘在河水里的魂,那星星点点的灯光就是漂在水面的引魂灯。
在这幽蓝的冥河里,黛雪落恍惚看见了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是个高个子,长长的头发在夜风里轻轻地飘着,从那模糊的侧脸和体态来看,应该就是章清雨。她迈着虚飘的步子,看起来就像个魂,头稍微向后仰着,就像被抽取了魂魄。她一只手僵硬地伸向前方,被前面的人紧紧地扣着,另一只手则是软软地垂向地面,手里似乎握着一个拖着长长穗子的东西。
走在章清雨前面的人弓腰驼背,穿着一件在夜色里看不清颜色的大衣,几乎以不变的姿势,缓缓地向前迈着步子。这个人身上弥漫着阴沉的气息,看起来就像个勾魂使者。从体态来看,竟有点像那天“调戏”黛雪落的老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