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雨水勤，来片云彩就有雨。村里人说，伏天雨金贵，是个好兆头。雨水多了，村前小河就常发水。山里的河沟比不得外边的大江大河，天旱了，河底石头亮出来晒卵，涝天里山水一发轰隆轰隆碾轱辘大的石头也满河里打滚，可野性呢。小河沟上的土桥冲没了影，村人到前地干活便都得蹚河走。
只贪多干一晌活计，直到雨点子落下来大贵方才直起腰，抬头却见天阴得水铃铛一般，大黑云头山一样压下来。再瞧地里干活的人多已逃去，近处只有兄弟媳妇二福家的还猫腰忙活着。二福出外打工挣钱，二福家的虽能干，一个女人里里外外到底手脚不够，地里的活计大贵悄没声的没少帮着干。这会儿大贵见二福家的还在闷头傻干，便一边紧走一边吆喝：“他婶子，回吧，大雨要来了……”话没落地，咔嚓一声雷大雨便倒下来，雨越下越凶，雨条子皮鞭一样猛抽，几里地倒像走了几辈子，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到了河边。看看已下来了浑水，大贵抬脚要过，猛想起兄弟媳妇还在后面，万一发水他一个女人家……想着，大贵停住脚，打着冷战，回头去望，却被雨抽得睁不开眼睛。终于，二福家的也浑身泥水地跑到了河边。
见二福家的试两试不敢过，大贵急了，瞅瞅左近无人，蹲下身喝声“来吧”。山里风俗，大伯子与弟媳忌讳甚多，稍不庄重便要遭人口舌，若平时大贵不敢也不能去背二福家的。但眼下他却顾不得了——大水下来把两人截到这边就更糟了！二福家的犹豫一下，也只好趴到大贵背上。
“咳，大贵，二福媳妇身子有多少斤呀？”改日晴天，又去做活，路上便有人笑问。
“我、我咋知呢？”大贵被问得一愣，脸却不由红了。
“哟，背一回咋没好好掂量掂量？”
“他呀，那会儿早麻筋儿了，顾不上掂量了……”
“哎，她奶子软和不？”
大贵糙脸厚皮涨得红紫。
于是大贵背二福家的就留下了话把儿。大贵有些悔——俗话说公公背儿媳受累不讨好，自己是大伯子背兄弟媳妇，受累落人耍笑。
那日二福家的不知为啥事与张柱子家的吵嚷起来，见大贵过来，张柱子家的越发抖擞精神，拧眉斜眼地乱吣：“你多美，外面有挣钱的，家里有帮工的，上桥有人扶过河有人背，一个儿占着一窝子，怪不得你臭美……”大贵头脑嗡地胀大，二福媳妇捂了脸跑回去。大贵羞恼恼窝憋憋回到家，又遭老婆一顿恼羞羞醋汪汪的奚骂，大贵方知背弟媳过河一事已被添枝加梗儿变了形色。
二福回来了，先时见了大贵好亲热，提了瓶酒烟卷来谢哥帮着照料家里。然不几日二福却变了脸色，见了大贵不是老远躲了便是扭头看也不看一眼。那日胡同拐弯处兄弟俩碰个脸对脸，大贵张嘴要说话，二福却低头呸一口，冲远处一只肥猪恶狠狠踢过块石头，咬牙丢下两个字：“牲口！”大贵晃两晃没倒下。
又是雨天。大贵跑到河边已发了水，试试快要齐腰。大贵没回头，也知二福家的还在后边，他犹豫片刻一横心一咬牙终于艰难地蹚过河去。上了岸，脚步却迈不开。一声惊雷滚下来，大贵心里猛然一颤，但他却没有回头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