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亲子家教妈妈成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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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记取那些欢乐

感恩

人生不归路,突然就调转了头!都说人生一世,草木一春。而小秒针,恰如我的再春。他让我重归童年,回到生命初期的纯真岁月。有了小秒针,得以有机会再活一次。

从小读诗词,生命和光阴之感深入骨髓和灵魂。记得很早的时候读《薤露歌》和《蒿里曲》,不知怎的有格外别扭的感觉,不愿再看第二眼。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这两首都是挽歌,恍然大悟,顿时有被人掐断脖子的晕眩和窒息。

而中国古诗文里,绝多的正是这类感春悲秋伤世怀古的浩叹。越是欢宴,越生悲凉。“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惜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不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这一类的句子太多,稍不留神就可以堆成五指山,把人压死。“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之类的道理,人人能懂,但多数人到死也未必能接受。

我一路长大,慢慢地就离了童年、离了少年、又离了青春。来不及告别,甚至还没意识到分别,心已兀自沧桑。其实,我最难过的,还不是生死衰老之类的事情,而是渐渐失去了撒野、放纵、狂放和犯错误的权利。年轻人犯的错,上帝都会原谅。但上帝不会原谅成年人。这个社会对成年人是有规范的,不允许乱来。我被迫变硬、变方正、变端庄、变正确。总之,被迫冒充“成人”。

无人时,偶尔偷偷检点年轻时生命的碎末,白日放歌纵酒,青春作伴露营,这些都一去不复返。总是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在北京读书时,冬天下雪了。第一次见着北方的雪,气势规模,都不是南方的雪能比的。我兴奋得神志不清,狂呼滥叫地约人去打雪仗,见寝室里的众美女全无响应,就冲向别的宿舍,谁知男女生宿舍问遍,竟然没约到一个伴。一会儿要去打饭、正在玩游戏、就要考试了、下午还有课、天气好冷、衣服湿了很麻烦、学校洗澡不方便……任何一个在我看来微不足道的原因,都可以成为他们拒绝雪趣的理由。长大了会如此无趣!连疯玩的同伴都找不到。那天的大雪,下得我好不悲凉惨淡。

最难过的一次,是大学毕业多年后见到一老同学,这小妮子,当年跟着我,曾暴雨中赤脚去爬山;半夜下雪了,砸门唤醒梦中人,裹着毯子爬铁门,邀去半山赏梅;两个舞盲跳快三,旋转至于摔成一团,笑震舞厅。谁知道造化弄人,不到十年的时间再见,职业套装高跟鞋,妆化得天衣无缝,脸上的笑容也天衣无缝了。被最高级的轿车运到最高级的餐馆,那一个讲究得无懈可击的完美饭局,却吃得我凄凄惶惶,草草了了。

更多的时候,我自己也变得越来越粗糙、麻木、迟钝,越来越功利和利欲熏心,除了上司的脸色和颜色,别的什么都不关心。

我曾以为,失去了——柔软、敏感和温暖的心,狂野、轻快和率真的情,一切都随流水,永远失去了,生命一点点地干燥、硬化、枯萎,万劫不复。

——直到小秒针出现。

人生不归路,突然就调转了头!都说人生一世,草木一春。而小秒针,恰如我的再春。他让我重归童年,回到生命初期的纯真岁月。有了小秒针,我得以有机会再活一次。

再次开始看久违的童话故事、动画片,再次有理由走进游乐场和动物园,玩得不亦乐乎,再次有机会在草丛里抓虫子、收集马路边上的石头、在沙堆里挖出相连的地道。

很多次,我“陪”小秒针玩,结果自己玩得比他还狂热,还投入。我玩耍的劲头,跟著名的“八十年代”大学生读书的卖力程度相当,因为“文革”后失而复得的机会,所以格外珍惜、乐此不疲。管它光阴、岁月和世道,我只陪着孩子尽情地游戏,假装这就是生命的全部,假装忘了全世界。

记录中——

2002年7月7日,和三个孩子“办家家”,用树叶、小草和花瓣炒了很多菜,还捡了两口袋的樟树籽回家解剖,结果樟树奇怪的臭气熏倒了全家人。

第二天7月8日,跟一群孩子在沙堆里建了个太极八卦形的城堡,结果另一群孩子自告奋勇来灌“护城河”(就是撒尿),冲倒了城堡,导致两队人马差点群殴。我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维护了世界和平。

2003年8月3日,在家乡,带小秒针去河里游泳。小石子咯着脚板痒痒,水草缠进脚趾缝,鱼儿撞上小腿。

我告诉他,二十年前,我就常常到这儿来玩。话一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二十年前!感觉很近,说出来却那么遥远。那时我偷跑出来玩,回家是要挨打挨骂的,现在,轮到我来教我的孩子注意人身安全了。

小秒针胆小,被我牵着手往河心走时,他很紧张,不敢前行,嘴里还不愿承认,滑头道:“你到河里去,回去婆婆要打你的。你给我买冰淇淋吃,我就不告发你。”我当头棒喝,粉碎了他的阴谋。

游到很晚才回家。晚饭后又出去散步,看天上的星星,讲星星的故事。星星真的很美,一闪一闪亮晶晶。可是,只因都市的灯光太闪亮、太迷离,我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细细看过夜空、数过星星了!不知不觉就失却了这一份细腻和缠绵的情怀。

2004年2月8日下午,带小秒针出去玩,遇到一群孩子在校内的“半月湖”里捞鱼。很小的鱼苗,牙签一般,用手就能捞上,我好奇地跟着玩,才发现,这天天经过的小小荷花池里,还有这么多生物,小鱼、小虾、田螺、水蛭、浮萍、水草、青蛙、癞蛤蟆……小小的池塘,原来是个很大很完整的世界!

因为捕鱼能力超群,我渐渐成了主力,后面跟着一大群四到九岁的孩子,忠心耿耿,唯命是从。等傍晚SC老妈来叫我们回家吃饭时,小秒针两手乌黑,捧着个捡来的玻璃瓶,在跟里面的小鱼儿说话,而我正趴在地上,双手伸进水里捞鱼,半个身子探在水面上,一群孩子,横七竖八地拉着、拽着、踩着、坐着、压着、摁着我的双腿,免得我掉下水去。当时就被老妈一顿臭骂。

第二天,这帮孩子又自动聚在一起,去操场玩沙子(沙滩排球的场地)。大家分成两个队比赛沙雕。对手队建的是军事堡垒,我们队做的是西湖苏堤,两旁还真插满了柳枝。然后捉迷藏,满校园跑,我爬到一棵矮树上躲起来,他们自然找不到我,我在树上大得意。可后来等得太久了,人都没了踪影,我疑惑地爬下树,才知道他们已经撇下我,玩别的去了。

疯疯癫癫的,很是痛快,虽然回来后感觉很累。昨天带回家的三条鱼,今天死了一条,小秒针为他举行了简单的葬礼。呜呼哀哉,尚飨。

2005年7月21日。下雨了,小秒针坚持要求出去散步,我赖在电脑前赶稿子,百般刁难,故意开出条件来:要出去玩,除非……不准打伞、还要光着脚。他大吃惊,淋雨?转念便答应。我作茧自缚,只能关了电脑,陪他下去。

小秒针试探着脱了鞋踩水,结果转眼就玩疯了,一次次往小水洼里跳,溅得一身湿透。又一棵一棵树摇晃,制造“雨中雨”,就此宣称自己是龙王,负责小范围降雨。可惜我脚后跟被铁片刮伤了,流着血,不能跟他一起踩水,只能远远地待在一边喂蚊子。心也痒,眼也红,痛恨不已。

那天有风,雨也凉。回家还担心他感冒,赶紧洗澡。小秒针小时候身体素质只是一般,这次居然没事,可见老天喜欢孩子淋雨和踩水。

2006年春节,在别人家做客,小秒针第一次见识了麻将,很快就迷上了。几番阻碍无效,我便带他玩多米诺骨牌。又用麻将排出浩浩长江,从高高的唐古拉山、到双层的武汉长江大桥,再到斜拉索的南京长江大桥,直至入海口。还在沿岸把切身有关的位置突出出来:妈妈上学的地方、姑妈住在这里、曾经旅游到过的地点、电视上放过的城市……排完长江又排黄河,却变成了胡闹,简单地摆出个“几”字后,就在上面撒麻将,说是“壶口瀑布”。结果当然是意犹未尽就被紫禁城喝止了,搞得我俩都很是悻悻。但是,毕竟紫禁城是对的,麻将是可能被摔破摔裂的,而要赔人家一副麻将——你知道麻将多贵吗?还可能耽误人家玩。再说,麻将的主要功能,还是用来“砌长城”的。

“什么是砌长城?”小秒针问。

我赶紧把他拖到一边去讲七国争雄和孟姜女的故事。

2006年7月9日上午,我急着要赶一篇稿子出来,小秒针却缠在边上一定要我讲故事,这时候最好的办法是转移他的注意力。我鼓动他在紫禁城的白T-恤上画画。小秒针来劲了,把衣服蒙在凳子上,四周捆好。小秒针大笔一挥,画了架飞机,题上“送爸爸”,还有署名、日期,一下子就搞定了。紫禁城穿上一看,效果还挺好。

小秒针记起来了,前不久我们去湘西旅游的时候,凤凰的酒吧里有画家做生意,在T-恤上素描游客的头像,连衣服带画作,收费60大钞。紫禁城便给了小秒针一块钱润笔费。这一下,小秒针狂热了,抓狂地要抢外公外婆的衣服。为了保护大家的白衣服,也为了安抚他,我从另一台电脑上搜索了一堆人体彩绘给他欣赏,他不断地惊叹:好美啊、好美啊。他用“美”这个词,而不说“漂亮”,让我很感动。

接着,他开始在自己身上彩绘,在双乳上分别画一只蝴蝶和一只老虎,恐龙则长在肚脐眼上。

现在,小秒针有事做了。而我,也终于可以关了门,安静地写东西了。2007年6月24日,晚上去游泳,小秒针第一次游进了深水区,而且能断续游完全程,我开始教他在水里转圈、翻身、翻跟斗,把他踩到水底,让他在两米深的池底里潜水、爬行。

……

玩耍的记录,还有很多很多。真是难以想象,如果没有小秒针,夏天我能跟谁打水仗,冬天又跟谁打雪仗。有水有雪时不打仗,是多么地败兴,其罪过与鞭名马、累美人、辜负青春相当,是万万不可的呀。也只有跟小秒针在一起,我才惊觉到自己其实是会玩的人,贪玩的人。

每次玩,我对小秒针充满了感激。“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还好,因为有了小儿子,白发乱如丝时,还能“宛转娥眉多几时”。

读博士的时候,每年五六月间,“毕业生地摊”就跟苔藓一样,贴着校园的地面疯长。我从图书馆出来,常常也凑热闹看看,间或能淘到便宜台灯或一两本好书。有个女生在卖两个羽毛做的假面,又漂亮又便宜。我一高兴就买了,拎着往宿舍走,琢磨着晚上怎么去捉弄和吓唬人。迎面碰到一师姐,站着聊两句,她指着我手里的假面,端庄地笑道:“哟,给儿子买这么漂亮的玩具。”我噎了半分钟,才卖力地笑起来,说:“啊,是啊,是啊。”师姐说:“嗯,要放假了,我哪天也得出去给闺女儿买点什么带回去。”

师姐才是合格的母亲。望着师姐的背影,我就想,幸亏我还有个孩子,可以借用他的童年,暂时收容我的一点童心。

仅此一点,我对小秒针的感恩,便山高水长,天高地厚。

孩子的视界和创作

别吵,雨好像在说话,雨在跟我说话呢。

孩子眼里的世界,每每让人惊奇。还记得一朋友的孩子毛豆,三四岁的时候,看到烟囱里冒出的白烟,就会问:“白云是不是就是这样做出来的?”令我大为叹服。

小秒针这方面的掌故也多,时有奇思妙语,可惜很多都从我漫不经心的指缝里划过、溜走、了无痕。很记得的,不过十之一二而已。

两岁时,小秒针看到别人家阳台上晒的衣服在滴水,说:“你看,衣服在尿尿。”立马让我想起吓得尿了一裤裆的情形来,狂笑了半天。

孩子是有创造力的。小秒针小时候,天下古板第一人紫禁城,竟然作词作曲,自创了一首催眠曲:“鸟儿不飞,虫儿不叫,小秒针宝宝要睡觉;月亮睡了,星星睡了,天上白云不动了。”可他唱得难听,不到三岁的小秒针为了表示抗议,接过他的调调,唱:“月亮不睡,星星不睡,吵吵闹闹小秒针睡不着。”小秒针还曾把电视剧主题歌里的“堂堂七尺汉,有泪不轻弹”,唱成了“堂堂七尺汉,有人不听话”,或者“堂堂七尺汉,咱们去吃饭”。

孩子天然是万物有灵论者。最早,我只知道在孩子眼里,所有生物都是一样的,所以小秒针吃到最后一粒桂圆,舍不得给我或者小朋友吃,甚至舍不得给最亲爱的外婆,可是半路碰到一只天知道是从哪里跑来的野狗,见它耷拉着脑袋和尾巴,全身脏兮兮的,顿生怜悯和恻隐心,毫不犹豫地掏了桂圆来与之分享。

他其实连有机物和无机物都不分别,真正的万物有灵。SC最知道这一点了。一岁多的孩子开始走路了,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的,难免被桌椅撞疼,咧着嘴要哭,SC总会及时地在桌面或凳腿上拍两巴掌,大声骂道:“谁叫你欺负我宝宝的!?”这比妈妈说什么安慰或励志的话都管用。如此报了仇,恩怨都泯,自然不哭了。

每当这时,我总浮想联翩:凳子被打痛了吗?要是痛,凳子妈妈会心疼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待人接物模式,是好还是坏?

我们常利用万物有灵这一点,每次吃饭都是小秒针和小兔子或“妹妹坨”(一个洋娃娃)的一场比赛,我还动不动就虎着脸威胁:“好,小秒针不喝牛奶,那就算了,给熊猫宝宝喝。”刚把吸管凑到玩具熊嘴边,小秒针马上扔下手里的任何东西,扑过来一口叼住吸管。即使这样,他依然不一定好好喝牛奶,他只是霸占着牛奶,免得被熊猫宝宝抢了。

小秒针晚上惯于抱着绒毛兔子睡觉。夜里醒来尿尿,也抱着,不离不弃。到了早上,爸爸催他起床,他大不满,说:“小兔子没睡好,小兔子还要睡觉。”这是转借的修辞,无理而妙,我便容忍了,让“小兔子”再多睡三分钟。

每一个孩子都从泛灵论阶段走过来,他们温情脉脉地对待世界万物,把自己看得和世界万物没有差别。

当然,简单地这么说并不对。孩子的成长和变化踏雪无痕,还不及把住雪泥鸿爪,他已经轻松跨越了你对他的认识。2004年3月3日,我们一起看纪录片“动物世界”,小秒针问:“猞猁怕什么动物?”我随口答:“老虎、猎豹、猎人……”小秒针打断我,强调地问:“我是问你,猞猁怕什么动物?”我又重复来了一遍答案,他突然不满地大叫起来。

我们言谈冲突了几次,我才明白过来,而且奇怪他的观念是从哪里来的:“你的意思是说,猎人是人,不是动物,对吗?”小秒针点点头,肯定地诘问:“人是人,人怎么会是动物呢?”我细问他:“那你觉得我们和它们(指一下电视屏幕)有什么不同呢?”小秒针说不出来,但他肯定地说:“不同。我们是人。”那一刻,他对自我的认同,虽然粗砺,却那么自然、骄傲、天衣无缝,让我感动。他是喜欢自己的,喜欢自己作为人的存在。我已经失落这种认同感很久了,而小秒针让我重温了身而为人的快乐、满足、自豪和幸福感。

三岁之后,小秒针对各类动物知识非常着迷,并很快具备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初级知识。2004年1月8日,我正教他,陆地上的动物用肺呼吸,而水里的动物用腮呼吸。小秒针插嘴说:“有的动物用背呼吸,能喷出水来。”他指的是鲸鱼。

过一会儿,吃早餐了。小秒针一边喝牛奶一边问:“牛蛋是什么?”

我们被问晕了,和小秒针牛头不对马嘴地纠缠了半天,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他知道了母鸡会生鸡蛋,而鸡蛋和鸡蛋不一样,有的鸡蛋能孵出小鸡来,有的鸡蛋里面则没有小鸡,没有小鸡的鸡蛋是可以吃的。小秒针由此进行了类比和发挥:母牛会生牛蛋,有的牛蛋可以孵出小牛来,有的牛蛋里没有小牛,磕开了,里面就是可以喝的牛奶。小秒针的一席话,几乎让我变成了反知识者,如果知识会破坏这么非凡的想象力的话。

2004年7月11日,下雨了,我带小秒针在窗前看雨,念“帘外雨潺潺”,小秒针在唇前竖起指头,示意我噤声。他低声悄语:“别吵,雨好像在说话,雨在跟我说话呢。”我都呆住了,多么想知道,雨点儿都跟我儿子说了什么。只可惜,精灵和精灵间的对话,是不会让我等凡俗气太重的人知晓的。

2005年夏天,家里吃榴莲,小秒针闻着就有五分不满;见到那稀糊糊的模样,不满增至九分;再尝一口,十二分不满意,烂着脸大叫:“怎么这么像屙的巴巴!”我一口榴莲正在嘴里,闻声惨叫起来。他还辩解又辩论,说:“样子也像,气味也像,根本就是巴巴,好像拉肚子时的稀巴巴。”说得那叫一个恶心。从那以后,我基本上就戒了榴莲。

2006年的夏天,下午常去游泳,每两个小时一场,全程游其实是游不下来的,就有一些时间泡在水里玩,或坐在池边晒太阳。休息时,我怂恿小秒针创造一首诗,题目是《游泳》。小秒针没怎么思索,就有了两句:“天上亮光光,池里黑豆豆。”

我顿时乐翻。虽然没押韵,描画却形象。从泳池边看下去,泳池里除了阳光跳跃,就是浮满黑头发的脑袋,可不就是“亮光光”和“黑豆豆”?

我鼓励小秒针接着编。恰好时间到了,小秒针触景生情,于是有了后两句:“哨子一响,黑豆豆爬上岸。”

我从小看不起骆宾王的《咏鹅》,直到有了小秒针的这首诗,才知道“鹅鹅鹅”实在是好诗啊,好诗!

还有更无理而妙、无巧不成的事儿。12月上旬,据我家老夫子说,一日半夜给小秒针把尿,从暗处走近开着灯的卫生间,他于半梦半醒间,缓缓吟诗:“江枫渔火对愁眠”,尿时又吟:“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还很是应景。

2007年,我带小秒针等公交车,来了辆52路车,小秒针笑道,妈妈你看,这里有辆“兄”车。我半天才反应过来,“52”和“兄”字的形似。小秒针管52路叫“哥哥车”,又问,还有没有弟弟车?

偏远地区的一家三口第一次到城市里去,父子俩在宾馆里看到有一扇门突然自己打开了,是一间小小的屋子。一个老太太走进去。门关上了,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郎走了出来。激动的父亲赶紧推儿子:快,快,去叫你妈来,让她到这小屋子里去变一下。抛开其中对没见识过电梯的人的歧视和取笑,我喜欢这一类的笑话,因为它让干巴巴刻板无趣的现实世界陌生化,充满了趣味。因为同样的原因,我喜欢孩子的各种奇思妙想,对世界的新奇理解。

“妈妈,你看!”小秒针举着一片落叶,兴奋地跑过来,眼睛里放着光。“呀,真的!”我睁大眼睛,做出惊喜而好奇的样子,假装自己是第一次看到落叶。

小秒针一屁股坐到我怀里,逼着我跟他一起欣赏那片丑哈哈的叶子。但我很快发现,自己真的是第一次看到这片落叶,我也是今秋第一次看到落叶。

我从报纸和电视的天气预报中知道天气转凉了,当然树也应该开始落叶了,每天出门进门,我肯定也“视”到过落叶,可我真的第一次“睹”到今秋的这一片落叶。

这是片有点卷边的银杏叶,金黄的扇面,叶边和叶柄处还残着青绿,从中间的上端裂开,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还偷偷地保留了一丝青春的心,却藏着,不让露出去,如老顽童的狡黠,饶有趣味。

一片叶,再简单不过,却可以如此美,有如此曲折的情趣,我以前何以竟不觉察?

朋友从森林散步回来,海伦·凯勒问她看到什么了,朋友淡淡说:“没什么。”海伦觉得不可思议,森林啊,怎么可能没什么呢?换了是我,怕也是“没什么”,世间多少睁眼人,竟是白长了眼睛。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听到“下雪了”的第一反应,变成了交通会堵塞、更多的交通事故、有没有撒除雪剂等,而不再是打雪仗和拍雪景。我的视界越来越局限于超市购物、工作考核、买房置业、汇率涨落之类的硬事件,没有生机,没有柔丽。直到有了孩子,一切才重新灵动起来,突然能够注意到,一棵树羞答答地绿了发梢,一群鸽子飞过晚霞,草丛深处竟有小虫,蟑螂除了用强力灭蟑灵剿灭,也可以考虑抓活的养作宠物……

借一双孩子的眼睛,让世界多趣味、变生动。

孩子的梦

哦?梦到什么了呢?

哎呀,你自己也在呀,还问什么问。

孩子会做梦。这是自然的。至于他们从多大起开始做梦,却无可考证,满月前的孩子几乎整天都在睡觉,那时候他们有梦吗?都梦些什么呢?我很是好奇。

我确切知道小秒针做梦,是在2002年的初冬,他两岁半的时候。

那天夜里,我们一家三口都已睡下。小秒针单独的小床,挨在我们的大床边。不知半夜什么时候,他突然一翻身坐起来,很干脆地高声命令:“我要吃糖糖!”我和紫禁城在半梦半醒中,都吓了一大跳。

我首先清醒过来,道:“可是晚上不能吃糖糖,否则牙齿会长虫的。”

小秒针的眼还是闭着的,对话却流畅。坚持说:“可我刚才已经吃了糖糖呀。”

我笑起来,这或许不是——而且几乎就可以肯定不是——小秒针的第一个梦,但幸运的是,我所知道和记录的第一个梦,是个甜蜜的梦。不是噩梦,不是悲哀的或愤怒的,而是关于糖果的甜蜜的梦——在梦中他已经吃了糖。

小秒针很快又倒下去酣然入睡,我却再也睡不着了。我想象着小秒针梦中的糖糖是什么模样的,是我常常给他买的那种小包的五颜六色的软糖?还是童话中那种镶在面包屋屋顶和蛋糕桌桌面上的玛瑙糖?或者是他最喜欢的、每次都吃着流口水的棒棒糖?

我平时多梦,或许也有甜蜜的梦吧,但能记下来的不多。奇怪的是,但凡我能记得的梦,都是惨烈的、张皇的、阴冷的、疲惫的、憔悴的或者血腥的。偶尔有此凶梦,醒来总要慨叹:我心里藏着魔鬼。

幸好,小秒针还很纯净,梦里还没有黑暗。因为小秒针的梦,我在清醒中甜蜜着。

至少还有一次,小秒针又梦到了糖果。那是2004年的元旦,也就是说,那一年,小秒针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要吃玉米棒棒糖。”那时是早上九十点间,他刚从梦中醒来,还砸吧着小嘴。我亲了亲他的嘴,没有玉米甜香,只是臭烘烘的。

三岁以后,小秒针能够表达自己的梦了,但也不过聊胜于无。

“妈妈,我今天中午睡觉梦到你了——还有爸爸,还有婆婆。”接小秒针从幼儿园回家的路上,他说。

我大喜:“哦?梦到什么了呢?”

小秒针吭哧半天讲不出来,终于不耐烦了:“哎呀,你自己也在呀,还问什么问。”

我笑不可遏。是啊,我在现场啊,我在他梦中,自然该知道他梦的是什么。

回家跟紫禁城说起此事,再次勾起我对他梦境的好奇,又去纠缠着追问。小秒针正看电视,哪有时间理会我?一挥手道:“我说不好,你自己晚上再梦一次吧。”

小秒针的梦,有准确记录的,还有两次。一次是2004年2月6日,星期五,寒假后的开学第一天,要上幼儿园了。早上挖他起床。狂欢兼懒散了一个春节的小秒针,如何起得来?春梦犹残睡不醒,平白被打断,忍不住大哭大闹,只叫道:“别吵,梦还没做完。”然后就任凭我们千呼万唤,他自岿然不动,抱着他心爱的熊猫枕头,执著地要把未完的梦继续下去。欧阳修在世,该揶揄:清晨爹妈唤残冬,万声千声皆是恨。故倚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屁股又挨打。

此后连续好几天,小秒针早起都困难,每次都闹半天,说“我还要做梦”“走开!爸爸不让我做梦!”回头问他做的什么梦。他愤愤不已,道,每次他刚一开始做梦,我们就叫他了。说得我好生惭愧。

想起自己小时候,曾梦到满桌的美食,刚刚欣赏完“色”和“香”,准备尝“味”,猛地一声吼,被大人叫醒了,心里的那个难过、遗憾和怅然若失啊,至今还记得。第二天睡觉就想,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接着昨天的梦往下做,如果能,一定一开始就大吃,绝不耽误时间了。及时行乐的思想,第一次就是这样产生的。

另一次是2004年10月23日,小秒针早起,坐在床头,拥了被子,道:“我做了一个梦,是关于打打杀杀的。”

我绝不放过一次机会的:“那你说给我听听。”

小秒针偏着头,认真想了想,道:“可是前面的一半我已经忘记了。”

紫禁城鼓励说:“没关系,那你说后面的一半吧。”

小秒针又偏着头,认真想了想,复道:“后面的一半也不记得了。”

我们都已经笑起来,小秒针忙道:“不过还有最后的一点。”

我们赶紧敛了笑,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小秒针慢条斯理道:“最后的一点我还没有梦呢。”言罢应声倒下去,拉了被子要接着做梦,还保证:“梦到了再告诉你们。”整个过程,真跟说相声一样,包袱抖得那叫一个利索,唬得我们一咋一咋的。

多情公子糗事汇

咦,我怎么是个帅哥哥呀?

你们可以崇拜我,但千万别爱上我。

在文学作品形象中,我独爱贾宝玉。事实上,我喜欢有点异性气质的人,比如有男性气质的女孩子,或有女性气质的男子。当然,这样的判断句很容易引起误会,要鉴别、界定和解释起来也麻烦。我不过姑妄言之而已。

但是,自己的儿子天生一段多情公子的风流气质,却不是我能想象的,也不完全是我的预期。

很小的时候,小秒针就暴露出花花公子的做派。两岁就开始挑拣和嫌弃衣服,独爱暖色调的衣服,唾弃一切不够光鲜的衣物,如果给他强行套上他看不上眼的衣服,他会坚决抵制,罢课不上幼儿园。大概是没脸见人的意思。袜子上一个小小小小洞,蚂蚁爬过去都会被卡住腰的,却曾经几度成为引发父子大战的导火索。

2003年夏天,一个晚上,小秒针洗完澡后,开始胡乱生事。首先是一出浴室就直奔电话机,拿起话筒说:“喂,陈淑瑜,我洗澡了,我很漂亮。”顿时笑倒一片。

老夫子打趣说:“你给谁打电话,是女朋友吗?”

小秒针严肃认真地回答:“是的。”

又问:“你女朋友漂亮吗?”小秒针还认真想了想,才客观地实事求是地回答:“漂亮。”陈淑瑜是小秒针在幼儿园喜欢的两个女孩子之一,我和紫禁城都亲自考察过,结果表明,她确实是班上长相出众的。可惜孩子的情绪涨落都快,现在再跟小学生小秒针说起陈淑瑜,他已经茫然不知所指了。

给女朋友“打过电话”,小秒针开始得意地喊歌:“我的女朋友,真啊真不错。”因为发音不准,听起来像是“我的女朋友,挣啊挣不脱”。

唱了一通,小秒针又一个人跑到卧室里,在大穿衣镜前左顾右盼半天,一手摸着自己的头发,困惑地自言自语道:“咦,我怎么是个帅哥哥呀?”

借用我顶好一朋友的评价:小秒针具备花花公子的一切潜质。而我家老夫子的评价是:情种,兼读书种子。

小秒针还颇有一些名言和糗事,都出于他花花太岁的本性。

这家伙很是贪图享受,出门就要打车,还指指点点地教训他老爹:“你赚了钱干什么,就是为了花的啦。”躺进浴缸,就要求在对面墙上装电视,至少也要躺在水里喝点酸奶,水面上还要漂些五彩的塑料插片,又好看,又能玩。看着他那模样,我都能想着他在金谷园托着红酒、锦衣玉食、美人在抱的糜烂样子。

这是一个多情的孩子,例子太多,举不胜举。

我在武汉读书时,一两个月回去一次,让小秒针小小年纪就体会了离愁别绪和相思苦。2004年2月29日,我从学校返家,天下大雨,紫禁城估计我要到了,让小秒针一个人在家看电视,自己带伞去校门外的车站接我。结果我们刚走进校门,就看到一个全身都淋湿的小小人儿。小秒针说,他也想来接妈妈,想早点见到我。回到家,房门大开着。是小秒针特意留的门,他考虑到要是接不到我,怕进不了家门。

每次到我要走的前夜,小秒针就会注意看电视上的天气预报,然后告诉我,武汉明天是什么天气,要带伞或要加衣服。

在我做论文最艰难的时候,他每天的电话不知给了我多少快乐、温暖和勇气。他在电话里拿腔拿调地背“慈母手中线……报得三春晖”,奶声奶气地唱歌“泥娃娃,是个假娃娃”,最后提出要求,“妈妈,你回来吧,你还要写多久的论文啊……”听了让人心碎。

2004年春节期间,2月3日,我和小秒针各据一台电脑,玩了一上午游戏,自己也觉得不像话,下午便带他出门遛遛,校内小花园的月亮门侧,种了一丛腊梅,已然怒发了,地上还谢了不少,星星点点地躺在绿草枯竹叶上,惹人怜爱。我自然地蹲下来收拾,小秒针跟着捡,还忙不迭地催促说,快点,快点,要不它们就枯了。小小的腊梅托在微红的小掌心里,小秒针看了又看,闻了又闻,无限感慨道:“多漂亮的花啊,要是都谢了,多可惜啊。”

黄口小儿发此世事沧桑之语,我不禁闻之莞尔,又感动又隐隐有些担心,怕他多愁善感。小秒针本质上偏于柔弱、敏感、纤细,他的嘴唇较薄,面部线条柔和,头发细密柔软,他对生死过分的敏感,他的痛觉神经很发达,他非常怕痒,他胆小羞怯,他对人很依恋,他对情感的需求很多。

小秒针做了个手工纸房子,黄砖红瓦的“爱心小屋”。我们把拾得的腊梅装进小屋,屋顶可以从上面开合。一揭开,那股冷香啊,浓郁、幽远,凛然不可侵犯,才知道,香是可以袭人的,真的可以袭人。回家的路上,我给小秒针讲红楼梦里的花袭人,讲陆游的卜算子。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词小秒针以前会的,现在又忘了,只好再讲一遍。

到家后,我们把腊梅撒到心爱的衣服上,要用花香来薰衣服,结果引发了紫禁城惨烈的哀号。花上爬的小虫子,统统被我盛情请进了衣柜。

2005年夏天,小秒针在我父母家住了一段时间,8月15日,我和紫禁城去接他回长沙,他一直依恋着外公外婆,舍不得走,好容易哄上了火车,结果在开车前半分钟,小秒针突然大哭着冲下了火车,就此又添人生一段典故。

不过,这兔崽子也有无情的时候,还成功地耍了我。2005年我生日那天,一大早就接到了儿子的电话,先声情并茂地唱了几轮中英文“生日快乐歌”,再深情款款地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说,学校还没有放假,今天恐怕是不能到家了。他顿时号啕大哭起来。孩子想念我竟至于此,我自作多情地大感动,恨不能还他一抔相思泪。后来老夫子接过电话,我才知道,小秒针很久以前就念叨开了,说我过生日时他有蛋糕吃,谁知我竟不回,蛋糕梦成了泡影,故而伤心。真是气死我了!

小秒针还是天生一超级自恋狂。第一次发表文章后,样刊寄来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说到这事,小秒针的第一句话是“耶,我有稿费啦。”第二句是“我要出名了。”

这话题这样也就过去了。可吃着吃着,小秒针突然放下碗,一手托腮,面有难色地叹道:“怎么办呢,我要出名了,得跟别人握手的呀。”我还没明白过来,他已经站起来,右手捂着肚子,左手作势摇晃,嘴里念念有词,“你好你好”,我都还不明白他这样模仿中风干什么,他说,哎呀,这是在跟崇拜者握手啊,那捂着肚子干嘛呀,吃坏东西了?原来是抱着一束虚拟的花呢。握完手继续吃饭,小秒针想想,敲着碗边警告我们:“你们可以崇拜我,但千万别爱上我。”再想想,又摇头浩叹:“唉,我还没学会花钱,就会挣钱了,真是没办法。”

倒也,倒也,倒了不算,还都吐干净了。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自恋得这么变态的。

笑柄一箩筐

我只能一边大笑,一边说,不像话了,真太不像话了,要批评,一定要批评教育。

小秒针一路成长过来,留下了诸多笑柄,这些都是我家的典故,颇能解颐,很值得汇总起来,让人一笑解百忧,再笑十年少。

中国的辈分,以及成人社会里错综复杂的亲属关系、亲密称谓,繁复得无以复加,也真是让孩子们为难。2002年春节,小秒针第一次去安徽农村,就乱了辈分。在那里他有两个侄子,其中一个比他大四岁多,于是有了这样的对话:

“大(叔叔),我带你去放鞭炮。”

“好的,哥哥,走吧。”

鞭炮炸响时你就听吧,我叫你叔,你叫我哥,彼此交流还畅通着呢。

当然,这不是小秒针一个人有的毛病。2006年12月中旬,年轻的表叔第一次带孩子来北京玩。论辈分,孩子该叫我姐姐。可他已经不记得我了,我启发他:“小秒针你该认识吧,我就是小秒针的妈妈。”

他点点头,明白了。

我有点不敢相信,为了求证,继续问:“那你说说看,小秒针叫你什么?”

他当然知道:“叫我舅舅。”

再问:“那你该叫我什么?”

答曰:“阿姨。”

这还只是孩子们无心留下的笑话,更多的时候,小秒针是被我们算计的。大人其实很无聊,会通过调戏孩子谋求快感。尤其是我这样品质不好的妈,拿孩子当玩具的。

幼儿园的第二个学期,小秒针还不到三岁,早上老是赖着不肯起床,无论你怎么喊、哄、摇晃,他只是装睡,不答应,也不动弹。我见了就笑:“得了吧,小秒针,你不要装睡了,我一看就知道。你真的睡着的时候,都是张着嘴巴的。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吧。”

小秒针转眼就把嘴张开了,引来我们一通大笑,他倒还憋得住。

我又说:“不对,还是不对。小秒针睡觉是睁着眼睛的,就像鱼一样的,鱼就是睁着眼睡觉的。”

小秒针迟疑了一下,把眼睛睁开了,但还是不动,连眼珠子都尽量保持不动。

我越发刁钻,说:“哎,我记得小秒针睡觉是坐着的。”这样说未免太离奇了,开始有一会儿,小秒针没动。

不上当?我就慢慢解释:“小秒针自己是不知道这个的,他开始睡觉呢,是躺着的,等到睡熟了,就坐起来了,到快要醒的时候呢,又躺下。”

我推着紫禁城,比划着要他做好准备,嘴里说:“你看啊,小秒针现在是躺着的,说明他没有睡熟,是快要醒来了。”

话还没说完,小秒针已经缓缓地坐了起来。紫禁城早准备好了毛衣等在那儿,一下子兜头套住——起床了!小秒针气得大叫,我们用更大的笑压过他:“好好好,小秒针宝贝起床了。”

就这么略施小计,搞定了小子。他还能跟我比着玩心眼?

小孩子是最不能理喻的,不会走路的时候非要自己走,等到会走路了,反倒赖着要人抱了。跟小秒针出门,他动不动就拖住我的腿,或者挡在前面,娇声娇气地哀叫:“妈妈,我走不动了。你抱我。”

我更娇声娇气地哀叫:“小秒针,我走不动了。你抱我吧。”

小秒针不满了,说:“你怎么学我说话啊。”

我正色道:“谁学你说话了。我是真的累了,你抱我吧。”

有时候,小秒针会放弃说:“算了,我不抱你,你也不抱我吧。”很是悻悻。也有时候,他还是继续耍赖。我就说:“我们谁也不抱谁,我有个好办法。你把你自己放到你的两条腿上,让腿把自己运送回家,好不好?”

我像模像样地把他提起来,“放”到他的腿上,还在大腿根部捣鼓两下,表示他在腿上放稳了,然后一踢他大腿,说:“腿儿,快带小秒针回去!”腿儿就开动了。有时候,天下第一蠢小秒针,还会自己往自己的屁股上一拍,说:“驾!驾!”“驾”一下,腿就跑快一点,不“驾”就慢慢地,这样跟自己玩着到了家。

当然,这一招不是每次都管用。有时候,小秒针会坚持说:“我的腿没力气,把我放到你的腿上吧。”

我开始胡搅蛮缠:“你看啊,我也是两条腿,你也是两条腿,我八十斤,你三十斤,我手里还提着东西,我的腿要运八十多斤重的东西,你的腿只要载重三十斤,你不是轻松多了。干脆,袋子放你腿上吧。”

小秒针倒会说:“可是我的脚细一些,小一些呀。”

我反驳:“八十是三十的两倍多耶,难道我的腿有你的腿两倍那么大吗?要不要比一比看?”我不怕和小秒针辩论,就像石头不怕跟鸡蛋碰。

第一回合的辩论胜利后,就不能纠缠在抱不抱的问题上了,得想法分散转移他的注意力,我们做游戏,我叫小秒针、小宝贝、小乖乖、小天使、小苹果,我叫一声他答应一声。突然叫:小坏蛋、小懒虫或者小尾巴,他习惯性地答应,然后两人大笑。要这样哄了又哄,才能哄到家。

我独自带小秒针在家,晚饭图简单,就下了点馄饨。可小秒针不爱吃,在桌子上扭来扭去。我得想办法瓦解他的判断力才行。

“你知道这东西叫什么吗?”

“馄饨。”

“不对,馄饨是南方人叫的小名,它的学名、也就是大名,叫云吞。”

小秒针爱听不听的,没当一回事。

“你知道它为什么叫云吞吗?因为这白面皮就像白云,把里面的肉吞了。所以叫云吞。”胡说是我的强项,“所以呢,你知道吗?饺子也叫棉花吞,包子呢,就叫白雪吞。肉包子叫雪吞肉,素包子叫雪吞菜……”天花乱坠之后,开始暗渡陈仓,诱敌深入,“还有啊,你知道它们的名字还能怎么变吗?”

“怎么变?云吞也叫棉花吞、雪花吞吗?”小秒针开始有反应了。

“你想让它们变名字吗?”

“想!”

“……算了,你没那本事,还是别变了——你玩你的去吧。”欲擒故纵。

“变嘛,变嘛,你告诉我怎么变!”小秒针的脑细胞终于弃主而去,开始跟着我的脑神经转了。

我“犹豫”了半天,很不情愿地说:“你看着。”我舀起一个馄饨:“它叫作‘云吞’,对不对?”小秒针猛点头。我一口吞了下去:“现在,它就变成‘妈妈吞’了。你呢,可以让它变成‘小秒针吞’‘小学生吞’‘好孩子吞’。”

小秒针在最快的时间里让一个云吞变成了小秒针吞。

我惊呼:“天啊,你也能做‘小秒针吞’,我简直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是不是假的?你搞鬼了吧,作弊了吧,想蒙我?再不许变‘小秒针吞’了,这是我特有的本事,可不能让你学去了。”

小秒针大得意,赶着再做了一个“小秒针吞”给我看。

一个“小秒针吞”诞生了,又一个“小秒针吞”诞生了。一碗云吞都成了——“傻子吞”。小秒针还得意不已。哈,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

当然,小秒针很顽强,坚持挑战我的应对能力,不放过任何机会怀疑我的说法、发现我的破绽,持续跟我较量智商,屡战屡败,还要屡败屡战。

餐桌上,紫禁城催促小秒针多吃木耳。小秒针自言自语:“木耳,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呀,真好玩。”

我敲他:“傻子,这都不知道,木耳就是木头的耳朵呀。银耳就是白色的耳朵。”

小秒针立马大声嘲笑我:“胡说,木头有耳朵吗?木头能听到人说话啊?喂喂喂——”他对着窗外的树高喊,回过头来双手一摊:“我喊他了,他为什么不说话?”

我鄙夷:“说你傻还不承认。那棵树上有木耳吗?不是所有的树都长了耳朵的。就算他有耳朵,还有很多不同的情况呢,比如他可能年纪大了,耳朵背,听不见。”

小秒针马上反驳:“那明明是棵小树,怎么会耳朵聋呢。”

我不慌不忙、好整以暇:“那也有别的情况呀,第一,你喂喂喂,没名没姓的,那树怎么知道你在喊他?第二,就算你喊的是他,木头的语言还能跟人一样?人和人还不一样呢,有中文有英文有德文,你不好好学外语,树能听懂你的话吗?还有第三,我说树有耳朵,可他没嘴呀。他就算听到你说话,也听懂了,也没法回答你。可是你看,风对树说话的时候,树听懂了,就要哆嗦一下,摇摆一下,意思就是,明白了。”

眼看小秒针词穷,却还表现出理不屈、不服气,问:“那岩耳呢,又是什么?难道是岩石的耳朵?”

这简直就是送菜进锅给我炒:“岩耳当然就是岩石的耳朵啦。”我开始借题发挥:“有一年,还没生你的时候,我去爬野山,路上遇到一块巨大的岩石挡着路。我一看,上面长满了岩耳,就对着岩石大声喊:‘岩石,请你让让路,我们要过去。’你还不知道吧,我学过英语、日语、德语,还会岩语。还不赶紧崇拜我一下。虽然我很久没说岩语了,发音不标准,但我一说,那岩石就听懂了,它就往旁边挪了挪,让我们过去了……”

一看小秒针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彻底被我侃晕了。

他参加运动会,我就问:“你参加跑步比赛,跑得超快,冲刺的时候,超过了第二名,那你得了第几名?”

小秒针张口就来:“第一名,耶,我是冠军!”

我一拍他脑袋:“傻冒了吧,猪头了吧,没智商了吧,超过第二名,你不就成了第二名吗?”

小秒针一想,对啊,恨得捶自己,催着我:“再问,你再问。”

“可是你要我提问的,别后悔哦。”我先警告了,然后问:“还是跑步比赛,这回你起跑慢了,落在后面,可是你不气馁、不放弃,还是坚持努力,冲刺的时候,终于超过了最后一名。那你得了第几名?”

“倒数第二呗。”

我就等着他这一说呢,顿时笑到抽筋。“你智商真的很负数耶,你怎么可能超过最后一名?他已经在最后了。这问题本身就是悖论,懂不?”

小秒针的表情,好像要去找块豆腐自己碰死了算了。

当然,小秒针有自己的办法找回尊严,弥补挫败感。转眼到家,他拿这俩问题考他爹,一问一个倒,就听儿子谆谆教导父亲:“悖论!懂不?”

最持续的戏弄,是我打小就告诉小秒针,我是有魔法的。他开始肯定是真信。魔法太好办了,藏一个东西再变出来,事先知道某事,再用千里眼看到、用顺风耳听到。三两次下来,就可以接受孩子的崇拜了。我利用自己的魔法干了不少事。

为了防止他偷吃我的零食,我警告他:“千万小心!这可不是什么吃的巧克力豆,这是我的百变魔法豆,绝对不能碰,碰了会怎么样?……你就会与最近的生物交换灵魂,这边上不是宠物小兔子吧,好,你一碰魔法豆,你就变兔子了,这兔子呢,变成了小秒针。晚上我们抱着儿子睡觉,嗯?儿子今天身上怎么这么臭啊,有一股兔子骚味。第二天,我儿子去上学,一出门,跑得比谁都快。上课老师提问,他却回答不出来。小秒针这孩子,怎么变傻了呢?中午回家吃饭,小秒针都不吃肉了,光吃青菜,还说,这青菜干嘛要炒啊,生吃多好吃。妈妈奇怪了,我儿子怎么变了个人似的。你呢,你就眼巴巴地看着我们,大喊,妈妈,爸爸,我才是你儿子。谁听得见啊?你郁闷坏了,就往我们跟前凑。嗨,这兔子可不像话啊,吃饭都拱桌子上来了,传播疾病怎么办啊,得,一脚给踹一边儿去了。你哭啊,可哭得都没声儿——所以知道了吧,别碰我的百变魔法豆。”

没过两天,小秒针追着问我,魔法豆怎么不见了。我说:“是啊,那个什么……那东西魔法太厉害,我怕发生意外,出事了怎么办,还要我耗费功力去救你,我嫌麻烦,所以给藏起来了。”——零食还是藏在我胃里最安全。

有记录的另外一次,是我们在家煮面条吃,里面放了一个煮熟的土鸡蛋。鸡蛋一咬开,蛋黄碎进汤里,小秒针嫌样子难看,便不肯喝。我要诱其上当啊,就开始信口胡诌:“傻冒了吧,外行了吧,露怯了吧,不懂了吧。别看《满城尽带黄金甲》这电影实在不怎么样,但它这么一诈唬,今天国际上,金色可是流行起来了,这是黄金汤知道吗?金贵着呢!”

小秒针开始一愣一愣了。我想着他这几天在看哈里波特,便接着忽悠:“知不知道?连魔法界也认这金色,吃了黄金汤就可以获得魔法。”

“什么魔法?”小秒针真不经哄,立马就上道了。

情势所迫,我也不能有片刻停留,张口就来:“点石成金术呗。告你啊,一会儿我喝了汤,用魔法手一摸你耳朵,你耳朵就成金子了。明天你去上学,你同学看到了,呀,金耳朵!谁不想得一点黄金?结果大家都来抢,好了,把你的金耳朵敲下来砸碎了,每人分一小块。老师来上课,说,咦,怎么你们每人手里都拿着点黄色的东西,是什么呀?同学们就说,是小秒针的耳朵。”

小秒针大乐,居然将疑还能将信,问:“真的?”

我说:“那当然,你还记不记得,某叔叔就有一颗金牙,知道怎么来的吗?就是会魔法的人,摸了他那颗牙齿。要不你说说,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和我都长牙齿,偏偏他就长了一颗金牙?”

小秒针终于被我说服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对点金术深信不疑,毕竟,连大科学家牛顿都研究过点金术呢。他一声不吭地埋着头,抢着喝黄金汤。喝完了,手指就不安分地点点戳戳起来。

我不能穿帮跌份啊,赶紧暗渡陈仓地扩大战果:“说你对魔法外行,我都懒得教你了。中医讲‘君臣佐武’知道不?象棋有‘象’和‘士’保护‘帅’是不是?医生做手术要有护士帮忙,爸爸当教授要有助教协助是不是?所以说了,什么东西都得有个为主的,但也要别的东西帮助和配合,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就是这意思。单单凭黄金汤一样东西,魔法是炼不出来的,还要碳水化合物、蔬菜、维生素、植物纤维、水果,好多东西配合呢。”

“这就叫作,独木难成林。”他补充说。我这儿子实在可爱得惨了,总在关键时候帮别人说话,以后被人卖了,一准帮着人数钱,还把帐目都记齐全了。

“对!”我自然大大地嘉赏和赞许他,“所以,你得吃完这全部的面条和蔬菜,我才可以给你凝练魔法。对了,还有啊,魔力是有时效的,酸奶过期了就不能吃是不是?魔力也一样。”

我掐着指头,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魔法的有效期表格:“黄金汤的效力只有三分钟,也就是说,在三分钟之内配入佐料,魔法生效,否则就算吃下去别的佐料,也不行了。”我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小秒针开始拼了命地往嘴里填充食物,又忙着跟我讨价还价:“五分钟可不可以?”

“也许可以,但效果就不稳定了,你要它变黄金,它可能变成黄铜,或者白银,或者干脆就没动静。”

眼看他要吃完了,我都做好了准备,看看表,叹口气:“唉,真可惜,正好四分钟。魔法效力过期了。”

这顿饭,他吃得那叫一个快和干净!

我对自己有一种能力很是自信和得意,那就是可以随时随地、触景生情地编故事,每次还都能把小秒针编进去。他很喜欢这一类的临时发挥,我一瞎说,他就高兴。

小秒针不好好吃饭了。嗯,一个小学生呢,要吃好、玩好、学习好,才是三好学生。现在吃饭不好,小秒针就从三好学生变成了二好学生,二比三小啊,所以他就变小了。他吃饭是很不好啊,就变得很小,小到什么程度呢,就跟个米粒儿似的,结果好了,啪唧一下,掉汤碗里去了,那汤碗,还不跟一大湖似的,小秒针差点没淹死,感觉游泳啊。平时不好好练游泳,现在麻烦了吧,眼看要沉下去了。幸亏爸爸眼尖呀,看到了,咦,这汤里头怎么掉了个小虫子啊?你太小了,看不清楚啊,一动一动的,可不就以为是虫吗。爸爸端了汤就要泼到卫生间。小秒针急了,大叫:“我不要掉进茅厕坑啊,我不要变成下水道的小老鼠啊!”谁听得见啊!幸亏婆婆在,她一贯都爱惜粮食啊,舍不得都倒了,说:“没事,用一小指头把小虫子粘出来不就结了。”你看,就这样救了你一命,否则,你不是被淹了,就是进下水道了。婆婆用指头这么一粘:“嗯?这虫子怎么看着有点不同啊。”用放大镜一看,哎呀,是宝贝孙子啊,一身黏糊糊的汤,恶心着呢。谁叫你不好好吃饭?才去了一好,就这下场了。哼,你放心,我才不浪费自己的魔法救你呢,求人不如求己,你凡事就只能靠自己,还不赶紧好好吃,好好吃就能够变回来了……

在动物园,他歪缠着我讲故事,我顺口开编,我不是有魔法吗?能预见未来。掐指一算:“哎呀,不得了,今天晚上,动物园的铁丝网都会消失。”为什么会消失呢,“唉,都怪我,我的魔法太厉害了,没注意藏着掖着收敛点儿,魔力散发出去,粘在铁丝网上了,慢慢地起作用,到晚上铁丝网就该熔化完了。”

小秒针当时就急了,那赶紧告诉动物园工作人员啊。

我表示出不屑,干嘛要告诉他们?动物们都解放了,自由活动,多好。动物进入属于人类的城市,没有好下场的,但是编童话,还是要尽量往美好说。所以,动物自由了,会怎么样呢?对了,你看这只老虎,盯着你在瞧是不是。让我听听……哎,他说呀,他很喜欢你。你是龙(属相),他是虎。

“不是龙虎斗吗?我就老要跟你斗(注:我们一家人的属相极其变态,小秒针是龙,我是虎,所以‘龙腾虎跃’地‘龙虎斗’,而紫禁城竟然是羊,摆明了‘羊入虎口’)。老虎怎么会喜欢我?”小秒针也不是完全不能发现破绽,马上就表示了质疑。

我补窟窿:“龙虎斗,那叫旗鼓相当,英雄和英雄,惺惺惜惺惺啊。我看不上眼的,还不跟人家斗呢。”

小秒针直点头。

这老虎,今晚会上咱们家去看你。可是他太懒了,不肯走了去,跑了去,他会坐公共汽车来,怎么没车,有夜班车嘛。他见着就上去了,不知道要买票啊,也没有钱,还把椅子给坐塌了,售票员一看,吓得尖叫起来。老虎说,你这人真没意思,少买张票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我本来就不要买票,我身高不到标准,又是个动物,跟小秒针一样,你看人家小秒针坐车,买过票没有?

小秒针这时回过味来了,大叫抗议,好啊,你骂我不是人,说我是动物。然后又自我安慰,也没错,人也是动物。

两人就要纠缠一番,再接着讲:猴子进了超市里,也没钱买香蕉,他就偷着吃,结果被发现了,赶紧往外逃,逃进了一家游泳池,看见犀牛在里面游泳,开始是潜泳的,大家都没在意,后来犀牛一冒出水,大家都惨叫,为什么,他全裸的呀。泳池的救生员命令他穿了泳衣才能下水。他也没钱买泳衣,还不知道怎么戴泳帽和泳镜,只好灰溜溜地出来,就碰到狮虎兽和虎狮兽,问,你们俩干嘛呢?原来他们正往你们学校去上学呢,你们学校不是有对双胞胎,老师分不清嘛,分开到两个班上。这狮虎兽和虎狮兽也是双胞胎,也分到两个班了。狮虎兽就是你同桌。他们淘气啊,下课的时候就偷偷掉了包,小秒针多傻啊,没看出来同桌变成了虎狮兽……

这样一路走,看到什么动物就编什么动物,瞅着机会把小秒针揉进去调侃,很是有趣。

或许是被我带坏了,古板如紫禁城,有时候也不是善主儿。2004年9月,他带了儿子在家,晚上通常吃稀饭,里面放些枸杞。儿子总嫌枸杞不好吃,不愿意吃。

紫禁城就说,你吃吃看,这不是“枸”杞,是“猫”杞,样子像枸杞,但味道不一样。我那善良的儿子就当真津津有味吃起来。

紫禁城问:“好吃吧。”儿子连连点头,答:“嗯,好吃,果然比枸杞好吃多了。”

晚饭吃完了,紫禁城才宣布真相,小秒针受了愚弄,恼羞成怒,大叫:“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我要去北京,与妈妈在一起!”而我这没品格的妈,只会落井下石,每次打电话回家,总要问问儿子:“猫杞,今天你吃了没有?”

小秒针不喜欢吃自家打的玉米糊,我们就称之为“黍羹”,豆浆是“琼液”,面包吃了就“不累的”(bread)……唉,想想我俩也真是很不像话,这些年来,调戏小秒针已经成了我家、尤其是我最重要的取乐和助兴方式之一。可见自己做人也真是不地道,人品不好。以成人的狡黠来戏弄纯真的孩子,用这种方式获得成就感和愉悦,想来真是卑鄙无耻,可那份得意和快乐却是真的。无可救药!

小秒针自己呢,也干过不少坏事。他总的来说属于蔫淘一类的孩子,不会大张旗鼓地为非作歹,但偶尔也能超常发挥一下,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2007年5月10日,家里正吃着晚饭呢,就听得外面有人叫门。北京是陌生人的城市,我们住这儿,一个邻居不认识啊。正惊疑间,外头人问了,是某某某的家吗?得,连小秒针的大名都叫上来了,不会有错,赶紧看门去。

一高大威猛的男人,一开门,门都被堵憋气了。大个儿说,他新买一双鞋,好几百块,还没穿两次呢,洗了搁外头,让小秒针给扔了,还扔到两个地儿,其中一只他在垃圾筒找着了,另一只还得问问小孩扔哪儿了。

我觉得小心谨慎些好,问,凭什么认为是我家孩子干的?

他说,巧了,楼门口恰好有探头,小秒针猫着腰过来拿鞋,手背一抹还涂抹了一腮帮子的鼻涕,这些都录下来了,不信你可以去看录像。

如此言之凿凿,看来没得假。转身问小秒针,干嘛要干这事。

威猛男人代答说,小秒针放学后流落街头,在居委会发公告的黑板上瞎画,被他制止了,小秒针这是报复。

我们没话说了,押着小秒针下楼去找呗。好歹找着了,他都给人家扔短墙外头去了。紫禁城多么循规蹈矩、遵纪守法一人儿,良民!被迫为非作歹,暗夜里给人家爬墙过去捡鞋,那叫一个屈辱和悲愤。

没过两天,又出事了。班主任给我电话,冷冷的语气,严肃着呢,说,某某某家长吗?你到学校来一下。都不带问我现在何方,是否方便的。

没办法,赶紧去啊。这世道,有几种人是绝对得罪不起的:医生、城管、小学教师。他们都可以要命。

年轻的班主任,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告我,今天学区领导要来检查工作,下午花了一节课时间准备班队活动。教室都布置好了,黑板上写着漂亮的大字:放飞理想。老师出门才一眨眼的功夫,成了“放飞狗尿”。谁干的?你儿子!你说,要是让领导看到了,影响多不好!

听到“狗尿”二字,我已经笑不可遏,因为实在太好玩了。班主任始终板着脸,一本正经盯着我的笑,我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深表沉痛和义愤,但就是止不住笑。我也不想这样,但笑是忍不住的啊,我都急了,可一想这事,又是一通狂笑。我只能一边大笑,一边说,不像话了,真太不像话了,要批评,一定要批评教育。简直像在说我自己现在的表现不像话,该批。

班主任哭笑不得,她心里一定很绝望,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