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想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后,不久就能将伊的内地,公开给外国实业界的企业的这种念头,正和设想日本不久就要成为基督教国家的迷梦一样的不尽不实。国家的情形,从前是那样,现在还是那样,始终对于外国式的拓殖,深闭而固拒。政府自己,从来没有想采用过什么守旧政策,而且曾有好几次,要想改订条约,使日本成为西方资本大投资的新场所。然而事实却证明了,国家的进行,并不单是政府的策略所能管束的。乃是另外某种不大会错误的事情——民族的天性——所指导的。
世界上最伟大的哲学家,曾于一八六七年,发表了下列的判语:“讲到一个社会,已达到它那种形式的最高点,平均之势不能再为维持,转瞬就要崩溃分散的最好的说明,可以看看日本。将他的百姓集合拢来的组织,好久以来,差不多保守着常态,没有受到外来的新鲜影响。可是等到和欧洲文明撞击了——一部分是武力的侵略,一部分是商业的冲动,一部分是思想的吸引力——这组织,就开始破裂了。现在正有一种政治的分裂在进行着。或者政治的改组就要接着来了;不过即使改组成功了,这种因外来的活动而产生的变化,也只是一种趋向分裂的变化——是一种由结合行动往破碎行动去的变化。”斯宾塞(Spencer)所说的政治改组,非但很快地接着就来,更似乎比了意想所能及的为尤甚,只要这种变换形体的进行不受着严重的和突然的干涉。然而它究竟要否被条约修改所干涉,却成了一个很可怀疑的问题。一方面,有些日本政治家很努力地活动着要将所有应许外国人内地杂居的阻碍都除去,一方面,另有许多人,却以为这种杂居,将使纷扰未定的社会组织,再产生新的分裂出来。前者辨护的话是说,将现存条约修改了,国家的收入便可以大大地增加,而外国要往来的人数也不见得会多的。可是守旧的思想家,都以为内地公开给外国人的真正危险,并不是数目增加的危险;就在这一点上,那民族的天性是对他们表同情的。他们只在不定的道上意想着那祸害,但这是在触及真理的道上的。
真理另一边,美国人是应该熟习的——西方的一边。西方人已经知道,在不论何种良好的状况之下,他总不能和东方人的生活竞争来较量;他完全承认,在澳洲和美国,用法律反对亚细亚移民而保护他自己的事实。他还用许多不合理的“道德的理由”虐待着中国或日本的移民。唯一的真正理由,可以归纳成这一句话:“东方人能收缩西方人的生活。”现在在日本,这问题的另一面,却归纳成了这一句话:“在某种适宜的情况之下,西方人能放纵东方人(那当然是日本人。我不相信在任何情况之下,西方人竟能放纵中国人的生活——并不是为了数目上的不相称。就是日本人也承认他们自己无力和中国人竞争;因此反对国内公开的最重要的言论中,有一句话就是中国移民的危险。)的生活。”一种情况是温和的天气;另一种,而且是更重要的,就是西方人于竞争的全权之外,还有侵略的武力。究竟他要不要用这武力,不是一个普通的问题;真正的问题乃是他能不能用这武力。回答的话是在正面的,对于他将来扩张势力时也许要用的种种政策——不问是实业的、经济的、政治的,或者三种混而为一的——若然要加以讨论,不过是徒废光阴罢了。他终究总能找得操纵,如果不是排斥,本地民族的方法和手段;接连着用资本笼断天产,提倡本地人能力所不及的生活程度来压倒反对方面,打倒竞争者,这些事情,也够我们知道了。在别的地方,各个弱小民族,都在盎格罗撒克逊的统治之下已经消灭了,或者正在消灭着。在像日本这样贫苦的国家里,谁能决得定,一味允许外资的投入,不会发生国家的危险呢?当然日本不会畏惧任何西方的强国单独的来压伏伊:伊能在自己的土地之上,反抗着任何外来的民族,保全伊自己。伊也不会遇着列强联合侵略的危险;西方各国的互相嫉妒,以致谁也不敢作获得领土的单独侵略。可是伊却要很合理的恐惧着,为了过早的内地杂居,伊也说不定要使伊自己陷入夏威夷的恶运——就是伊的土地将为外国人所有,伊的政治将为外国人的势力所左右,伊的独立将成为仅仅的名义,而伊那老大帝国将终究要变成四通八达的实业共和国。
这些都是相反的两党,在和中国宣战之前热烈讨论的思想。同时,政府已遇着许多困难的交涉。在排外的反动运动中,将国家开放似乎是最危险的事情;可是要修改条约,而又不将国家开放,却也似乎是不可能。这很清楚,西方列强向日本的步步压逼,是仍旧要继续下去的,除非用了外交,或者武力,将它们恶意的联合破坏了。青木周藏老辣的手腕,和英国所订的新约,就遇到了这种双方须要兼顾的难关。按着这条约,国家是开放了;但是英国人,不能所有土地。他们甚至只能照着日本的法律,租得土地,期限则以出租者的死亡为止。不准他们沿海作买卖——连从前条约上的海口也不许;所有别种的买卖则抽税很重。外国人的租界都还给日本;英国侨民也遵从日本的司法,实际上,为了这个条约,英国什么权利都丧失了,而日本则都得到了。这些条约的宣布,竟使英国商人都目定口呆起来,他们都说,他们被母国所卖了——在法律上缚定了手足投入了东方人的禁锢中。有些人又说不要等到条约的实行,还是早些离开日本罢。的确,日本可以为伊的外交而庆祝。国家果然是开放了;可是情形却这样,不单防止了外国资本的投入,甚至还逐去了现存的外国资本。倘使日本能从别的列强得到同样的结果,伊的所得,将远超出从前不利于伊的条约所失的。青木周藏条约,的确在外交中,显出了柔术上最高的可能功绩。
可是在不论那个新约实行之前,谁也不能预言,究竟会发生些什么事情。究竟日本会藉着柔术,得到各种最后的结果,这仍旧还不能确定,虽然在历史上能显出这样英勇和才智,来对付种种大问题的,还没有别的民族。在还没有年老的人的记忆中,日本已将伊的军力发展到欧洲强国的地步;在实业方面,伊正在很快的,成为欧洲在东方市场中的竞争者;教育方面,伊已走上了进步之途,所建设的学校制度,比了任何西方国家,总是消费少而成功的也不见得相差。每年因不平等条约所受的损失,大水地震所给的祸害,国内政局的不安定,外国教徒的尽力破坏国民精神,人民的非常贫苦,在伊都算不得什么,伊已得到了这样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