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关中方言代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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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人称代词(8)

就人称代词单数看来,关中方言的“我、你”作为交际过程中的听说双方,一般不存在用基本指示代词“这/兀/那+个”等形式来指称的。从发展轨迹来看,“兀个/兀个这个那个”等最初是用来指物的,用如第三人称单数,的确有一个语法化过程。以户县方言为例来说明。户县方言表示单数的指示代词有以下词语(可参阅孙立新2002:253)。

近指远指第一层次远指第二层次A这个tei51k31兀一个uei51k31那个n51k31B这个t55k31,tei55k31那个n55k31C这个儿t51兀个儿u51D这t55兀个u55,u51,u51那n55,n51如上AD两行词语除了读作〔u51〕的“兀个”可以作为第三人称代词单数外,其余都不能用作第三人称代词单数;BC两行均可以用作第三人称代词单数,其中B行限于老派并且一般不用来指物,C行老中新三派都用并且多数情况下指物。BC两行用作第三人称单数的代词,最初指物,随后可以指人,后来人和物都可以指,具体语义要在具体语境来看。如下例句,第(101)里的“这个、那个”都指第三人称单数;从使用频率看,“那个”用得最多,如上文分析第(87)例句时指出的那样,“那个”往往是听说双方同时已知的“他/她”,必须有一个提前的约定。第(103)里的“这个儿、兀个儿”可能指人,也可能指物。

(101)这个〔t55k31,tei55k31〕我没见过,那个〔n55k31〕我也没见过。

(102)(下棋的问给自己参谋的)你说走这个儿〔t51〕这个吗还是走兀个儿〔u51〕那个呢?

(103)这个儿〔t51〕是老三,兀个儿〔u51〕是老四。

(104)这些话你给我说,你给这个儿〔t51〕他(在当面)说,教兀个儿〔u51〕他(离得较远)知道。/这些话你给我说,你给这个儿说,教兀个〔u51〕知道。

另外,户县方言“这个〔t55k31,tei55k31〕”“那个〔n55k31〕”还可以连用,连用后指任何人或者好多人,举例句如下。

(105)这个那个都想欺负我呢。

(106)这件事我跟这个那个说,都没人信。

上文说过,共同语及方言的指示代词似乎都可以用如人称代词,比照张惠英先生(2001:197~198)所讨论的山西不少方言点第三人称用远指词“兀”或“那”构成单数及复数的具体情形,一般来看,关中方言只有用远指词“兀”或“那”构成单数的,而没有构成复数的。雒鹏发表在《西北师大学报》2006年第1期的《甘肃方言第三人称代词》一文给我们以重要启示。雒先生指出:甘肃方言第三人称除了“他”型以外还有非“他”型,其中也有像本节所讨论的“人家”的合音形式,还有以远指代词“那”作为第三人称代词的。远指代词充当第三人称代词,从距离上看,正好是指处于离听说双方都远的“那个”

人。下面比较方户县言与山西等处有关方言点用到第三人称用指代形式“兀”或“那”的情形。

他他们户县那个n55k31兀个儿u51兀一些人uei55i31e~35兀一伙(人)uei51u51e~35清徐兀家v2ti11他们ta11·m孝义兀家u2tia11兀家们u23tia1142m1133汾阳那家n31321tiA435那家们n31321tiA435m22洪洞那na21那家na21·tia那的na21·ti兰州那na那们namn平凉人家i人家家ie~tia靖远人家i人家们im袁家骅先生等(1980:142)指出赣语南昌方言用相当于北京话“这里”的“ko里”跟“我、你、渠”分别构成三个人称的复数形式;第171页指出客家话梅县方言在“我、你、”后边加“等人”分别构成三个人称的复数形式。沈同(1983:244~247)指出祈门方言在“我、你、渠”后边加“大家”分别构成三个人称的复数形式。其中,梅县和祈门方言的复数标志是其他指代形式。下面将南昌等处的三个人称复数形式与西安方言进行比较。

我们你们他们西安我(的)31·ti你(的)ni31·ti他的ta31·ti我这些人31tei55i31e~24你兀一些人ni31uei55i31e~24他兀一些人ta31uei55i31e~24我这伙人31tei52xu52e~24你兀一伙ni311uei52xu52e~24他兀一伙人ta31uei52xu52e~24南昌我里okoli你里nkoli渠里tikoli梅县我等人aitenin你等人itenin等人kitenin我等人aitenne你等人itenne等人kitenne祈门我大家a42·ta·k你大家n11·ta·k渠大家ti55·ta·k四、余论关于“人家”,有必要予以讨论。“人家”的比较早的意义诚如吕叔湘先生(1955:170)所指出的那样:有一个以“家”字为主体的意义,如“人家有百匹资,尚欲市别宅”(晋书105石勒载记),又如唐代诗人杜牧的七绝《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其中的“人家”就是名词。吕先生(1955:170~173)以较大篇幅专门讨论“人家”充当人称代词等特点,吕先生指出,在以“自己”以及“人家”等于“人”或“别人”以及代替了“已”以后,因为常说“自己”,跟“自己”相对的,也就常常不说单独的(单音词)“人”而说成复音词“人家”。例如。

(107)那宝玉是个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照不见自己。(红199)(108)有我们先人在日,也叫我跟着人家考秀才去。(儿1524)(109)大半都以为人家笨,要显摆自己怎么聪明。(聊126)“人家”的进一步语法化使得其具有了“他”的意义。吕先生指出:这个转变好像很特别,可是我们知道“他”字的专指第三人称的用法就是这样来的。

(110)你快喝了茶去罢,人家都想了一天了。(红824)(111)人家赏脸不赏脸在人家。(又11318)(112)他也不想想,人家原是许过的,他却是要图谋人家的。(侠3511;第一个“人家”指柳金婵,第二个“人家”指颜生)(113)哎,我的太爷,你怎么惹他呢?人家的照应到了。(又3711;“人家”和“他”并用)(114)平白的受了人家一副金镯子。(残58)(115)这从那里说起,叫人家花这许多钱。(又1717)本节由讨论关中方言“人家”的合音及其相关问题的同时,主要讨论了第三人称代词的单数问题,没有专门讨论复数问题。关于关中方言第三人称代词的复数问题,我们主要在第(64)例句里对关中方言与普通话“他们”相对的词语形式以及读音特点予以举例说明。

从本节所论及的问题看,在关中方言里,“他多数方言点读作上声调”

“人家”“兀个”等一般用作第三人称代词的单数;“人家”“兀个”等用作第三人称代词的单数有明显的语法化过程,如“人家”“兀个”是从具有旁指特征而发展成可以用作第三人称代词的单数,尤其是本来指物的“兀个”甚至“这个”“那个”等,也可以用作第三人称代词的单数。

关中方言的这些特点,在汉语以及汉语方言发展过程中,的确富有个性。正如张振兴在卢小群所着《湘南土话代词研究》的序里所指出的:“汉语方言的代词是一种很特殊的、封闭式的,但却是非常活跃的词类系统”,虽然近年来此类成果比较丰硕,但是,“迄今为止,学术界对这个词类系统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讨论”,诚哉斯言!

注释①关中方言还有一种减去鼻化形成阴声化的音变形式,最典型的是单字“扁”字文读如西安等处读音〔pia~〕,白读〔pia〕,其中白读音的音变形式是减去鼻化形成阴声化;还有户县方言“棉”字文读〔mia35〕,白读〔mia~35〕,也是这个理据。

②虽然现代汉语户县方言尖团不分,但是,我们从户县方言对一些中古精组字的读音可以看出历史性音变过程中尖音的痕迹来。例1:户县方言把膝盖叫做“壳膝盖〔k31ts31k55〕”其中,“膝”字声母是舌尖前送气声母;可以推断,中古汉语时期心母“膝”字,户县方言读作〔tsi〕而不读作〔si〕,与共同语读作〔s-〕不一致。例2:“蛴螬”在共同语里的历史性音变过程是:dzidzau→tsitsau→titsau,而在户县方言里的历史性音变过程是:dzidzau→tsitsau→ts35tsau31城关等处/dzidzau→tsitsau→ts35tsau31南乡庞光镇。

③张维佳(2002:240)指出“‘他’字,西安、长安、咸阳、户县读〔t31〕”,这与实际不太符合。西安主体方言以及长安区(孙立新1997把当时的长安县也划归西安方言点)、咸阳、户县方言“他”字读作〔ta31〕而不读作〔t31〕。在今西安市境内确实存在着“他”字读〔t31〕的情形:其一,城区回民和白鹿原一带“他〔t31〕”只用作定语;其二,长安区魏寨、蓝田县华胥、孟村一带“他〔t31〕”可以用作主语、宾语、定语,与西安主体方言“他〔ta31〕”字的语法地位相同;其三,长安区鸣犊一带“他〔t31〕”可以用作主语和宾语,含有轻蔑语气。西安一带读作〔t31〕的“他”除了城区回民以外,主要区域在灞河沿岸的白鹿原、狄寨原之间。

④如贺巍1981、1988、1993分别指出河南济源、获嘉、洛阳方言“我、你、他”的单数读作上声调,甚至第一人称“俺”字也读作上声调。例如:

我俺你他济源u53ni53ta53获嘉u53an53ni53ta53洛阳u53an53ni53ta53⑤我们对“你是陕西人,我也是陕西人,咱们都是陕西人”这一语法例句的调查结果表明,关中方言区51处对“也”字的读音有三种类型:西安、临潼、蓝田、华县、潼关、白水、咸阳、户县、周至、武功、凤县、定边12处读作〔i〕,商州、丹凤、洛南、华阴、大荔、渭南、澄城、合阳、韩城、黄龙、洛川、黄陵、宜君、铜川、耀州、蒲城、富平、泾阳、三原、高陵、长武、旬邑、淳化、乾县、礼泉、兴平、扶风、千阳、陇县、富县30处读作〔ia〕,彬县、永寿、眉县、太白、宝鸡、凤翔、岐山、麟游8处读作〔a〕,宜川1处读作〔ia~〕。商州等30处保留了“也”字的古音,西安等12处在古音的基础上主要元音高化(ia→ia~),彬县等8处的历史性音变是减音ia→a,宜川1处是在古音基础上主要元音鼻化(ia→ia~)。关中方言区51处对“也”字的读音,可以印证“人家”合音音节主要元音的音变特点。“也”字在关中方言里的读音特点正好可以给本文所讨论的“人家”的合音问题以重要的注解。

(第三节与人称代词有关的其他问题)

一、“咱”“咱的”

(一)“咱”字的读音“咱”字在北京话里读作〔tsa35〕,〔tsa35〕是“自家”的合音形式,但其合音的声调应当是去声,却例外地读作阳平。关中方言区51处除定边方言“咱”作“各儿家〔k24tia31〕”以外,其余50处方言点第一人称包括式多作单音节的“咱”,有的作“咱的”或者其他形式“咱”。如孙立新(2002:248~249)所指出的那样:关中方言一般用“咱”表示“咱们”,而且“咱”多为包括式人称代词。

第一人称代词包括式在关中方言区作“咱的”的方言点主要有:商州〔tsa55tsi〕、大荔〔tsa35(ti)〕、合阳〔tsa24ti〕、韩城〔tsa55ti〕、宜川〔tsa2431ti55〕、三原〔tsa55(ti)〕、户县〔ts35(ti)〕、太白〔ts24ti〕、永寿〔tsa44ti〕、麟游〔tia2431ti42〕,共10个方言点;大荔又作“咱崖〔tsa35n〕”,合阳亦又作“咱崖〔tsa24n〕”,彬县作“咱子〔tsa2431ts51〕”;关中方言区51处除定边以及上述商州、彬县等11处外的39处如西安、渭南等处作单音节的“咱”。

“咱”的读音在关中方言区里共有如下几种类型。

A西安型读作〔ts〕,其声调阳平,与共同语相一致,主要元音〔〕是〔a〕高化的结果,可以推测得出,西安型读“咱”字为〔ts〕的方言早期有一个“自家”合音为〔tsa〕的过程,估计是为了避讳“杂铡”等字音而产生的音变,这个类型的方言点包括西安、蓝田、礼泉、咸阳、户县、兴平、武功、周至、眉县、太白共10处,主要在关中方言区中西部地区;扶风县东部方言由于受武功方言的影响,也读作〔ts〕。

B临潼型读作〔tsa〕而与“诧”字同音,这一类型的各方言点读作去声调,符合关中方言合音字一般读作前字声调的规律,读作〔ts〕声母,符合关中多数方言点古全浊仄声字今读送气声母的规律;中古从母不声今洪音字如“凿坐在自字选建~罪”B型各方言点一般读作〔ts〕声母,符合这个类型的方言点包括:临潼、商州、丹凤、渭南、韩城、铜川、耀州、蒲城、富平、高陵、三原、泾阳、淳化、富县共14处,占50处的28%。B型的各方言点主要在关中方言区东部及北部。

C这一类型读作〔tsa〕,C型具有北京话以及A型读作阳平调的特点,这是受共同语和中心城市方言西安方言影响的结果,其声母读作〔ts〕与B型古从母仄声字读作送气声母的规律相一致,符合这一类型的方言点包括洛南、华县、华阴、潼关、大荔、澄城、合阳、宜川、洛川、黄陵、宜君、白水、旬邑、彬县共14处,占50处的28%;C型的各方言点主要也在关中方言区东部及北部。C型“咱”字读如“查”可以从郑奠、麦梅翘《古汉语语法资料汇编》第149页给我们所提供的资料里看到,这个资料来自明代张自烈《正字通》:“咱,庄加切,音查。北音呼我曰咱,中州音韵,兹沙切。与俺音别义同。”

其他型为D型,罗列如下。

Da读作〔tsa〕,包括乾县、黄龙、凤县,这是受共同语影响的结果。

Db读作〔tia〕,包括长武以及与之毗临的麟游,这是受甘肃东部方言影响的结果,其合音形成并且发生音变的规律是〔dzika→tstia→tsa→tia〕。

Dc读作〔ia〕,包括宝鸡、凤翔、千阳、陇县4处,这是在〔tia〕的基础上减去声母〔t〕而形成的。其中,读作〔tia/ia〕的方言点主要在关中方言区西部。

Dd读作〔ta〕,只有岐山1处,其特殊性自不待言,但其理据尚待研究。

De读作〔tsa〕,只有永寿1处,其声母与北京、西安、乾县等处读作〔ts〕相一致而又符合关中方言合音字读作前字声调的一般规律。

关中51处除定边以外的50处里,“咱”字读作〔tsa〕共有BC两种类型共28处,在50处里占56%;“咱”字读作送气声母〔ts/t/t〕的方言点除BC两种类型的28处外,还有Db、Dd型的3个方言点共31处,在50处里占62%,接近2/3。“咱”字读作送气声母,可以说是关中方言的主流。

“咱”字在关中方言区51处(定边除外)里的50处读作去声调的方言点,有临潼、商州、丹凤、渭南、韩城、铜川、耀州、蒲城、富平、高陵、泾阳、三原、永寿、淳化、富县共15处,占50处的30%;其余如西安、咸阳、宝鸡等35处读作阳平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