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关中方言代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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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人称代词(1)

(第一节“我”“你”“他”的单复数)

一、基本型袁家骅先生等(1960)指出:“陕西商县(引者按:今商洛市商州区)话人称代词利用声调的变换表示单复数。“我”、“你”、“他”读上声(53)表示单数……,读阴平(21)则表示复数。关中地区好些县(包括西安)都有类似现象,可惜尚未经过系统的调查。其资料的主要来源是张成材先生(1958)《商县方言的人称代词》等文章。李荣先生(1965)指出河南等地方言第三人称单数代词“他”字,由于受“我”“你”两个上声字的感染也读作上声调。孙立新曾于全国汉语方言学会第八届年会(1995年武昌华中师范大学)提交的论文《关中方言的代词》中对关中方言的人称代词进行了探讨,又在后来的文章(1997)里对关中方言区一些有代表性的方言点的人称代词进行了举例说明。

孙立新(2002:246~248)指出:关中方言区人称代词单复数的表示方式主要是“我”“你”“他”读作上声调时表示单数,读作阴平调时表示复数;一半左右的方言点又在“我”“你”“他”

后边加上“的”字或其他字来表复数。其具体情况可以归类如下。“我-我,你-你,他-他”类型的方言点有:丹凤、宜君、白水、富平、高陵、泾阳、旬邑、永寿、淳化、乾县、兴平、眉县、太白、凤县、宝鸡、凤翔、千阳、陇县共18处,下面比较这些方言点“我、你、他”读音的特点。

方言点我我你你他他丹凤、宜君、白水、凤县、宝鸡、千阳、陇县uouoiitata富平、高陵、泾阳、旬邑、永寿、淳化、乾县iitata兴平iitt凤翔auauiitata其中,兴平方言“他”字的韵母,凤翔方言“我”字的韵母比较特殊。

“我”“你”“他”表示单数时读作上声调,“我”“你”“他”表示复数时读作阴平调并且后加“的”字或“家、子”等,如第一人称复数既作“我”

又作“我的”等。

方言点第一人称复数第二人称复数第三人称复数商州我(的)tsi你(的)itsi他(的)tatsi洛南、潼关、铜川、蒲城、富县我(的)uoti你(的)iti他(的)tati华县、渭南、韩城、咸阳、耀县、三原、长武我(的)ti你(的)iti他(的)tati澄城我(几)uoti你(几)iti他(几)tati合阳我(的)oti你(的)iti他(的)tati洛川我(的)uti你(的)iti他(的)tati大荔甲我(的)oti你(的)iti他(的)tati大荔乙我崖on你崖in他崖tan彬县我(子)ts你(子)its他(子)tats武功甲我(的)ti你(的)iti他(的)tati武功乙我(家)ti你(家)iti他(家)tati周至我家ti你(的)iti他(的)tati户县甘河、祖庵我家tia你家itia他家tatia岐山老派我的ti你的iti他的tati岐山新派我你i他ta麟游甲我(的)uoti你(的)iti他(的)tati麟游乙我们uom你们im他们tam黄龙我们uom~你们im~他们tam~在这个类型里,有商州、洛南、华县、合阳、洛川、武功、岐山、麟游等18个方言点“我”

“你”“他”的复数形式一般是“我/我的你/你的他/他的”;澄城1处是“我/我几你/你几他/他几”

;彬县1处是“我/我子给/你子他/他子”;武功、周至以及户县西乡甘河等处是“我家你家他家”,其中武功方言“我家”的“家”字读音特殊〔ti〕,其主要元音〔〕是〔a〕音素高化的结果;黄龙等处是“我们你们他们”。处于关中方言区北部的麟游、黄龙方言有明显的受共同语影响的因素。更有甚者,定边方言“我”“你”“他”单复数的类型与普通话是很对应的,依次是“我vo52我们vo52m你i52你们i52m他ta31他们ta31m”,其中,第三人称单数读作阴平调;定边方言一二三人称用不上以变调等形式来形成其区别系统。这些方言点有的是上述一二两种类型的复合式,有的仅仅是第三人称复数以“他的”的形式出现。

其他类型比较如下。

方言点第一人称单数第一人称复数第二人称单数第二人称复数第三人称单数第三人称复数西安我52我(的)31ti你i52你(的)i31ti他ta31他的ta31ti蓝田我51我31你i51你i31他ta31兀么些人ue~55i31e~35户县我51我(的)31ti你i51你(的)i31ti他ta31他的ta31ti临潼我53我31ti你i53你i31ti他ta31他的ta31ti华阴我uo42我uo31ti你i42你i31他ta42他兀些人ta31u55i31~35也就是说,复数代词以“我(的)你(的)他的”形式出现的方言点除上文所列商州等18处外,还有西安、户县2处共20处;西安、蓝田、户县3处方言第一人称复数“我”字读作〔〕韵母。

第三人称单数“你”字中古在止摄开口三等之部上声止韵,普通话读作〔ni214〕,关中方言读作〔i〕;关中方言对“你”字的读法与中古音韵以及普通话语音之间是相对应的。

但第一二人称单数“我、他”在关中方言的读音有一定特殊性,有必要予以讨论。

“我”字在关中方言区除定边1处外,西安、商州、渭南、大荔、韩城、宜川、富县、铜川、三原、咸阳、长武、宝鸡、凤县、陇县等广大方言点的读音符合中古音韵与关中方言语音的对应规律。西安等处方言“我”字都读作〔〕声母,中古疑母今北京话读作开口呼〔aaiauouanna〕各韵母的字,关中方言读作〔〕声母。果摄开口一等歌韵疑母平声歌韵字“蛾鹅俄”在西安等处读作〔〕,在大荔、合阳方言里读作〔o〕,在黄陵方言里读作〔u〕;去声“”韵字“饿”,在西安等处读作〔〕,在丹凤等处读作〔uo〕,在洛川方言里读作〔u〕,在大荔、合阳方言里读作〔o〕,在黄陵方言里读作〔u〕。中古见组今北京话拼〔〕韵母的字,在西安等处读作〔〕韵母,在丹凤等处读作〔uo〕韵母,在洛川方言里读作〔u〕韵母,在大荔、合阳方言里读作〔o〕韵母,在黄陵方言里读作〔u〕韵母。

凤翔彪角方言,对于中古疑母逢果摄开口一等歌韵字的读音可与城关方言比较如下。

蛾鹅俄平声歌韵我上声哿韵饿去声韵凤翔彪角uo24au52uo44凤翔城关uo24au52uo44其中,“蛾鹅俄”等字,彪角方言例外地读作零声母,这个语音特点在关中方言区比较特殊。

第三人称单数“我”字在关中方言区51个方言点(孙立新1997;2002)的读音类型主要有:A西安型读作〔〕,包括西安、临潼、蓝田、商州(张成材先生记作〔53〕)、华县、渭南、韩城、宜川、耀州、富平、高陵、三原、泾阳、旬邑、长武、彬县、永寿、淳化、乾县、礼泉、咸阳、户县、兴平、武功、周至、眉县、太白、岐山、扶风等29处,占50处的58%;B丹凤型读作〔uo〕,包括丹凤、洛南、华阴、潼关、澄城、黄龙、宜君、铜川、蒲城、白水、凤县、宝鸡、麟游、千阳、陇县、富县等16处,占50处的32%;C其他类型,有大荔、合阳2处读作〔o〕,有洛川一处读作〔u〕,黄陵1处读作〔u〕,凤翔1处读作〔au〕,其他型共5处,占50处的10%。其中,西安型、丹凤型等45处,占关中方言区除定边外50处的90%;丹凤型里的16处以及其他型的洛川、黄陵共18处,中古见组今北京〔〕韵母字相应地读作合口韵〔uo/u/u〕,其他型的大荔、合阳2处相对于北京话的〔〕韵母是〔o〕韵母。

有必要顺便提及的是:北京话〔kkx〕4个声韵组合,在关中方言区大致的韵母特点可以比较如下。

西安型(除岐山、扶风外)岐山、扶风丹凤型凤翔大荔、合阳洛川黄陵歌各戈葛kkkuokuokokuku哥个kkkuokaukokuku渴苛柯kkkuokuokokuku可kkkuokaukokuku科kkkuokuokokuku蛾鹅俄饿uouoouu我uoauouu河何贺喝xuxuoxuoxuoxoxuu现在专门讨论西安、蓝田、户县3处方言“我”字第一人称复数读作〔31〕的问题以及与之有关的问题。诚如上文所言,“我”字中古在果摄开口等歌部疑母,王力先生(1985:504)指出“歌”部开口一等字先秦读作〔ai〕韵母,如“多拖他驼驮舵大挪哪那罗左佐搓歌哥个可蛾俄我饿河何贺阿(~胶,~哥)”等即属于古歌部字。《王力文集6·诗经韵读》(1986)124~158页表,如:他tai哥kai我ai;315页《小》第五章前两行歌部押韵字:“不敢暴虎,不敢冯河hai。不知其一,莫知其他tai。”

我:疑母上声哿韵字。西安、蓝田、户县三处第一人称单数读作贑,复数及定格读作贑,例如:“贑不害怕你你不着理睬贑,贑也不着你贑走呀我们要走了贑爸贑妈贑学校贑单位贑陕西人。”其中,“我”读韵母符合古音到现代语音的演变规律,读韵母有先秦韵母〔ai〕的遗存因素。

他:透母平声歌韵字。蓝田县与西安市灞桥区之间的白鹿原一带方言及西安城内回民方言,“他”字作代词用作主格、宾格时读作ta31,用作定格时读作t31,例如:ta31没来我认不得不认得ta31t31妈t31姐t31女子女儿t31单位。

那:泥母去声个韵字。孙立新(2002)讨论关中方言表处所的指示代词时认为关中多数方言点远指第二层次“奈搭”等词语里的“奈”是“那一”的合音字,看来是有问题的。其实,“那”先秦韵母作〔ai〕,关中方言“那”读如“奈”(〔〕韵母)是有先秦音因素的。

二、关于“我”字的讨论(一)“我”字的读音问题关于“我”字的读音问题,从以下3点来讨论。

1平山久雄先生1987年在《中国语文》第6期409~414页着文《论“我”字例外音变的原因》,认为:“我”字本应读ě,却读作wǒ,是轻读产生的例外,这个例外是在中古和现代之间发生的。平山先生说:“我”字在中古属于哿韵疑母,音值为a。

歌哿韵(歌部)见系字在北京照例读成e,如“歌gē”“可k씓饿è”等“我”应读也读成ě,以前字典上载文言正音是如此,它在口语里却读wǒ,是个孤立的例外。wǒ比ě并不见得发音简单,反而加上了圆唇,似乎是更费一点劲,可是也可释作是轻读音变的结果。

我们认为平山先生用轻读音变来解释“我”字应该读作ě却例外地读作wǒ,这是不妥当的。我们认为,北京话的“我”字之所以要把依例该读的ě音改为wǒ音,这是避讳“恶心”

的“恶ě”的结果,其理由如下。

从《现代汉语词典》(1980:278~281)看,普通话读e的字有:阴平ē阿婀;阳平é额莪哦蛾峨锇俄鹅娥讹;上声ě恶~心;去声è额阏恶~劣,~霸垩噩厄苊扼轭呃遏愕谔萼颚锷鹗鳄鄂饿。与中古《切韵》音系比较,普通话读作e的字,其来源主要有:1果摄开口一等歌韵疑母;2宕摄开口一等入声铎韵逢疑影两母;3梗摄开口二等入声陌韵疑母,入声变韵影母。其次,果摄合口一等戈部疑母平声“讹”字北京话读作é,去声(过韵)“卧”字北京话读作wò;这符合果合一戈逢见组字北京读作e、uo两个韵母的规律。除了“讹”字以外,北京话读e的字主要有两个来源,一是阴声韵,二是入声韵。“恶”字的“恶心”意义是隋唐以后才产生的用法,其读音ě是北京话演变过程中由“恶”的“罪过;害;坏,不好”等意义分划出来的;其中有语音和语义的双重分化。“我”字在北京话演变过程中,其读音可能有一个与“恶~心”字合流为ě的过程,为了避开“恶~心”字的音,北京话读“我”字为wǒ的根据,一方面可能借了某个方言对“我”字的读音,一方面可能依照果摄开口一等歌部逢端系字韵母的主流读法读成了uo韵母。

北京大学中文系语言学教研室编着的《汉语方音字汇》第42页所记“我”字的读音,其中济南方言读作u(旧读与西安方言声韵一致),太原方言,武汉、成都方言o、合肥、扬州o,等等,多数是依照古今对应规律的。吴继章等先生所着《河北省志·方言志》词汇一章之“二十七、代词”,其中廊坊等处的读音最少从声韵方面看,是与普通话相一致或相对应的:廊坊、保定uo214,唐山u214,石家庄uo55;张家口则与西安等地的声韵相一致,读作42。贺巍(1993)指出洛阳方言“我”字读作u53,很明显也是如北京的避开了“恶(恶心)”字的读音。

孙易(2005:83~92)在讨论山西高平方言“我”字的读音时,在承认平山久雄观点的基础上,以南方的客家话、闽方言也存在开口变合口这样的现象来支持自己所认定的“我”

在高平方言里的韵母仍与中古歌韵一致的观点,我们认为从理论上解释不通。拿关中方言“我”字读开口还是合口的实际来看,这是语音发展不平衡的反映,如歌韵开口一等“河”字在普通话里发展为[]韵母,“多”字发展为[uo]韵母,也是不平衡的表现。具体来看,关中51个方言点里,只有18个方言点“我”字读合口,其余33个方言点读开口。详细情况请参阅本节第“一”部分中“歌哥渴可科鹅我河”等字的读音特点。

2我们从客家话当第一人称讲的“”字(《汉语大字典》注音为ái,释义为:方言,代词,表示第一人称,我”)的读音推测,“”字的本字应当是“我”。果摄开口一等歌韵字在客家话以及其他南方方言里读作ai韵母的,有的是,如黄雪贞先生《梅县方言词典》82~90页里,读作ai韵母的歌部字有:大定母去声韵tai53搓清母平声歌韵tsai44哪(那)疑母去声韵ai53。

3我们还可以从汉藏语对“我”字的读音看到其古音特征来,戴广厦、傅爱兰先生2001:289~300)所列举的藏缅语对“我”字的读音,可以与“我”字的古音及现代方言语音形成对照以证明“我”字的古音根据。

我:先秦ai西汉-五代a宋元明清现代uo(王力1985)我:景颢语ai33彝语a33哈尼语a55纳西语e33载瓦语o51独龙语i53普米语a55藏语(作格)132。

(二)西安一带方言的“我”〔31〕不是“俺”字我们经常从陕西的新闻媒体上见到有人把西安方言的第一人称复数的排除式写成了“俺”字,其实西安方言第一人称复数排除式的本字不是“俺”字,而是“我”字。

西安方言用作第一人称的“我”字读作31,与“哀”字以及“挨近,挨着”的“挨”字同音。“我”字读作,这是“我”字由先秦古音ai发展演变的结果。用作第一人称排除式的“我31”,相当于普通话的“我们”,如:我31(我们)不害怕你谁想欺负我31(我们),没门儿;另外还可以用作定语,如:

我31爸我31妈我31老师我31单位我31学校。据我们调查以及阅读时彦的着述,在关中方言区里,“我”字读作31的区域很小,可能仅在西安市区包括长安及其所属的蓝田、户县以及咸阳市秦都区沣东一带。

“我”字以及这里还要讨论的“他个”等字,在古代汉语音韵里在“歌部开口一等”,这个“歌部开口一等”在先秦汉语里读作ai韵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