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经济陶冬看中国:崛起与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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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我看未来的中国经济(3)

多数经济学家将中国所取得的发展成果,归功于改革开放政策。的确,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今天的中国。不过“人口红利”也是拉动中国经济增长、制造业扩张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婴儿潮,为中国带来了大批富有纪律、廉价的劳动力。这批人从70年代末起进入工作期、生育期、储蓄期、消费期。他们一方面压低生产成本,另一方面拉动内部需求,还制造出40%的储蓄率。

高储蓄率刺激高投资,在有利的国际环境下,中国的工业化迅速开花、结果,甚至成为世界的加工厂,创造出一个经济奇迹。由于社会构成相对年轻,消费者的消费欲望、住房需求比较旺盛、动态;同时老人比较少,社会负担轻,资金更多地投入生产性开发,“中国制造”由此崛起。

不过,20世纪70年代初推出的计划生育以及随后的独生子女政策,为中国的人口结构带来滑坡式的断层,势必在未来对经济及社会造成深刻的影响。

根据美国CSIS测算,中国的劳动力供应高峰在2015年前后来临,紧接着是人类历史上(和平时期)罕见的收缩。

国内学者在预测高峰到来的时间以及之后的收缩力度上,与美国学者稍有不同,不过大方向一致—“人口红利”已近尾声。

中国的总人口高峰预计要到2030年前后才会出现,不过这是建立在惯性增长和寿命延长基础上的。由于营养、卫生以及医疗保健的改善,中国人的平均寿命预期稳步上扬,推迟了人口高峰的到来。这意味着老龄人口的大幅增加和劳动人口的相对不足。

30年前每一个60岁以上的老人有8个劳动力支持,今天只有6个,而30年后仅有两个劳动人口支持。中国的老龄化问题以及很快会产生的经济、社会冲击,可以用“触目惊心”

来形容。纠正人口结构上的扭曲,却非短期内可以奏效的。

拉动中国工业化的另一个因素是充沛的资金和低廉的资本成本。中国的工业化某种程度上受益于储蓄者的补贴。以不良资产的形成概率看,目前中国的贷款利率水平并未完全反映出信贷风险。但是中国的资本项目并不开放,其他投资渠道有限,加上对政府的信任,老百姓的储蓄基本都存放在银行中。近年的重化工业化,就是在超低贷款利率下进行的。

随着婴儿潮人群中越来越多的人步入劳动年龄的后期,开支开始增大,储蓄率开始下降。退休之后,银行账户的开支更可能远大过入账。人口老化下储蓄率、投资率下降,已在世界许多国家出现,中国也难幸免。如果银行改革顺利,信贷纪律明显增强,投资率的下降可能来得更快。

总之,随着劳动人口增长的逆转,中国的“人口红利”

将于2015年前后告终。适当延迟退休年龄,可能将劳动人口在高位上多延续几年。内需急增,则可能加速人手短缺的来临。不过结论大致不会改变:中国的制造业以及现行的增长模式大约还有10年好景。中国的劳动力供应10年后便难以为继。

所以,提高生产力,由制造大国向创造大国转型,不仅是当今国家的政策,也是人口结构变迁下的必然要求。这是一个战略性的转型,关系到民族的长期繁荣。然而,今天中国的教育现状、企业结构离知识经济的要求有很大差距。今天中国对知识产权的保护力度,也难以催生像英特尔、微软这样的高附加值企业。前面并非坦途。

(本文作于2006年1月,原刊于《财经时报》)

重视服务业出口

如果说可口可乐是世界饮料业“一哥”,相信不会有人对此有异议。可口可乐在过去40年中倾注了大量的精力、人力和物力,与其老对手百事可乐斗智斗勇,得以稳居碳酸饮料销售的榜首。目前还看不到在汽水领域具有超越可口可乐的潜在公司。然而,危机和挑战却从另一条战线升起:消费者口味出现了变化,汽水消费增长停滞不前,瓶装饮用水却大行其道。可口可乐在瓶装饮用水领域起步偏晚,不仅没有垄断地位,连产品优势也谈不上。这成为公司业绩增长放缓的一个重要原因。

中国在制造业领域的竞争能力可谓独步天下。优质廉价的中国产品已渗透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为我国经济提供着增长动力,并创造出大量就业机会。中国的出口产品不仅进入了欧美等传统市场,也渗透到中东、拉美等新兴市场。几年后,还可能从轻工业向重化工业蔓延。中国产品的出口甚至在改变人类的生活方式,今天我们每人所拥有的鞋子,比我们的父辈多一倍。总之,制造业出口还有许多潜力可挖。

不过我们同时必须看到,制造业出口基数已经很大,也不可能无限扩张。一个人一天只穿一双袜子,任何一个特定时间一双眼睛只能看一台电视。

与制造业出口相比,服务业出口刚刚兴起,而且潜力无穷。随着IT革命的展开,理论上说,除了服务员和总统外,发达国家大多数服务业均可外包。提起服务外包,人们自然想起印度。印度是服务业出口的佼佼者:GE印度声讯中心的雇员人数已超过GE总部的人数;英国推销保险的电话中有一半来自印度;华尔街金融模型的设计、运用,越来越多地承包给印度的MBA们。印度在这个领域的突飞猛进,受益于其优质廉价的人才、英语的普及以及英式法制传统。以笔者观察,在服务业出口领域,印度领先中国8~10年。

但是,这并不意味中国在这一领域没有机会。首先,服务业出口的市场太大,而且越来越大,根本不是印度一家做得完的。其次,声讯服务只占服务业出口的一小部分,从数据输入到动画制作,从金融模型到软件开发,动脑动手不动口的项目多得很。再次,除了美英之外,印度在开拓日本、韩国、德国、法国市场时,语言上并不占优势。而且,印度服务出口业中多数企业的规模都不大。

在争夺服务业出口上,中国至少有3条捷径:?注重服务外移项目。服务出口可以从土生土长的本土公司做起,也可以接收欧美公司外移出来的项目。接收跨国公司的外移项目,并在此基础上扩展是一条多、快、好、省的捷径。

?搞服务出口开发区。行政主导、税务优惠、一条龙接轨是吸引外资行之有效的手段,在吸引服务业出口类外资企业上也不例外。中国在这一领域里经验丰富,并具有行政主导的强力传统。这也是包括印度在内的其他多数发展中国家难以竞争的一项优势。

?依靠国内市场,抢研发中心。跨国集团在设立海外中心时,市场往往是一个重要因素,中国市场的容量及前景,是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难望其项背的。靠国内市场的吸引力,拉大项目,尤其是研发中心之类高含金量的项目,是一个好的思路。

在后工业社会,人类对服务消费的需求远大过对物质消费的需求,其增长空间甚为惊人。如何强化中国现有的优势,化解不利因素,后发先至,在服务业出口领域分得一杯羹,既是挑战,也是商机。

(本文作于2004年6月,原刊于《新财富》)

中国消费市场:新的机会、新的挑战

通用汽车在中国售出的汽车数量,多过在美国的销量。

大众汽车在中国赚的利润,多过本土德国市场的。中国汽车市场已经成了各大汽车生产商的必争之地。

中国汽车需求增加是实情,不过这世界第一的王冠,半数要归功于美国人不敢再花钱。世界因此都在寻求新的市场,新的贸易需求源。欧洲、日本经济正在面临结构性困境,新的需求主要来自新兴市场,尤其是中国。尽管中国经济短期内也出现放缓,就业市场形势严峻,但是几乎可以肯定它是世界上第一个走出衰退的主要经济体。人口结构上的变化,是笔者看好未来十年中国消费的一个主要理由。

独生子女成为中国的消费主力,对中国经济的影响深远,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美国的婴儿潮成为美国消费主力后,彻底改变了美国的消费习惯和美国经济的发展轨道。

当然,中国的储蓄率不会降到零,中国的消费仍面临两大制约。

第一是中国没有完善的社会保障机制,人们必须存钱以备不时之需。缺乏适当的医疗保险,对消费行为影响尤大。

第二是占人口2/3的农村人口,从收入到就业机会仍难与城市人口相比较,拖累了整体消费水平和购买力。

政府最近在这两个领域同时推出新的政策,希望能为消费注入新的动力。笔者认为,医疗保障改革和土地流通政策,短期对消费的刺激有限,但长期却可能将中国的消费推上更高的台阶。

中国的消费,肯定与美式消费有重大的差别。绝大多数中国人不需要每人一辆汽车,但是他们在英语教育上的开支却令美国人瞠目。独生子女的上网习惯,制造出一批靠网络游戏赚大钱的公司,这在世界其他地方是见不到的。中国的保险渗透率较其他地方低,不过随着房屋所有权的普及和汽车拥有量的上升,保险业务增长极快。在中国零售市场中,收入的差异性、品牌的差异性以及地域的差异性,远大过美国、日本市场。

中国的消费市场,面临一个新的机会、一个新的挑战,其变化将制造出新的市场需求和企业王者,其变化将影响到世界经济的未来走势。

(本文作于2009年5月,原刊于中国台湾《今周刊》)

中国可持续发展的两个命题

2005年5月24日,笔者有幸与三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罗伯特?蒙代尔、约翰?纳什、詹姆斯?莫里斯,以及亚洲开发银行驻华代表处的汤敏、清华大学中国与世界经济研究中心的李稻葵,在人民大会堂进行圆桌对话。对话的主题是全球化下的中国经济增长与可持续发展。莫里斯教授从中国的高投资倾向、蒙代尔教授从中国出口业在国际市场上的剩余空间、汤敏博士从中国教育机制和投入等不同角度,论及目前中国经济增长模式的缺陷,指出了改进的方向。

中国经济可否持续发展?笔者认为它可以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期,而且它会给中国人民的生活水平以及世界经济的格局带来重大变化。随着中国日益融入全球化的世界经济,中国丰富的、勤劳的和廉价的劳动力,正在全球范围内掀起一场变革。从纺织、玩具到电子,再到化工、钢铁,甚至一两年内中国有可能成为汽车整车和零部件的净出口国。中国制造业的优势仍在蔓延,至少在可预见的将来呈持续走强之势。随着中国国力的增强和人民收入的提高,内部需求迅速扩大。虽然汽车和房地产业相继出现调整,相信均属周期性起落,远景依然亮丽。无论是从中国产品在海外市场的竞争能力,还是从国内需求的发展空间看,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增长是可持续的。

在资源、环保和体制等方面,中国面临着明显的缺陷。

经济高速增长的同时加剧着瓶颈现象的恶化。这些是中国经济发展中必须解决的问题。不过在这里,笔者想就中国经济发展的可持续性提出两个进一步的命题。

1.中国制造业登上世界舞台的同时,往往伴随着该行业价格和利润率的明显持续下降。这种情况不出现根本性改变,制造业强势就无法长期维持。

中国制造业的强势是有目共睹的。“中国制造”的物美价廉惠及全世界消费者,但也带来利润率的下降。笔者认为,这种现象背后是产能过剩以及由此引起的价格战。中国劳动力丰富而且低廉,举世皆知。中国资本成本偏低却少有人提及。资本成本偏低,不仅体现在目前中国的实际利率水平在世界范围内都算超低,更体现在银行和借贷人对风险的意识和态度。许多借款人在借款时并没有考虑如何还款,由于体制上的原因,贷款的银行也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的后果是银行不断涌现的不良资产,同时使中国过度投资趋于常态。中国超过40%的储蓄率和老百姓对银行的信任,使10

万亿元的储蓄不断流入银行,并转化为投资。笔者认为这种以不良资产为代价的工业化是不可持续的。而且随着2006年年底银行业向外资开放,调整可能已迫在眉睫。

2.中国在劳动力上的优势,会因“独生子女”政策而在今后十几年出现一个逆转。如果生产力没有一个明显的改善,目前的增长势头20年后将难以为继。

据测算,中国劳动力供应高峰会在2015~2020年间出现,最早在2025年左右劳动力供求关系即可能出现逆转。目前的经济增长模式依赖于劳动力与资本投入,生产力的提高有限。中国经济中不仅科技、创意含量不够,对教育的投入和知识产权的保护也不够,企业的创新能力严重不足。如此的经济结构根本无法支持20年后在新的劳动力供求关系下的增长需要,也难以应付急增的医疗、退休、社会保障开支。

上述两个命题与其说是给出答案,不如说是提出问题。

笔者在这里表达了一些带倾向性的意见,但这些并非结论。

重要的是,提出议题,寻找解决办法。时下有人预言多少年后中国可以赶超美国。笔者认为,在这些结构性问题没有解决之前,在中国没有出现自己的英特尔、微软之前,还是谦虚一些更好。中国赶超美国并非必然。

(本文作于2005年5月,原刊于《观察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