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经济陶冬看中国:崛起与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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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资金出海的大时代(1)

在中国资金出海的大时代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海外投资也不是!中国资本管制这个大坝上,QDII的闸门正在隆隆打开。这是改革开放历史上划时代的一刻,也是令人担心的一刻。

中国国家投资公司投资美国百仕通(BlackStone),国家开发银行入股英国巴克莱银行,先后遭遇巨额账面亏损,可谓人算不及天算。这两项投资均注重于战略布局和协同效应,因此一时的股价损益,并非评估项目成功与否的合适方法。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海外投资对国内精英来说,并非羽扇纶巾、指点江山那么容易。

QDII资金杀入港股,势如破竹,恒生指数在短短两个半月中上升40%,恒生国企指数更飙升57%。部分国内投资者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俨然以股神自居。其实国内资金强力买入,只是故事的一半,海外机构投资者暂时不卖,才是故事的另一半。

果然,以某巨型公司A股上市为契机(加上美国次贷危机扩散),H股在之后的两个星期中急跌18%。

当某中国石油公司的市值超过俄罗斯GDP时,当某中国煤炭公司的市值超过世界矿业三巨头之一的力拓矿业集团(RioTinto)时,市场出现调整是必然的、必要的、健康的。

除去运输成本,中国石油、中国煤炭与俄罗斯石油、巴西煤炭并无差别,估值上也没有理由存在如此大的差异。同时也必须清醒地看到,美国的次贷危机,对美国房地产的前景和金融企业的盈利大有影响,但对绝大多数中国企业并无大碍。

当中国的基本面被掩埋在美国次贷危机的市场恐慌中时,投资机会便在其中。

H股动态PE为25倍,远低于A股估值,以国际标准看不算便宜,也不算太贵。换言之,香港H股目前算不上泡沫,可以为国内资金提供一个分享中国经济发展成果、分散风险的市场平台。香港市场拥有很多国内资金所熟悉的中国企业,又在语言及基础设施上与内地多有对接。选择香港作出海口,颇为合适。

然而,香港的另一端连接着全世界的股市、债市、利率、汇率、衍生、对冲,那里是国际金融市场的一部分。A股与H股之间的差别,在笔者看来近似湖泊与大海之间的差别。

香港可以风平浪静,也可以风高浪急,海平面下有没有闻所未闻的怪物也是未知数。

香港股民中有疯狂炒股的投机客,但大部分属于长期投资者。不过资金的主力是基金,其中既有视价值投资为圭臬的传统基金,也有快进快出、杠杆运作的对冲基金。

对冲基金可以一口气沽空几十亿元,通过期指、利率、汇率连环轰炸,还有令人眼花缭乱的衍生工具、结构产品助阵。如果股价与价值严重背离,传统基金的沽售浪潮同样可以具有震撼力。

H股、A股价格趋同,是国内资金投资H股的一大题材。

的确,随着两地资金的对流,H股与A股之间的互动性日益明显,股价上的差异势必有所缩小。但是同质同权的同一家公司,两地的股票价格却未必一致(除非H股全部由国内资金持有)。两个市场的资金来源不同,对估值的评判标准也不同。香港机构投资者的估值标杆必须向其他市场看齐,当H股价格大幅度偏离价值时,他们会沽出,转向其他市场,留下国内资金高位站岗。

香港是资本市场的深水区,一夜之间可能冒出各种各样的衍生工具,一旦有事政府也救不了国内股民。

香港政府对内地资金又爱又怕。大量内地资金涌入,对香港经济转型、对巩固香港的国际金融中心的地位十分有利。

不过如果内地资金炒作作风不改,则可能在相当时期内影响香港股市的行为。当港股“修女也疯狂”时,不仅有损香港形象,也可能影响当地的金融稳定。近来香港窝轮(认股权证)交易激增,反映出市场的投机色彩,长远看来对香港、对在香港上市的中国企业并非好事。

20世纪90年代中期掀起的红筹狂潮,不仅带来了经济泡沫化,也暴露出香港市场的破绽。对冲基金乘虚而入,既造成巨额中国国有资金的损失,更几乎将香港经济推向崩溃的边缘。

笔者认为,资金平稳出海、价值投资,是衡量这次资本项目开放尝试的重要标志。

其实,资金出海的意义绝不止于投资港股,赚几个小钱。

这是中国资本项目逐步开放过程中的重要一步,是中国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后的必然趋势。

中国经济在全球化下崛起,企业发展势必走向世界。资金、市场、资源、技术、品牌,均需要在全球战略中重新布局。目前的资本管制已经无法适应经济和商业的发展要求,对资金流动的种种限制已经开始影响企业行动的效率。同时随着国人、企业财富的积累,资金在全球范围内投资,分散风险、提高回报的呼声越来越高。香港是国内资金出海的第一站,具有“试水”意义。就像中国产品那样,中国资金早晚也会进入各国,走遍天下。

必须看到,在长期的资本市场锁国政策下,机构投资者中精通海外投资的人才奇缺,机构内部相应的风险控制能力和奖励机制更是空白。国内居民中对海外市场的了解程度偏低,投资渠道不畅,投资信息缺乏,理念上“炒股”多过“投资”。

这无疑加大了投资失败的机会。以国内惯用的炒作手法,在国际市场上可能得手几次,但早晚会输得很惨。刘其兵单边炒作伦敦期铜,造成巨额亏损便是一例。笔者最大的担心是美国纽约的洛克菲勒中心(日本人20世纪80年代以13亿美元买入,1996年清盘后以3亿美元卖出),可能以更高的价格卖给中国人。

当国内媒体和股民将注意力聚焦于港股直通车缓行时,笔者认为人们低估了中国资金出海的历史意义。2007年是中国资金出海的投资元年,有远见的国际投资者已开始探讨此项政策的长远影响了。一位笔者熟悉并十分尊重的美国CIO(投资总监)指出,中国资金的出海会带来一支投资风格不同的生力军,这可能改写国际金融市场的生态环境。笔者估计,10年之内在海外市场游弋的中国资金,应该接近同类的日本资金,其动向备受市场瞩目。

受结汇政策限制,过去中国资金投资海外,基本上以国家(主要是外管局的外汇储备)运作为主要模式,投资策略、手法和品种相当简单,变化少,回报也不高。最近一系列政策变化之后,投资主体开始多元化,国家、机构、企业、个人以各自的风险承受能力,选择不同的投资策略和金融产品。

国家行为开始向商业行为转型(国家投资中也有一部分移往国家外汇投资公司),提高回报成为重要议题。

笔者认为,资本项目开放速度的明显加快意味着:(1)国内流动性泛滥已到了不得不采取更积极措施的地步;(2)中国经济在金融开放上离准备就绪已经不远了。中国的金融开放(包括外资准入和内资出海),未必有一个时段可以称之为原点,但是开放的形式似乎在由“小步慢走”转为“小步快走”,海内外市场接轨的步伐远超过任何市场人士一年前的想象。笔者相信,中国资本项目开放的速度会快过人们的预期,人民币实现自由兑换的时间也会快过人们的预期。

人民币成为国际硬通货的日子,不会太远。

风物长宜放眼量,中国资金走向世界是新事物,是大故事、大趋势,但又是一个学习、适应的过程。

奉劝出海前的国内资金,放低身段,降低(回报)预期,提高警觉,努力学习。赠言国际金融市场,中国资金来也。

(本文作于2007年11月,原刊于《21世纪经济报道》)

现在逼人民币升值是三流经济学家的蠢主意

人民币汇率烽烟再起,西方大国在近期国际会议上演出了一场场逼宫闹剧,市场上关于人民币一次过升值的传言兴起。

预期人民币升值,有一定的道理。自2005年7月汇率改革以来,人民币兑美元升值约20%,但过去一年升值步伐几乎完全停顿。相反,由于美元的贬值,人民币兑一篮子货币在金融危机中反而贬值8%。中国的银行体系在危机中较美欧同行的损害轻许多,中国经济更在各主要经济大国中率先复苏,人民币没有理由随同丧失国际信用的美元一起贬值。

压人民币升值,又有其不合理的一面。美欧相继陷入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经济衰退,就业问题严重。将矛头指向海外,是政客转移视线的惯用伎俩。于是,中国成了制造全球经济不均衡的源头,人民币升值成了均衡贸易、增加需求的特效药。

笔者认为,人民币有一定升值的空间,但是希冀通过逼人民币升值而实现贸易均衡,拉动世界经济,乃三流经济学家的蠢主意。在流动性泛滥、热钱肆虐的今天,人民币突然升值,势必造成升值预期,导致热钱涌入中国,加剧国内的流动性失控,加速人民币资产价格的上升,引诱更多的热钱流入。这种形势必然令已经处于两难中的宏观环境更趋复杂化,一旦资产价格进一步上扬,迫使中国政府采取更果断、更严厉的调控政策,中国经济两次探底的风险便可能大增。

在这场罕见的全球危机中,中国的最大贡献就是稳定。

中国经济的稳定,带来了亚洲经济的稳定,带来了商品市场的稳定,也避免了美国国债市场以及其他金融市场的进一步波动。中国是世界避免重蹈1929年式萧条的几个重要原因之一。一旦中国不稳,全球经济出现“W形”二次探底的可能性就会大升。

中国必须为全球抗衰退、创增长做出自己的贡献。不过中国的主要贡献应该在制造新的内部需求,而不是汇率大幅上扬。个别国家力逼人民币升值,是损人不利己的行为。

长远来看,笔者判断人民币一定会升值,甚至不排除大升,但是这个过程应该出自中国自身利益的需要和自主的决策。今后10年,中国的内需在经济中所占的比重会越来越大,出口的地位应该不断下降。当经济结构发生变化后,政府对人民币升值的态度也会改变。人民币升值,不利于出口竞争力,但是会增加消费者对进口产品、外来服务的购买力。总有一天,消费购买力会压倒出口竞争力,成为中国经济中的最大诉求,随之而来的是汇率的一次强劲升值。

日本政府在过去的20年中,一直人为地压制日元汇率,以保证出口。可是当本届新政府上台后,政府便表示日本人口老化严重,老年消费者需要更强的购买力,于是日元一夜间进入了长期升值的轨道。笔者相信中国也会有这一天,而且几年后也许就会出现。

中国的汇率政策其实在悄悄地变化着,相信2010年人民币汇率就会反映美元及其他主要货币的走势。随着出口形势的改善,笔者估计人民币在2010年会兑美元升值5%。不过更重要的是,预计至2020年,中国的资本项目可能达到90%~95%的自由兑换。3~5年后随着内需的起步,人民币升值应该可以明显加速。

(本文作于2009年11月,原刊于《经济通》)

外汇储备的尴尬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中国的外汇管理局,对此一定深有体会。

中国坐拥2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但是遇人不淑,所托非人,一不小心嫁给了美元郎。不仅嫁了出去,而且已经产子生根。市场估计2万亿美元外储中,至少60%为美元资产,其中主要是美国国债或政府担保的机构债券。

当美元老公行为不轨时,外储怨妇的愤恨和郁闷可想而知,然而出走又是一个不可能的选择。只要中国抛售几百亿美元的国债,随时都可能触发美国国债市场的震荡。美国国债崩溃,到头来身陷其中的上万亿美元的中国储备同样遭到重创,中国的外汇储备和美国的国债市场早已坐在同一艘艇上,根本难以全身而退。

再说,和美元先生的日子过不下去了,隔壁的欧元先生以及马路对面的日元先生,看上去也不是好东西。外储太太能做的,不过是高调地发几句牢骚、抛几天美国国债,这其实同夫妻打架时,太太砸个盘子或扬言出走区别不大。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于是外储太太开始寻求精神寄托,与幻想中的情人拍拖。

亚元和IMF的SDR(特别提款权)便成了热门话题。亚元作为亚洲资本输出国的货币代表,理论上有同美元、欧元分庭抗礼的本钱,但是实际上却必然难产。亚元的主推者是日本以及深受日本影响的亚洲开发银行(ADB),这就决定了与日本在国际舞台上明争暗斗的中国的态度。如果中日两国不能像当年德法推欧元那样齐心协力,亚元根本没有希望出生。亚洲各国的政治形态、经济发展、宗教文化的差异性极大,历史上的纠葛仍留下不少难以逾越的鸿沟。的确亚洲如今很有钱,而且在美元危机中很受伤,但是笔者看不到它们全心全意推动亚元的动力和政治意愿。

欧元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议论到1999年正式发行,欧洲花费了40多年的时间。当时美国是一个资本净输出国,无须惧怕一个新兴的货币竞争对手。如今美国却是失去信用的借贷大国,必然为扼杀萌芽中的亚元无所不用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