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上的紧张永远会被时间上的紧张冲淡。
之前听着Spider的叙述，快斗从来不觉得那个藏在黑暗中做尽肮脏交易的组织是那么的庞大。
不仅仅是在日本和美国拥有势力，组织的根系几乎遍布了整个北美洲、亚洲和欧洲。
新一给快斗一天的时间消化他们目前搜集到的所有资料，不过快斗在下午三点就将所有资料烂熟于心。这样的资料是不允许这么放着的，快斗想了想，端起厚厚的一叠A4纸张硬着头皮去找了正在写分析报告的新一。
「看完了？」
新一从乱糟糟的文件堆里抬起头，不小心碰倒了周围堆得老高一叠材料，顿时桌上惨不忍睹。
「嗯。」
「有想说的吗？」新一放下了手中的笔。笔帽没有套上，笔尖朝内指，笔杆因为力的作用还在微微滚动着。
「……」
快斗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刚来这里第一天就给他这样的下马威，现在的这个问题，已经把新一的目的完全暴露了出来。
调查组是危险的，新一希望快斗能知难而退。
快斗点头。他把一摞纸放到新一右手边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处空位上，感觉似乎会影响新一一会继续写字，便又搁到了左边。
新一看着材料，拿着起身，塞进了一个带锁的空抽屉锁上，这才正视快斗。良久，他讪讪笑出声来：「不要那副表情。」
「嗯？」快斗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并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奇怪的表情，「什么表情？」
「没什么，」新一止住了笑，「你认为这是我给你的下马威吧？」
快斗拖出边上的一张椅子坐下，偏头问道：「为什么你认为我会这么想？」
这个无法解释。新一总不可能说是因为标记产生的感应，他眨了眨眼：「难道我猜错了？」
快斗沉默了两秒，把椅子往后撤了一些。
被看穿之后他竟然并没有感到以往的慌张：「没有猜错。你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抱歉，」新一坦白，「在给你那些材料的时候，我的确希望你知难而退。这并非曾经的警察抓小偷游戏。警察们的目的是活捉你，那群人的枪口，却都是指着我们的心脏的。
「我害怕，我已经失去了小兰。」
最后那句话带来了半晌的安静。
它像一个小锤，轻轻地敲打了快斗的心脏，不重，却也足够震荡心灵。它比新一之前说出的任何一句类似表白的话语更能让快斗感到真实。
小兰永远活在新一心下最痛的那道伤口里，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会打草惊蛇地刺痛那个位置。这便是新一的弱点，若真的往那里再砍上一刀，他将痛不欲生。
新一会「害怕」，不可能只是因为标记结成的责任，更多的，是因为他将快斗放进了胸腔重要的地方，将快斗定义成了重要的人。
是我想的那样吗？
快斗微微偏头，若有所思。
「但是……」
但新一突然出口的两个字又打断了快斗的思考。「但是什么？」他问。
「但是，我后来又想，」新一说，「白鸽或许不似老鹰那样能直冲九霄，却也一样应该飞翔。你既然是我的Omega，就注定要活在危险里，如果我来不及保护你，你必须有能力保护你自己。」
保护不了你。
你必须保护你自己。
新一一字一句，像是在警告快斗将来有可能面对的危险。
「我知道啊。」快斗笑道，意外地宽下了心，「名侦探，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担心到底有没有必要，不过，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尽力去守护重要的人。」
「我相信你。」新一说，「那么，对于这些，你有想说的吗？」
***
「有，而且很多。」
快斗把椅子拉近了新一的位置，让两人面对面。
四目相对，快斗甚至能在新一专注的双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他说：「这个组织势力覆盖面太大了，想要消灭每一处根须，很难。」
其实这一句是废话，但它不过是快斗用来开头的话语。见新一轻轻点了点头，他便继续说了下去：「擒贼先擒王这个方法，你们一定也想过了。」
新一再次点头。他不否认，他们的确想过这个方案。
「宫野一直都在研究所里，并没有直接参与组织行动。赤井暴露，接着安室也暴露了，目前只剩下CIA的水无怜奈还安全地在组织内部。但是她在被警方捕获之后，就基本没有需要她去完成的任务了。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接到任务了。」新一苦恼着，「想要培植新的卧底进入组织绝对不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做到的，更何况目前为止打入组织的那些人都没有见过所谓的『那位先生』。」
这的确是个问题。
那个人藏得太深了。他狡猾地将手下们利用至极致，却从不会轻易地付出信任。对待那些外来的人，他或许会给予足够高的地位，但除去地位，便什么都没有了。
快斗皱起了眉头。眉梢结出一个和新一如出一辙的弧度。
「打不进去，就取代掉已经进去的人如何？」
这是他向来最爱使用的方法。无所不能的易容术便是他胆大包天的凭依，但他说出这句话时并不轻松，因为几分钟之前，新一才对他说过——「警察们的目的是活捉你，那群人的枪口，却都是指着我们的心脏的。」
新一摇着头：「不行，太困难了。先不说那些位于上层的家伙藏身何处，即便成功替换掉了，也不了解他们同其他人之间的交往方式、人际关系，还有，」新一顿了顿，「信息素气味。」
仅是Beta的话很难强势过具有天生优势的Alpha。若是Alpha的话，那无可取代的信息素气味，便是他们独特的标识，想要取代，只有……
新一不禁想起之前快斗用剑走偏锋的极端方式伪装成Spider的疯狂举动。转念一想现在的快斗已经被自己标记，也没办法再做这样的事了。
只是松口气归松口气，看快斗的表情，他不认为快斗会因为那么小小的问题就放弃计划。
果然，快斗很快接口道：「被标记后其他Alpha闻不到我的气味，我可以……」
「那其他Omega呢？」新一打断了他，「你能保证组织里没有半个Omega吗？」
「我……」
「你可以负责帮别人易容。」这回打断快斗的，是另一个声音。
快斗转头看向门外，白马探吊着一只手臂站在开着的门边。
「白马！你没事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些小小的惊喜情绪，当初听到新一说白马探中了Spider一枪险些丧命，现在看到他精神饱满地站在自己面前，真心地开心着。
「好久不见，黑羽君。」白马探永远不忘自己的绅士，礼貌地问了好，又朝着新一点头示意，这才走进室内，把手上新收到的资料递给新一，然后重新转回面向快斗的方向，「我和工藤一样，不赞同你去冒险。」
「……」
听白马探的说话语气便知他在门口站了挺久的，大概是敲了门一直没有得到回应，才会有失形象地变成了一个偷听他人对话的角色。
但现在的问题显然不是白马探是否偷听了他和新一之间的对话。
快斗尴尬地笑了笑：「目前似乎连『取代』计划可不可行都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讨论由谁去取代这个问题，会不会太早了写？」
「那好，」白马探看了新一一眼，视线重新落回快斗身上，「那么我们现在就来讨论看看这个计划是否可行吧。」
「……」
这算是……雷厉风行吗？
***
或许是由于父亲是警示总督的关系，白马探在调查组里说的话有着极重的分量。
快斗的提议是可行的，只是要真正付诸行动的话，还需要进一步的讨论。
此时除了离开去保护宫野志保的安室透之外，剩下的几人都在这里。Gin的越狱让调查行动陷入了一个动弹不得的境地。要先将叛徒揪出还是继续行动，小小的问题困扰了几人好久。因此快斗的建议才被提上议程，因为这是一次单刀行动，不需要大范围调用警力，也就能够让秘密仅流传在值得信任的少数几人之间。
秒针扫过数字12的位置，四点整，讨论会开始。
第一次参与讨论，同时新加入的，还有被安室透接来的志保。
七人围着长桌坐成一圈，由冲矢昴起头，很快便讨论了起来。
作为后来者，快斗和志保还不习惯侦探警察们这种唇枪舌剑好似随时都会打起来的激烈讨论，每一个提案中的漏洞都被犀利地攻击着，只是为了让计划达到滴水不漏的完美，只是为了确保实施计划的人的安全。
快斗一边听着，一边在面前的纸上写写画画。
关于信息素的问题他们已经决定全部用抑制剂掩盖过去，下一步讨论的，是取代谁的问题。快斗停下了涂鸦，开始将自己从Spider那里听到过的代号一一在纸上列出。在写到Otard这个单词时，他顿住了笔，加入了讨论。
「Otard。」
他一开口，众人安静了下来。
Otard。一个几乎已经被遗忘了的角色，若非快斗提到，他们大概绝对不会想到。
视线一一集中到了快斗的身上，等待着他说出选择Otard的理由。
被注视着，而且注视着自己的还都是曾经的对手，快斗咽了口口水，让自己淡定。其实会选择Otard，不过是因为Spider曾经说过Otard是他的老伙计。Spider在组织的地位似乎不低，那么作为他的搭档，Otard也必然拥有相当的地位。
从安室透的反应看来，即便他混入组织的时间最久，对Otard这个人依然不算熟悉，可见Otard在组织中足够的低调。
「Spider曾经说过，在被派去夺还『潘多拉』之前，他和Otard一直都是行动上的伙伴。我和Otard接触过，他是个十分低调的人，存在感不强，易容成他，最容易浑水摸鱼。」
快斗仅是简单的说了两句，点到为止的话语足够在一群精明的侦探们心中开花结果。
「Otard……」新一咀嚼着这个代号，可惜没有相关的图像资料，他对这个人完全没有概念。
安室透毛遂自荐道：「如果是Otard的话，就由我去吧。」
一旁的冲矢昴道：「不论谁去，前提是必须先找到并制服他。」
看着一群人又讨论了起来，快斗俯下头，继续着他未完的涂鸦。
这时一旁的志保戳了戳他的手臂：「喂，黑羽。」
志保打着呵欠，声音糯糯似乎带了些鼻音。
她的易感期已经结束了，不过身体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信息素的气味不经意地散开，淡了许多，闻着没有了当初的刺鼻之感。
「嗯？」快斗抬眼看向志保，小声问道，「怎么了？」
「工藤把那根头发给我了。」
「……」如果可以，快斗真的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他的唇抿成一条细线，直到全然没了血色，才松开，「结果出来了吗？」
「男，六十岁左右。确定与别克车上那人基因组重合。因为博士搜集的基因库里并没有比对资料，所以无法确定身份。」
只有两点的信息，但已足够快斗作出判断。
其实早在看到那根头发的时候，他的心下便已经有了结论。
再去证明什么，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我知道。」快斗说，「我知道他是谁。」
「……」志保看着快斗面上的最后一丝血色隐去，湛蓝的眼中光彩黯淡。她沉默了一会，说道，「既然如此，那检验结果，就等你想说的时候自己告诉工藤吧。」
「嗯。」
快斗应着，随手在涂鸦小人脸上添了一笔。是一张下垂的嘴。
「快斗。」
下一笔还未想好要在哪里落下，却有人叫了他的名字。快斗抬头，在场有可能这么叫自己的，只有新一。
「什么？」
「那台手机，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把它交给我们。」
新一试着让自己的语句柔软一些，可惜长时间公事公办让他在说这样的话时忍不住就刻板了用词。快斗听着想笑，但先前的情绪还闷在胸口，没笑出来。
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对新一道：「好，我这就去拿。」
说着，快斗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他并没有走远，在确定新一已经闻不到自己信息素气味的位置便停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飞快地给Spider发去最后一条消息。
『晚上十点，米花北野公园樱花园，我把潘多拉给你。
不要回复，我只等你到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