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星期,如栩家里多了一个急救小药箱,伤风感冒等药物一应俱全。厨房的冰箱里每天都满满的,食材新鲜且优质,是谁说浪费食物属于暴殄天物,要遭雷劈的?这么多菜要吃到什么时候?
每天晚上,汪氏厨房里会出现两个身影。一个是她,一个是谭少杰。
她伤到左手,切菜不方便,刀功暂时由他代劳。她在他的指挥下,负责拿锅铲。
“快点拌,肉要糊了!”
“放点水,很好,做得不错!”
“现在加盐…要命!你要把一包都倒进去吗?倒掉!…愣着干嘛?我说把锅子里的菜都倒掉,加了半包盐的菜,你要吃吗?”原来,师傅的耐心再好,仍有要爆发的时刻。谭少杰抓起锅子,毫不犹豫地把菜倒进垃圾桶,“哭丧着脸干嘛?造成浪费的最阔祸首是你,觉得心疼的话,自己到墙角蹲着反省去!”
好好的一锅水煮牛肉,不心疼才怪…
如栩扁扁嘴:“我才不要,刚才是失误,忘记盐袋的口子那么大。现在起,我要打起精神,争取进步!”
谭少杰叹息着摇摇头,大声强调:“很好,你最好打起精神来!要对得起师傅的辛勤教诲。”
她知道,自己做的菜很难吃,尽管有他全程指挥,但就是奇怪,仿佛中了魔咒似的,凡是经过她拿锅铲炒的食物,荤素都一样,不是糊掉,就是夹杂着没熟的生片。
餐盘上桌时,她早做好心理准备,低着头表示惭愧,指望他训斥的时候稍微给留点面子。果然,他一道菜一道菜慢慢品尝,苛刻点评。
“天!糖醋鱼这么酸?你是不是像加盐一样,倒了半瓶醋啊?勉强入口都觉得困难。”
“你自己看,水煮牛肉卖相这么差,光看一眼就失去胃口了!就算煮得再好,食用的人在心理上都给先打个折扣。”他尝了一块,“肉质太硬,煮得时间不够,看来没有几分毅力的人,是吃不下的!”
“这道是什么?菜心?鲜绿的颜色竟然可以被你煮成黄色?一颗颗干巴巴的,好像过夜菜,汪大小姐,我对你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栩憋足了一口气,终于忍耐不住:“你故意挑剔找茬!我觉得糖醋鱼味道刚刚好,水煮鱼本来就这个样子,我已经尽力了,还有菜心--你哪只眼睛看到它是黄色?我看你是信口雌黄!”
“好了好了!就暂且让你找回点自信。”谭少杰把空碗往她面前一堆,“教个笨学生真累,但愿饭不要烧糊了才好。喏,帮师傅添满米饭来。”
如栩忿忿地为他添饭,不服气地嘀咕:“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干嘛每盘菜都吃得不剩?脑袋有问题!”
谭少杰耳尖,全都听到了,“爱惜粮食是我国的传统美德,我是为了不浪费才全部吃完的!”
如栩把饭端给他时,脸色转为了平静,有抹轻笑。
“谭少杰,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全身上下最毒的地方就是嘴巴,但很多时候却是刀子嘴,豆腐心。”
“咳!”她真有问题了,他在批判她,她竟然还笑得出来?“目前为止,你也只见识过我这张嘴而已,我身上其他地方,等你了解了再发表意见也不迟。”
意有所指,坏胚!如栩羞恼,脸蛋发红。
如同前面的每一晚,谭少杰再次把三道试做的菜肴吃了个干净…
她其实很聪明,学厨艺难不到她,一道菜的程序基本只需示范一次。佐料的添加,还需要摸索,但她很努力,也很长进。
谭少杰是鸡蛋里挑骨头,因为不挑,他对不起自己。每次将她亲手烧的菜尝在嘴里,心里很不是滋味。说到底,他不喜欢她为其他男人忙碌,一点也不喜欢!她约了王逸辰明天晚上见面,看她满脸期待,兴奋又羞涩的样子,他真的、真的很想说--王逸辰就那么好吗?再好再优秀,人家根本不喜欢你!
“喂,谭少杰,下班后你陪我去超市吧!”于是,他冷着脸帮她挑好了食材。
“拜托你,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刀功,我希望今晚的每道菜看上去更好看些!”虚伪,何不干脆让他亲手掌厨算了?郁闷归郁闷,他神色阴沉地把鱼、肉及所有配料都切好,一一摆放在盘子里。
“谭好人。”过去的谭小人已自动升级,“好事做到底啦,我掌勺,你在旁指点指点,可以不?”
他能说不可以吗?于是,谭少杰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每句话都硬梆梆地指挥着。
三菜一汤,雪白的桌布,芬芳的鲜花,桌上是她花血本新买的法国红酒,透明晶亮的高脚杯散发出高雅的色泽。
如栩对自己的杰作满意极了,开心地绕着桌子转了一圈:“GOOD!谭少杰,这些日子,真的很谢谢你。”
她,第一次如此真心实意跟他道谢。
她,从没为他露出过如此灿烂的笑容。
她,满心满眼里只有等待的那人,却看不到他眼底的酸涩和落寞…
谭少杰一如往常,轻佻地拍拍她的脸颊,“别忘记我要的好处,等你在这座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时,可一定要回到我这里。”
如栩笑笑:“知道,知道了。我也说过,拼尽全力都不会让你有那个机会。”
他揉揉她的发丝,“笨女人,非选择一条让自己受伤的了,自讨苦吃。”
如栩赶紧把被揉乱的发丝理顺,跑进浴室对着镜子照了照,才跑出来。她把他推向门口,“你不要啰嗦了,快点走吧!我约了逸辰七点钟,他马上要来了。”
过河拆桥,她就是典型分子。
谭少杰最后瞥了一眼餐桌,薄唇紧抿,调头离去。
逸辰很守时,七点准时踏出电梯,按响门铃。
如栩抚住胸口快到蹦出来的心脏,扬起一抹看似自然的微笑,将门打开。他们太熟悉了,熟悉到一闭眼就可以清晰描绘出对方所有的表情,但对这次约会,她控制不住激动。
她想,这是真正的爱情,只有爱情的力量才会让人这样欣然改变。
逸辰以前来过这里,环顾四周,赞赏地点头:“小栩,看来你越来越懂得生活了。”
“说得我以前好像不会生活一样。”如栩把他引到餐桌前,带着几分骄傲,“别看菜式不多,每一道都是我亲手做的。”
“呀?你什么时候会做菜了?”难怪他惊讶,她曾经有过一番相当有个性的言论,大约就是热爱工作的事业型女性,比如她--除非饿了,否则绝不进厨房。
“早就会了。”只是以前做得一团糊,没人敢吃而已。如栩忙倒上两杯红酒,请他坐下,“最近闲来无事,天气又冷不想出门,索性在家里学做饭。”
逸辰闻到了菜香,朝她竖了个大拇指,“真难得!如果你不说,我和欣宁做梦也想不出你会有主动愿意下厨的一天。”
“呵…”她与他面对面对下,两人举杯,轻轻相碰。“此一时,彼一时,以前也不是反感做菜,只是没有找到让我大显身手的动力而已。说真的,你是我的第一位真正食客,赶紧尝一口试试看,味道怎么样?”
逸辰夹起一块糖醋鱼,“不错,色泽诱-人,香气扑鼻,口感鲜嫩…小栩,你越来越能干了。”
“真的吗?你喜欢吃吗?”如栩双眸跟红酒杯子一样透亮。
“喜欢。”逸辰又品尝了其他两样,赞不绝口,“你说你才学多久?一个星期?小栩,我发现你很有做菜的天分哪!”
如栩的心里甜丝丝的,从头到尾,笑容没有断过。她的姿态越来越轻松,逸辰说的话真中听,让人身心愉悦,不似某人…明明口是心非,言语刻薄,赞一句人家会吃大亏一样。
气氛愉快,交谈惬意,两人自凌云大厦之后,相处的情形确实有着微妙的转变。他们碰了好几杯,三道菜不知不觉被吃得光光。
如栩深切体会到一种成就感,原来有人把自己做的食物全部吃完,是对厨师最大的肯定。怪不得每次过年过节,妈妈不愁在厨房里孤军奋战几小时,只需看到每个盘子被一扫而空,她就会露出骄傲快乐的笑。
饭后,逸辰主动帮如栩清理残羹剩汤。
“所谓名师出高徒,很好奇是哪位高人能在一星期内,把你训练成这等水平?”
如栩差点把谭少杰说出来,转而一想,不能让逸辰误会。她神秘地笑了笑:“像我这种聪慧过人的资质,哪需要什么高人?我是参照烹饪书里做的,不错吧?下周你再来,我还能给你新的惊喜。”
他的目光落在她有着淡淡伤痕的手指上,“很需要耐心和毅力吧!”
“恩,终于体会到妈妈每天做饭的辛苦。”谭少杰那晚说…从她身上感觉到了妈妈的味道。她甩了一下头,奇怪,干嘛突然想到那家伙。
正想着,有人按门铃。谭少杰出现在她门口,她受惊地睁大眼。
他不但进了屋,还大大方方朝屋子里的逸辰打招呼。“嗨!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刚才走的时候忘记拿钥匙了。”
“诶,你在说什么?别胡说。”如栩压低声音,在玄关处挡住他,拉紧他的袖口。
他就知道她会这样反应,嘴角坏坏地一撇,响亮的声音让屋里另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刚才做菜的时候,好像把钥匙掏出来了,你有看到吗?”
如栩气得眼角直抽筋,他这样说,简直存心让人误会。她看见逸辰朝自己看过来,赶紧道:“没看到,没看到。你胡说什么,钥匙怎么会在我这里?”暗中拧他一把,死家伙,掐死你!
“除了你这里,没可能丢在其他地方啊!我今天一下班就直接跟你回来了。”越描越黑,某美女的脸色也越来越黑,头顶三条黑线快要冒烟。她忍,她忍,忍住没怒吼出声。
他是她的克星,绝对是!她怎会轻易相信他?他好心帮她教她,原来暗藏阴谋诡计!
“哦,我帮你找找看。”费力地挤出笑容,如栩迎上逸辰充满好奇探究的眼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脸蛋发红,顾不得多想,一把拖起不识相的家伙进了厨房。
“有可能真落在厨房了。”谭少杰露齿而笑,笑容像花儿一样灿烂。
“坏小子,你故意的!你想气死我!明知道这顿晚餐对我而言多么重要,你…”她磨牙霍霍,眼中迸出森森冷光,真想用眼神杀死他。
他把她拉到墙边,笑眯眯提醒道:“小声点,这么大分贝全让人给听去了。”
“你…你这个…”她气结。
“我真的只是来找钥匙。你想,没有钥匙我怎么回家?怎么进门?”
“你就不能晚点再来吗?”
“外面好冷,你怎么忍心让一个全心全意帮助你的人挨冻?我只是进来找一下钥匙而已。”说完,他真的将厨房里里外外寻了个遍,没有收获。
“可是,你有必要在逸辰面前那样说吗?”
“我说什么了?”
“你故意引他误会!”
“我故意引他误会什么了?”
“谭少杰!”
“嘘--”谭少杰迅速捂住她的嘴巴,盯住她直眨巴的眼睛,“小声点,否则引人误会的是你。”
逸辰端坐在沙发上,一边慢慢喝茶,一边悠闲地翻看茶几旁的报纸。对于厨房里神秘私语的两人,不时瞄过去几眼,俊美容颜上浮现玩味的笑。如栩突然邀约的意图,他心底明白得很,之所以答应前来,一是没有非要拒绝的理由,二是经不起欣宁再三劝说,他也决定给自己和小栩一个机会。
小栩的感情,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慢慢感觉到了,只是一直假装不知。今日,欣宁私下对他挑开了这个话题,他慎重思量、细细斟酌过…
感情不能勉强,父母的殷切希望却不能不顾及。他是家中独子。父亲曾位居市委要职,母亲在上流社会的交际如鱼得水,他自己年少时在钢琴界就小有名气,如此幸福的家庭,人人称羡。可惜,后来一连串变故,父亲因受贿入狱,幸福家庭变得支离破碎。母亲跟同父异母的妹妹搬到偏僻的小镇,彻底退出浮华生活,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早日看到他娶妻生子。
他是个传统的男人,只因感情方面太过执着,深爱欣宁,明知道欣宁已作他人妇,依然放不下…若注定要跟另一个女人共度下半生,他觉得欣宁说得并不无道理,小栩是最佳对象。所以,才去了凌云大厦,才有了今晚的应邀。
至于将来会与小栩如何发展,眼下并未多想,顺其自然最好。不过厨房里嘀嘀咕咕的男女,着实引起了他的兴趣,也更坚信自己以前的猜测--谭少杰跟小栩的关系非同一般。
从谭少杰进门,大大方方与他打招呼,开口说第一句话时,他就彻底明白了--那个男人喜欢小栩,并且有种志在必得的决心。
但他也有不明白,既然如此,圣诞节之夜,怎会特意呼他到凌云大厦陪伴小栩?
如栩从厨房走出来,清清嗓子:“就说了,你的钥匙怎么可能在我这里?没找到,你可以走了吧?”
她赶人太不留情面,谭少杰抚额叹息一声,走到逸辰面前,“老兄,你可千万别误会。虽然我跟小栩认识的时间超过你,但目前纯属同事关系,她正好在我的律师事务所工作。为了今晚这顿餐,你不知道小栩费了多少心思,又买烹饪书,又虚心跟我请教…”
“谭大少爷--你说完了吧?”如栩拉长声音,把他推到门口,“还不赶紧去找钥匙,说不定被其他人捡走了。”
“知道,不用你催。我只是先向王兄解释解释,免得人家误会。”
“我自己会解释,你赶快想办法回家。”她终于把他推出门外,吐出一口气。
门被关上前,谭少杰与王逸辰的眼神撞在了一起。正是这瞬间的碰撞,两个男人竟然产生了某种火花,难以描述的类似宣战的火花。
逸辰若无其事地放下报纸,静静等待她开口。
如栩不好意思地在旁边坐下,喝了口茶,才望向他:“谭少杰这人…说的话没一句正经,老喜欢开玩笑,你别当真。”
“你很怕我当真吗?”逸辰看她呆愣住,忍不住笑了,“呵呵,放心吧,我没必要当真,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何况,我记得你曾用十大‘烂’词形容过他,这算是他的特别之处吧!”
“你不当真就好。我老实招了,这顿晚餐是他教我做的。那人虽然很多地方遭人厌烦,但厨艺的方面我还真佩服他。你是不是也很惊讶?像他那种看上去只会吃喝玩乐的人,竟然会做菜,而且什么菜式都难不到他,简直是个天大的意外!”
逸辰默默注视她的眼睛,他想,她自己一定不知道,当提起谭少杰时,那双原本就漂亮的眼睛会闪闪发亮,格外动人…
“的确挺让人意外的。”他说。
“可不是么!”如栩见他没有多心,神色平静如常,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稍微回落。“逸辰,我记得你也会做饭的。”
“恩,我只会简单的菜式,比不上谭少杰的水准。”
“你妄自菲薄呢!谭少杰的水准说不定大部分是吹的,他说,有一次在电视节目上看到主持人教一道菜的做法,第二天他就实验成功了,还说他爸爸以为是从酒店里订回来的大餐。你信不?反正我不信。”
逸辰微笑,他信。有的人天生有种本领,学东西特别快,谭少杰的天赋应该比一般人更质优,不说别的,能在一星期内教会不谙厨艺的如栩,为师者不可小觑。
“逸辰,你下次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一起研究新菜式吧!”如栩说出这句话时,小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厉害,生怕被拒绝。
“好,等你有空到我那边去也成。”逸辰却满口答应,“我很怀念,上次你跟欣宁一起做饭,我一边弹琴,一边被你们制造出来的香味勾走了思绪。”
“那是欣宁的功劳,不如下个周末,我把欣宁约出来,我们三剑客再聚会。”
“只怕沈奕堂不会答应。”
“那…”如栩想了想,“如果我们邀请沈奕堂一起呢?你愿意接受吗?”
逸辰望向她,唇角动了动,“这不是我接不接受的问题,欣宁已经接受了他,我自然很欢迎。”
如栩开始期待下个周末早点到来。
时间是世上最奇妙的东西,有时候感觉它飞逝如梭,有时候却觉得度日如年。等待的日子最是难熬,当晚如栩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跟逸辰走进了结婚礼堂…
谭少杰第二天准备出现在事务所,大少爷真好,想上班就上班,不想来,尽管在家睡大觉。如栩想视而不见都难。不过,鉴于昨晚“找钥匙”事件,她看到他时,脸色好看不起来。
上午,他借故请她到自己办公室,亲自送上一杯热咖啡,真正目的在于刺探军情。
“上次晚餐,王逸辰很满意吧?”他抓住机会就问。
“满意得很,还夸我是天才。”如栩面无表情地把资料递给他,“你呢?钥匙后来找到没?”
他抓起桌上的钥匙晃了晃,撇撇唇:“当然,否则怎么进门?”
钥匙真对了?她相当怀疑有诈,可惜没有证据。
“你们聊了很久?他什么时候回去的?”
如栩把资料“啪”地一声按在桌上,微微倾身向前,对准他的幽幽黑眸。“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们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