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闻一多先生在去年昆明的诗人节纪念会上的讲演,在这讲演之前,两位联大的同学朗诵了艾青的《向太阳》和田间的《自由向我们来了》,《给战斗者》,听众们都很激动,接下来,闻先生说:一切的价值都在比较上,看出来。
(他念了一首赵令仪的诗,说:)
这诗里是些什么山茶花啦,胸脯啦,这一套讽刺战斗,粉刷战斗的东西,这首描写战争的诗,是歪曲战争,是反战,是把战争的情绪变转,缩小。这也正是常任侠先生所说的鸳鸯蝴蝶派。
几乎每个在座的人都是鸳鸯蝴蝶派。我当年选新诗,选上了这一首,我也是鸳鸯蝴蝶派。
艾青当然比这好。他表现人民及战争,用我们知识分子最心爱的,崇拜的东西与装饰,去理想化。如《向太阳》这首诗里面,他用浪漫的幻想,给现实镀上金,但对赤裸裸的现实,他还爱得不够。我们以为好的东西的里面,往往也有坏的东西。
如在太阳底下死,是Sentimental的,是感伤的,我们以为是诗的东西都是那个味儿。
我们的毛病在于眼泪啦,死啦。同心是好的,要把现实装扮出来,引诱我们认识它,爱它,却也因此把自己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这一些,田间就少了,因此我们也就不大能欣赏。
胡风评田间是第一个抛弃了知识分子灵魂的战争诗人,民众诗人。他没有那一套泪和死。但我们,这一套还留得很多,比艾青更多。我们能欣赏艾青,不能欣赏田间,因为我们跑不了那么快。今天需要艾青是为了教育我们进到田间,明天的诗人。但田间的知识分子气,胡风说抛弃了,我看也没有完全抛弃。如“自由向我们来了”,为什么我们不向自由去呢?艾青说“太阳滚向我们”,为什么我们不滚向太阳呢?。
艾青说自己是农民的儿子,我说他是农民的少爷,田间是少爷变农民。艾青的《北方》写乞丐,田间的一首诗写新型的女人,因为田间已是新世界中的一个诗人。我们不能怪我们不欣赏田间:因为我们生在旧社会中。我们只看到乞丐,新型的女人我们没有看到过。有人漫骂田间,只是他们无知。
关于艾青、田间的话很多,时间短,讲到这儿为止。